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相手————春从春游[下]

早晨起床的时候......房间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韩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房间了。迟疑着往后退了一步，可是门牌号码清楚地显示着这里是A座52。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主卧室的门打开了，女人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
"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女人那微微蹙起的长眉透着几许严厉。
"嗯，放学以后在学校玩了一会儿......"
"这么散漫可不行。"女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责备意味，"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去学校了。"
"咦......？"
韩伶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整个人都顿时僵住了。
"把书包放好，过来吃饭。"女人说着，从厨房取出了简易碗筷。
"对不起啊......"韩伶踌躇着拢紧了眉头，"我明天不会贪玩了......"
"跟这个没关系。"女人走到韩伶身边，俯身用白皙的双手扶住了韩伶幼弱的双肩，"我已经帮你办好转学手续了，我们明天就走。"
"为什么突然......"韩伶瞪大了眼睛。
"没有为什么，你安叔叔已经带你妹妹先过去了，你待会儿记得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可是......"韩伶的表情有些焦急。
"可是什么？"
"明天学校有考试......"韩伶低声说。
"我说不用去就是不用去。"女人提高了音量。
在那一瞬间，韩伶的眼神泫然欲泣。
"对不起......伶伶，妈妈是不是吓到你了？"女人露出了一抹疲态，放柔语调道，"已经转学的话，考试什么的......就不要管了嘛。"
韩伶摇头。
"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妈妈没有事先跟你说，所以你生妈妈的气？"女人猜测着儿子的心思，"喏......妈妈跟你道歉好不好？可是搬家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没有生气......"韩伶辩解道，"可是......我想去和同学说一声......"
"你不是说和班上的同学相处不好吗？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女人的情绪隐隐有些烦躁。
"不是班上的同学......"韩伶低着头轻声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现在太晚了......先吃饭吧。"女人起身走到餐桌前。
"......我马上回来！"
"什么......"女人惊讶的回过头来，门口已经没有人影了，同时从楼道那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这孩子......"
女人追到楼下......已经找不到儿子的踪影了。

那幢木造的房子是很古老的建筑，但是看起来相当宏伟壮观。
墨色的屋檐在渐渐阴沉的天色里透出一股狰狞的肃穆气息，韩伶不由得却步了。
上次送虞君流回家的时候，明明没有觉得这个地方有这么恐怖的。
韩伶想到那次因为下雨让对方等了足足一个小时的事。
如果不告诉他自己转学了，那家伙也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傻事......这样想着，韩伶忽然就有了勇气。
庭院的大门是敞开的，韩伶小心翼翼的迈进了门槛。
花圃里开着白色和红色的山茶花，在微的暮色中显得分外娇妍。
"......有人在吗？"身子在微微的颤抖，庭院里寂静的回荡着自己细弱的声音。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拎着浇花的水壶走了过来。
"请问......虞君流在家吗？"
眼前的老人看起来和颜悦色，韩伶想着或许她会告诉自己的。
"你是君君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老人热情的招呼着，让韩伶跟着自己往厅内走。
"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回去的。"韩伶软声拒绝了。
"这样啊，你找君君有事吗？"
"嗯......他在家吗？"
"君君被他爸爸接走了，可能今天是回不来啊......"
"是吗......"
原本激荡的心情瞬间跌落到谷底，韩伶面上一阵掩不住的失落。
"我是君君的外婆，你有什么事跟我讲好了。"老人笑眯眯的看着韩伶。
"不......没事了，我本来是想来找他玩的。"
突然要人转告"我转学了，所以以后你不要再等我了"......这样的话韩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那真是不好意思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等君君回来，我叫他去找你。"
等那家伙回来吗？......那时候自己已经离开了呀。
韩伶被一股强烈的挫败感给击倒了。
"对不起......打扰了，婆婆再见。"
韩伶转身就往外跑。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幼时的记忆依然鲜明，韩伶默然看着身边的人，深深感觉到命运是多么的奇妙。
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人......现在正用气势汹汹的眼神瞪着自己。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虞君流的眉头紧蹙着，满脸的不高兴。
"你要我说什么呀？......"
韩伶从公园的长椅上站起的时候，被对方愠怒的扯了回来。
"你......"韩伶回头看虞君流的时候，被对方眸中的怒气震慑住了，半晌才低声道，"章洁很喜欢看足球比赛......"
