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梦浮生————天娜[下]

作者:天娜[下]  录入:01-07

"清颜,让师傅量个尺寸,回头得赶几件新衣服过冬"
"清颜,瞧你瘦得,你说你天天吃了那麽多都长哪去了?"

"三只"
"桂花"
"不用你管"
"我不要"
"瘦碍著你了?不满意我回山里去"

日子平平静静的,不冷不热著也算过得去。
虽然雪清颜不再如以前调皮爱闹,总是冷清寡语的吓人,但至少他还留在王府,还在宁子皓抬眼即见的距离之内。
只是,唯一让宁子皓焦急的,是雪清颜总是惨白的面色。
仿佛从那次天雷劫之後,原本红润的脸蛋再也见不著血色,偶尔宁子皓趁著雪清颜熟睡可以抱一抱他,也总发觉怀里人的体温冰冷的让人发颤。
心头揣测著不安,可看著雪清颜一如往常横著眼瞧他,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
"清颜,你身子总是太虚,要不要找师傅来看看?"
傅冷凝在上回那事後,突然一日匆匆不告而别,看著他焦急的模样,宁子皓只预感著是件大事,只是傅冷凝与宁子馨都闭口不谈,他也只得作罢。
"不用。我身子好与不好,甘你何事?"雪清颜甩开宁子皓的手,转身进了屋,啪一声叩上了两扇门,扔下个宁子皓站在外头,一时又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清颜"踌躇了一会儿,宁子皓还是不放心的敲了敲门朝里头喊道" 还是找师傅来看看吧"
"滚。我说了不用!"
"可是。。。"
"再烦我就回山去"
雪清颜听得外头没了响声,刚想开门看个究竟,却又听到宁子皓的声音传进了屋
"清颜,我会担心啊"
心脏扑通一下,暖暖的有电流穿过,可突然又生生停止,只觉得疼痛翻绞,无法释怀,
"宁子皓,你担心的是我,还只是这具和他一样的身子?"
"清颜!"宁子皓无奈地哀叹,额头抵著门框沈声道"你究竟要我怎麽做?"


怎麽做?
我也想知道啊。
雪清颜蹲下身靠在门上,蜷起膝盖埋住一颗脑袋,混混噩噩的中他也不停自问,究竟要怎麽做?
要怎麽做,我才能忘掉那一场噩梦?要怎麽做,我才能忘掉你给的伤害?
又要怎麽做,我才能不去想那个失去的孩子?
子皓,回不去了,既然回不去了,为什麽还要如此温柔?

一步错,步步错。
痛,又从心口朝身体各处扩张然後散开,碎碎的,一点点侵蚀理智。
猩红的鲜血铺成的未来,真的,还要继续坚持走下去麽?
那将是万劫不复。

第三十回

当傅冷凝赶到滇池时,水烟的尸体已由池底消失,徒自剩下那颗用於保护尸身的东海夜明珠,在诡异的池底於波光粼粼中散发出荧光。
他潜於池底借著水力的悬浮抚摩著那颗硕大圆润的夜明珠,记忆中水烟那张孩子气的脸,尤睁著一双圆溜溜的漆黑分明的大眼睛,不解地问他"你真的要杀我?"
水烟是魔,魔需食人,与人需食肉一般无二。水烟并不觉得自己错,可对於灵妖师的傅冷凝来说,已是跨过了底线,必诛。他无法接受自己那般可爱纯真的爱人,却是魔性入血的妖魔。
那年他还不是国师,只不过年轻气盛,只不过空有一腔热血,只不过对著爱情束手无策。
师傅说,杀。
他不得不接过猎刀,亲手将水烟,打的魂飞魄散。那份痛至今还是心口熊熊燃烧的烈火,於冰冷的面容下,反复得将他吞噬。
滇池的水,不知是不是他未能流尽的泪,夜夜陪著水烟无灵魂无生命的肉身,在这黑暗中借著夜明珠的光亮闭目长睡,模糊了记忆。

