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彩沐影————井井

　　"你不一样。"
　　这时程爸爸走进来，看见了段亦秋，一愣，"他是谁？"
　　段亦秋低着头说了句叔叔好。
　　"是朋友的弟弟，来托我给他补课的。"
　　"这样啊，要不要喝饮料？冰箱里有。"
　　程沐说："不用了。"
　　程爸爸点点头准备退出门外。
　　"那个，题目太多了我一下子可能讲不完，这阵子他都会过来的，今天吃过晚饭我再送他回朋友那。"
　　"好。"
　　等程爸爸走了，程沐接着问："我哪里不一样了？"
　　段亦秋松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程沐，眨了眨眼睛，说："反正我不怕你。"
　　什么时候我亲和力这么高了？程沐嘴角微微上扬，"以后就来我家玩游戏，别去网吧了。"
　　"可是我晚上总得回去啊，我睡那。"
　　程沐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让段亦秋住下，再说这样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以往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的在意和关心，非亲非故，做到这步，对这个小孩子，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今天就回家好了，我送你回去。"
　　段亦秋撅了嘴，"我不想回家。"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等我没有钱的时候......"
　　程沐拍了拍段亦秋的脑袋，"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段亦秋不晓得被什么刺激到，音量提高了几倍："我就是没出息怎么了？你要我能怎么办？我做了你又要说我这不好那不好，不做你就说我没出息，我还能怎么办？你教我啊，你教我啊！"
　　程沐最讨厌别人和他闹，看着就烦心，"你爱怎么就怎么，我随便你。"转身欲出门。
　　段亦秋回过神来，拉着程沐的衣角，"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我才和你见过两面，你就对我说了几个对不起了？以后不准说了，我听着烦。"
　　程沐挣脱开他的手走掉，段亦秋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
　　自己果然不是那么出色的人，值得让别人来喜欢吧。相貌平平，资质平平，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资本可以拿来炫耀。没有优秀的成绩去让爸爸妈妈为自己骄傲，没有能够吸引人的气质来让别人注意到自己，没有家世没有才干，什么都没有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讨人喜欢呢。只有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看见自己的等级一级一级升高时，段亦秋才会有种错觉，自己正在变得强大起来了，可以有能力去杀死怪物，打败敌人，变成一个被人需要着的人。所以一直想要成长得更快，更强，然后被人在乎，被人喜欢。
　　下午玩游戏的时候意外地被人邀请："你来我们这队好不好？"
　　当时段亦秋简直高兴地疯了。
　　被同班女生表白的时候心情也是一样的。可是段亦秋却不相信，他也不敢相信。但心底里那种兴奋和得意却迅速膨胀开来。
　　可是现在呢。现实依旧是现实，弱小没用的自己终究会让人讨厌，心正在滴着血，一滴一滴地淌走希望和对这个世界的爱。
　　段亦秋坐在空荡荡又陌生的房间里，不知觉中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一阵冰凉的触感贴上了脖子，段亦秋惊异地抬头，看见程沐手在他眼前把果汁晃了晃，于是伸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程沐只是去冰箱拿了罐果汁，结果回来看见这个小孩子泪流满面眼睛不知道看着何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我说你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哭？真是的，你给我擦干净，快，被我爸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段亦秋拿衣服胡乱地擦了擦，"对不起。"
　　"烦死了--你就不会说别的话了吗？"
　　段亦秋不做声。
　　"果汁是冰的，你快喝了吧。"
　　段亦秋打开来，刚喝一口就被呛到了。
　　"我真的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笨的小孩......如果我是你妈，早不要你了。"程沐帮段亦秋拍着背说。
　　段亦秋紧紧握着那罐子，眼泪又涌出来。
