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操--"
当林烁从幽暗潮湿的小巷里狂奔而出的时候,郁闷到顶点的他终于忍不住拉长了脖子仰高了下巴朝天空张嘴大骂,与此同时,他的两条修长的、矫健的双腿也不含糊地卯足了劲向前奔跑。
"站住,别跑!"
小巷里黑影绰绰,尾随林烁而出的一队人马,模样凶狠不说,一个个手上都提着明晃晃的家伙,面容扭曲得跟全世界所有人都欠了他们百八十万似的。
林烁拼命挥动两只紧张到僵硬的手臂加速前进,眼下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刻,跑得难看不要紧,最要紧是不会死得难看,他很清楚被抓住的后果--
欠债五十万,利滚利下来他至少要还一百万!还不起?可以,没问题,挂名财务公司的高利贷头子是很好说话的,留下一只手或一条腿就万事大吉。
林烁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想,如果这笔钱真是他借的,他花的,他还不起,他妈的他就狠狠心剁条腿偿债,他没有半句怨言,出来混,信用是要讲的!高利贷的钱也是血汗钱,不能因为这钱是偷坑拐骗而来的就用有色眼光对待。
但,这钱不是他借的,更不是他花的!他不过是讲义气为个兄弟做担保人而已,但他得到的是什么回报?人家携妻带小卷巨款走路,烂摊子留给他不说,这帮财务公司的混蛋还夜以继日地追债,还不出钱后就演变成追杀,把他原本就烂成一团泥的生活搅得比屎还不如!
什么兄弟如手足,全他妈是屁话!自他摊上这件倒霉事,伸出援手的半个没有,他妈的跟他吃喝玩乐的时候怎么就知道要他掏腰包,他现在落难了,别说收留房子被烧无处可归的他,就是在街上看见他被人追债也装作不认识,全是一群明哲保身的混蛋!全天下就这些混蛋聪明,他林烁是他妈的蠢蛋!
奔跑的过程中,头上流下的汗水一直模糊林烁的视线,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甚至连顿饱饭都没吃上,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在打颤,可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来,就是喘口气都不可以!
身后的叫嚣声无法无天地持续回荡,这一片区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他就是在这里被当场逮住了,也不会有正义的警察同志出来营救。
林烁跌跌撞撞地冲入人群,一不小心撞在一个女人身上,随即响起的高分贝叫声几乎鼓破林烁的耳膜,他头也不回地在心里咒骂,你他妈的叫个P!老子命快没了都没叫呢!
"他在那边,追!"那帮财务公司的员工也冲入人群,尖叫声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林烁全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体力在一点一点地流逝,而身后的追债人却快赶上来了,他无计可施地捶打着两条腿:"跑啊跑啊,给老子跑啊,再不跑快点,不用老子动手就会有人把你砍下来!"
确实已经是体能的极限了,林烁心头忽然涌上一股穷途末路的悲凉。算了,他这辈子还没干过好事,就当是为下辈子积功德吧,可他妈的他的命居然才值五十万!那个卷巨款走路的混蛋!
林烁不死心地再次挣扎着往前跑,至少得把腿跑断了才划算,老子才不会那么轻易被抓到!
"那小子跑不动了,快!"
越来越清晰的声音让林烁顾不得此刻正站在红绿灯口,急切地迈开双腿奔向马路对面,仿佛安全女神就在那里朝他招手......
一辆打着耀眼车头灯的黑色轿车在千钧一发之刻停住了如离弦之箭的车身。
尖锐的轮胎打滑声吓了林烁一跳,车身距离他只有零点零一毫米,奔跑中一直没平复下来的心脏突然间一窒,有种疼痛的错觉。
怔愣只是瞬间,林烁回头看到追债的人几乎近在身前,刚刚麻痹了一下的大脑迅速地运转起来,而且相当灵活。他三两步跳上黑色轿车,亮出军用瑞士刀抵在车主脖子上,喘着气威胁:"不想死就快开车!"
于是在车主的帮助下,林烁成功地甩掉了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财务公司爪牙,在对方的叫骂声中坐着高级轿车离开。
车子开出一段路后,林烁依旧警惕地审视着四周情况,直到确认自己已经安全后才重重松了口气。下一秒,握刀的手颓然垂下,高大的身体疲倦地瘫在座位上,早已超出极限的身体提出抗议,装模做样也该有个尽头。
尽管疲倦得睁不开眼,但他仍保持着一丝警惕,只要车主有一丁点儿的异动,他的刀子绝对不会客气。
许久,车子仍在平稳前进,一道温和低沉的男声问:"你没事吗?"
林烁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他,缓缓抬起眼皮,就着昏黄的路灯打量车主,但由于光线不足和视线困倦使他无法看清,下意识地扬起一边眉头,像一只受了伤的豹子一样盯着对方。
"或许你会怪我多嘴,但你的情况确实不太妙。"对方的语气意外的平和。
林烁却不屑一顾,如果被追债是一件妙事的话,那么世界上还哪来那么多民生疾苦?这种话,这种声音,还有开这种车,一定是没吃过苦,没见过贫穷的少爷们才说得出来的!
