不是不会痛————尘色

那边的方许支吾了起来："画......画图。"
果然。
言夏川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浅笑，叹了口气："你啊......一个通宵，到现在居然还不去睡觉，你是存心累趴自己是不是？"
"我有，有睡了一会。"方许的声音越小。
"嗯？"
方许投降："明天就要交了，我画完最后一点就去，一会就去。"
言夏川低了眼不说话了，隔着电话，他还是能听到方许那说话之间强压下去的一个哈欠："吃过饭就休息吧，起来再画。"
方许听出点矛头来了："你中午不回来？"
"不回了，我......"迟疑了一下，言夏川接了下去，"店里临时换了班，我下午也要去，我怕阳阳在家吵着你，直接把他接过去了。"
方许沉默了一阵，笑道："那好，我等你回来，注意安全。"
"嗯，"言夏川望着舒寒望越来越近的车子，"我挂了，你记得吃饭休息。"
舒寒望的车停在他面前，正好看到他挂上了电话。也没多问，舒寒望下了车，拉开后座车门，言夏川愣了一下，终于露出了一个浅笑。

 

十七
游乐场里人山人海，舒阳拉着言夏川的指头一个劲地往人潮里扎，言夏川也微笑着跟着他乱转，舒寒望跟在后面，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排了半小时的队才赶上了过山车，舒寒望带着舒阳坐了上去，回过头才发现言夏川已经退出了队伍之外，不禁一愣："怎么了？"
言夏川笑了笑："你陪阳阳玩吧，我不喜欢。"
舒寒望又是一愣："以前不是......"话没说完，工作人员已经检查到他这一节车卡了，他只好停了下来，扣上安全带。
言夏川靠在护栏外，看着列车慢吞吞地攀升，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犹记多少年前，那个天真少年，拉着心上人的手，不顾世俗注目，大叫大笑，仿佛手中眼前就是整个世界。到如今，早已物是全非。
已经是，我不喜欢。
口袋里传来震动，从记忆里抽身，言夏川迟疑了一下才摸出了手机。
来电显示着方许的名，不禁一笑，他接起来时声音温柔："怎么了？"
那边的方许却沉默了下来，好一会才传来一阵含糊的声音："就是突然很想你。"
言夏川眼中都柔和了："嗯，然后呢？"
"然后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言夏川眯着眼笑了："傻瓜。"
"你那边好象很热闹，忙吗？"
言夏川怔了怔，敛了笑意，低低地应了声："嗯。"
方许沉默了一阵，说："那你忙吧。"温柔而宽容。
言夏川越发觉得后悔了，张口就想说出真相，想起那疲倦的面容，最后还是那话堵在了唇边，依旧低应一声："嗯。"
似乎无话说了，却谁都没有挂线，仿佛听着对方的呼吸，也能感到安心。
"夏川，"方许突然开了口，"我......我明天晚上要去相亲，可能不回来吃饭了，你怎么说？"
心就尖锐地疼了起来，言夏川张眼看过山车，列车正到了最高处，一阵停顿后猛地向下急冲，车上的人尖叫了出来。
"嗯。"好象接不下去，他又补了一句，"那么饭后回来么？"
那边方许不说话了，很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挂上了电话。"嗯。"
言夏川站了很久，握着手机的手才慢慢放了下来。舒寒望和舒阳从过山车上下来，舒阳显得很兴奋，双颊发红，直扑到他身上："爸爸爸爸，好好玩！"
言夏川弯下身，抚着舒阳的头，微微笑起来："那就再玩一次好了。"
"不要了，我要坐火车！"
"好，那就去吧。"言夏川揉了揉他的头，无尽宠溺。
一直等舒阳坐上了车，细细叮嘱他扶好，车开出去了，言夏川才敛起了笑容，张着的眼有点茫然。
舒寒望在他身后轻声问："怎么了？累了？"
言夏川摇了摇头，没有看他。
舒寒望伸过手扶他的肩："川，我......"
言夏川微微侧了侧身，躲了开去，转过头来看着他："寒望。"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叫舒寒望的名，舒寒望愣了一下，闭了嘴，等他说下去。
言夏川转了转身，定眼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是阳阳，他本就是你的孩子，我不会强留，只要你一句话，我随时可以跟你去办手续。"
"我想要的是你......"舒寒望脱口而出，一转念，又支吾了起来，"还有舒阳，我想......"
言夏川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想告诉我，你后悔了，想和我复合，那么，很抱歉。"他唇边的一抹浅笑竟让舒寒望觉得耀眼，"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是他让我发现，原来我还有爱人的能力。我不想让他伤心。"他看着舒寒望，眼中坚定，"我答应出来，只是想跟你说清楚，你已经影响到我和我爱的人的生活了，今天之后，请你离我远一点。"
舒寒望怔怔地看着他，好久，才长长舒了口气："川，你变了很多，以前的你，倔强又脆弱，总是让人忍不住想保护......"
言夏川笑了："如果一直都不成长，就会伤害到别人，我总不能一直活在别人的保护下。"
舒寒望脸上莫测，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言夏川别开了头："还有一个如果。如果你要是既不是舒阳也不是我，那么请你放弃，因为到头来你什么都不会得到。寒望，你是聪明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舒寒望没再说话了。