　　程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看着小孩在眼前默无声息地哭，那么凄惨，似乎真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样。他用手轻轻地拭去段亦秋脸上的眼泪，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他极少说的，也是不愿听见的。平日里即使有时候明知道自己错了，却还是嘴硬不肯道歉。对同学，对老师，对朋友，甚至对父母，都是这样。可是对着这个小孩，程沐除了这三个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段亦秋说："我也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做，想要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程沐说："我知道。"
　　段亦秋抓着程沐的衣服，死命地哭。
　　
　　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也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你有爱你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已经把你幼时的伤痕弥补得几乎看不见。你走到哪都能迅速地成为焦点。你可以看不起任何人，因为你一定有能力将他们打败。鲜花和掌声或者是喝彩，这些都是你的吧。
　　整个世界都在围着你转了。
　　我追你追得有多么辛苦，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在后来段亦秋仍然一直会想起程沐这个时候是用怎样自信满满的表情和语气说我知道的。
　　其实那个时候程沐怎么会了解段亦秋心里的悲哀和无助呢。
　　段亦秋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会被程沐这样的人彻底理解。
　　可是当时的那一句话，我知道三个字，却给了段亦秋无限的安慰，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被人一直目睹着记在心上了。
　　
　　我知道。
　　知道的，也只有你了。
　　程沐变成了段亦秋心里的唯一，唯一想要让他看见自己，成长得比谁都快。
　　

第 5 章

　　哭得累了，段亦秋渐渐停下来，靠在程沐身上就这么睡着了。程沐把他抱到床上，走出房间。
　　"你们补课结束了？"程爸爸问。
　　程沐点点头，说："他今天大概累了，所以刚睡着了。"
　　"暑假还忙着补课，真是乖巧的小孩子，他有什么不会的你多教教他。对了，他念几年级了？叫什么名字？"
　　"初二，叫段亦秋。"
　　"留下来吃过饭后你记得要把他送回大人手上，这么小一孩子晚了在外面很危险的，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放心吧，我会送他回去的。"
　　程爸爸没再多说什么。
　　程妈妈回家把饭做好的时候段亦秋被程沐拉起来，"小笨蛋，起来吃晚饭了。"
　　段亦秋揉揉哭得有点肿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程沐。
　　"你这样子真是难看死了，起来洗脸！"于是段亦秋又被程沐拖去厕所把脸洗干净了，程沐扔给段亦秋一块毛巾，说："用吧，是我的。擦干净吃晚饭去。"
　　段亦秋望着程沐，冲他微微一笑，"哥哥你真好。"
　　那一刻程沐突然觉得这小孩长得其实很可爱。
　　饭桌上看得出段亦秋是极其怕生的，一个人默默扒着饭，菜也不夹，程妈妈偶尔问几句你上几年级了，在什么学校，学习忙不忙之类的问题，他也只是小声地回答，不多说一句。
　　程沐重新拿了个碗，挑了满满一碗的菜，放到段亦秋面前，说："吃吧。"对程爸爸程妈妈说："他比较怕生，你们不用理他。"
　　吃好了饭，程沐送段亦秋出门。夏日里暗的晚，远处深蓝色的天空和五彩的云，铺着流景一样的光辉，洒满了整个视线。依旧是程沐在前面走着，段亦秋跟在后面。
　　两个人都不讲话，走了一段路回过身，程沐问："回哪？"
　　段亦秋紧抿着唇似乎是犹豫不决。程沐见他不回答，叹了口气说："还是回家比较好。"
　　"哥哥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去。我听你的，回家。"
　　"没关系，你家在哪，我送你。"
　　段亦秋摇头，"我自己回去。"
　　也没什么理由非要把他送回家不可。程沐说："好吧。"
　　"哥哥，以后我还能来你家吗？"
　　"可以啊，我不是对我爸说了么，你在我这补课，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来。"
　　"我要是真有不会的作业也可以带来问你吗？"
　　"行。"
　　段亦秋开心的表情马上浮现在了脸上。
　　程沐没辙，说："一会哭一会笑的，小孩子真是反复无常。"
　　段亦秋没在意，边跳着跑开，边朝程沐挥挥手，"哥哥我明天会再来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结果接下来几天段亦秋真的是天天来程沐家报到，一会儿让程沐教他打游戏，一会儿又拿出不会做的暑假作业一个个提问，程沐被他缠得头疼，先前是唐念，现在又来一个小孩，吵吵闹闹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安静。程沐也真拿段亦秋没什么办法，对谁都可以冷漠的他偏偏对这个小孩狠不下心，来了又不能赶走，就算赶走了也不放心，总觉得应该看好他，生怕他再回网吧里没日没夜地玩起游戏沉迷下去。为此程沐把暑假里同学之间的聚会推掉了好几次，一而再，再而三，几个朋友便不放过他了，嚷嚷着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叫他出去。这天早上程沐就对正趴在桌前写作业的段亦秋说："明天你不要过来了。"
