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殇————米虫宝宝

作者:米虫宝宝  录入:01-12

府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听闻抓获意欲投毒谋害府上的刺客一名。
其二是住在"竹苑"的以清小姐不幸着了那刺客的道,至今昏睡不醒。据说请来的名医被赶出去了不少,走之前还个个是摇头叹气。
蔚叶尘的小院虽偏僻,但毕竟不是圈满了不透风的墙。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素槿不住地拭泪,哽着声音道。
"娘,您就回去歇会儿吧,您这都几宿没合眼了?"
"你让我怎么睡得下?以清这丫头还......还......"
"那您呆着也做不得大夫不是?"
"哎,但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啊......"
"一有情况尘儿就差人通知娘亲,可好?"
"这......好吧......"
好不容易哄得娘亲回屋,蔚叶尘重又踏进那间弥漫着沉郁的房间。
祁轩刚刚又撵走了一位所谓名医,此刻正阴沉着脸负着双手立在床边。卓熙本就是一张冰颜,但再漠然却也掩饰不住眼里浓浓的关切与忧心。滕逸阳虽是与卓以清结识不久,但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却也早把那丫头作妹妹般诚心对待。只有萧然那傻书生不在,说是听闻邻镇南麓寺的符很是灵验,病急乱投医般地急急赶了去。
总是一脸笑意的人正躺在床上,红润的脸蛋红润的唇,像是睡着了一样,像是待天亮了睡醒了,又会是那样活泼泼叫嚷着的样子。
但天亮了一回,一回,又一回,人,却还没有醒来。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即便知道不应该,蔚叶尘仍禁不住贪恋地偷眼看那个在心底念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的身影:若是躺在床上的那人换了是我,你可还会如此焦灼如此神伤?你可会为我请遍名医再黑着脸将那群"庸医"赶出去?师父,尘儿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这......是‘醉魂'吧?"滕逸阳忽然出声。
虽比不得天下至毒的"流火七伤",但"醉魂"却也是有名的奇毒。中醉魂者,面容艳若桃李,唇色不点自红,其神态安详宛若沉眠而不复醒,如是些许时日,心跳渐止呼吸渐无,却是死而不僵。因而有些人为保持尸体不腐,竟会在将死之前服下"醉魂"以定容颜。
炼制"醉魂",一炉两丹,其一为阴,其一为阳,阴丹为毒,阳丹作解。因炼制所配材料比例差异,所致昏睡时间亦有差异,并故而世间与此阴丹相配之阳丹仅此一颗,但倒也并非无此共出炉之阳丹便无解,只要以相同的材料比例再行炼制也是可得阳丹的。
但既然存心加害,凶手怎么还会留着那颗阳丹?又怎么会甘愿告知炼丹的配比?
众人的脸色霎时凝重起来。
祁轩不发一语,提脚向屋外走去。
"师父......"蔚叶尘看了看屋内,咬了咬唇,尾随而出。
在府中的假山石间几个闪身,竟不见了祁轩的身影。
蔚叶尘兀自纳闷,兜兜转转,蓦的却是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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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蔚叶尘借着月光摸索到那个曾经来过的石室,停驻于石壁之前,竟是一阵恍惚。无意识地捏紧腰间悬挂的玉佩,摇摇头,他试图挥开那些萦绕不休的记忆。
石壁轰然旋开,散出一股让人作呕的浓烈的血腥气味。
蔚叶尘蹙了蹙眉,燃起手中的火折子。
"二......哥?......"他禁不住要惊呼出声,却终究是咽了回去,化作低低一唤。
只见那人被悬空吊起,满身的伤痕零乱交错出脏污的血痕,如同密密将人缠绕的荆棘,爬满一身。地上是大片暗褐色的血块,或许凝固了许多次,竟结成了肉眼可辨的厚厚一层。
那人缓缓地抬起头来。
毕竟是一声"二哥"唤了十余年,纵然再有恼恨,蔚叶尘心里还是不免忐忑。
当被那深深的两个血窟"盯"住时,蔚叶尘禁不住捂着嘴连退几步。
脸还是那张脸,憔悴枯槁但依稀仍透出几许过往的风流俊逸,只除了不见一双眼睛!
