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会后悔?"
"艾普大人,其实您也是知道的吧,今天的格兰特大人和往常不一样。如果是平时的格兰特大人,就算身体再支撑不下去,他也不会同意只和您两人在这里独处。那样就违背了他的原则。他在最悲伤最脆弱的时候需要有个人安慰,您只是恰好在他身边而已。他实际上在需求的那个人不是您。就算您可以趁他一时的意志薄弱拥抱到他的身体,亲吻到他的嘴唇,又有什么意义呢?事后他是一定会非常后悔的。到那时候,您也只会沉浸在更深的悲伤中不能自拔。"
Night十五岁少年般清冷柔软的语声仿佛利刃,揭开了那艾普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真相。
房间里没有开灯。艾普静静站在一片黑暗之中,感觉好像被深海一样沉重的孤独和寂寞紧紧包围着,压迫得几乎不能呼吸。忽然,他笑了。
"果然,我还是个连红茶都泡不好的笨蛋吧。"
Night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小声的说:
"对不起。"
"不,Night,我是应该谢谢你的。"
艾普在沙发上坐下来,用手支撑住额头。沙发上,似乎还留有格兰特那时候的体温。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如果我真的吻下去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恐怕会是我们两人都没有办法收拾的吧。我所要顾及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把格兰特也牵涉进来。所以,谢谢你。"
篡位
通用历732年1月12日,是拉顿帝国的建国纪念日。二百年前的这一天,伟大的开国皇帝克利欧一世在首都阿格莱亚的塞勒尼广场上,宣布了拉顿帝国的建立。这个东部与南部临海,兼有富饶的平原和险峻山地的美丽国家从此在他和他的子孙手中一代代传承下去。在克利欧王朝的统治下,拉顿帝国不再被北面的塔利亚王国和西面的勒尔纳王国肆意欺凌,各个时期均有许多伟大的将领涌现,他们守卫着国家的边境,保证了人民的生活不被战火侵扰。
而有资格得到过皇帝亲手授勋的将领,至今也不过寥寥十二位。其中八位都是克利欧一世手下,协助他建立国家平定内乱的名将。此后这个制度虽沿用下来,但能够取得足以同这份荣誉相匹配功绩的,仅有四人。
最后一人,就是北线之壁格兰特。那位银发的将军十五岁从军官学校毕业到北线任职,恰逢克利欧六世登基不久立足未稳,塔利亚王国借机倾全国之力大举入侵。由于在历次战斗中屡建奇功,格兰特迅速被提升到了少将的军衔。而成为北线军总指挥,彻底将侵略军打得全无还手之力,不得不主动向克利欧六世提出求和的时候,格兰特也只有二十五岁。那位天才的将军在历次战役中未尝一败,似乎是轻而易举的就化解了拉顿帝国百年不遇的危机。因此当皇帝亲手为他授勋的时候,没有人感到惊讶。是的,这就像他取得的那些胜利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宣布为艾普授勋,在很多人事后看来,更像是克利欧六世一时头脑发热做出的决定。和格兰特相比,艾普的履历显得平淡了许多。这些年来西面的勒尔纳王国一直未挑起大规模战争,艾普所取得的战功也只是平平。能够升任上将并坐上西线军总指挥的位置,很多人都认为是凭借了他那个侯爵父亲的影响。战争开打后艾普领军一路后撤,完全避免同勒尔纳军队正面交锋。这样的战略令人很难接受。一时间,把艾普撤职的呼声高过了一切,甚至连老艾普侯爵都表示应该以失职之罪将他那个无能的儿子扔进监狱。在这种时候还为艾普说话,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可理喻了。皇家禁卫军总管维克多•希尔维斯特公爵是艾普的朋友,他的意见自然不能算数。皇帝之所以没有将艾普撤职查办,完全是因为格兰特的支持。
格兰特将军始终立场坚定的站在艾普一边。皇帝耳朵里塞满那些对艾普的非议的同时,格兰特的信也静静躺在了他书房的桌子上。在形势最危急的时候,曾经三天之内皇帝就收到了十封署名为格兰特的信件。格兰特态度恳切地请求皇帝再给艾普一些时间,以他对艾普的了解,艾普并不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如果艾普的军队最后失败了,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格兰特的表态最终打动了皇帝。虽然克利欧六世向来有软弱和偏信的名声,但对于格兰特将军他是非常信赖的。