　　"为什么？是不是我每天来你觉得我烦了？"
　　"不是，我明天有事，同学聚会。"
　　段亦秋马上布满失望的神情，"知道了。"
　　"后天来就是了。用得着这么难过？"
　　段亦秋趴下来继续写作业，像是在赌气。
　　"我说，"程沐苦笑，"我家有这么好玩？"
　　"不是的。"
　　"不是什么？"
　　"我只想和哥哥你在一起而已。"
　　听错了吧？跟我在一起无非还是玩游戏什么的，有这么吸引人？"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喜欢我哪里啊？"
　　段亦秋皱起眉头像是在专注着思考的样子，说："哥哥你人好，所以我喜欢。"
　　从小到大被人夸奖过无数，却很少听到说自己人好的，程沐笑出来，"哟，我也很喜欢你的。"
　　段亦秋显然是兴奋了起来，"真的？"
　　"真的。"
　　"那你喜欢我什么？"
　　"你很可爱，还有，你很笨。"
　　段亦秋气乎乎地反驳："我到底是哪里笨了！"
　　"这道数学题我看你做了有半个小时了吧？怎么还是空白？"程沐拿起桌上的本子扬在手里问。
　　"我不会，做不出。"语调软了下来。
　　"干什么不问我？"
　　"不想问你。"
　　"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
　　段亦秋不高兴了，"我做出来了你怎么样？"
　　"你要是做出来了，明天同学聚会我就不去了，带你出去玩一天。"
　　"我想去买动画片！"
　　"等你做出来再说吧，小笨蛋。"
　　程沐成功转移了段亦秋的注意力，他从上午开始对着那题做到下午，连午饭都不肯花时间吃。程沐也难得乐得清闲，整理了点东西，舒服地坐在沙发里泡着咖啡看电影。
　　时间晚了，段亦秋按理也该走了，可是题没有解出来，就越想越不甘心。第N次尝试失败后，段亦秋终于受不了了，把本子一扔，"我不做了。"
　　程沐笑吟吟地说你看，我就说你解不出来吧。
　　段亦秋的志气泄掉了大半，"我真是笨。"
　　"其实，"程沐指着那题目，"这里数字印错了，你要是解得出来才怪。"
　　"你怎么知道？"
　　"我肯定。"
　　"那你还让我做？你这是骗人！"
　　"你自己笨嘛。"
　　"......"
　　"今天到这，你先回家吧。"
　　"我以后一定要考新十六中。"
　　"恩？"
　　"我要和你念一个学校，那时候你不可以再说我笨。"
　　程沐一怔，随即说："好，那你得从现在开始加油了。"
　　
　　第二天程沐和很久没看见的几个高中同学见了面。几个人坐在一起聊各自大学里的生活，又把话题转移到高中上去。
　　"今年新十六中的分数线高得吓死人啊，现在真是越来越激烈了，考个好高中都那么费事，幸亏念书念得早。"
　　"哈哈，我当初也是正好刚达新十六中的分数线进的，想起来就悬啊。"
　　"那个教过我们美术的小周老师，长得特好看那个，现在居然和体育组那个人高马大的蔡老师谈恋爱了......伤我心啊，我暗恋她这么多年。"
　　"不可能，真的假的？"
　　"我妹妹在新十六中读书嘛，她告诉我的。整个学校都知道。"
　　程沐拍拍好友的肩以示安慰，"不要伤心，你现在杀过去夺回来，也不是来不及。"
　　那人假装失落地哀叹道："我得到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什么用。"
　　"不要灰心嘛。"
　　"你说那个蔡大头长那么难看，小周老师都还和他谈恋爱，肯定是真爱啊，我没机会了。"
　　其他在场的人听到了都忍不住大笑，气氛也活跃起来。
　　程沐想起小孩昨天信誓旦旦说要考新十六中，不由得跟着嘴角上扬。
　　"程沐，想什么呢？女朋友？看你笑得那么开心。"
　　在高中这群朋友面前程沐没有坦白过自己的性取向，知道的，除了唐念和另外几个比较熟悉的朋友，就剩下爸爸妈妈了。
　　"不是。"
　　"还不承认，这些年来也没看见你交过女朋友，快说吧，我们可是对你的女朋友是何许人物非常之好奇。"
　　"我没女朋友啊。"
　　"当年新十六中对你表白过的女生都可以组成啦啦队了，现在肯定也不少，这么多女生追你，我就真不信你会没有。"
　　程沐说："唉，我告诉你们实情吧，小周老师是被我抛弃后才一气之下才和蔡大头交往的，你们都不知道了吧？都怪我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我可只给你们说过，都不许传出去啊，要给人家小周老师留点面子......"
　　冷场。无语。但接着一阵爆笑。
　　"我们集体要替小周老师报仇啊！程沐，快把钱交出来，这顿你请了。"
　　程沐把钱往桌上一拍，表现得特豪放，"当是分手费了。"心里却无可奈何，这次躲过了，下次呢？以后呢？
　　和朋友分开之后程沐去了超市，今天家里的两位参加饭局了不在家，回头得自己做晚饭，又买了点给小孩准备的零食和饮料，拎着一大袋东西回家。到家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正站在自己家门前。
　　那人靠在门上抽着烟，神态自若地打招呼说你终于回来了。
　　程沐放下袋子，双手插在胸前，"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