"是你......下的毒?"自"蔚府"易主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的所谓亲人,而今再见却成了这般模样,这般身份!
"哼,我只恨竟没有毒到那个姓祁的!"啐了一口,蔚莫遥恨恨地道。
"既已无事......何必再回来?"叹了一声,他不会问"为什么"这样一个傻问题,"冤冤相报"本是地义天经,他自问尚未认识那些个能够以德报怨的所谓圣人。
"尘弟当真好生的凉薄!‘蔚府'被改作了他姓,十余年心血付诸东流!爷爷被气得只剩半口气,郁郁而终!我们被救出后父亲不愿苟活,竟逼迫母亲一同自杀!这些难道竟与尘弟你无半点干系吗?"
蔚叶尘闭眸,掩去眸中沉痛的情绪波动,半晌方咬牙道:"是!我是姓蔚!我是爷爷的孙儿!我是父亲的儿子!哪怕我只是这蔚府的一片叶子、一粒尘土!但难道为了这姓氏,为了这半身骨血,就要我耗尽毕生幸福去换不成?我是蔚府的蔚叶尘,可我也是师父的徒儿!他,才是要与我一生的人!而不是这蔚府!!!"
终于吼出了这许久以来郁结于心的话语,蔚叶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整个人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与惬意。
他舍弃了!他选择了!
"好好好!不愧是素姨娘的亲儿,当真潇洒!"蔚莫遥怔愣半刻,仰头大笑起来,两个没有眼球的窟窿里流下两道血痕,猩红刺目。
"二哥,你要杀的人......是他,与那丫头无关,你就把阳丹交出来吧,也好......也好少受点儿苦......"
"哼,做梦!我当真想不到尘弟你背弃蔚府不算,竟还替他当起说客来了?!怎么?硬的不行改选怀柔政策了?呵呵,若是尘弟你甘愿雌伏于我,与二哥良宵一度,说不准我倒还会考虑考虑......"
"你!"蔚叶尘被那淫秽的话语气得浑身簌簌发抖,但看到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终究是软下了心来。
他抽出一把匕首,走上前去:"既是如此,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我......我就送二哥一程吧......"
蔚莫遥又是一怔,转而沉沉笑道:"如此也好!难为尘弟费心了!"
冰凉的匕首抵在颈边,感受着那人温热绵薄的呼吸,蔚莫遥竟觉得有些幸福:"听说那丫头与你那师父早有婚约,杀了我,再不会有人知道解药,再过几日她迟早要变成一具尸体的,到时候你便可与他......双宿双飞,岂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愿?尘弟,我真高兴最后能为你做件事情!"
"尘弟,你唤我一声‘莫遥',可好?"
最后的请求,轻得几乎听不见,曾经那样飞扬肆意的一个人......
蔚叶尘咬牙,终是落下泪来:"莫遥......"
手上一用力,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太痛苦,却可让人须臾便失了生气。颈间的热血喷薄而出,湿了他一身月牙白的长衫,那是一半与自己相同的血!
一阵灌满内力的掌风扇来,蔚叶尘背脊重重地撞在石壁上,生生呕出一大口血来。
只见祁轩的面色宛如罗刹,双目圆瞠,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下去一般。
"‘遂了你的心愿'?我真想不到啊!蔚叶尘,你竟可以变得如此歹毒?"
"歹毒?"蔚叶尘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
"以清她何其无辜?你非得断了她最后一丝生机吗?更何况,那蔚莫遥是你的亲生兄长啊!"祁轩没有说的是:还有那最后一声"莫遥",更是让他觉得百爪挠心。
蔚叶尘禁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呵呵,是啊,歹毒!这歹毒的人背弃自己的姓氏,甚至亲手弑兄!这歹毒的人绝了你未婚妻的生机,破坏一双佳偶天成!歹毒?说‘歹毒'尚不足以形容我的罪恶吧?师父?"
