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活该。"蔚叶尘偷偷做了个鬼脸,暗叹将一个时辰的作画时间拖到两个半时辰的自己真是聪明无俦--虽然手腕有点抽筋。
"我看看,我看看,快给我看看!"卓以清蹦弹起来,久坐发麻的双腿却猛地一抽,结结实实地摔了个漂亮的"狗吃屎"。
"哈哈哈--"
"你、你......你个没良心的!还笑!还笑!还不快来扶我一把!哎哟哟!"卓以清嗔怒道。
蔚叶尘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很没形象地弯着腰腹捧着肚子踱到卓以清面前,伸出手去。
卓以清伸手......抓了个空。
卓以清再伸手......又抓了个空。
......
卓大小姐怒了:"蔚、叶、尘!"活脱脱一副想把人拆吃入腹的模样,估计"狮吼功"亦不过如此了。
"好好好,不闹你了,不闹你了还不成么?起来吧,地上凉得很......哎唷!"
一声惨叫。
原是蔚叶尘正当使力将卓以清拉起时,卓以清却是一个踉跄顺势朝蔚叶尘压去,可怜蔚叶尘惨惨做了回垫背。
"嘻嘻,看我摔不死你!哼哼,摔不死你也要压死你!"卓以清趴在蔚叶尘身上,泄恨地把蔚叶尘的耳朵扯得泛红,浑然不觉得两人如此的姿势正有多暧昧。
蔚叶尘当下则正是一阵头晕目眩,也便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搓圆揉扁了。
紧密交缠的身躯,在他人眼中却往往别是一番意味。
"以清!你在做什么?"
沉沉一声低喝传来,蔚叶尘的身躯微微颤了一颤,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波动,顿觉眼眶酸酸涩涩,刻下他好想放声欢唱:他来了!他终究是来了!他知道他会来的......
卓以清讪讪地爬起站好,干笑两声,中规中距俨然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样。
蔚叶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他的满眼满心从方才听到那声低喝起便全部只有立于门口的那人:长身玉立,说不出的好看英挺,一如十余年前初见当时的撼动。
明明只隔数月,却恍若分别了几个寒暑,恍若相隔了一世又一世。
恁是相思磨人!
这个他时时刻刻悬于心尖上的男人呵,连一个"爱"字都已经道不尽的情感全给了他去的男人呵!
还是那样漂亮的眸子,略略苍白而瘦削的脸颊......
他的风寒好些了么?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晚上......他听到他的咳声......祁轩的心中一阵抽疼:那个似乎永远学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儿......那晚,伤到他了吧?......
分开数月,才发现那悬于身边惦于梦里的身影......那......可就是"爱恋"?......
神思恍惚,便匆匆忙忙地来了......
"祁大哥,你怎么来了?"卓以清嗅出对望着的两人间流窜的诡异气氛,绞了绞指尖又挠挠头,还是率先打破沉寂道。
祁轩这才又忆起还有人在,以及......方才那隐隐惹得自己怒火中烧的一幕,心神一敛,当下下了决定。
"不是叫你别乱跑的吗?你大哥会担心的。"他走到卓以清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宠溺地笑道。
蔚叶尘的胸口窒了一窒,鼻音浓重地唤了一声:"师父......"
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对我笑?难道你真的不愿再宠着我了吗?......
窗外旋进一阵风来,没有用纸镇压住的画纸被吹得零乱四散。
"哎呀,我的画!"卓以清慌忙从飞散的纸张中找出自己的画像,吹吹尚未干透的墨迹,细细看了眼确定无碍后,满意地如同宝贝似地揣进怀里:开玩笑!两个半时辰呐!自己牺牲了"尊臀"还有"玉腿"加之威逼利诱换来的东西,不宝贝怎么行啊?
"那是......"
"哦,叶尘帮我画的。祁大哥,叶尘很会画像呢!你看,漂不漂亮?"
单纯的献宝似的举动,在祁轩看来却不啻是少女对心仪之人的赞誉:那些都是多么亲昵的举止......
"漂、亮!很漂亮!"生硬的话语,似是从牙缝中挤出的一般。
他为她作画,他与她嬉闹,他同她年纪一般......他喜欢上以清了吗?祁轩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无措:不!尘儿是我的!是我的!
殊不知,蔚叶尘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状似亲密,内心也是一番五味俱杂。
"我们回去吧,以清。你大哥该着急了。"
"他才不会......"
"走吧。"祁轩拥住卓以清的肩头,旋身就要离去。
"咦?"e
"师父,以清她......"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祁轩只道是蔚叶尘要开口挽留,急急占有意味十足地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妻子?!"骗人的......
"以清,你说呢?"祁轩冲卓以清笑得温柔。
"啊,没错是没错啦......"卓以清一阵嘀咕。
剩下的话语四散在风里,因为二人已然远去,决绝得只余背影,与一室心酸。
"定情信物?师父,你变俗气了呢!"
"你个小鬼,这可是我祁家用来娶媳妇的宝贝!......"
"谁......谁说要做你‘媳妇'了?......"