直到日落西山，舒寒望把车停在了言夏川所住的小区前，等舒阳下了车，他才转过身对言夏川说："川，我还是不想放弃，难道错过一次，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吗？"
言夏川微微皱了眉，最后叹了口气，摇头道："并不是错过一次就没有机会，只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说罢，他下了车，拉着舒阳，再没有回头。
□□□自□由□自□在□□□
回到家门，言夏川对舒阳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小声说："方许叔叔在休息，不要吵，知道么？"
舒阳乖巧地点点头，言夏川才开了门。
替舒阳和自己换了鞋，言夏川一转身，就看到方许正靠在露台，看着外面发呆。
他放松了下来，示意舒阳回房间去，一边笑着走到露台上，蹑手蹑脚地靠到方许身后，伸出手就要搂他的腰，方许却猛地回过头来，面无表情。
言夏川的手举在半空，尴尬地笑了笑收了回来，甚至还像孩子般吐了吐舌。
方许却没有一丝反应，看着他，好久才开口："回来了？"
言夏川察觉到异样了，便只是点了点头："嗯。"
"累吗？"
言夏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还好。"
方许沉默了一下，接着问："玩得开心吗？"见他愣住了，方许唇边勾起一抹轻讽，补充，"游乐场。"
"方许......"言夏川愣在了那儿说不出话来。
方许的声音轻："他没有告诉你，他给你发过短信吗？"
"你偷看......"言夏川的话到了一半就收住了，目光越过方许向外，楼下路边停着的正是舒寒望的车。"我......"
方许别开眼不看他："你什么？你若是想和他在一起，大可直说，我不会为难你。只是不要骗我。"
"不是，我只是......"言夏川张了张嘴，却无法解释。说什么？说心疼他太累不想他再为这些事烦心？都不过是隐瞒的借口，这时再说，只会更无力。最后他只能选择沉默。
"夏川......"方许却叫了他一声，语气中竟有几分哀求。
只那一声，言夏川就心软了，走到方许身边，扶着他的肩吻上他的唇，唇齿交缠，感觉到方许有些敷衍了，言夏川放开了他，轻声道："他要带阳阳去玩，阳阳也闹着去，他毕竟是阳阳的亲生父亲......我也......"
"你也怎么样？"方许打断了他，语气里隐约压抑着愤怒和伤心，"因为舒阳想去你就答应，那是不是有一天舒阳说想跟他走的话你也要跟他走？"
言夏川蹙了眉："方许，你听我说，我只是想跟他说清楚而已，何况阳阳是他的儿子，他有那样的权利......"
"开口阳阳闭口阳阳，为了个根本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小鬼，你什么都愿意做吧？为了他要你跟我分手你也无所谓吧？"
"方许！"言夏川大喝一声，脸色已经有点发白了。
方许看着他，眼里却是有点失控了："我有说错吗？当初如果不是为了他，不是我说可以帮他找医生找学校，你会答应跟我在一起吗？舒阳又不是你儿子，你何必那么紧张他？"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言夏川瞪大了眼。
方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一时住了口，只是别开了头，目光却一下子僵在了门口。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问："爸爸，你不要阳阳吗？"
言夏川惊惶地回过头去，就看到舒阳半躲在门后，张着一双大眼睛彷徨地看着他，脸色白得吓人。
小孩子不明白，听着方许的话，只听得到那句"舒阳不是你儿子"，会以为爸爸不要他。
"不是，阳阳，爸爸没有不要你，没有不要你。"见舒阳开始咳嗽了起来，眼泪水都流出来了，言夏川更是紧张，连忙跑了过去，哪知道舒阳转身就跑，跌跌撞撞好象随时要摔倒似的，吓得言夏川失声叫了出来，"阳阳，不要！"
方许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言夏川追着舒阳跑了出去，他才反应了过来，慢慢地靠着墙，有点失措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说出来了，一直一直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那个人脸上的震惊和失望是那么的清晰，好象是自己错了，他却又什么都没有否认。
终于还是，要结束了吧？

言夏川好不容易哄住了舒阳，喂他吃过了东西又吃了药，才把人抱回房间里。
舒阳死死地捉着他的手不肯放，一但离了，就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小声地叫着"爸爸，爸爸"，看得言夏川一阵心酸。
"睡吧，爸爸守着阳阳。"坐在床边，轻抚着舒阳的头，言夏川低着眼微微地出了神。
房间外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随即又远了，过了一会，外面啪嗒一下，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一直等到天全黑，舒阳才睡沉了，言夏川轻轻地抽回舒阳握着的手，走出了房间。
漆黑一片的屋子显得格外冷清，分明没有别人，他还是从书房转到卧室，又从厨房走到露台，确定方许真的走了，才缓了脚步，停在了厅中。

