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门,他快步跟了进来。
我换鞋,他却迟疑地看着我,说:"小锦,你出去也没买什么东西。"
我手里确实空空如也,不过上衣口袋却揣着房租合同。
我心虚地一笑,说:"出去没多久你就打来电话,还什么都没买到。"
莫远文点头相信。"小锦,需要什么晚上我们再一起去买。"
实际上,我只需要房间里少点东西,省得搬家麻烦。
可我只能笑着说:"好,晚上去买。"
我们二人工作日时很少见面,多是短信联系。只到了周末,他才跑来与我鬼混。
一年多来,除了过年过节,皆是如此。
我们两个,闭口不提那事,装作与往常无二。
逛街吃饭打游戏。
最近几个月,莫远文的游戏水平明显下降,也有可能是我提高过于迅猛。
连输几局,莫远文脸上挂不住,就开始耍赖发春,扑到我身上嗅来嗅去。
我说:"莫远文,恭喜你进化了。"
莫远文佯装恼怒,撕扯我本来就不多的衣服。
我也懒得动,任他胡闹。
扯开上衣的扣子,莫远文忽然怔怔地看着我,手指轻触我的胸膛。
"小锦,你瘦了。"
我哼了一声,瘦下来的人又不只我一个。
莫远文低下头,嘴唇抚过我的脸颊,停在我的耳后。
对不起三个字反复的在我耳边回旋,声音却小得几不可闻。
我的手搭上他的背脊,缓缓滑动,似是抚慰。
莫远文,你可知我是多么的想原谅你。
只是苏锦这一生,只容不下背叛。
我不怨你,只是见面难免伤心,不如不见。
我不怪你,只怪你我身不由己。
留下,必生孽债,三人尽毁。
我看得出那白晨对你一片痴心,只希望她终能给你幸福。
莫远文,你可知道?分别,不代表不相爱。
我轻轻动唇,无一点声息。
‘I hope life treat you kind
I hope you have all that you ever dreamed of
I wish you joy and happiness
But above all of this
I wish you love'
"小锦,你在说什么?"莫远文与我近在咫尺,却听不到丝毫。
我开怀一笑,说:"这位公子,在下略施法术,包你一生如意。"
莫远文摇头:"小锦,你别骗我。这样的好事,你几时做过?"说着伸手扯拽我的裤子。
我怒斥道:"公子,你好不讲理!本店店小利薄,你用了我家法术不给分文也就罢了,还想占我便宜,强我清白不成?"
莫远文终于忍不住笑了,低头封上我喋喋不休的嘴,手上的动作却更加放肆。
这一夜,莫远文倒是做了个尽兴。
直到后半夜,我顶着黑眼圈,哑着嗓子,再三抗议他才住手。
我嘀咕着:"还有没有天理了?"
莫远文笑着说:"强权就是公理。"还不忘给我掖了掖被角。
我被他连同被子一起拥抱着,满是温情。
如此情景,两个人却都难以成眠。
中间几次翻身,回头就对上他的眼,在夜色中竟也看得清,晶亮亮,仿若晨星。
"睡不着?"莫远文伸出一只手,有节奏地拍在着我的背,如同儿时听到的母亲的心跳。
我合上眼睛,听着他的呼吸,直到天明,才渐渐睡去。
第 7 章
我一直认为人都挺贱的。而最近一段时间,我越发体会到这一点。
我千辛万苦地逃离了莫远文,却又在心中无比地期待着他的挽留。
我认识到这一层面,是因为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莫远文,但我却每天定时查看短信,每次收到他的信息,都要翻来覆去看上几遍。
半个月前的那个周日,我连夜赶工,终于搬出了那个被二人曾经精心打点的公寓。
我一刻也不想停留,只因为那里的回忆太多,无论哪个角落都仿佛藏匿着莫远文的身影,而对于现在的我,那里显然不是一个适合休息生活的地方。
莫远文前脚踏出公寓的门,我就开始翻箱倒柜,整理东西。
屋里凡是莫远文相赠的都被留下,凡是二人合买的东西都被留下,凡是莫远文用过的东西都被留下......后来发现这种原则将会令我空手离开,只好加以变通,把生活的必需品通通装进箱包。
还有一样,却让我有些犹豫。那就是莫远文这些年来送我的信件和卡片。
莫远文同志有个写信的爱好,当年每逢假期,总会收到他的几封书信。
我则是惜字如金,未曾回复一封。
莫远文因为这个曾经耿耿于怀。
我笑他太过于附庸风雅,这个年代还有几个人写信?