所以,才有了后来梅嘉拉之战的辉煌。战胜的消息传到阿格莱亚的时候,每一个人都疯狂了,为那史诗般壮美而又激动人心的胜利。尽管还有嫉妒的人说艾普的胜利是碰运气,但那样苍白微弱的声音立刻就被欢呼和颂歌所淹没。懂得战略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那完全不是什么运气,而是心理、地形、谋略和临场指挥的完美结合。那位长期被人轻视了的艾普将军,竟是拥有着丝毫不逊色于格兰特将军的才华。皇帝克利欧六世也当即表示,要为艾普亲手授勋。
于是,艾普成为了建国以来第十三位被皇帝授勋的将军。十三,这个在传统上意味着不祥的数字,似乎也预示了732年1月12日,拉顿帝国建国二百年纪念日那天,塞勒尼广场上的血光。以及,随之而来的惊天变故。
一月的阿格莱亚,还被冷寂的冬日气息所包围。盛大的新年庆典刚刚过去,街道两旁就已换上了建国纪念日的装饰。位于城市中心的塞勒尼广场附近,随处可见皇家禁卫军的身影。在建国纪念日上,克利欧六世陛下将亲自出现在塞勒尼广场观看庆祝仪式,并为打败勒尔纳军队的英雄艾普将军授勋。因此皇家禁卫军的警备任务相当繁重。禁卫军总管希尔维斯特公爵早早就下令戒严了广场周围方圆一千米的区域,每一条背街小巷,每一幢可能潜伏刺客的建筑物,都被皇家禁卫军严密控制了起来。一千米,按常理来说已经是狙击手的极限了。把戒严范围再扩大的话,以皇家禁卫军的人力也很难做到。
建国纪念日当天,塞勒尼广场从清晨起就人声鼎沸。凡是允许进入的区域,都挤满了阿格莱亚的市民。尽管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和搜身才能进入广场,人们仍是非常期待看到皇帝陛下出现的盛况。毕竟自三十多年前的即位大典以后,皇帝陛下就几乎没有在公众场合出现过了。克利欧六世是克利欧五世最小的儿子,自幼身体孱弱,本不是继承皇位的理想人选。但他的两个哥哥都因涉嫌谋反被取消了皇位继承权,另一个哥哥菲尔丁亲王又实在才干平平,他才最终得以继承帝位。克利欧六世刚刚即位,就立刻下令处死了狱中的两个哥哥以及他们的所有子嗣,可见此人还是有着一定的政治手腕和决断力的。他在位期间一切延循前制,没有什么显著的政绩。如果一直就这样下去,历史学家们将来或许会为他在史书上留下短短几行平淡的记述,而选择把更多的篇幅用于描写他的几位将军。
上午十点,当克利欧六世的仪仗队出现在塞勒尼广场入口的时候,整个人群都沸腾了。广场入口的大道一直通向中央高台上克利欧一世的铜像。皇帝陛下的座位,就设在那座铜像之下。这也是历代延续下来的惯例。
仪仗队后面,是脸色苍白略带倦容的皇帝。对民众的欢呼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而是直接走向了那张外形华贵并饰以缎面的高背座椅。皇帝的左手边是担任军职的将领,右手边则是一干文职的大臣。由于格兰特将军的缺席,左边的阵容显得黯淡了不少。那位将军的女儿在梅嘉拉之战中丧生,紧接着又失去了妻子。在将她们葬入阿格莱亚的墓园之后,格兰特将军就以军务繁忙为名赶回了北线,连建国纪念日这样的事情也不能让他回到这片伤心地。
因此,人们的注意力就全放在了即将被授勋的艾普将军身上。其实在年轻少女们中间,艾普向来是诸位将领里最受欢迎的一位。他相貌英俊风度翩翩,出身贵族举止优雅,简直就是理想情人的化身。最重要的一点,艾普将军至今未婚。而且他的绯闻也近乎没有,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十分沉稳持重。尤其是和他的好友,阿格莱亚社交界有名的花花公子希尔维斯特公爵相比的时候。那位公爵大人工作时是态度严厉一丝不苟的禁卫军总管,工作时间以外却频繁出没于一些声色场所,欠下的风流债数都数不清。看到他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还抽空跟美貌的女秘书官调情,大家都会觉得旁边那位有着优雅微笑的艾普将军简直是要好太多了。
(无知的人们啊!!!维克多同学顶多是花花公子了一点,艾普......那......那是个彻头彻尾的BT啊~!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不听作者言吃亏在眼前......黑线的飘过......)
