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师 下——乙竹

　　而且一般来说，黑帮里的当家都是鲜有人敢动的，通常越大的帮派，里头的势力就越复杂，当家的性命好取，可这样一来杀人的多半就会被一些人当枪使了，当靶子用了。之後的新旧交替，血债血偿，党同伐异，必然也会围著这个靶子转。
　　而罗伊特，还不想成为靶子。
　　
　　於是使了个眼色，手下人忙把地恩往拉用身体挡住。休的手摊得更开：“海内斯先生，我想让您明白，小少爷并没有恶意，他只是担心他朋友的安全。”
　　“朋友？”黑尔问话中的酸味，连休都清清楚楚地闻到了。
　　“对，朋友。”原来是这样……休顿悟，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
　　黑尔身後一个瘦高的男人靠近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两句话。
　　休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此刻，他突然留意起那个瘦高的男人，似乎，有些面熟？
　　黑尔眼中的神色变了几变，终於还是轻松了一些：“既然是海德的朋友……按照规矩，我数到三，同时下枪？”
　　休微笑了一下，示意没问题。
　　大家都是混了这麽久的，被人用枪指著，谁信得过谁呢。
　　
　　一，枪口偏转。
　　二，身体放低。
　　三，就该松手了。
　　
　　可事情偏偏就不像想象中的那麽顺利，黑尔“三”还没出口，迪恩身後的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了一个人。
　　无论是罗伊特还是海内斯的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有埋伏，上当了。”
　　於是一场激烈的枪战就此爆发，走廊上没什麽遮蔽物，瞬间就倒了好几个人。
　　休反应机敏，一个就地滚到了迪恩身前，拉著他躲进了最近的一个房间。那个引起枪战的意外人物正捂著肚子蜷缩在地上，看来被击中了。
　　是个孩子。
　　恍惚间，迪恩觉得，他在哪见过这个孩子。
　　休只甩下一句：“千万别出去。”就开门闪身融入战局。
　　
　　开门的一瞬，迪恩看见海德从黑尔的手上挣脱出来，跑向他这边。
　　迪恩想出声阻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似乎能看到子弹呼啸著冲向海德，那一刻，他以为，海德死定了。
　　可闪念间，黑尔•海内斯却冲了出来，扑到海德身上替他挡下了那颗致命的子弹。
　　
　　就在走廊的正中间。
　　黑尔压著海德，背上有两个弹孔。
　　
　　迪恩感到这场景竟然如此的熟悉。
　　明明没有见过这麽血 腥的场面，他却熟悉得犹如亲身经历过一般。
　　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惧……
　　那种奋不顾身的保护……
　　那种满足和安心……
　　还有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昭……”
　　无意识的轻呼。
　　“昭”是谁？ 
 
六十四
　　
　　门外，大家都被这怪异的一幕骇住，暂停了攻击。
　　海内斯的人自不必说，罗伊特的人都很诧异，迪恩少爷明确地吩咐过不能伤到海德，海内斯的老大，那麽拼命的护著他……他们还要继续把海德“救”回来麽？
　　
　　休的脑子在飞速的运作著。
　　老大受伤，海内斯手下的人会怎麽动？
　　刚才的那两枪，真的是流弹……还是……
　　那个高瘦的男人，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
　　
　　“奥斯卡先生！”片刻之间，对方便有了动作。
　　那个高瘦的男人缓缓从走廊的转角走出来，双手平摊。
　　“我想您一定也看出来了，这完全是一个误会。”
　　听见那个很有磁性的声音，休猛然想起，自己在三年前在冰岛的疗养院中曾经和这个男人打过几个照面，还寒暄过一次。
　　“桑提•拉普……”
　　“拉普特尼。”高瘦男人似乎确信休不会伤害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马上有人跑到黑尔身边处理伤势，罗伊特家的人得到了休的暗示，也开始救助自己的伤员。
　　两面的手下人都在忙，休和桑提面对面站著，桑提冲他微微笑了笑。
　　休却感觉到这个微笑里带著刺骨的阴冷。
　　
　　相对於外面的瞬息万变，迪恩还困惑於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声“昭”。
　　真是……莫名其妙。
　　感觉诡异……而又自然。
　　
　　门一开，休闪身进来。
　　“小少爷，快离开这里，警察马上来。”说罢，看了眼蜷缩成一团还在痛苦颤抖的孩子，举起枪对准他的头，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你干吗？！”
　　在开枪的前一刻抬起休的手腕，迪恩瞪著双眼：“他是无辜的。”
　　“可他会成为证人。”休还是冷冷的，一边说一边把迪恩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扳开。
　　“我来处理这件事。”迪恩死死的握著，毫不示弱。
　　两人僵持了片刻，休收回自己的枪，盯著迪恩的双眼：“小少爷，你哥哥对你已经付出很多了，别再给他添乱。”
　　说罢转身出门，把迪恩一个人丢下。
　　
　　孩子被送到一家私人医院，一路上，迪恩听见他在不断的呻吟，嘴里念叨著什麽。
　　送进手术室之前，孩子死死的抓住迪恩的衣袖，用尽了余下的全部力气。
　　迪恩终於听清他说的话：
　　“卡洛还在那……”
　　
　　卡洛？
　　迪恩猛然想起。
　　怪不得，他觉得这孩子面熟，原来是那天在夜店後门遇见的那个盲聋哑牛郎身边的孩子。
　　卡洛……还在那？
　　一个人被丢在案发现场旁边的客房里……听不见，看不见，不能说话……
　　听不见，看不见，不能说话。
　　心里一股焦灼涌上来。
　　急匆匆地给丽萨挂了个电话叫他过来处理小孩，一边驱车赶回酒店。
　　急得，甚至没时间搞清楚那股焦灼是因何而来
 