莫远文却认真地反驳我说,锦书寄情,千古年来都是如此,亲笔书信的意义,是电邮、短信永远比不了的。
我没提出质疑,也照旧没有给他回过信件。
不过,从头到尾,莫远文的信件我未丢失过一封,有段时间,我甚至偏执地收集了他写给我的留言便条。
当然,莫远文不知道这些。
直到今天,我才更加切实体会到莫远文对于书信执著的意义。
我们这几年的短信电邮,无论是思念还是争吵,早都化作了时间的碎屑。
唯有这些泛黄的信件还静静地躺在那里,翻开纸页,写信人的一笑一颦仿佛都在重现。
莫远文字如其人,静雅深沉,几年间,字体变化也不大,我却似乎能透过文字语句看到他从少年到青年的点滴不同。
闲话家常,淡淡的思念,真真切切。
我自从毕业以来和他同居,就把这些都藏了起来,再也没翻看过,本以为早都没了印象。今天看了才发现,这些信件的内容其实早已一字一字刻在了我的心里。
有的东西,一旦在心中落户,就再也赶不走,抹不掉。
我将这些长短不齐的纸张统统装入文件袋中,塞入箱子的最底层。
我还是决定将它们带走。七年了,你总得给我剩下点什么不是?
将不多的行李装车运去新家,一股脑的堆在了门口,又折了回来。
我开门站在玄关处,看着跟了我一年,现在却倍显凄清寂寞的房间,总觉得少了什么。
是少了什么。
我确实不该这么一声不响地离开。莫远文有权利死个明白。
我掏出笔,从桌上抽出一叠打印的游戏攻略,翻到背面,写下了给莫远文的第一封信。
"莫远文:
我走了,请不要找我。"
......
这是什么,离家出走的小学生么。
我赶紧把纸揉烂,藏进口袋里,生怕别人捡到这可笑的证据。
我苦思冥想,实在不知道如何下笔。
出了什么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说得再多再好听又有什么用。
"莫远文:
七年,今天我只求一个放手,让两人都云淡风清。
我不敢妄断曾经的感情,因为过去的种种是那样遥远,
而爱与不爱,仅在一念之间。
上一刻我都认为可以携手与共,下一刻我已难想象有你的未来。
年少时,
我希望自己的爱能感天动地,情要刻骨铭心。
然而现在,我却连自己都感动不了。
我害怕错爱一人,空留自己神伤。
我心中的爱应是淋漓尽致,然而我们的爱却只应了一个无可奈何。
矛盾至此。e
想要附骨的深情,却又要求自己无论何时都能全身而退。
可笑至此。
今天的你我,需要真正的忘记才算对得起彼此。
往昔样样都还给时间,
只有将羁绊斩断个彻彻底底,
才对得起你我未来要许诺终生的人。
相爱让人成长,分手亦是如此。
我们且算是陪伴彼此长大的人。
我们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成为了平行线。
再相望时,将是咫尺天涯。
这是你我最好的选择。
我愿你工作顺利,愿你与妻子相守相爱,愿你幸福永远。
此致
苏锦 "
忽然发现落笔的时候,想法自然就会涌现出来。这诀别信,倒也没有想象中寒酸。
我把信展开,又细细读了几遍。
原来,结束就这么容易。
原以为是怎样的撕心裂肺......不过如此。
我将信平铺在桌面上,从怀里掏出钱包,在夹层中取出一张照片。
姚叶君那日说得没错,莫远文钱包中,确实一直夹着我的照片,只是如今不像当年一样冒失地放在显眼的透明膜下。而我的钱包中,自然也少不了他的那一份。
我将这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年莫远文放在信上,顺手拿过那款莫远文很是喜欢的打火机压在上面。
我把房间钥匙装入信封,写下莫远文公司的地址。
房租交到了月底,他总还有得是时间把东西都清理干净。
我再抬头看看公寓,明明没有带走多少东西,明明已经尽量去保持原状,现在看来却是如同抽走了生气一般的寂寥。
浅色的窗纱被风扬起,在空中无声地沉浮。
我只能说:"再见,莫远文。"
第 8 章
苏锦终于翻身作主人,过上了自由幸福的新生活。
如果这是在我们社会主义励志小说中,或许我就有了happy ending。
可惜这不是,所以我还是要受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煎熬。
我并没有换手机号,因为平日里要需要联系的客户太多,换号将不利于我业务的开展。当然,这只是可以依托的一个借口。
每当我看到莫远文的短信时,就尤其能深切的体会到这一点。
我的新房东曾经劝说过我换掉手机号,态度诚恳,语气急切。
"苏锦,把手机号换掉吧。既然你也不会回他短信,看不见不更清静么?"
我摇头,说:"换了号,会有一批通知不到的客户,麻烦得很。"
房东却说:"你还忘不掉他吧。"
我愣了,无法反驳。
姚叶君说:"苏锦,你恨他吗?"
我恨么?我该恨么?
我说:"摇曳同志,我记得有人说过,爱的对立面不是恨。"
姚叶君显然对这个新绰号有所不满,但是不便表露。
我继续说:"爱的对立面是漠不关心。漠不关心,就是我的目标。"
姚公子望向我的眼睛,说:"苏锦,你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忘记莫远文么?"
我笑了,说:"摇曳同志,你太小看我了。我的愿望是找个爱我的女人结婚,再生下一两个小孩。"
姚叶君满脸的不相信,似是在看什么奇怪的生物。
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他那张神色可笑的脸,弯下腰去耐心地擦拭新买回来的家具。
"苏锦......"