他挣扎着直起身来,一步步地向祁轩走去,带着一身猩红的血迹,他痴痴地笑着,貌若疯狂,让人心惊。
为什么在残忍过后,那张脸还是可以如此的无辜,甚至于如此的悲戚?祁轩不解。
"你看,如果我告诉你我有解药,只怕你也是不会相信的吧?"伸手入怀,摸索良久,颤抖着将一个乌木盒子递到祁轩的面前。
"蔚叶尘,你究竟又要耍什么把戏?是!以清是我的未婚妻,即便她今日就要死去,她还是我的妻子!入我祁家的祠堂!"
蔚叶尘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开口"未婚妻",闭口"妻子"的人好陌生,他不再是那个口口声声要与自己"执子之手莫相离"的人,他的"莫相离",原来不是他!
"是吗?那很好啊!妻子本该就是能为你传延骨血的女人,不是吗?可笑居然还会有傻子当了真......哈......哈哈哈哈~~~~可是她要死了!没错!她就要死了!......哦,没事,你大可以再找一个!这天底下的女人千千万万,要多少......有多少......"
"住口!蔚叶尘,你怎能如此凉薄?"
"‘凉薄'?呵呵,连你也说我‘凉薄'?是!我凉薄!我蔚叶尘就是这天底下最愚蠢最凉薄的人!!"
祁轩的双手紧紧攒起,松开,攒起,再松开,如是几次反复,终是欲拂袖离去。
"等等!这......这真的是解药!当日里司莲哥哥给我的,能解百毒,他说......他说......即便是天下至毒的流火......七伤,也能......也能续命一年半载......你......"
"啪!--"
小心翼翼地捧到祁轩面前的盒子被人一把拂开,摔在地上。
祁轩的双目似能将人灼出两个洞来,恨恨地道:"够了,蔚叶尘!不要让我......更厌恶你!"
决绝地旋身,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
冷风灌进石室里来,盘旋着发出回响,"呜呜"的好似在哭泣的小孩。
蔚叶尘滑坐在地,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挤压推搡成了一堆。那一掌,极重,盛怒中的祁轩几乎用上了八分的力道,即便是在自己身体状况最好的时候,怕也少不得要躺上几天。
"歹毒......凉薄......蔚叶尘,他厌恶你!他连声‘尘儿'都不愿再唤你......"
"师父,在你心目中,我竟是这样的人么?不,连人都不是!人都不是!"
"......你那一掌......就定了我所有的罪啊......"
"好痛......师父......尘儿好痛啊!好痛......好痛啊......"
他捡起那乌木盒子,紧紧抱在怀中,痛哭失声。



结结复劫劫(上)
"谁......"半句惊呼还来不及出口,景蓝便被点中昏睡穴,软软地倒在地上。
"对不起......玄月......"
一小片浮云散开,月光幽幽洒下,照清那人的脸--苍白憔悴的面容,唇畔是干透的血痕。身上的衣衫早已污浊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赫然竟是蔚叶尘!
他在石室中哭哭喃喃,昏昏睡睡,待转醒却已是次日夜深。缓缓爬起身来,踉跄两下,怀中的乌木盒子却是顺势掉落在地,那声响刺透寂静震得他浑身一颤。
弯腰拾起盒子,他嗤笑:世人知晓定会被视为无上至宝的东西,竟一次次从自己的手上摔落,沾满尘埃。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盒子里装的是一个墨黑的药丸。
他没有骗他,那药丸确实是当日试药过后司莲赠与他的。
"这可是我耗费数年方炼制出来的,解世间百毒都不在话下,纵然是‘流火七伤',尚能续命一年半载。一年半载,足够干很多事情了!"
"并非是我不愿相信他对你的情意,只是这世事变幻莫测,谁又能保证得了什么呢?"
