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彩沐影————井井

　　"从学校回来了也不来看看我。"
　　"没什么好看的。"
　　"不请我进去坐坐？"
　　"不打算。"
　　"你以前不对我这么冷淡的。"
　　"有什么事在门外说了吧。"
　　那人从衣服里拿出一张帖子递给程沐，大红的颜色，映着烫金的字体亮得耀眼。程沐打开来看了一下，说："不错啊，恭喜你了。"
　　"你会来的吧？"
　　"心情好我就来。"
　　那人靠近了，说："如果不来的话也不要紧，少你一个不少。"
　　程沐退后，冷冷地看着他，"放心，就算我不来，你结婚的红包我也不会少你的。"
　　"何必这么生分呢，都这么久了。"
　　程沐答了句："应该的。"
　　那人冷不防抱住程沐吻下去。程沐用力推开他，往他右边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喘着气喊："顾烨楠，你不要太过分。"
　　顾烨楠不悦地说："我可是要结婚的人，脸打肿了怎么办，你也真下得了手。"
　　"对混帐只能用暴力解决。"
　　顾烨楠没再计较，他重新点了根烟，靠回门上，视线落向别处，说："我是最后一次亲你了--从此以后我们可清了。"
　　程沐等着他说下去。
　　"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但太困难了。"顾烨楠眼神飘忽不定，"我的未婚妻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女孩，我和她认识久了就越来越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女孩子，偏偏这么好的女孩还喜欢我，喜欢到不介意我的过去，我当时就想，我要照顾她一辈子。"
　　程沐说："挺好一想法，改邪归正，回头是岸。"
　　"放开你我也很不舍得，下了很大决心，甚至曾经犹豫过。不过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放了就不会再后悔。"顾烨楠耸耸肩，"反正对你而言，我并不见得有多重要。我喜欢了你这么久，和你在一起了那样长的时间，却不看见过你在乎我。"掐了烟，顾烨楠站直了身体："我走了，婚礼来不来随你高兴，以后见了面，当是很好的朋友吧。"
　　楼道里脚步声渐渐远去。
　　程沐突然追下楼叫住了他，声音不大，可是一个字一个字却重重砸在了顾烨楠心上。
　　程沐说："如果说，我曾经比谁都要在乎你，是真的想要和你一辈子的，只是你不知道呢？"
　　顾烨楠回头正对上程沐写满笑意的脸，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某一个早晨程沐在旁边含着笑看他洗漱，看他吹好头发打好领带整理好衣服，但始终不说一句话。等到他拿着包急匆匆地跑出门外时，他才慢悠悠开口说顾总真是忙今天是星期六你也要上班去啊。他意识到自己是日子过昏了头，对程沐吼道你怎么才告诉我。当时程沐脸上就是这种笑，美好得让人不愿去怪罪。
　　现在程沐这么笑着对他说："还好我很聪明，只是曾经这么想过，但是很快就忘了。"
　　顾烨楠说："错过的就让它错过吧。后会有期。"
　　程沐又说："别人讲，只有两个人并不是真心相爱或者爱得还不够深，才可能在分手后继续做朋友。"
　　顾烨楠的背影顿时僵在那。
　　"我上楼了，拜。"
　　