"什么事?"
"苏锦,你是不是有点洁癖。"
姚叶君用了疑问的句型,却用了陈述的口气,这让我有些不满,终于又直起身看向了他。
"我自己可没有这种感觉。"我故作轻松的把抹布扔到桌上。
"是么......"姚叶君看了看我那块虽旧却洗得亮白的抹布挑了挑眉毛,又环视了我这亮闪闪的房间一周。
"苏锦,即使他不和白家联姻你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了吧。"姚叶君的语气忽然欢快了许多,让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苏锦,你容不得有污点的爱情吧。"姚叶君的眉眼都带着笑,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直觉到了他下一步的举动,实际上,即使没有直觉这种东西存在,一般人也能明白他的意图。姚叶君在我身前停住,单手撑住了我身后的书桌,另一只手则轻握住我的手腕,缓缓地拉近了两人唇的距离。
他给了我足够的时间闪躲,但是我没有。
我睁着眼睛看他的唇凑过来,蜻蜓点水似的离开。
姚叶君显然没想到自己轻而易举的得手,看着满脸无所谓的我,神情很是古怪。
"苏锦,你怎么不......"
"我没有洁癖,房东先生。"我拿起扔在桌上的那块抹布朝他晃晃,愉快地笑了。"一般的脏东西,我都能容忍。"
姚叶君又窘又恼,却压了又压,没有发作。
"苏锦......你不要因为莫远文,就不再相信爱情。"
爱情?我已经许久没有在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名词,花了好久才反映过来。
我从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时候,身边就站着个莫远文。这么多年来,对于苏锦来说,莫远文就是爱情的代名词。
我追求到了尽头的爱情,又能用什么来让我相信?
"苏锦,你不要因为伤心,就把身边的人都拒之门外。"姚叶君淡淡地陈述,仿佛这些事都无关我和他。
我呆立了长久。
"苏锦,不管你信不信,看着这个样子的你,我很难受。"姚叶君讲话没有看着我的眼睛,而是紧紧地盯着我右后方的地板。"苏锦,自从我们说话以来,我就再没有见过那个意气风发的你,再没有见过那个任何人都不能遮挡住半点风华的你。"
看着他,我忽然发觉到了一个以前一直被忽略的问题。
姚叶君似乎有不与人对视才讲真话的习惯。
对于我们这些在外面跑惯了的人,面对客户,诚恳的直视和温柔的微笑往往并不代表绝对的真诚,习惯使然。
"姚叶君,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想真心对你说一句谢谢。"我淡淡地微笑,不带有一丝毫的虚伪。
"姚叶君,你对男人没有半点兴趣吧。"看着他脸上表情乱变,我的笑意更加明显。
"苏锦......我......"
姚叶君自始至终对我尽管殷勤百倍,却并没有半点欲念。
眼神无法抑制地跟随着他的身影,想要接近,想要独占,身陷恋爱牢笼中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脱这些感受的笼罩。
而姚公子对于我,显然没有这些浓烈的情意。
今天这个战战兢兢的吻,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姚公子多半没有亲吻男性的经验,我的不躲不闪,让他在缓慢的落唇的过程中备受煎熬。一边犹豫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吻下去,一边又意识到半截收回,定会尴尬不已。这短短几秒,想必他也很不好过。
姚叶君对我或许有好感,有好奇,甚至有同情,唯独不会心生爱情。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一直认为,让straight爱上gay和让gay与女人结婚一样残酷。
所以,我决定摊牌。
"姚叶君,谢谢你给我这么多的帮助。我并不是心灰意冷,也不是自暴自弃。我只是想顺其自然地去生活。我不想刻意去忘记,或是去恨。你说的没错,莫远文的事情,让我觉得很是疲倦,所以,我现在真的只是想找个能给我带来温暖的人。"我微笑着,看他的目光重新集中到我的脸上。"我现在,确实比较脆弱......我甚至极度渴望建立一个自己的家庭。我需要有人需要我。"
"苏锦,你不是......gay么?"
"严格来讲不是。"我看着他,做了个强调。"莫远文是,我不是。"
我知道他很难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莫远文无法爱女人,这么多年在一起,我不可能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一辈子留在身边的原因。
第 9 章
我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莫远文不会善罢甘休。
因此,我每一天都准备好了与他的正面交锋。结果没有,我很失望。
古人云,再而衰,三而竭。
我的凌云斗志,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一点点殆尽。
现在想来莫远文一定是个好的猎人,懂得等待时机,懂得抓住猎物的心理。
在我离开之后的第三个周末,莫远文出现了,悄无声息,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他不是出现在我的公司门口,也不是在街上偶遇,而是在我迈进公寓电梯的时候,静静地闪了进来。
我设想了千万种相遇的场景,唯独没有这个。
这个空间过于狭小,距离过于接近,最可怕的是没有第三人在场,即使有什么蓄意伤害案件发生,也不会有人来解救。想到这里,我难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