"纵然不为‘七伤',用作防身以备不测也是好的。"
司莲当日是如此对他说的。
他原本笃信自己是用不到的,不过想来,也确实是用不到了......
床上的人儿依旧甜甜酣睡着,美丽恬静。
就这么睡下去,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多好!
蔚叶尘被脑中一闪而逝的念头骇到了:蔚叶尘啊蔚叶尘,你果然是个歹毒又凉薄的人呢!
伸手抚上女孩红润光泽的面颊,轻轻划过,停留在纤细美丽的颈侧,微弱的搏动从手边传来。他知道那搏动会慢慢弱下去,慢慢弱下去,然后,完全消失。
"以清,我真嫉妒你!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你是那么纯洁漂亮的女孩子,你可以欢欢喜喜地嫁作他的新娘,为他养育一屋子孩子......甚至连死后都能名正言顺地入他家的祠堂......而我呢?我又是什么?"
"为了他,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愿意舍弃!哪怕背上‘弑亲'的罪名!哪怕死后不得超生!入十八层地狱!我通通都不在乎!"
"他知道我的在乎,他该知道我的在乎的啊!......他怎么可以通通都不在乎?"
"世人皆可骂我歹毒,皆可唾弃我的凉薄,而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
"以清,我多羡慕你是个女孩子,你可以那么轻易地得到我最在乎的所有......"
"他做出了选择......以清,你是他的选择......那么,我愿将我此生所有的富贵福分都双手奉上,只盼......只盼你能带给他幸福,一世的幸福。"
"师父,......爱你!我爱你......我那么爱你......那么爱你......"
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转瞬沁入被褥,不复得见。
"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我偏生要哭个痛痛快快!然后......然后再不为你落一滴泪......再不要......再不要......"
良久,蔚叶尘终于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抽了抽哭得微红的鼻子,颤颤地掏出那个乌木盒子。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他将药丸喂入卓以清的嘴里,抬高下颔迫使她吞咽下去。
约莫一炷香过后,卓以清脸上的艳红稍许退下,唇色也变淡不少。
"司莲哥哥果然没有骗我。"蔚叶尘大喜过望,再度伸手到她颈侧试探脉息强弱。
"蔚叶尘,你想对以清作什么?"踏入"竹苑"看到景蓝软软地倒在地上,祁轩便心生不妙,现下竟看到蔚叶尘立于床前,将手探向卓以清的脖颈,心下怆然:难道他竟真的要将人置于死地方才心安吗?
不及细细思索,他运掌将人拂开,急急试探卓以清的鼻息。
"第二掌......"
祁轩回头,长身而立,只见那人弯腰扶着椅子,束发玉冠早已不知掉落何处,一头青丝覆了满面。
"昨夜一掌,今夜......又是一掌......原来这竟也是会上瘾的么?呵呵......"
"你......"你没事吧?多简单的一句话,祁轩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轻轻一叹,似乎是在流动的空气上拨响的音符,撩动人的心间,酸酸涩涩。
蔚叶尘再没有说些什么,摇摇晃晃朝屋外走去。
祁轩踏出的脚悬在半空,终是又收了回去:无论该与不该,他确是结结实实地打了那人两掌......想起那人从小身体不好,自己费劲心思百般调理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健康,两掌下去怕是又要调养上许久了。当日里说过不伤他的......不伤他......有多久没有看到过那人的笑脸了?纠纠缠缠,怎会走到了今日这般田地?他不解。
那人该是无忧无虑地笑着,痛痛快快地闹着,清清澈澈如琉璃一般洁净的孩子......那满身的血,属于至亲的血,如罗刹般的狰狞怎会出现在他的身上?罗刹,有自己一个......就够了......那干干净净的孩子,也不见了么......
"尘儿......我的尘儿......"祁轩单手覆面,垂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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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叶尘踉踉跄跄地走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

推书 20234-01-12 :不是不会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