浮出池底,傅冷凝尚未能解开水烟尸体消失的疑问,却於星空中发现了异样。
西北方的天狼星苍白中闪烁起幽如冥火的蓝光,忽明忽暗,渐渐殷红。
这是血光之灾的预兆。
傅冷凝记得,当年也是看到这样的天狼星,而後,水烟入魔,一夜间侵噬了一个村落。
鬼哭狼嚎中,他看到那张依旧圆嘟嘟的脸,嘴角尚淌著血,朝他惨然一笑。
那是他的水烟,他曾挚爱著,说要与天一争的,龙鱼精──水烟。


不祥之念闪过心头,他慌忙跳出滇池,回了客栈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整了行装披星赶月,朝著回路而去。
他甚至可闻著水烟的味道,飘散著淡香,湿润著空气,由那方一点点而来。
水烟,生与死,我们总是要交代清楚的。


宁王府里,宁子馨正在扬笔书信,近日来接连发生在伏妖山脚下的惨案搅得方圆百里人心惶惶。
宁子馨隐约察觉到是与二十年前一般的情况。那时他虽小可也明了事理,历历在目的情景让他心生寒念,明白只有等傅冷凝回来才可商量对策。
"哥,听说又一庄猎户被杀了?"宁子皓进了书房,心下也颇为担心的问著。
"第四户了"宁子馨放下笔,将书信折好放入信笺道"只有速寻国师回来了"
"哥的意思是,不是人做的?"宁子皓双手环胸思考,凝重道"都只剩下躯骨,肉体也是残缺腐烂,而且还有明显的爪痕。若是人为,实在说不通。难道真是伏妖山上的妖魔?"
"与二十年前一般"宁子馨闭上眼叹道"我还能记得那一落村庄尸体横遍,无一人生还。当年,我才不过七八岁,整整吐了一夜。"
"哥,那师傅回来前我们可有对策?"
"只能尽量将山脚下的猎户搬迁到城内。只怕那妖物不会善罢甘休,反倒追进城内,就糟了"宁子馨摇著头道"这些你操心也帮不上忙。你现在只需好好照顾好雪清颜,我都听国师说了。那孩子,也是个痴儿。"
"最近清颜身子好一阵坏一阵的,又不让我近身,急死我也没用。"宁子皓一提到雪清颜也奄了,垂头丧气的坐在一边,"连他平时最爱的鸡都不吃了。每回送进屋一盆,都还是原封不动的送出来。这身子能好就怪了!"
"子皓,有些事情急不来。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若在乎他,就耐著性子慢慢陪他,总会有解开的一天"
"我也这麽想"宁子皓缓了口气苦笑道"就怕七老八十了,他还和我呕气呢。你想啊,到时我都成老头子了,可他还是现在这张年轻的脸蛋,那怎麽得了。"
"你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麽让你的小狐狸重新爱上你吧。"宁子馨踹了他一脚,道"还不滚回你的北院?"
□□□自□由□自□在□□□
深夜,雪清颜闭著的双眼忽然睁开。
身边是趁他睡熟後偷偷摸进屋来,抱著他不肯松手的宁子皓。
其实夜夜如此,雪清颜怎会不知?
这个爱过他也伤过他也凡人,这些日子总是尽其所能的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一边也惶恐地观察著他的喜怒。
可他还是冷著一张脸,吝啬给他一个笑,吝啬给他一个拥抱。
"宁子皓,你若敢碰我一下,我即刻回伏妖山!"
将他拒之一个手臂的范围之外,看著他心急,看著他懊悔,看著他如苍蝇般团团转。
雪清颜舒著一口气,终於能将先前的痛减轻那麽一分,却又微微心疼著,总是舍不得不去遥看那个人失望离去的背影。
所以,还是故意装做不晓得宁子皓夜夜溜进他屋里,钻进被窝抱著他叹息,宁子皓总会在这时候低低的一声声轻唤"清颜,清颜"
只是,究竟是哪一个清颜?他不得而知,也再不想知。
然後到了清晨,当鸟儿开始鸣叫,天渐渐微亮,宁子皓就会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随後在离去前给他压好被子。
一日复一日,不知道究竟是何意义的默默相伴,又或许只是自欺欺人的拖一天是一天。