典礼以盛大的阅兵式为开场。参加检阅的部队是维克多•希尔维斯特手下一千名皇家禁卫军中的精英。这些皇家禁卫军可不是以往人们印象中那种养尊处优的草包,希尔维斯特担任总管之后,将队伍中充斥的那些游手好闲只想混口饭吃的贵族子弟统统赶了出去,代以正规士官学校毕业的优秀军人,虽然那些人多为平民。这在历来最重出身的皇家禁卫军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他的变革或多或少触动了一些贵族们的利益,但维克多•希尔维斯特本人就是个公爵,除了皇帝以外没有谁能对他说三道四。而皇帝陛下似乎认为能给禁卫军增加些战斗力是件好事,并不干涉他的决定。于是希尔维斯特就像对待正规军一样的严格训练着手下的部队,这一千人即便上了战场也是精锐中的精锐,又有着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能力,除了皇帝陛下的直接命令以外只接受希尔维斯特公爵的指挥。被这支禁卫军守护着的阿格莱亚,刺杀和叛乱这样的阴谋几乎是无处藏身的。
阅兵式过后,是艾普将军的授勋仪式。红发的将军走上克利欧六世所在的高台,单膝跪在了皇帝面前。然后,冰冷华丽的仪式用佩剑压在了他的左肩。
曾经,格兰特也这样跪在这个人的面前,任他将佩剑压在肩上。忆起那个远在北线的银发男子,艾普的心又开始变得飘忽不定。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沉重的滞涩的,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反而是克利欧六世的话语变得断续模糊了。
"......鉴于列奥纳多•艾普上将为国家做出的贡献,特予以表彰。"
佩剑从艾普的左肩移开了。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站起身来,让那位皇帝将勋章戴在自己胸前。他抬起目光,恰好看到那震撼人心的一幕。
子弹从克利欧六世的额头穿入,后脑穿出。皇帝的鲜血和脑浆喷溅在座椅的靠背上,弄污了华丽的缎面。那个站在拉顿帝国权力顶点的人扑倒在地,艾普甚至能够看到他的瞳孔慢慢扩散开来。
他在倒下之前就已经死了。
可怕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塞勒尼广场。惨淡的冬日阳光照射着克利欧一世铜像脚下皇帝的尸体。一切都清晰得几乎不像现实。
终于,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尖叫,迟来的惊恐和慌乱令前来观看典礼的市民开始互相推挤踩踏。而贵族们则个个脸色灰败,在这样的变故面前手足无措。
艾普迅速站起身来,像在战场上一样果断地发号施令。
"希尔维斯特公爵,让皇家禁卫军维持住秩序。在场的所有人都暂且收押,等候盘查。还有,立刻展开全城的搜捕,从靠近塞勒尼广场的区域开始。如果禁卫军人数不够的话就加上治安队。"
维克多点点头,召集了他手下的分队长低声进行着布置。
艾普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覆盖在克利欧六世的遗体上。然后他叫过旁边明显是惊吓过度的侍从。
"去请最好的验尸官来。在验尸官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这片区域,以免对现场造成不必要的破坏。"
"是......是的,将军阁下。"
苍白着脸的侍从离开了。
"至于各位大人。"艾普向贵族们的方向优雅地鞠了一躬,"请在验尸结束后到宫中的议事厅集合。我想我们需要就当下的情况进行一点小小的讨论。"
这时候,没有人指出艾普实际上并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由于皇帝被刺发生得太突然,每个人都多少有些发懵,来不及考虑应对之策,这时又恰好有人以绝对冷静的头脑和强硬的态度来发布命令,自然就下意识的遵从了。
也就是说,将局势的控制权交到了艾普手中。
验尸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和人们所目睹的一样,死于枪伤。那颗子弹从前额穿透大脑,最后嵌入了座椅靠背中。7.62毫米标准弹,如果找到狙击手所用的武器或许可以进行比对。但最不可思议的是,无论是负责戒严的皇家禁卫军,还是现场市民的口供,都发誓说从来没有看见过任何疑为瞄准镜的闪光。这是极为不寻常的。禁卫军中会有专人注意狙击手瞄准镜的光闪,如果见到,将立即停止典礼并把皇帝护送至安全地带。难道是禁卫军的疏忽大意酿成了惨案?