"废话那么多干嘛,停车!"林烁莫明地就是很不爽。
对方没有照做,用安抚的口吻说:"我把你送回家吧,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买些食物。"
"谁要你多管闲事!"林烁不爽极了,重新把刀子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恶声恶气地问:
"你信不信老子一刀就能把你解决了?"
车子"嘎--"地停了下来,被尖锐利器胁迫的车主困难地抬起下颌,安静地不发一语,林烁这才发现他戴了一副眼镜,细细的银色边框眼镜,无形中散发一种优雅气度,高高在上的品位,与他这种不学无术的地底泥形成天渊之别。
林烁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高级古龙水香味,同时他也闻到自己身上的汗酸味,恶作剧一般地压向对方,锋利的刀刃陷入对方脖子上的肌肤,只要再稍加一分力,保证能够见血。
"你希望我怎么感谢你?"林烁朝对方笑了一笑,充满邪意的恶劣笑容。
车主看着林烁,缓缓摇了下头。
林烁移开刀子,用指腹轻轻地抚过刀刃,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你嘛,算是救了我,出来混就要讲道义,尤其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人情......"他停了一下,用刀子拍打对方的脸颊,露出假惺惺的笑容:"这样吧,你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人?只要你说一声,我去帮你教训一下怎么样?"
"......我没有。"对方躲了一下避开眼前的刀子。
"开玩笑吧,你没半个仇人?情敌也可以啊。" 林烁才不信那鬼话,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连个看不顺眼的对象都没有!
"真的没有。"
"哟,这就难办了。"林烁苦恼地动了动算得上帅气的浓眉,向救命恩人分析了一下情况:"你看,我是个欠债的,拿钞票谢谢你又不可能,再来我又不是个女人,要不然陪你上床玩玩也行,这唯一有用处的一双拳头你又用不上,你说怎么办?"
"我......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车主终于忍不住推开林烁握刀的手。
"怎么?看不起我啊?"林烁下一秒就变了脸,粗声粗气地问。
"没有,不过是件小事而已,谈论回报就太夸张了。"车主依旧彬彬有礼。
"怎么能算是小事!你救了我的命,难道我的命是小事吗?"林烁不悦地眯起眼睛。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车主几乎招架不住,语带苦笑地说。
林烁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我今天晚上就到你家睡一晚,然后这个晚上你就想想我能为你干点什么,怎么样?很不错吧!"话落,他朝呆若木鸡的车主笑了一下,露出两排白得吓人的牙齿。
2
池觉非很少出门,想不到偶尔一次出来与老同学聚餐会面竟也会让他碰上电影里才会有的剧情,尽管没有上演黑帮火拼的场面,但这个意外还是刺激了点。
看着眼前玩弄刀子的男人,池觉非此刻的心情除了苦笑还是苦笑,而就在刚刚,这个男人竟要求要跟他回家,尽管他明白男人只是想找一个避难所,但是很不幸的,他目前还没有自己的住处,所以这个忙他是既不想帮,也帮不上。
"你说你要跟我回家?"
"对,有问题吗?"
池觉非大大的苦笑挂在唇边:"你认为我应该收留一个陌生人到家里吗?"更何况是一个看起来非善类的陌生人。
"你救了我,那就不算陌生人啦。"男人大言不惭地说,甚至扬起一边的浓眉,不得不承认这个动作他做起来相当帅气。
池觉非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说:"我可以给你些钱,这样应该比较好吧?"
"那你要给多少?"男人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池觉非。
池觉非拿出皮夹,抽出所有钞票递给对方,说:"这是我身上的全部现金,你可以都拿走。"
男人的目光在钞票和池觉非的脸上来回游移,似乎在确认池觉非有没有耍把戏。
"放心,我不会报警,这些钱是我自愿给你的。"池觉非看男人没有动,便出言作保证。反正之前他已经把他从那些追债的人手中救走,那么给一点钱也不算什么。
男人警惕地看着池觉非,一边伸手拽过池觉非手中的钞票,拿在手中捏了捏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出手可真够大方。"那叠钞票至少有两、三千,够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费用了。
池觉非瞥了眼手腕上的表,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家肯定要被念,可是男人还没有下车的意思,便顺口问道:"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男人用看外来生物一样的目光看着池觉非,说:"我没听错吧?你还要送我?不会是想送我进警察局吧?"
池觉非感到男人的心理防筑很深,是不轻易相信人的类型,但是将他的好意扭曲到这个程度未免好笑,他不禁笑起来:"现在去警察局的话,不是你不方便,而是我会不方便,我可不想自找麻烦。"
男人愣住了,不确定地问:"你真的不追究?"