雪清颜在黑暗中看著宁子皓的侧颜,这张脸,或许几百年後就会淡忘,或许几百年後还是可以记得清晰,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这几百年。
凑至宁子皓颈间,闻著那熟悉的檀香味,其实宁子皓并无熏檀香的习惯,可这味道他却嗅得真切,想来还没找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前世有所纠葛,才会到如今这般藕断丝连。
雪清颜慢慢抬起头,正对著宁子皓那张俊俏的脸容,又慢慢低下,凑上对方的嘴覆盖,灵巧的撬开熟睡之人的双唇,一阵温热湿润,几乎恨不得叫醒了他,来一场荒唐胡乱的颠鸾倒凤,就和以前那样,将自己整个交给他,随著他陷入情欲浮海,随著他将自己侵占绞疼至死不休。随著他一声声的清颜吞没理智和感情。
他若是人,那该有多好。管他是不是正主儿,只要陪著他厮守到天荒地老,就够了。
红烟由相接的口中弥散,雪清颜知道宁子皓将一夜沈睡,哪怕天大的震动也惊不醒他的美梦。
念及至此,他又大胆的伸出舌头与之相戏,纠缠了很久才带著唾液的粘稠分开。
"王八蛋"他趴在他胸口怨恨的骂了句,这才起了身,拉开宁子皓还紧紧缠在他腰间的双手,跳下床披上衣,眼看著窗外夜空上的天狼星由蓝转红,最终被满天乌云遮盖。

几乎是瞬间,房门微启,一道红影跳跃著闪出屋外,朝著远处伏妖山而去。
一声凄厉的尖叫在黑夜苍茫中响彻,血腥味顺延著街道青石地面流淌蜿蜒,最终浓稠得凝固在原地,划出一条条鲜豔刺眼的弧度。
雪清颜一双妖红的眼直直扑向来人,嫣然一笑,收回先前还是利爪的双手,夜风拂过他脸畔,勾扬起满头白发,一丝一丝在空中画下道道凌白之光,"水烟,你怎麽来了?"

第三十一回

沈重的夜色下,水烟一身白纱飘摇,半悬於空中凝望著雪清颜,幽幽叹息道
"雪妖,你怎成了这副模样?"
"好眼力,一瞧就晓得是我"雪清颜舔了舔嘴角的血泽,"到是你,怎麽又活过来了?"
"谁说我死了?"
"大家都这麽说"雪清颜一扬衣袖,半腾起身子靠近水烟跟前,瞪著眼怪道"谁叫你一声不吭就没了影,伏妖山上都传你是给傅冷凝那家夥灭了"
"半对半错"水烟卷著自己耳侧的头发笑道"你还记得当年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吧"
"是说你喜欢的那个凡人?"
"没错。他就是傅冷凝"
"傅冷凝?怎麽可能!"雪清颜眨了眨眼叫道"你是说那个冰块一样硬邦邦的灵妖师傅冷凝?"
"可不就是那只老头子"水烟皱了皱鼻道"先不说这个,回头再跟你解释。到是你,怎麽到了这步田地?我要没记错,你从小儿就嚷著要做狐仙,怎麽现在却入魔了?"
雪清颜举目看著一地三具尸体,垂下脑袋回答"水烟,我妖力尽失,不入魔不噬人会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你"水烟也忍不住大惊,瞪著雪清颜看了半天,这才伸出手揉了揉他头发道"是又做了什麽傻事吧?你这小东西,从小就不安生,还笨的要死,人家个个都能幻成人形了就你还蹬著你那四条小短腿上窜下跳!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样了,怎麽就把自己给毁了呢?偏要跟我一样做什麽?"
"水烟"雪清颜如过往般拽著水烟的衣袖撒起了娇,"你生我气了?"
"雪妖,我是心疼"水烟拉起雪清颜的手,忽然双耳一动,低声道"有人来了。明日一早我在珍珠湖边等你。"
话音刚落,水烟一个白影就消失无踪,雪清颜静耳倾听,知道是宁王府的护城军寻了过来,只得立刻化成一团红光,朝著王府方向转眼而逝。

