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锦?"莫远文有点困扰的看着我。
我也懒得解释,扔过一张面巾纸,将剩下的面条倒进垃圾桶中。
走进厨房,舀了半碗米,切了细细的肉丝和皮蛋。
跟进来的莫远文,默默站立在门前,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直到热腾腾的米粥出锅。
我将精致的青花瓷碗放到餐桌上时,看到了他眼中的湿润。
一瞬间,在脑海中翻腾了数天的话语恨不得一口气宣泄而出。
我想问他,白晨是谁。
我想问他,为什么把我蒙在鼓里。
我想问他,我们,还有没有将来......
只是这一刻,我发现语言是如此无力,如此多余。在见到白晨的那一刻,我们的世界就已经坍塌,再无回天之力。
我甚至不能说一句,莫远文,请你留在我身边。
我甚至不能哭泣,想来,作为一个男人,我似乎没有哭闹撒泼的权力。
我此时,只能转身,从冰箱中取出一听啤酒,坐到他对面,一言不发。
莫远文低着头,一勺勺地小心品尝着。
我发现他的手有些抖,又看到有什么晶莹的物体一粒粒滴入碗中。
我忽然有点恼怒,又有点空虚。
什么都无法去想,但是,又恍然间明白了他的心情。
莫远文,你的心也很痛吧。
我其实如此感谢你能够在外面守候了一天一夜,至少,让我离去的时候不会过于狼狈。
你还是在乎我吧,你还是想努力挽留我吧。
你还是在爱着我吧......
莫远文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我终于清楚地看到他有些红肿的眼睛。
莫远文忽然抓住我拿着啤酒的手腕。
"小锦,你不要哭。"
笑话,哭的人不是你么?
我刚想嘲笑他一番,莫远文的另一只手擦过我的面颊,才发现,他的手掌被大片的泪水濡湿。
"小锦,小锦......"
多半是莫远文在叫我的名字,多半是莫远文紧紧地拥住了我。
我止不住泪水,但至少能控制声音。我哭到筋疲力尽,也差点将嘴唇咬下一块。
相拥而泣,我印象中倒也是有一次。
但显然,没有这次来得突然与绝望。
"白晨是我老爸一个朋友的女儿,上周介绍给我认识......说是我这么多年没交过女朋友......"说到这里,莫远文的声音有些低下去。"我知道,可能是爸他想让我和白家联姻,大概是家里已经给我选定了结婚对象。我跟老爸说了,我不愿意。他说......我总是要找个女朋友安定下来的,还说......如果是和白家女儿结婚......我在外面怎样......在外面与谁好......家里都不会管。"莫远文声音微颤,"爸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我一字一句都听进心里,却已经没有了思考的力气。
"小锦,我爱你。"
我知道。
"小锦,我觉得这可能是爸妈对我们的妥协了......"
我理解。
"小锦,我只是还不敢对你讲......我没有和白晨交往,只见过两面。我只是......还没有理清头绪......"
我相信。
我说:"莫远文,你可想过要和白晨结婚?哪怕只是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莫远文说不出话。
我说:"莫远文,你可是要我做你的地下情人?"
莫远文激动地大声说:"小锦,你不要这样讲,我不愿和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共度余生。"
我说:"莫远文,退一万步讲,如果你与白晨结婚,你还要与我来往么?"
莫远文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句出现,太过直奔主题......省去莫家一切口舌努力。
我说:"莫远文,你其实早有政治婚姻的觉悟吧。"
莫远文张口结舌,他擅于在众人面前八面玲珑,却并不习惯在我面前撒谎。
莫大少爷,大概从小就料到自己不可能有自由的婚姻,这可能就是他能够如此自由地选择爱情的原因,不忌性别,不忌出身。既然注定要娶个不爱的女子,这个自己选择的恋人想必是怎样都不会有所差别。
只是,你当那年轻女子眼中闪动的对你的倾慕是什么?