不久,那件夺去了克利欧六世陛下生命的武器也找到了。最普通的狙击步枪,黑市上只要出足够的钱很容易就能买到。枪被丢弃在距广场大约一千二百米的一座废弃塔楼的楼顶,几乎是全新的,只击发过一次。瞄准镜则从来没有被装上。现场没留下任何的指纹、毛发或者脚印,明显是专业杀手所为。但即便是再专业的杀手,在一千二百米的距离不用瞄准镜准确地将子弹送入皇帝的前额,也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只要那个杀手还是人类的话。
此时在皇宫的议事厅内,贵族们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关注的中心是死去皇帝的哥哥,菲尔丁亲王。克利欧六世并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因此第一顺位的皇位继承人反变成了曾在皇位争夺中败给过他的哥哥。而菲尔丁亲王是有两个儿子的,且都已长大成人。每个人心里都在盘算,到底是把宝押在菲尔丁亲王还是他儿子身上。不过这之中的差别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议事厅的门忽然打开。红发的将军大步走进来,身旁是皇家禁卫军总管,维克多•希尔维斯特公爵。
"关于克利欧六世陛下遇刺一案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禁卫军总管以清晰的嗓音向贵族们宣布,"杀手是在距广场一千二百米以外的塔楼上开枪狙击的,没有用到瞄准镜,现场未发现可表明杀手特征的痕迹,附近也没有人见到过疑为杀手的人。在场市民中没有嫌犯或者嫌犯的同党,已全部释放。如果有进一步的线索,我们将继续调查下去。但目前为止,就只能到这里了。"
大厅陷入了沉默。似乎每个人都等着他再说些什么,但维克多•希尔维斯特没有再开口。
"希尔维斯特公爵大人。"菲尔丁亲王缓缓站了起来,"身为禁卫军总管却没有保护好陛下的安全,难道这不是您的失职么?我建议您立刻辞职并接受审查,或者像历代皇帝被刺时在任的禁卫军总管那样,自尽谢罪吧!"
维克多挑了挑眉毛,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亲王殿下,需要我提醒您,您还不是皇帝么?我和我的部下们在此次事件中没有犯任何过失,我不认为我有辞职甚至自尽谢罪的必要。而以您现在的身份,无权对我实行罢免或者下令处决。能够那样做的,只有陛下一人而已。"
菲尔丁亲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大厅内一阵不安的窃窃私语。希尔维斯特公爵的话摆明了是挑衅。在这种敏感时刻,冒犯菲尔丁亲王显然是不智之举。莫非他的背后还有别的靠山?众人将目光投向了一言不发的艾普。
"是的,我认为不能把国家交到菲尔丁亲王手中。"艾普开口了,"当年亲王殿下是败给克利欧六世陛下才没有得到继承权的,如今我们更不能让一个被淘汰者来执掌我们的国家,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看到不少人脸上流露出赞同的神色,菲尔丁亲王有些失落。不过这样的结果倒也在他事先预料之内。他强打起精神,无奈地表态:
"那就选我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吧,如今他们可是皇室唯一的血脉了。他们中的哪一个都行,我没意见。"
"亲王殿下。"又是那个恼人的维克多•希尔维斯特,"您的那两个儿子,我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可没少见到他们呢。让他们中的一个当上皇帝,恐怕最先被充满的不是国库或粮仓,而是后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