当初如果不是为了他，不是我说可以帮他找医生找学校，你会答应跟我在一起吗？

方许没有错，最初的最初，只是想着他能对舒阳好，想着让他高兴一下就好，想着反正自己再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他想要的，就交往试试看吧。
可是，那之后，他那么努力地想让方许幸福，那么努力地去爱上他，到头来，却都是错的。
就好象小时候的突击考试，虽然并没有准备，可是对自己的答卷还是很自信的，出乎意料的是，最后的成绩却是不及格。
考试考砸了，痛哭一场也就过去，可是，爱情不是哭一场就能补救些什么的，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不知道错过了什么，会让那个人把他的努力全部抹杀。

十八
那天晚上，言夏川拿着钥匙去开方许家的门，方许不在，屋子里甚至还有一层淡淡的尘埃。
自过年后，方许就几乎寄住在他家了，偶而回家，也不过是拿点东西，不曾久留。言夏川开了灯，看着一屋冷清，站了很久，才找回了力气，取出清洁用具，细细打扫了一遍。
等打扫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靠着沙发一躺，好象瞬间就天亮了。
方许一夜没有回来。
睁开眼时言夏川觉得自己全身一片冰冷，甚至还有点发抖，说不出是冷了一夜的缘故，还是因为害怕。
害怕方许就那么走了，连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就那么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像六年前舒寒望离开那样。
花了很长时间，想起方许说过今天是设计竞标的日子，他才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打电话去工作的餐厅里请了假，又帮舒阳请了病假，才下楼给舒阳做早餐，喂他吃药。
之后又是等待。把翻译带到楼上去做，却怎么都专心不起来，最后只能作罢，坐在方许的床上发呆。
占据了半个房间的玻璃外，众生渺小，苍穹高远，阳光过分明媚，就好象那一夜的烟花。
"方许。"言夏川自言自语地呢喃，举起手指凌空描着方许的名，写过一次，又慢了下来，一笔一划仔细地重复，"方......许......"
最后一竖极缓慢，长长地拖下来，他顺势倒在床上，张着眼不再吭声了。眼中空然。

天色渐暗了，他才下楼做了饭，把方许和自己的一份捧上来，一直等到天全黑了，门口也始终没有动静。
秒针滴答滴答地响，好象有什么一下一下地落在他心头。
"没事......他说过今晚要相亲，所以不回来吃饭，居然忘记了......呵呵，居然忘了......他说晚上会回来的......"一边喃喃地重复着，言夏川慢慢地把饭菜倒掉，最后一盘倒空了，他终于像支撑不住了，慢慢扶着水槽边缘蹲了下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声响起，尖锐而突兀，言夏川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怔怔地站了半晌，才意识到该去接电话。
拿起电话时手都有点抖了："喂？"
"方许？你在家？你怎么了？"那边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言夏川愣了愣，才试探着问："格......渊？"
"妈的！"那边沉默了一下，传来一声咒骂。
"格渊，是格渊吗？"言夏川咬咬牙，又问了一遍。
"方许呢？"格渊没有回答他，直接问。
言夏川低了眼，好不容易笑了笑："他、今晚要去相亲。"
"靠！骗谁啊？他怎么可能挑今天去相亲！那笨蛋还想着今天成功了回去跟你庆祝呢！他人呢？在不在？"
言夏川心中一片惊惶，好久才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什么事？你还好意思问发生什么事？"格渊骂了一声，干脆地挂断了电话，留下一阵忙音让言夏川不知所措地愣在了那儿。
周遭充斥着让人恐惧的死寂，好一会，他才反应了过来，开了灯，握紧了手中的话筒，按着来电显示拨了回去。
"你究竟还想干什么？"格渊接起电话时语气不善。
言夏川一字一句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真有脸问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心知肚明吗？"格渊冷笑，"方许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要有点良心也不至于做出那种事来吧？"
被格渊骂了一通，言夏川一片糊涂，只隐约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让格渊，甚至是方许误会了自己。他强自镇定着问："格渊，要打要骂，你也得先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敢说你没有把方许的设计图给了你的老相好？"格渊下一句话就让言夏川再说不出话来了。
他死死地握着话筒，听着格渊在那边继续道："今天那个姓舒的还以为自己拿着方许的图就赢定了，还好我让方许留着一手......你他妈的还真够狠，方许对你有什么不好？你忘记不了以前他愿意等，你不爱他他也不在乎，为了你把他那见鬼的固执通通抛弃了，就想着跟你一辈子，就算那次看到你跟天语的人见面，他也还说要信你！你要不爱他你就跟他说啊，就算你把他甩了也总比这样出卖他要好！我女朋友都说还真没见过哪个人赢了个大计划还那样的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