六十五
　　
　　回到醉千夜，迪恩毫不意外的看见几辆警车堵在街上。而卡洛则简单的披著一条警用毯子坐在路边。
　　赤裸的双足似乎受不了冰冷的地面，脚趾蜷缩著点在地面上，白皙的小腿尽量靠近身体以缩进毯子的下摆，身体抱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抓住毯子的上边，头低著。
　　他……大概只披著那条毯子。
　　
　　迪恩看见警方现场负责人向他走过来，闭了闭眼，怎麽是这个难缠的家夥。
　　“罗伊特律师，这案子里有您的委托人麽？”六分局的刑事案件负责人──格力探长面无表情地盯著迪恩。
　　“我，来接我的朋友。”迪恩示意卡洛的方向。接著说：“我想您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是个──呃，需要特定沟通方式的人。”
　　“你的朋友？”格力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我们需要他的身份证明，他很可能是一起重要案件的证人。”
　　“我想，以他的情况，应该不能提供你需要的证据。”
　　“未必，”格力似乎有些得意：“我们发现他的时候的状态使我们怀疑他正在遭受虐 待。而且，”格力逼近迪恩：“我们采到的证据足够用於指控某个一直用假面目欺世盗名的人。你觉得呢？他的朋友？”
　　迪恩自嘲的笑了笑：“你想说我麽？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说罢又压低声音：“格力探长，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不过关於这件事，如果你不尽早收手的话会有麻烦。”
　　“对我来说，没有比见到你更麻烦的事了。”格力扬了扬眉毛。
　　迪恩耸耸肩，没再接下去，示意格力他身後有个警员正惴惴的想要对他说些什麽。
　　“探长，那个……”
　　即使声音被压低，迪恩还是能从格力不断变化的脸色和越来越凶狠的瞪著他的目光中猜出事情的大概。多半是老哥在通过某个政府要员对警界施压，而这笔帐，又要不清不楚的被格力记到自己头上了。
　　“那麽，我可以带走他了麽？”不理会那双喷火的眼睛，迪恩绕过格力走到卡洛身边，伏下身，用双手把缩在毯子里的人抱起来。
　　这也……太轻了些。
　　一阵恍惚，这身子，本不该这麽轻弱，本该是挺拔矫健，出手凌厉的……
　　怀中的挣动打断了迪恩的走神，怪，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安抚般的拍拍怀中的人，“别怕”脱出口，才想起那人是听不见的。
　　卡洛大概是发觉抱著自己的人没有恶意，便不再挣动，只是手更加用力的攥住毯子，悬空的双腿紧紧地并在一起。
　　虐 待……麽？
　　想也知道毯子下是怎样一副光景，格力口中的虐 待配上卡洛的身份……如果那孩子没受伤，他大概会被整理干净，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采集证据”吧。
　　把卡洛抱上车，略略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带人到自己家，毕竟……他也不希望自己被太多人看到这个样子吧。
　　
　　回到写字楼顶层的家放好了浴缸的热水，拉著卡洛进了浴室，拽了拽他身上的毯子，感到他明显地紧张起来。迪恩叹口气，引领著他的手去碰浴缸里的温水。大约明白了迪恩的意思，卡洛犹豫下终於松手，任毯子滑落脚边。
　　一身狼藉。
　　迪恩甚至不敢相信，一个人身上可以有这麽多伤，新新旧旧，深深浅浅。
　　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来，迪恩不得不张大嘴，用急促的呼吸来稳定自己的心情。
　　他们……怎麽能这麽对他？！
 
