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许在哪里?"言夏川已经没有心思听格渊说下去了,打断了他的话。
格渊哽了一下,骂得更狠了:"你问我我问谁?我赶到时他人都走了,打他手机也不听,常去的地方也不见,我跟你说,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后面格渊再说了什么,言夏川就听不清了,他就那样跌坐在沙发上,死死地抓着话筒,像抓着救命的稻草,久久没有一动。
直到电话里传来尖锐的提示声,他才吸了口气,缓缓将话筒挂了回去,等了一阵才拿起来,一个键一个键地按方许的手机。
连接了很久,那边接起了电话,言夏川紧张地听着话筒里的声音,好半晌,才听到方许低哑的声音:"喂。"
"方许,你......"言夏川连忙叫了一声,只是半分的迟疑,方许已经挂断了电话。
言夏川不死心地再按,电话接通了,那边却是一片沉默,他张开口,声音都有点干涩了:"方许,你听我解释......"
"啪嗒"一声,电话又挂上了。
言夏川片刻不停地又拨了一次,只响了两声,话筒里就传来了"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提示。
再拨,提示接通留言信箱,方许已经关机了。
话筒慢慢地自他手中落下,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言夏川靠着沙发上,慢慢地捂住了眼,隔绝了台灯的光亮。很久,他才放下手,捡起话筒,慢慢地又拨了一遍方许的手机号。
把电话挂上,关了台灯,言夏川幽灵一般地走回方许的卧室。脱了衣服爬上床,卷着被子蜷成一团。
"他说他去相亲,不回来吃饭,可是晚上会回来......他说了......"一句一句地念着,像是为了极力地让自己相信,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一夜梦境纷繁,醒来时却只有半分迷糊,一下子就完全清醒过来了,天色已微微泛白,离天亮却还有一段光景。
他合上眼,颤抖着伸手探去,身旁空无一物,床上没有一丝温度。
仿佛时光倒流到了六年前,他满心欢喜地窝在床上,等了一夜,终于撑不住睡去了,以为醒来会在爱人怀里,到清晨惊醒,发现床上依旧一片凄清。
只有自己,而要等的人,再不会回来了。
自己就那么被抛弃了。
没有任何预告,甚至没有任何挽回的机会。
一滴泪滴落下来,紧接着就如同堤缺,再止不住了。他张了张口,却始终哭不出声来。
被人摇醒的时候,方许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里,直到酒保又拍了拍他的脸,他才慢慢回过神,坐了起来,头上一阵赤痛,他下意识地揉了揉。
酒保说:"天快亮了,我们打烊了。"
方许呆了呆,看向四周,狂欢的人早走得干净了,只剩下三两个或躺或靠的,显然都是跟自己一样喝醉了的人。猛地站起来,却没想到宿醉后头晕得厉害,身体晃了晃,酒保连忙扶住了他,他站稳了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我这就走。"
"不客气,昨天看你喝得挺不要命的,是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了吧?放轻松点,什么都会过去的。"
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方许眼中一黯,只是勉强笑了笑:"谢谢。"说罢,再没看酒保,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酒吧。
清晨的街道很静,天色还有点暗,但从昏暗的酒吧出来,那样的光也足以让方许眯起了眼,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昨天......
走进会议室才发现,站在天语设计总裁身旁的首席设计师居然是熟悉的人。
听到介绍说他叫舒寒望,方许的心就凉了半截了。
舒寒望,言舒阳,舒阳。
不是他把言夏川想得太恶意,而是那个人在这段旧情上投注的感情让他觉得挫败。
接下去他就有点心不在焉了,直到舒寒望拿出设计图。
如果不是格渊非要他留着一份设计不带回家,恐怕他就真的输得一败涂地了。
一直到晚上才接到言夏川的电话,他开口却说,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可以解释?不过是不爱,不过是做了一回小丑。
言夏川......言夏川。
现在只要想到这个名字,都足以让他痛彻心扉。
醉了一夜真的可以什么都忘记,可是醒来时,痛苦却只会更加清晰。
方许不想回家,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路上行人很少,走了一阵,他便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一辆小轿车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微微皱了眉,方许停了下来,转头往小轿车看去,那车子果然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车上走下来一个人,直直地走到他跟前。
"不知方先生愿不愿意陪我吃个早餐呢?"