"哈哈,尘儿脸红了呢!"
"你......你......"
"骗人的......骗人的......"蔚叶尘捂着脸,缓缓地,缓缓地蹲了下来,抱膝蜷作一团。
"不如不见......不如不见......不如不见......"
指缝间逸出的,反反复复,竟只是那么四个字。
不知蹲了多久,全身都麻到了无知无觉,他自嘲地笑笑:"哎,蔚叶尘,你还是不见他的好呢!就那么想着念着......多好......不如......不见......"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扬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他浑身颤抖着,突然又咳了起来,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不想再看掌心。
不敢再看掌心。
他只知道:不如......不见......
有朋远方来
这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特别的长。
甚至到许多许多年之后,每每忆及,蔚叶尘都会觉得心酸难当。
左掌上的七叶莲花已经开出三瓣,艳红到诡谲的小小三片叶子,隐隐已经呈现出些许莲的姿态,美丽的风骨,压不下的是索命的呼唤。
蔚叶尘常常会盯着它傻傻地发呆,无情无绪,纯粹是发呆加出神。
偶尔会蹙起两道好看的眉毛,捂着嘴闷咳上好一阵儿。
院落虽小,但好歹也还有个院落的样子,房间却也是不少的。
素槿就住在离书房稍远的屋子里,那间当初蔚叶尘提过的冬日里更暖和的屋子,如此这般,也只是为了不想叫娘亲再多添愁郁烦恼罢了。
祁选来过小院几次,仍是淡淡漠漠的样子。
蔚叶尘心里总还是有几分窃喜的,他知道他是记挂着自己的,如若不然也便不会唤了大夫来替他诊治"风寒",也便不会特意踏足这偏僻的小院只为得告诉自己有空可以多外出走走,别再老是闷着了。
也算是把这"拘禁"的套儿给撤了去。
是的,他很"有空",真的。
只是,没心情罢了。
蔚叶尘不知道的是:祁轩不只来过那么几次。几乎每日入夜,他都要来到蔚叶尘的房外站上一会儿,许是牵挂他的身体,许是担心有一日会人去院空......只是呆上那么一小会儿,听到房里隐隐传出几声闷咳,半是舒下眉来,半又是提起心来,每每如此,真真是一个矛盾。
不是不想进屋,只是不敢。
祁轩好笑自己竟也会有如此怯懦的一日,但不敢终究是不敢。
所以,只是那么站着,任凭相同的拂过那个人儿的风也同样拂过自己......
时光荏苒。
距离"作画事件"晃眼间也过去了数月有余,不知卓以清又在忙活些什么,倒也许久未再来小院拜访,惹得素槿好一阵念叨。
"许是筹备婚事去了吧。"淡淡回答,无视心里一阵刺痛。
"婚事?什么婚事?那小丫头要成亲了?"素槿疑虑。
"没什么。娘,我跟你开玩笑呢!不过保不准就是看上哪家公子了,怀春少女的心思呗!"
"你呀!口没遮拦!"
"是是是!我错了还不行呗!哎,那就是快开春了嘛,在不久就到年三十了呢!"
"是啊,要过年了......"
"嗯,要过年了!......"
窗外的浮云,静静地流淌着。
如是又过了几日--
"叶尘小侄子!素姨!有人在吗?我来看你们啦!"
神采飞扬的叫唤,除了卓以清还能有谁?
蔚叶尘微微一怔,换上一脸笑容:"哟,小姑姑大小姐,我娘正记挂着您呢!"
不伦不类的称呼,两人皆是率性而至,信口拈来。
"嘻嘻,素姨!我可想死你啦!~~~"卓以清挽着素槿的胳膊好一阵撒娇,模样天真烂漫又可爱俏皮,至甜进人心里头去。
蔚叶尘笑着摇头,目光却是控制不住地飘向门外:还立着两人,却没有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的那身影。
罢了。不如不见......
那两人皆是俊逸挺拔,稍矮的一人青衫长褂,儒雅温文,另一人稍显冷厉,倒是让蔚叶尘觉得眼熟得很。
蹙起眉头想了又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啊!你是那日......那日......"
"卓熙。"原是当日里为祁轩千里寻药返程途中遇到的"大冰块"。
"敝姓萧,名然,字少安。"青衫儒士说罢竟大大拱手揖了一揖,一本正经的模样煞是好笑。
"哦,我......敝......敝姓蔚,名叶尘,无字无号一闲人。"蔚叶尘怔了一怔,摒着笑意,有样学样拱手作揖。
"叶尘兄,幸会幸会。"又是大大一揖。
"......萧兄,幸会幸会。"随之一揖。
"不敢当不敢当,叶尘兄客气了。"再是大大一揖。
"哪里哪里,萧兄过谦了。"随之再揖。
"岂敢岂敢。"
"当得当得。"
......
萧然正要再次作揖时,蔚叶尘终于眉眼抽筋般的拦住了他:"停停停!我说萧兄,这些个礼数咱们能免则免吧!小弟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啦!"