第二日雪清颜一醒来,就看到宁子皓一张笑脸,端著碗热腾腾的翡翠鸡肉粥站在一边。
"这粥刚做好,正赶上你起来能吃"宁子皓显摆著捧著那碗粥,看著雪清颜想靠近又怕唐突惹了对方生气,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
"不想吃"雪清颜穿好衣,横了他一眼,冷冷扔下一句话。
"那你想吃什麽?酱鸡还是八宝鸭?"宁子皓上前几步又道"一大早太油腻了不好,你最近身子弱,得好好补补,不如我让厨子给你褒点膳粥,荷叶膳粥呢还是莲子膳粥?你要吃不惯就加点儿鸡肉末进去调个味"
"你烦不烦,都说了不吃"雪清颜一手推过挡在他前面的宁子皓,不想宁子皓一个重心不稳竟把手上端著的翡翠鸡肉粥连粥带碗的砸在了地上。
幌铛一声碎瓷的声响,尚绕著白腾腾的热气。
雪清颜看著宁子皓手上沾著的粥汤,周围红了一圈,显然是给烫著了。宁子皓发现雪清颜盯著他手瞧,赶紧悄悄把手移到背後,尴尬得笑著说"洒了,我去找人来收拾"
"恩"雪清颜看著宁子皓转身默默离开,心口上一软,突然冲著他背影道"我呆会儿出去,晚膳回来,我想吃醉香楼的荷叶叫化鸡"
宁子皓身形一滞,重新转过脸来,咧著嘴角又乐开"好,我等得叫人去买,再加个持炉珍珠鸡,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吃的"
雪清颜点了点头,宁子皓这才放心的出了屋,转往南院而去。

雪清颜洗漱完刚踏出屋子,就看三三俩俩的丫头进了房间整理,一地的碎瓷片儿淅沥唆罗地被拾到了托盘上。
"哎,这不是二少爷天一亮就起来煮的翡翠鸡肉粥麽?怎麽都给洒了?"
"是啊,煮了好久的,二少爷还是自己看的火呢"
俩丫头蹲在地上收拾著一地的碎渣粥汤一边小声交谈,声音却飘到刚走到门外的雪清颜耳中,一时到是欢喜也不是难过也不是,两厢抵触碰撞,只觉得一颗心更疼了。


赶到了珍珠湖边,零零星星的船舫都停在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或经过或上船游湖,到也是一番别致的热闹。
沿著湖岸没走几步,雪清颜就见著水烟正笑吟吟得站在一支船舫的船头朝他招手。
水烟穿的还是昨夜那身白纱长衣,轻巧薄翼,风一吹动就如飞凌乱,猛然间像一只偌大的白色蝴蝶,恍然就要伸展翅膀远去。
雪清颜足尖点地,一个灵跃跳上船头,这才发觉船上居然没有船家掌舵,可船舫却在他落地後慢慢自动驶离岸边,朝著湖心荡去。
不用说,自然是水烟妖法催得船动,雪清颜了然地随之进了舫内,拉下两边刺绣描金的纱帐幕帘,将一席水景安静得隔於重重朦胧叠影之外。
水烟幽雅得沏了壶碧螺春,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然後翻正了两只白色透亮的骨瓷小口杯分了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了雪清颜面前。
"你还是那麽讲究"雪清颜端起杯子凑到鼻下嗅了嗅,叹道"还是第一次能真正品一口你泡的茶呢"
"是啊,谁叫你笨,一直都是狐狸样"水烟也端起自己这杯闻著茶香道"一直到我离开你都还是只白狐狸呢。那时我就担心,你这只小东西要是一直幻不成人形,那起不是白修炼那麽几百年了。"
"水烟,你知道樱花林尽头那个岩洞麽?"
"没注意,怎麽了?那片樱花林不是你地盘麽,谁能进去!"水烟品了口茶,任那香甜甘涩在嘴里回味片刻,方才继续道"那岩洞里有什麽不成?"
"岩洞里有个琼瑶池,当年我在琼瑶池尽头发现了一具冰尸"雪清颜一口吞下那茶,还来不及品味就都没了,惹的水烟敲著他脑袋道"茶要分三口品,当初教你的怎麽老忘!得了,说下去吧。"
"我看到那冰尸後,冥冥中似有力量牵引,然後就突然幻化成了他的模样。从那以後,我日日在岩洞里修炼。原本我只要一接近那具冰尸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妖力,受再重的伤也能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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