十九
坐在清晨初开的小铺里吃着粥,别说方许几乎没有这样的经验,就是看着面前的人,也足以让他觉得异常地不协调。
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四十来岁丰韵犹存的女子。
天语设计的现任总裁。
她始终微笑着地看着方许,像是在看家中顽皮的后辈,让方许不禁有点局促。
"大家都只叫我的英文名,方先生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她说了一句让方许很茫然的话,"我叫言秋茗。"
方许微微一怔,抬起了头。
"夏川是我的弟弟。"她下一句话就更让方许僵在了当场。
言秋茗笑了笑:"看来他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
方许脸色一沉,语气有点生硬:"言总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言秋茗微微一笑,正色道:"首先我要为昨天发生的事情道歉,我没想到本公司的设计师会做出盗用设计这样的事情来,我们愿意赔偿方先生的损失,如果方先生要追究法律责任,我们也愿意接受。"
"然后?"方许冷笑,不以为然地低头搅着粥。
"然后我想说的是,这些事跟夏川没有关系,出卖你的设计图的,是你的副手。"
方许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是你的副手嫉妒你刚进公司就被分派了这么大的计划,才把你的设计图偷出来给舒寒望的......"言秋茗顿了顿,"我希望你不会因为舒寒望和夏川以前的关系而误会了夏川。"
方许怔了半晌,慢慢低下头去,笑了笑:"你要帮他解释?"
言秋茗叹了口气:"我想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方许沉默了一阵,放下了手中的汤匙。
"我不知道夏川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私生子?"
他比我妈大了三十年。我出生时,他已经五十岁了,有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儿。
恍惚想起言夏川那时的话,方许全身一震,脸上慢慢浮起了惊惶。
那时只觉得不对,却没细想,现在回头,就格外清晰了。如果不是私生子,他又怎么会有一个比他母亲还大的姐姐呢?
只是言夏川说得太轻描淡写,以至于他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又听言秋茗继续道:"他从小就住在外头,家里一直没有承认他的身份,只是每个月给他户口里存钱,我父亲每年会去看他几次,后来他学校里闹出事来,说他是同性恋,父亲很生气,把他的经济都切断了,家里更是当作没有这一个人。"
事情早就听言夏川说过,那时只觉得心疼,现在才知道那些经过修饰的话后,还有更多的不堪。
果然,还是不被信任吧。方许苦笑。
"一直到父亲去世以后,我开始请人找他,这才知道了他之后的经历。被学校退学,被抛弃,还带着个生病的孩子,一个人过得很辛苦......我想补偿他,再读书也好工作也好,他还年轻,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回来。"言秋茗无奈一笑,"他嘴里不说,心里还是怪我们的吧。再后来,他却自己找到我,说要借钱供孩子读书,那时候舒寒望也在公司里,所以我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言秋茗的话方许听得并不彻底,只是愣在了那儿:"你说什么,你说......他借钱?"
言秋茗点头:"他说有人帮小孩找了个好学校,他不想辜负人家的好意,可是他没有钱,又不愿意让那个人破费,就只能找我借了。那孩子特别固执,还非要写好借条算好利息,让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
方许眼中彷徨,声音有点空洞:"您......做了什么决定?"
言秋茗低了眼,说:"当初舒寒望接近夏川,不过是为了进天语,后来夏川跟家里断了关系,他就......我把舒寒望找来,跟他说,如果夏川原谅了他,我可以保证他前途无量。"
方许瞪大了眼:"所以他就开始回来追求夏川?"
"真的很对不起!"言秋茗低了头,"我是之后才发现你们在交往,我跟舒寒望说之前的约定作废,他却不肯放弃了,最后,还私下找到你的副手,买你的设计图。"
"所以......你说,设计的事,跟夏川没有任何关系?"方许的声音微颤。
言秋茗点了点头:"我昨天看到你的脸色很差,怕你们因为设计的事吵架,才一直找了过来......"
方许低低地笑了出来,眼中戚然。
"方先生?"
他有点惶然地站起来,没再看言秋茗,踉跄着往外走:"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静。"
设计的事,跟言夏川无关,是自己错怪了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
即使不是设计,他们之间也还有别的问题。舒寒望的事,言舒阳的事......言夏川从来没有辩驳过一句,永远紧张别人比紧张他要多,永远什么都不肯讲。
呵......不是他的错,是自己的错罢。
错在明知道他不爱,还要盲目纠缠,最后反过来问他要"爱情"。
多可笑。
方许走在街上,别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怪异了,风吹过脸上发凉,才发现原来居然是哭了。
找了个角落坐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开机键,不一会儿就看到了提示信息,留言信箱里有留言。
方许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接通了留言信箱,开始两条是格渊的,一条问他在哪,另一条是让他开机后回电。
再往下,响起的是言夏川的声音。
[方许,我没有偷你的设计图。]
只是一句,就让方许差点掉下泪来。
[我跟他出去,只是想跟他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因为我已经不爱他了。]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方许听着留言里那轻微的呼吸声,几乎能想象到言夏川拿着电话的模样。
然后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方许下意识地按了下一条,留言的开始就是一段寂静,很久才传来言夏川轻柔温润的声音:
[方许,你在哪里?......我很想你。]
方许鼻子不禁一酸。
[我们讲和了好不好?]言夏川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语气里却多了一分哀求。
留言到此为止,方许又迫不及待地按了下一条。
[方许......]这一条留言很短,言夏川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沉默良久,像是说不下去了,便挂上了电话。
一声叫到了方许心尖上,痛得他咬了牙,久久才缓了过来,再按下去。
[方许,你个笨蛋。]一声笑骂,却是隔着电话也能听得出来,那笑声有多勉强,[我什么都给你了,你怎么会觉得我不爱你呢?]