"然后？"
"所以她会喜欢我不奇怪吧？"
"你也喜欢她吗？"虞君流不无嘲讽的说。
"喂......"韩伶对他的口气感到不满。
"是她提出来的吗？"
韩伶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是我要和她交往的。"
"......那素心怎么办？"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像是闭塞的空间里忽然漏进一道光芒，韩伶觉得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难道你不担心吗？"
"我只是觉得......这样对素心比较好。"
虞君流没有接话，韩伶继续道："除了交女朋友......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好过一点啊。"
"什么意思？"虞君流隐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因为海生......"韩伶感到数日来的疲累已经快要把自己击垮了，"你应该知道的吧......因为被素心看到了......她一定很难过的。"
虞君流的脑袋一片空白。
让自己感到震惊的......并不是"被素心看到了"这句话，而是对方用那样悲怆的表情说了"你应该知道的吧"......自己应该知道什么？不说清楚的话......那就什么都不知道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虞君流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了。
"......"韩伶注意到对方苍白的脸颊，顿时想到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想告诉我......你其实喜欢男人吗？因为这样......所以不能接受素心......交女朋友，也只是为了要让素心放心而已？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我......"对方出离的怒气让韩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会喜欢男人？......秦海生到底有什么好？！你喜欢他什么呀！"
"我以为你知道的......"韩伶想要解释，可是立刻知道这是徒劳的--
虞君流狠劲揪紧了自己的外衫领口，在瞬间左脸颊就感到了一阵痛楚......对方打了一拳仍不解气，紧接着又挥出一拳。
如果想要反击的话......那是轻而易举的，盛怒的人出手没有套路，所以破绽重重。
可是韩伶却没有反抗，即使感到唇角渗出了血丝，也没有出口阻止。
连日以来......自责和悔恨的情绪似乎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消减，在身体承受着痛楚的同时，心湖反而一片平静。
迷迷糊糊跌倒在地上的时候，透过繁密的树枝，韩伶窥见了染着金色光芒的天空，像是破碎一般的残影，让人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你为什么不还手......你不是很能打吗？你这个混蛋......"
心里不知名的苦闷情绪无法得到纾解，虞君流只觉得一阵心慌。
想要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可是刚一松手，对方就像是失却了力气一般颓然倒进了自己怀里。
高举的拳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在黑色外衫的衬托下，对方苍白的面颊看起来那么无辜而且美丽......宛如瓷器一般，精致却也易碎。
"......"出于一种无以名状的心情，虞君流感觉到自己的眼眶瞬间透红。
"对不起......"对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下一秒钟就被紧紧拥抱住了。
韩伶对于虞君流突如其来的示好感到茫然而不知所措，感觉被拥抱住的地方......都在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对于虞君流不肯松手的拥抱，韩伶只感到了困惑。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为什么要出手......对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啊。
对方和秦海生的事......自己不是早就察觉到了吗？一直都以为只是秦海生单方面的纠缠而已......却没有想到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这样坦率的承认。
心里酸楚不堪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这种想要杀人一般的愤怒又是怎么回事？害怕和恐惧同时在心底疯狂的滋长......可是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感觉到对方的手劲越来越强，韩伶感到了一阵明显的疼痛。
喜欢......
从小时候就开始喜欢的啊......
脑海里蓦然掠过这样的字眼，虞君流惊得一片空白。
"喂......"
眼睁睁看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林荫路的拐角，韩伶困惑的蹙眉。
"到底怎么了......"