只是,你当我苏锦的一心一意是什么?
你可否想过,我们三人,将会走上怎样绝望的道路。
罢,罢!
我说:"莫远文,你的爱情是爱情,白晨的幸福就不是幸福么?"
莫远文无言以对。
我说:"莫远文,再继续下去,恐怕要对不起你我的父母,对不起你未来的结发之妻,对不起你尚未出世的子女。恕苏锦不能奉陪。"
莫远文的眼泪大颗大颗滑出,抓住我的肩,似是要把指节嵌入我的肉里。
"小锦,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人要学会听懂潜台词,例如: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装着自己听不懂,说了声:"好。"
我此刻极累极困,只想如烂泥一般睡去。
偏偏有人不让,拖我进屋上床,细细密密的抚摸啃噬落在身上,想合眼都做不到。
这个人以前也是喜欢如此勉强别人。
那还是在高中最后一个暑假里。
高考第一次改在六月,就是苏锦和莫远文同属十八岁的夏天。
我对那两天印象并不深刻,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发生,平安顺利的过去。高考就如同在记忆中喷了雾气,朦朦胧胧,远不如考前的艰辛挣扎来得记忆犹新。
考完之后,我就如同生气被人抽走的玩偶,浑浑噩噩,困倦无比。
莫大公子却像吃了兴奋剂,气势汹汹闯进我的家门,半绑架地从爸妈眼皮底下把我要走说是毕业旅行。
只可惜莫远文太小气,竟然把如此重要的活动地点设在离京城最近的海边,而且仅我们二人。
傍晚时分,海风少许凉意。
我说:莫远文,这是毕业旅行么?
莫远文说:不是,这是蜜月旅行。
我惊愕无语。
莫远文说:小锦,我最近手头只有几千块钱,去远的地方必定玩不了称心如意。下次再看海,我带你去希腊如何?
莫远文对着海说:莫远文爱苏锦,一生一世。海天共鉴。
我对莫远文说:莫远文爱苏锦,一生一世。海天共鉴。
莫远文佯装生气,抱着我一起滚进浅海里,"小锦,你这个狡猾的东西。快快发誓。"
借着及肩的浑浊的海水和开始落魄的夕阳余辉,莫远文的手不老实的在我胸前背后摸来摸去。
"快别闹,我水性不好!"我大叫着,想挣脱这个无赖的魔掌。
莫远文变本加厉,抱着我沉进水里,我只能双手紧扣住他的腰,任他双手扶在我的臀部紧紧抵在他的身前。
水中无法交谈,却仿佛听得见心跳。
海水越来越凉,身体却越来越热。
莫远文一个放手,两人浮出水面。没等我调整好呼吸,就急急拽我往岸边走。
"莫远文,你着急投胎么?"我擦擦身上的水,套上T恤短裤,忍不住损他两句。
莫远文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也不反驳,只是一路上速度不减。
其实我早就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但莫远文溜进浴室的时候,还是吓得我不清。
在澡堂和兄弟洗澡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我与他毕竟不是兄弟。
"莫远文,你这无赖,别打扰我洗澡。"我已尽量让声线平稳,稍高了八度,也不能怪我。
"小锦,我来给你洗头。"莫远文笑嘻嘻地靠近我,让我坐在浴缸沿上,挤了满手的洗发水,为我轻轻地搓揉头发。
苏锦家工薪阶层,从小未受过这种服侍,此刻自然感到受宠若惊。舒服之余,忍不住眯起眼睛。
"小锦,要冲水了。你可要把眼睛闭好。"莫远文将喷头水速调节好,轻柔水流霎时由头顶滑到脚下。
"小锦......"耳边轻声唤着名字,我恍惚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大概早已洗好。
莫远文将淋浴手柄挂回墙上,二人四目相对。
我忽然莫名紧张,站起身来,躲避他的视线。
莫远文却毫不客气地用手臂将我圈在墙边。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面,散落在两人身上的水滴,忽然凑过来的灼热体温,使海中的记忆瞬间复苏。
不知道是谁先吻上谁,不知道是谁先抱住谁。
不知道是谁小声地说:苏锦爱莫远文,一世一生,天地为证......