"因为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啊......"明知道那不过是留言,方许还是忍不住,哽咽着回答。
[你个没自信的笨蛋!]电话挂上,最后那两字,仿佛听到了言夏川的哽咽。
方许一条一条地听下去,时哭时笑,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对不起。]
[方许,你在哪里?你不是说会回来么?]
[方许......我想起了刚认识那会的事了。]这一条留言似乎多了一份活跃,方许却能想象到言夏川强自打起精神的模样,[那时候我觉得,你跟我简直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你那么优秀,好象从来没有遇过挫折。]之后是一阵沉默,[结果你居然问我,要不要交往看看,我都吓呆了,呵,我反正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就想着,那就答应你吧......不要挂,我没说完。]
方许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眼中的泪水却落得更凶了。
[然后你对我那么好,什么都让着我,在一起那么久,居然连碰都不敢碰我一下,我真的觉得,很幸福。那时候就想,我一定会爱上这个人的。]言夏川的声音恍如念诵,一字字落在方许心头,叫他既欣喜又惊惶。[结果就真的爱上了。我希望你开心,幸福,不对么?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这样,不够么?]
听着那一声格外清晰的电话挂断声,方许紧紧地抓着手机,几乎费尽力气,才按下了翻页键。
[方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方许,我该怎么办?]
[方许,是不是我错了,就连改过的机会都没有?你们都是这样,连告诉我错在哪里都不愿意,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方许,我在乎的......我在乎,可不可以不要分手?你不用帮阳阳联络学校,不用帮他找医生,不用给我什么......那些东西都不是我要的,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分手?]
[方许,我很害怕......]
[方许,方许......你在哪里?]
越到后面的留言越显得杂乱,方许听着那些留言,仿佛看到言夏川在那儿一点一点地崩溃。
最后一条留言是十分钟前的,只有三句话,八个字。每句话之间的沉默漫长得让人窒息,言夏川的声音却比任何一条留言里的都平静。
[我爱你],[对不起],还有,[再见]。
我爱你。
对不起。
再见。
二十
那一条留言听得方许心都悬起来了,心里的惊惶几乎要把他压垮,他只愣了一下就跳了起来,疯了似地往路边跑。
跑了一阵,后面就有一辆小轿车跟了上来,正是言秋茗的车子,方许连忙拦了下来,巴在窗边就敲:"言总裁,言总裁。"
看出方许的慌乱,言秋茗连忙摇下车窗:"怎么了?"
"载我回家,求求你,我找不到出租车,麻烦你载我回家,夏川,夏川......"心里害怕到了极处,方许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上车!"
等方许上了车,言秋茗一边启动了车子,一边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夏川怎么了?"
"他,他......"方许急红了眼,却不知从何说起,只一个劲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傻事,我......我......"
见方许这样,言秋茗心里也急,却不敢再问了,一边加快了车速,一边安抚他:"没事的,夏川那么坚强,他不会做傻事的,你不要紧张。"
方许却只是咬着牙,反复地按着手机。
言秋茗也能猜到他是给言夏川打电话,等他停下了动作,才问:"怎么样?"
"没有人......"方许的声音里掺着一丝轻颤,"我家里和他家里的电话都没有人接。"
"手机呢?"
"关机......"只说了两个字,方许再忍不住,连忙用手捂住了嘴,才堵住了要出口的一声抽泣。
言秋茗也不禁皱了眉,正要说话,就看到方许又拿起手机拨了。
"喂,你好,我想请问,言夏川上班了吗?"只是一会,方许的脸色就一下子白了,"那他还有说什么吗?嗯......打扰了。"
"怎么?"
"夏川半个小时前辞职了。什么都没有说,连半个月的工资都不要了。"
言秋茗看着方许一脸苍白,没有再说什么。
好不容易回到住处,车没停稳,方许已经拉开车门,直奔了出去。
电梯直达十五楼,拿出钥匙来时,他的手都发抖了。
屋子里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刚打扫过,卧室的窗帘被拉上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伸手到床上,却已经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