"哈哈!叶尘小侄子,对付这酸人你若用那些个酸办法,最后闪腰的保准是你!......萧然你个蠢书生!还不去那儿坐好了!"卓以清双手叉腰,颇有些许悍妇当街之姿。
蔚叶尘这才看到一边卓熙早已坐定,悠悠然品茗了。不禁失笑:"小姑姑大小姐当真好魄力!"
"哼!还用你说!"
那厢萧然果然乖乖地走过去,端正正坐好,接过素槿递上的茶栈:"这......这位姐姐......好......好生漂......漂亮......"
估计是从不曾如此直白地"调戏"过姑娘,萧然险些咬着舌头。捧杯的双手还有些颤抖,撒出了几点茶水,巴巴着说出那么句烂到极点的登徒子般的话语。
素槿"扑哧"一笑:"这‘姐姐'可真是当不得!我儿子都和你一般大了呢!"
萧然顺着那纤纤玉指看向正一脸嘻笑的蔚叶尘,忽而低低垂首,似是有些失望:"是......是晚辈无礼了,还......还望姐......不、不......伯母......也不......"
素槿还未见过如此单纯的孩子,当下好笑地以巾帕掩口:"好了好了,你们聊着吧。尘儿,娘就不在你们这些个年轻人里掺和了,你好好待客罢!"
"尘儿知道,娘。"知母莫若子,蔚叶尘明白素槿定是寻个清静地方好好笑上一场去了。
说来娘也好久未曾如此开怀过了。蔚叶尘的眸底亮起一抹笑意。
"哎,哎,素姨!素姨等等我!人家还想跟你多聊会儿呢!"卓以清一跺脚却是追了出去。
"以清妹妹!"萧然定了一定,豁然立起,"她......她别是又要乱跑了,我......我唤她去。"说罢竟也跟了出去。
"乱......乱跑?"蔚叶尘有些呐呐:还把我这小院当皇宫了不成?
"醉翁之意。"卓熙浅浅呷了一口茶,"好茶。"
"那是自然!‘鬼医'的精心杰作--‘唇齿留香'呐!~~~"蔚叶尘抿唇一笑,思绪飞到了留云山巅。
并不久远的回忆,而今再忆却已恍若隔世。
那时,一切似乎还未开始,小风小雨倒也平平顺顺。
"流火?"
蔚叶尘微一怔愣,良久方明白卓熙问的是什么:"啊,是呢。你都知道了吧?......你们原来早就相识啊?"
"结交十余载。"
"很久了,比我这个‘徒儿'还久呢!......你那时说的‘妹妹',便是以清吧?所谓结亲,是......他?"
卓熙淡淡一勾唇,算是应答。
"万里寻夫?真真是叫人佩服!"
"放弃?"
"我?决不!只有他,我是决不会放弃的!"
"不如不见",说多少"不如不见"也抵不过心头的想念。只是给彼此缓和思量的时间,怎么可能会"再不相见"?即便是成亲生子又如何?他蔚叶尘认定的"白首莫相离",便决不会放弃!
哪怕再痛,再痛也不放弃!
"固执。"
"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将来后悔罢了。"蔚叶尘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坚毅。
卓熙心中一声赞叹:不愧是祁看中的人!
"......我说卓大哥,你可还真是惜字如金啊!你就不怕人理解障碍么?"话锋一转,蔚叶尘显得很是无奈。
"不会。"
"谢谢卓大哥对小弟理解能力的赞许与信任!~~~"
"很清楚了。"
"啊?"
"我的话。"
"......(- -|||)"
冬日里的太阳光,暖暖的叫人不赞好都不行。
岁末将至,算算也快开春了。时光流转竟当真如流水飞快,不舍昼夜。
蔚叶尘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闲闲地数着院里老树上的枝丫,数着数着,忽而俏俏勾起一笑,似乎迸出了前所未有的神采:"嗯!嗯!可不能让你再逃下去了呢!"
拍拍衣衫,蔚叶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轻快地踏出了小院。
素槿看了眼儿子远去的背影,露出了如少女般不经世事的笑靥。
"哎呀,得去看看以清丫头要的梅花糕蒸好没有了,还有萧然那啥书生说要吃什么来着?......"
料峭,终是要过去了吧?
也许......
蔚叶尘还未踏足前院,倒是先碰着了景蓝。
景蓝见着他显然十分惊诧,慌慌忙忙垂首道:"少爷。"
"景蓝啊,好久不见!你和沁水有空就多回院里坐坐吧,我娘老惦着你们呢!"
"是。"景蓝答得有些唯唯诺诺。
蔚叶尘也不在意:"他呢?可在府中?"
"啊?"
"呃......你主子。"
"啊!主人今儿个和卓公子一道出门去了,许是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哦。"
"......少爷可是有何要事?奴婢可以代为......"
"不用不用,也......没什么。"蔚叶尘显得有些失望,微微嘟起了唇。
"哎,真是无聊!那我也出去逛逛吧!都快闷死了~~"
"啊?是。......少爷可需随从?"
"不必,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是。"
景蓝作势方要离去,蔚叶尘忽又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