一生一世,一世一生。
莫远文,你可还记得?
第 4 章
我在情事中,反复地只想着这一句,不觉鼻子发酸。
哪知莫远文的眼泪又先我落下。感觉脸上的凉意,我终于睁开眼睛,从回忆中醒来。
"小锦,你生我的气么?"
我怔了好久,却说了一句:"莫远文,我想去看海。"
莫远文也是一愣。
"莫远文,我想去看海。"
莫远文一震,说:"好,小锦,我明天带你去梅沙。"
我终于泪下,说:"好,一言为定。"
伸手关灯,假装睡去。
莫远文,梅沙纵使天宽海阔,又怎能比得了爱琴海一片碧水蓝天?
莫远文,六年前的誓言已悖,我倒要看你怎要面对神明海天?
辗转反复,已然天明。
莫远文一大早站在床前,小声唤我起床。
"小锦,我们早些出发,免得路上堵车。"
我坐起身来,头晕身重,疲倦异常。即使万般不愿,也总要有个了结。
只是上了车就心生后悔,如此尴尬的气氛,彼此对话无法超过两个来回,寥寥几句,敷衍而已,令人心酸。
直到心灰意冷的坐在沙滩,极目远眺,胸中忽然一片明朗。
以前常听人说,三十岁之前要打消对爱情的幻想。过去听到,总当作笑谈。今日思量起来,这话倒真是金玉良言。
十六岁初遇莫远文,相守七年,误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
相爱的时候谁不认为自己能够守护两人的爱情到终了,可世间又有哪般人物能做到?
一样的信誓旦旦,一样的曲终人散。
爱情的尽头,多半是无甚差别。
我自认为受得住万种试练,怎知偏偏熬不过这平淡的日复日、夜复夜。
沙滩海中,欢笑处处,我只顾胡思乱想,满处游走,不觉间失去了莫远文的踪影。
我心中大骇,莫远文,你在哪里?
我终就注定在这熙攘的人群与你失散么?我终就注定与你连个最后的问候都没有?
一夜未眠,配上海风徐徐,我头痛欲裂,连眼泪都险些流出。
莫远文......我心中大吼......
若是你再出现我面前,定要你生不如死,定要让你也尝尝什么是寸断肝肠!
我腹中空虚,眼前恍惚,脚下无根,混沌中撞上一人。
"苏锦。"来人唤我的名字,语气并不怎么犹疑。
"莫远文?"我只觉得此人举止雍容,气度不凡。这可是莫远文?不像......五官衣着没有丝毫共同之处。可是?莫远文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我竟一时记不清......
我没来由的慌张起来,坐在岩边一刻钟,莫非人间已过去百年?
莫非我与莫远文早已分别过久,以至于记不清他的容貌?
我四处张望,沙滩满目都是兴高采烈的游人,哪个是莫远文?若是再见,我还能否认出?
"苏先生,你身体不适?"面前的男人伸手撑住我的双臂,将我涣散的眼神集中到他的脸上。
"你是......"我强打精神,仔细分辨,奈何饱受冲击又缺乏休息的大脑始终无法有效运转。
男人一笑,阳光炫目,不带丝毫阴晦之气。
对比于我过于鲜明,我感到更加不适,摇摇欲坠。
只是没等男人开口,身后有人一把揽过我的身体,将我拖出那个人的领域。
"莫远文。"不用再怀疑,即使我记不得他的声音容貌,却永远忘不掉他的味道。
"莫远文,好久不见。"我努力抬起头看他,露出微笑。
莫远文双眉紧锁,扣住我的手腕,用力到勒出红痕。
"苏锦,我只不过去买瓶饮料,你晃悠到哪里了?让我好找!"