"是的,我不追究,也不需要回报,你完全不需要担心。"池觉非再三保证,态度是十二万分的诚心。
男人重新审视了池觉非一眼,转身下车的时候,池觉非仿佛看到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那是很奇特的一抹笑容,有些邪气,有些单纯,复杂得让人分不清男人真正的表情。
"喂,你叫什么名字?"下车后,男人探身进来问池觉非。
"池觉非,觉醒的觉,非凡的非。"
"姓池?真少见!我叫林烁,闪烁的烁,爱记不记随你!"
男人说完便关上车门,高挑的身影在路灯下渐走渐远,直至融入黑暗。
池觉非无法收回目光,直到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他才惊讶地发现,他的钱竟一分不少地安放在男人刚才的座位上。
林烁......奇怪的人。
池觉非唇边惯有的温和笑容不觉加深,然后怀着愉悦的心情启程回家。
这一夜的遭遇很快便被归为池觉非的又一"幸运事迹"。
凡认识池觉非的人都知道,池觉非是一个相当感激命运的人,他认为自己生来就拥有"幸运",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觉得他有幸运之神在庇佑,因此他将自己所遇到的一些幸运的事称之为"幸运事迹"。
小时侯失而复得的小狗是"幸运事迹",中学时候考试得到年级第一名是"幸运事迹",以此类推,遇到持刀的流氓还能全身而退自然也是"幸运事迹"。
这一次的"幸运事迹"对池觉非来说不仅仅是幸运,似乎这只是一个开始,还有什么未知的结果在等待着他,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他对那个叫林烁的男人念念不忘,甚至在朋友面前也忍不住再三地提起。
"他有一双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眼睛,像野兽一样。"池觉非晃动着杯中的红酒,回忆着那一夜男人盯着他的眼睛。
"野兽一样的男人?非,这是你的新口味吗?"好友John忍不住取笑他。
池觉非姿势优雅地斜靠在窗台边,镜片后的双眼泛着迷人笑意,他向好友感叹:"他是真的很特别。"
"就因为他没有把你的钱拿走吗?天啊,非你太天真了吧!"John全然不能理解池觉非为何会忘不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你没见过他,所以你根本就不明白。"池觉非为好友对他口中"野兽一样的男人"不感兴趣而感到泄气。
"OK,是我不对,那么池先生,看在我两个小时后就要搭长途飞机的份上,你能不能过来帮忙我一下?"John真的不想对好友翻白眼,但他真的希望池觉非能停一下关于陌生男人的谈论而来帮他整理这些烦人的行李。
"谁让你要买这么多东西?我可是提醒过你的。"John是一个相当喜欢中国文化的美国人,还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每次来中国后都会带着许多大包小包回美国,因此每次回去都要为打包行李而伤脑筋,池觉非看着他那些堆积的行李,真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所有行李都塞进了John的两只大型行李箱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随后在酒店服务员的协助下抬进了池觉非的后车厢中。
"太好了,我的东西都能够带回去!"John坐上池觉非的车,万分高兴地说。
"幸好你的箱子不是一般人用的SIZE,不然都不够装。"池觉非一想起刚才酒店服务员看到行李箱的表情就想笑。
"它们就是我为了来中国玩而特地买的啊,当然要够大。" John振振有辞。
池觉非忍俊不禁:"我说你是不是要把中国有的东西都买过去美国才甘心啊?"
"Absolutely!我的理想还包括娶一个中国太太!"John的表情无限向往,闪动着他那双深邃迷人的蓝色眼眸。
池觉非自认识John那一天起就一直听到John在重复而又重复地说他这个远大理想,他相信John是认真的,也衷心祝福John能够早日找到真爱。
"你的班机是三点,现在赶过去应该差不了。"池觉非看了看时间,胸有成竹地向John保证。
"把自己交给你,我很放心。" John调皮地眨了眨蓝眼睛。
"John,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池觉非失笑。
"既然你提到了,那我就要再罗嗦一回,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的叮嘱不要当成耳边风,我写给你的那张纸条要贴在床头每天看,一定要遵照上面的要求......"
"John!你再说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你不会误机。"池觉非哭笑不得地打断好友的叮咛,天晓得在这之前他已经听过不下十遍!他很有理由相信这是John的职业病,是全世界医生的通病。
"最后一句了,记得每天都打一通电话给我。" John叹了口气,慎重地交代池觉非,惟恐他会忘了一样。
"行,我会像执行圣旨一样照办的,你就放心吧。"池觉非无奈地朝好友一笑,缓缓将车子开出酒店停车场。
3
池觉非已经决心在与John临别之际绝口不提关于林烁的只字片语,但真不知道该说是巧事成双还是有缘,就在他的车开出酒店停车场,驶上机动车道的时候,十字路口的红灯恰时亮起,刚才还是他们的话题的男人就这样双手插着裤兜,悠闲地在车前走过。
"John,是他!"池觉非吃惊地向好友大叫。
"谁?"John莫名其妙。
"野兽一样的男人!"池觉非的声音跟心情一样飞扬了起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突然的变化。
"在哪里?"John在过马路的人流里四下寻看,一脸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