第 6 章

　　"小笨蛋！你对着张插图发什么呆？"程沐晃了晃正在神游的段亦秋，"你把书翻在这页有十几分钟了吧？不想看就别看了，过来吃零食。"
　　段亦秋拒绝道："不行，我得好好看书......这些我都不会。"
　　"那你也用不着把一张插图研究个十几分钟吧？"
　　段亦秋看了程沐一眼，又低头看着书失神。
　　程沐扳过段亦秋，让他正对着自己，问："你爸妈又吵架了？"
　　摇头。
　　"难不成是你妈打你了？"
　　摇头。
　　"你表哥不理你了？"
　　摇头。
　　"觉得自己笨考不上新十六中了？"
　　瞪眼。
　　"......这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事。"
　　"不想说算了，以后骗人要装得像一点，笨死了。"程沐拿了一袋糖果丢给段亦秋，"吃吧。"
　　段亦秋拆开来，说："哥哥你也喜欢吃这个牌子的糖吗？"
　　程沐说："我不喜欢吃糖，那是特意买给你的。"
　　"咦？"
　　"昨天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顺便的，小孩子嘛，多数爱吃糖。拿来哄你的，哈哈。"
　　"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居然是发脾气的腔调。
　　"我可是买了一大堆零食给你，你还冲我凶，真是心凉。"程沐从书架上挑了本漫画给段亦秋，"懒得理你了，要是实在无聊就看这个吧，我也得去看会书了，每天陪你玩让我浪费了大好光阴啊。"
　　"昨天你拎着那么一大袋零食真的全是买给我的吗？"
　　"废话--等等，昨天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了？"
　　段亦秋拿起笔，"我要做作业了，哥哥你出去吧。"
　　"你来我家找过我了？傍晚的时候？"
　　"恩。"
　　"从哪里开始看到的？"
　　段亦秋没答话。
　　"不该看的全看了吧？"
　　许久，段亦秋才挤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程沐没多大反应，"哦，我出去了。"脸上波澜不兴，其实却一直在揣测那小孩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多数人会排斥的吧？他会讨厌我吗？会觉得我很可怕也说不定吧？自嘲地笑笑，程沐有点惋惜，这个好玩的小孩大概以后都不会来这了。
　　而这边，段亦秋坐在桌子面前，心里恍惚得厉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惊讶的，复杂的，难以置信的，汇聚成一团莫名的低气压，沉淀在胸口，异常烦躁。原来那个时候他随口说的一个玩笑，竟然是真的。就这么干坐了一下午，想了一下午，段亦秋终于准备说些什么，这时程沐走进来，"到时间你该回家了。"
　　段亦秋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没敢回头，背对着程沐，问："那个人是哥哥喜欢的人吗？"
　　程沐说："以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
　　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掩饰自己的慌张，段亦秋小心地问："为什么你会喜欢男生？不会很奇怪吗？"
　　程沐答："不知道啊，就是觉得喜欢了吧。就像你喜欢女生一样，没办法解释。"
　　"可是我没有喜欢的女生啊。"
　　这个小孩想表达什么？程沐对于这句话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只是说："以后遇到了就会有了。东西拿好了没？我送你下楼。"
　　段亦秋站起来，嚷嚷着，"可是哥哥你说过喜欢我啊。"程沐正疑惑，他就拿起包飞一般地冲出门外，扔下一句你不用送我就不见人影了。
　　段亦秋走后，家里又是安安静静的了，身处在周围温和的色调里，程沐突然感觉到一阵孤单和失落。那张帖子被夹在书里保存得完整无缺。他以后一定会过上那种幸福美满的生活吧？他将和他的妻子携手去走未来的路，一步一步，两个人小心翼翼，相濡以沫。他的生活里永远都不会再有自己了。那样在乎过的人，走的时候义无返顾，回过头来还指责自己绝情。顾烨楠说要分开的时候，程沐想也没想立刻说好。人就是这样，心里一旦萌芽了要离开的念头，便已无可挽回，即使现在这种想法被压下去，以后总还会不断地去想去犹豫，不如现在好聚好散，就不用再去担心以后了。于是程沐放手，也是义无返顾。如同一场梦，醒来后两手空空，似乎连心也空掉。残存下来的那些细小的伤口，不时轻微地叫嚣，但总不可能痛一辈子，只要撑过去就没事了。
　　没有唐念和段亦秋在旁边吵，程沐就恢复成那副淡漠又爱理不理的样子，冷静得没有生气。他想，一个人慢慢走，慢慢来，不去依靠任何的人，一样可以很幸福。
　　有人说，会喜欢一个人，那一定是因为太空虚寂寞了。然而在大部分的日子里，程沐和段亦秋都属于寂寞和空虚惯了的人。如果不小心喜欢上了，失去就势必伴随着撕心裂肺。因为有了爱这种温暖的物质，就会比以前更加不适应寂寞，好在程沐并不贪恋温暖，他可以在强烈的落差里缓过来，然后从容地转身，回到过去。他永远是宠辱不惊的样子，谁都不会知道他内心的波动。而段亦秋不行，他总是会忍不住泄露了情绪，大笑大哭或者是大闹，发泄完就代表什么事都过去了。
　　是谁帮谁作出了戏剧性的安排，把舞台上的两个人，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在各自所选择的轨道上，殊途同归。
　　
　　第二天段亦秋果然没有过来。程沐倒也觉得在意料之中，只是这些天被人在旁边吵惯了，现在突然间冷清下来有点不习惯。出乎意料的是，段亦秋打电话过来了。
　　"啊，今天我被我妈妈关在家里出不来了。"
　　"没事吧你？"
　　"没事是没事，就是很想哥哥你啊。"
　　程沐现在不愿意去多提想或不想，喜欢或不喜欢的事情，就把话题扯开，"怎么会被关的？"