"原来不是时空层出现断裂,害我白白紧张。"
"苏锦,你太累了,我带你回去。"莫远文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重症病人。
确实,我嘴唇干裂,面颊深陷,眼圈乌紫,头发凌乱,步履蹒跚,并且神志不清。
"姚先生,感谢你照顾苏锦,我们先告辞了。"
耳边传来莫远文生硬的语气,大概是对那个男人说的,怪不得那人叫得出我的名字,原来他们早就认识。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被莫远文一路拽着,离开了海边。
好困好困......我能否长睡不醒?
希望醒来之后,一切烦恼烟消云散。
可我知道,长睡醒来,莫远文必定已不在我身边。
我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日,从车上到家里,莫远文小心照顾,不敢疏忽。
只是我睡的也不踏实,少年莫远文总是入梦,对我一遍遍地讲着一生一世,害我入梦即醒。
我那日若不是指天对地,说什么一世一生,今天想必就不会如此难熬。
睡也不是,醒也不是,苏锦该如何是好?
第 5 章
周一早晨,床边不见了莫远文的踪影,我顿感清爽至极。
脑海中盘旋的想法终于成型。
上班路上,顺手买份早报,午休时间细密地排查着房屋租赁信息。
"苏锦,不是要买房子吧?"同事满脸写着兴趣凑了过来。
"等到楼市崩盘那一天吧。"我笑着摇头,现在买房,就算是我也肯定吃不消。
"对了,你下午的客户不是金岳地产的?"
我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准备客户资料,将外卖胡乱扒了几口到嘴里,急忙又回到办公桌前。
这一单大手笔,要是办得圆满,有求于老板也好开口不是?
我精心设计一番会面,势必要让客户满意。
哪知对方刚见我就喜笑颜开,让我却不觉有些尴尬......
姚叶君......不就是昨天海边偶遇的姚先生?
我那时虽然糊涂落魄,倒也还对他有个大体印象。只怕他别认为我公司都是神经质的员工就好,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滴下。
"姚先生,您好!"想归想,业务本能仍令我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个场面。
"又见面了,苏锦。"姚叶君笑得摇曳生姿,仿若见了什么稀奇。
落座之后,我来言,他去语。e
我表情谦恭庄重,讲话字字珠玑,表现天衣无缝;他满嘴扯皮,丝毫不理会我严谨的工作态度,硬把话题一次次地扯向无关事由。
我终于忍不住说:"姚先生,您可是来与我谈生意?"
姚叶君终于收敛笑容说:"不,苏锦,我只是来看看你。"
我说:"苏锦何德何能,怎敢劳您大驾?"
姚叶君说:"不必谦虚,苏锦是名不虚传的惊才绝艳。"
他顿顿又说:"怪不得莫远文一往情深。"
不该出现的名字登场,我顿时觉悟。金岳集团老总姚广泉,膝下二子,幺公子姚叶君,与莫远文同岁,算来......姚莫二家也早该认识。
看着我瞬间凌厉起来的眼神,姚叶君倒也不急,只是微笑。
"苏锦,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恶意。我对你们的事,也绝没有偏见。"
我忽然觉得无力无趣,连谈生意的心情也消散得不剩几分。
"姚先生,我们今天只谈生意好么?我代表本公司是真诚地希望能为您的企业服务。"
"那你的意思是,改天就可以和我谈谈私事?"姚叶君笑得一脸无辜,仿佛这种流氓论调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姚先生......"我手抚额头,青筋隐约跳动。
"苏锦,周三晚七点,我在公司楼下等你。"姚叶君笑得人畜无害,"同意的话,我马上和贵公司签约。"
我不是那么有骨气的人,尤其这笔单数额巨大油水极多,而我眼下既需要钱财撑腰,又需要一个能让老板神清气顺的业绩来交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