六十六
　　
　　迪恩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的案件中也有不少涉及性虐 待的，比卡洛严重的也有，有的甚至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不知为什麽，见到眼前纤细的身体上遍布伤痕，迪恩竟被气得浑身发抖，胸膛疼得好像被人撕裂了一般。
　　平息了好一会，见卡洛还是无措地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上前去。扶著他坐在浴缸边的石台上，沾湿了毛巾轻柔的帮他擦洗，避开伤口，小心翼翼。
　　清洗完毕，又精心的给新伤上了药，这才又为他穿上自己的睡袍，离开浴室。
　　折腾了一下午，外面天色已暗。迪恩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照顾别人？
　　第一次？
　　卡洛整个过程都很顺从地任迪恩摆布，这会儿正规规矩矩的坐在床上，睁著无神的眼睛，微抿著双唇。
　　迪恩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又累又饿。
　　是了，中午到晚上一直都没吃什麽东西，想到这，他又猛然记起……卡洛……是不是一整天都没进食了？
　　匆匆忙忙地叫来了外卖，迪恩把餐具塞到卡洛手里，又忙不迭地抽回来，自己真是苯到家了……可是他平时都是怎麽吃饭的？要喂他麽？
　　想了想，还是把菜和肉都切成小块，用勺子装上一点，送到卡洛嘴边，用勺边碰了碰他的嘴唇。卡洛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开嘴含进食物，咀嚼，咽下，然後又半张著嘴等著下一口。
　　迪恩僵住，这场景，他分明见过！
　　喂下第一口，对面的人幸福的吃下，半张著嘴，等著他喂第二口。
　　什麽时候……他不记得自己这样照顾过一个人！……可这种一闪而过，似曾相识的画面……是怎麽回事？
　　狐疑半晌，压下奇怪的感觉，将卡洛这一顿饭喂完，自己也囫囵的吃了些。
　　迪恩敢保证，自己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以他的身份和克利夫对他的态度，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他去照顾别人。
　　很怪……
　　吃过饭，迪恩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直到卡洛不安的用手向四处摸索。
　　迪恩连忙走过去，抓住他的手：“怎麽了？”问完这话，迪恩又暗骂自己笨，他怎麽……唉，不过，卡洛到底要干什麽？
　　卡洛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用手指写著：“我想喝水。”
　　迪恩惊得一下子抽回手。
　　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字……
　　为什麽？！
　　为什麽连这个场景他都觉得如此熟悉？
　　这究竟……
　　卡洛被他突然抽回吓到，不知所措。
　　迪恩稳了稳心神，倒了水塞到卡洛手里，看著他一点一点地喝下去。心中暗自下了决定：明天，一定要把卡洛送走，不然自己只会变得越来越奇怪。
　　或者，一个想法在迪恩脑中一闪而过：卡洛跟自己据说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有关？
 
六十七
　　
　　想到这里，迪恩翻过卡洛的手掌，在上面轻划：“你会写字？”
　　点头。
　　“我是迪恩•凯•罗伊特。”紧盯著他的面部表情，他只是点头，没有异样。
　　“是个律师。”依旧──点头。
　　等了等，迪恩还是不死心，顿了顿，终於忍不住，又写：“你以前认识我麽？”
　　摇头。
　　有些失望，没再写什麽。
　　卡洛安静了一会，又摸索到迪恩的手：“里奇在哪？”
　　“里奇是谁？”
　　“一个男孩，跟我一起。”
　　迪恩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他解释事情的缘由。
　　“他受伤了，在医院，我来照顾你。”
　　卡洛颤了一下，“严重麽？”
　　“小伤。”
　　接下去不知道该说什麽，两人陷入了异样的尴尬沈默。
　　电话铃声响起，迪恩得救似的过去接。
　　“老板？”
　　“说。”
　　“那孩子没事了，不过，他一直在问我一个叫‘卡洛’的人，好像对他蛮重要的。”
　　“你告诉他卡洛在我这里，明天去看他。呃，还有，你要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雇个人来看著他就行。”
　　“知道了老板。”
　　挂断了丽萨的电话，迪恩走回卡洛身边。
　　“里奇没事了。”
　　“谢谢。你救了他？”
　　“算是。”
　　“谢谢。”
　　卡洛每次写的字都不多，两人的对话简练得要命。
　　
　　又静静的呆了一会儿，迪恩觉得有些困，想想今天发生的这许多事，早点休息也不是坏事。於是写：“睡觉？”
　　“好。”
　　迪恩把卡洛安排在客房的双人床上，自己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今天的事有够怪，迪恩一边洗一边想。
　　出来，头发还有些湿，迪恩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端起旁边的笔记本。
　　“似曾相识的画面”，不知不觉，手已经在键盘上敲出了这个词组。
　　像是在回应自己的无聊，弹出的搜索结果也都是些无聊的感情故事，迪恩心不在焉的扫了两眼。有将此解释为偶然梦中见过的，有解释为被遗忘而进入潜意识的，还有干脆解释为前世今生的。迪恩对了对，觉得自己好像既不是在梦中见过，也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至於前世今生，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一套。无聊的关了机，头发也干得差不多，干脆躺下睡。
　　在床上翻来翻去，很累，但是睡不著，折腾了大概一个小时，将要入睡的时候，听见客房里有轻微的响动。正在迷迷糊糊地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又“砰”的一声把他彻底惊醒。
　　卡洛！
　　迪恩来到客房按亮灯，发现卡洛正扶著床边的椅子，一脸惊慌失措。
　　叹口气，走过去。“怎麽了？”
　　“卫生间。”
　　……
　　自己还真是粗心，迪恩领著卡洛重新上了床，一边有些暗暗的自责。想了想，又把他拉起来，带到自己的房间。把他安排在里边，自己抱了另一床被子躺在外边。
　　“我就在你旁边。”
　　这样就不会有事了吧？关了床头灯躺好，又犹豫了下，把手从被子低下伸过去，握住卡洛的手。恩，这样绝对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