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要走你高兴得很是不是?你以为我为谁上这船的?这破船,老子还不稀罕呆了!"
千涛继续吼道,看来他很难熄火。
"不稀罕呆就赶紧去你伯父家的船队呆著,你伯父估计也快来了。"一个冷冰的声音响起,倒让正在争吵的千涛安静了下来。
孙昕站在门口,抱著胸,因为门外的喧闹而不满的拧了下眉头。
"蒲老爷亲自来?"庆新问道。
"他昨日有说如果千涛不肯走,他会亲自来劝下千涛。"
孙昕平淡说道。
宝生昨日一天都在仓库里忙碌,并不知道外头的事情。但听说是千涛的伯父也在麻逸国,等下还可能要来孙昕的船,宝生感到很震惊。
千涛的伯父富可敌国,身为商人,原本是极少能混个一官半职的。而千涛这位伯父却是刺桐与广州两港的市泊司,也就是管辖著宋国最大的两个港口海航贸易的最高官员。
到底千涛是因为什麽事情,以至得出动这样的一个人物来劝走千涛呢?
"不用他来劝,我自己走。"千涛冷哼了一声,头一甩,掉头就走了。
而庆新一脸深沈的跟著千涛身後走去。
"少东家,蒲公子家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虽然知道别人的家务事不该问,但千涛的反应实在是太激烈了。
"千涛有个兄长性情比较不羁,被蒲老逐出了家门,因此想招回千涛回去照看生意。"
孙昕简略讲述道。
"那为什麽千涛要这样讨厌回去呢?"宝生很迷惑,千涛看起来有些游手好闲,但并不是个自顾玩乐的纨!子弟。他跟在孙昕的身边,应该很大原因是为了学些做生意的方法。
"千涛和他兄长感情非常好,且蒲老对千涛的管制也十分的严厉。"
孙昕补充道,他很难得的竟在说他人的家务事。
"是这样啊。"宝生有些吃惊,他本还以为千涛是出自一个开明的家庭,所以才有著开朗甚至吊儿郎当的性格,但却没想到父亲竟是一个仅因儿子性情比较不羁就会断绝父子关系的人。
"对了,少东家,昨晚。。。"
宝生终於想起,他本来是想来道歉的。
"昨晚你喝醉了。"孙昕平淡回道。
"少东家,昨晚真是酒後失态,太失礼了。"宝生垂头道著歉。
"我没有胡说八道吧,我以後再也不乱喝酒了。"宝生耳根都涨红了。
"没有,没事,你走吧。"孙昕仍旧是平淡的口吻,事实上他很想摸摸宝生的头,安抚他一下。
第十章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下)
蒲寿庚坐在孙昕的厅室里,端起杯茶面无表情的喝著。他是位近五十岁的男子,保养得很好,如果单从外貌看看不出他真正的年龄。
此人就是掌管泉州与广州两地市舶司的权要,很难想象他竟会亲自出海贸易。而事实上他也不是带领船队出海贸易,而是显然有其它目的的。
"千涛这小子始终不见长进,若是能像你这样,我也就不挂心了。"
蒲寿庚将茶杯放下,抬头看孙昕。他的容貌很容易让人辨认出他具有回人血统,高鼻深目,说他是位汉人,不如说他更像位回人。
"我与他也仅是性情不同而已,并无多大差异。"
孙昕平和回道,他说话时的神情带有几分晚辈的谦逊。
"人与人的差异大著呢,有人能成一代枭雄,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有人却只能卑微一生,庸碌无为。"
蒲寿庚这句让人惊讶,他是位财势惊人的人物,听他这语气却好似他并不满意他的身份与地位一般。
"前者与後者,其实更多人会选後者。"孙昕回道,能无风无浪活过一生,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很向往的。
"那你呢?" 蒲寿庚看向孙昕,他从孙昕身上能看到他早年的影子,这个人他从未小瞧过。
"那要看这枭雄是指怎样的枭雄了,乱世里协天子令诸侯是一类;沽名钓誉的是一类;为天下苍生寻求出路的是一类。"
孙昕很坦率地回道,他隐约觉得这位刺桐港的第一富贾要人似乎是在试探他。
"如此说来,这枭雄倒也还分个三六九等。"
蒲寿庚轻笑道,显然孙昕的回复让他感到不满意。
"蒲老先生也有许多年未曾出海了吧?"
孙昕问道,他转了话题。
"十年有余。"
蒲寿庚应了一声,便端起茶自顾喝了起来。
"此次出海,路过占城,未曾想往昔如此繁华之地,竟衰败如此。"
许多,见孙昕未再做声,蒲寿庚自语道。
"这其实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导致,占城屡番遭遇鞑子的入侵,受尽了战乱的折磨,百姓生活大不如前。"
孙昕不免也有些感喟,事实上遭遇靼子入侵的又何止是占城。
"不知宋境战事如何?"孙昕很自然的就问了这一句。
"跟以往并无两样。"
蒲寿庚简略回道。
"是否已快逼近临安了?"孙昕这一句话是不由自主地问出。
"如果前方再失守,便就逼近临安。"
蒲寿庚回道,口吻冷静。
孙昕一脸的惊愕,如果宋国都城真被攻破了,那後果无法想象。
"其实临安即使攻破了,宋国疆域辽阔,也不碍事。"
蒲寿庚仍旧是平淡得近乎冷漠地口吻,这让孙昕感到不解。
"不,如果临安被攻破,那宋离灭亡将不远!"
孙昕腾然从座位上站起,而後却又被蒲寿庚按下。
"你太过多虑了,南方富饶非常,就是将朝廷再往南迁移,也还能与靼子抗衡。"
蒲寿庚笑道,也不知道他是因何会如此的乐观。
孙昕不再说话,心里感到几分胆战,而对於还能露出笑容的蒲寿庚竟有几分厌恶。
好在此时千涛背了个包袱,出现在了门口。
他一脸的不悦,显然对要结束他的海上旅程,返回泉州非常的不满。
"伯父,让你久等了。"虽然不爽,但毕竟对方是长辈,口吻了带了几分敬意。
"都准备好了?" 蒲寿庚抬头看了千涛一眼,有些漫不经心。
"也没什麽东西,随便收拾一下就可以了。"千涛回道。
"多有打扰,就此告辞。" 蒲寿庚起身与孙昕话别。
"蒲老先生太客气了,这边请。"孙昕起身送客。
於是三人走出了官厅,一路无语。
要下船的时候,身後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唤,後头一看,见到了站在甲板的庆新与宝生。
喊千涛的正是宝生,宝生赶了过去,将一样物品塞千涛手里,然後低头对蒲寿庚与孙昕歉意的鞠了下躬便匆忙逃开了。
千涛捏著手心里的物品,看也没看一眼,他知道手里的是一块羊脂玉,是庆新挂在腰间的那一块白玉。
千涛将玉佩揣进怀里,在船下跟孙昕话别,将跟随他伯父在船下等候的人员一起离开了。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无论是孙昕或是宝生或是庆新都未曾想到,那几乎成了千涛的诀别。
事实上,当时只有孙昕隐约意识到,一个时代恐怕将被终结,而这终结的将不仅是平静的生活,还有海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