低低的抱怨一声，韩伶忍痛站了起来。
不远处，章洁的身影蓦然出现在路口。
"小洁......"韩伶被她眸中寒冰一般的冷意所震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变态......"章洁的嘴唇神经质一般的颤抖了。
韩伶怔在原地。
女孩转身走了......脚步飞快。

 

跳舞兰
在无所事事的一天过去后，不如意的空虚心绪却没有散去。
心里有一部分是灼热的，另外一部分则是冰凉的，稍微转动一下身子，一股沉重的倦怠和焦躁的情绪就猛烈的侵袭而来。
在等待酒水的空隙，一张美丽的面孔蓦然浮现在脑海。
那双虽然细长但却流线优美的眼眸，似乎正含着淡淡的笑意注视着自己。
虞君流在瞬间想到了那个同父异母坚持同性爱的哥哥。
几年前的夏日，父亲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那个充斥着消毒水的洁白房间，至今想到仍感觉记忆犹新。
或许后来自己那么讨厌医院......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和哥哥的关系不能说是亲密无间，可是也没有到敌对的地步。
自己虽然没有明确的表明过，但事实上已经完全接受了对方存在这个事实。
能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哥哥固然令人羡慕，但是自己对于目前的生活环境也没有什么不满，和喜欢的外婆住在一起是自己选择的。
知道哥哥和父亲决裂是在父亲住院以后，一向优秀能干的哥哥是同性恋的事实不仅让父亲一蹶不振，也让自己大受打击。
一方面努力照顾着生病的父亲，一方面还抱有希望。
在自己的内心里......仍不愿意相信那是事实。
想着哥哥只是一时糊涂罢了，现在爸爸病得这么严重，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于是就决定去找哥哥好好谈一次。
哥哥自从和父亲决裂后搬出去已经有半年多了，一想到万一看见哥哥和某个不知名的男子同居的样子......就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
值得庆幸的是......在租来的窄小房间里，哥哥似乎是一个人过着独居的生活。
原本以为听到自己的请求后，哥哥会一口答应，可是在长长的沉默中，却听不到对方的回答。自己沉不住气了，又把要哥哥向爸爸道歉的要求重复了一次。
流......你能来看我，我觉得很开心，可是，我并觉得自己有错啊。
那时候哥哥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眼神无比温柔。
我也很想去看望爸爸......不过，爸爸在电话里说过，如果我去看他的话，只会让他更想死掉啊。
"那是因为爸爸还在生你的气啊，只要你向爸爸认错的话......"
无论自己怎样苦苦哀求，哥哥却只是用温柔而怜悯的眼神望着自己。
明明只要认个错就好......当时的自己不管怎样都不明白，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哥哥却做不到。
对于哥哥来说......难道还有比爸爸死掉更重要的事吗？
现在想来，似乎那时候哥哥也说过--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所以我不觉得喜欢男人有什么错，如果承认自己做错了的话......那他一定会伤心的。
第一次听见哥哥这么说的时候，只觉得他像一个傻瓜。
后来每一次哥哥都说着同样的话，而且又那么认真的样子......自己终于对哥哥感到失望透顶，原来支持着自己的......哥哥一定会妥协的希望，也在一瞬间破灭了。
并不是真的讨厌同性恋......自己只是讨厌那个把哥哥变得那么冷血的男人罢了！
那时候根本连提起那个男人都觉得恶心，更别说见面了。
可是现在......却忽然有了想要窥视一眼的冲动。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把哥哥从自己身边抢走了呢？
哥哥喜欢的男人......说起来，自己真的一次也没有见到过。
后来爸爸病逝，哥哥却忽然回来了。
不仅接管了爸爸的公司，而且好像也没有和那个男人继续在一起。
在哥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
当时心里只是感到了强烈的厌恶。
不想和哥哥说话，不想看见他的脸......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一切，都让自己感到厌恶。
可是现在，自己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哥哥在报复自己......自己居然变成了和哥哥一样，喜欢男人的人......
悲怆的心情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排解，酒液也似乎不能让烦躁的心情冷静下来。
恍恍惚惚的时候，想见到哥哥的念头越发的强烈了。
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如果是哥哥的话，他应该会告诉自己的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虞君流已经在冰冷的手机键盘上按下了一串号码。
虽然这几年几乎没有用过，但是脑袋里却清楚地记得数字排列的顺序......这点也让虞君流觉得自己很可悲。
"......流？是你吗？"
久违的声音从话机那端传来，语调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
"现在就过来可以吗......"
酒精的浓度让虞君流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挂掉电话以后，好像不理解自己做了什么似的，虞君流盯着拿着手机的掌心发怔。
现在是半夜，而且也不知道对方在不在这个城市......只是忽然想见面，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虞君流忽然意识到，在那个人面前......也许自己永远都只是个任性的孩子罢了。
酒液和酒吧里的音乐都让虞君流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恍惚之间抬眸，那个人就忽然出现在面前了。
白色的西装外套似乎是匆忙之间随意搭在衬衣外面的，可是在酒吧炫彩的灯影下......却隐隐透着糜乱的性感。
对方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虞君流是不太清楚，不过从四周投来的惊嬴目光，却让虞君流认识到......眼前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确实是不可忽略的存在。
"......发生什么事了吗？"
虞君流感觉到对方在自己身旁坐下，可是自己却没有回答的打算。
"流......不要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