　　"昨天晚上，我爸爸喝醉酒回来，和我妈妈又吵了。今天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被我妈妈看见了，她心情不好，就冲我发火，把我关起来说是哪里都不准去。"
　　对于段亦秋家的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程沐也没什么立场多管，他只是说："在家里好好呆着，乖点，不要惹你妈生气。"
　　"可是我真的很想来你家玩啊。"
　　"你不会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
　　程沐被反问得语塞，段亦秋说："其实我后来想想也没什么不可以接受，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我真的不会说。"
　　"虽然的确很惊讶，原来你那次说的居然是真的。"
　　"那个......呃，那个你以前喜欢的人，现在你和他不在一起了吗？"
　　"我那天傍晚时来你家找你，从电梯出来就看见你们了，你们没发现我，我刚想叫你，就看见那个人亲了你。"
　　"当时就下意识躲了起来，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讲话的。"
　　"哥哥你还喜欢他吗？"
　　段亦秋一句句讲着，但程沐一直都没答。
　　"哥哥你在听吗？你还喜欢他是不是？"
　　"没有。"
　　"可是我觉得你当时的样子很伤心啊。"
　　"我挂了，记得在家乖一点。"
　　"哥哥！"
　　电话那头只剩下嘟嘟的响声。段亦秋放下电话，一时间茫然若失。自己好象是问得太多了，可是这种想追究下问清楚的念头却怎么样都无法克制。
　　一连几天都被母亲禁止出家门，段亦秋对于母亲火暴的性格多少有点畏惧，一直在家里小心翼翼地不敢惹妈妈生气。而父母的矛盾似乎一天天激烈起来，离婚两个字更是经常在吵架里脱口而出，看来总有一天会到达不可收拾的地步。
　　段亦秋从小和父母的感情时好时坏，是深是浅也讲不清楚，每当父母开吵，段亦秋就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呆着不出声，静静接受着门外发生的一切。哭闹没有用的时候，沉默是最好保护自己的方式。
　　可这次段亦秋觉得累了。一次次重复无意义的争吵伴随着一次次地害怕和担心，这样的忧虑一直等不到尽头，段亦秋甚至急切地希望父母快点离婚，跟谁都没有关系，只要可以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休息的地方。然而这样邪恶的想法段亦秋只是想了一下，随即又被否定掉。
　　爸爸和妈妈，是要和和睦睦，一辈子恩爱下去的。
　　这样才是常理。
　　可是变数那么多，又有多少事情能够符合常理呢？或者说，又有多少事情可以让人控制自如，按照所期望的意愿发展下去呢？
　　段亦秋偷偷溜出了门。
　　小孩子一相情愿的想法，想逃离那个并不温暖的家，然后永远也不要回去了。
　　找个容纳得下自己的地方，安静淡然地在那呆下去，长长久久。
　　离家出走的段亦秋理所当然地找到了程沐。
　　程沐开门的时候，段亦秋笑得有些牵强，自嘲地说："我又无家可归了。"程沐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刚想问怎么了，段亦秋"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程沐的怀里，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浸湿了程沐一大片的衣服。程沐对着这个哭得十分凄惨的小孩没了主意，抱着他等他哭完。
　　段亦秋用手揉着发红的眼睛说我再也受不了了。
　　夕阳的光照耀着细小的灰尘如同金粉一样浮在空气里。
　　程沐在旁边耐心地听着他慢慢说完。
　　段亦秋把心里所有的不满所有的难受所有的无奈和所有仅存的希望全部宣泄出来。藏在心里快要发霉腐烂的秘密，一个接一个吐露出来，像是倾诉，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程沐看着小孩稚气未脱的脸，说："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类似的事情，这些都无法避免，但是一旦撑过去了，你就长大了。"
　　段亦秋擦干眼泪，脸上的线条变得刚毅起来，他说："我一定要变得很强很强，强到......强到我不能再像现在这么窝囊。"
　　"你可以的。"
　　段亦秋抬头盯着程沐。一瞬间的直觉断定出程沐一定是善于隐藏心事的人。
　　忽然想知道程沐心里到底埋藏了多少的情感，他表面的不动声色，是怎样伪装得如此完美？
　　"哥哥。"段亦秋喊出声，"那个人，你一定很喜欢他，对不对？"
　　程沐在那个时候竟然不晓得怎么回答。
　　他转过头，看见金色的光，刺眼而沧桑。那些和顾烨楠的记忆已经古老得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
　　"大概，也许是吧。"程沐连自己都不确定，"不过再怎么喜欢，都已经放开手了，我不会再留恋了。"
　　段亦秋拉住程沐的手，说："哥哥你不准放开我。"
　　程沐疑惑地望着段亦秋。
　　段亦秋接着说："现在你是我最喜欢的人。"表情认真而诚挚。
　　程沐还是很奇怪。
　　"哥哥，我喜欢你。"
　　段亦秋轻而易举地说出这四个字，没有多去想里面所具有的更深刻的含义。此时他要表达出口的，只是对程沐的感谢和稍许的依恋而已。
　　程沐错愕的神情一闪即逝，"我说过我也很喜欢你呐。我爸爸妈妈也很喜欢你。你虽然笨了点，但还是挺惹人喜欢的。"
　　
　　

end?!

　　晚上程沐编了个理由让段亦秋住下。
　　段亦秋躺在床上，赫然发现自己今天好象做了件不得了的事情。妈妈和爸爸会不会四处找我呢？应该不会的吧，自己这样偷偷溜出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也从来没有过问什么。可是这次的心情不一样，已经绝望到不想再回去了。爸爸妈妈会发现么？会察觉到他们的儿子想永远都不要见到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