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人————易永步

"不为什么。"楚睿把视线移开，他之前也没有想到情况会这么复杂--最开始只是工地里面有些东西无缘无故的失踪，大家以为是有贪小便宜的工人拿走了，可是之后便成大件的机械开始不见，过几天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工地别的地方--绝对没有工人能够凭借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力量挪动那些机械，更何况它中途还消失了几天。
再往后，开始不断地有人传言每到夜晚就能在工地里看见小女孩子走来走去，闹得人心惶惶，再往后甚至没有办法继续施工。这样的传言也会影响到开盘后的售楼情况，不得已之下楚睿决定给工人放大假，然后自己来这里住上几天看看到底有什么鬼怪。他楚睿天不怕地不怕不信神佛不信鬼怪，原本想着自己住上几天以后再出面说这一切不过是子虚乌有--老总亲身力行后的结论总有说服力了吧？
可是，楚睿自己居然也看见那个小女孩子了！
严格来讲也不算是亲眼看见，他是昨天晚上在看工地的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现的。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子从镜头前面走过，看不太清楚样貌，可是繁复的衣饰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楚睿当即指着那孩子问「那是谁？」谁知道一干人等全部用诡异的眼光看着他反问：「谁？」
「画面中间的人！」楚睿把画面定格，敲着显示器问。
「......你......你看见什么啦？根本就没有人啊？」
这话要是别的什么人说楚睿绝对当他在讲疯话，可偏偏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叶伶朔，绝对不会在工作中开玩笑的叶伶朔！！！而且楚睿也很清楚自己绝对，绝对，没有精神错乱。这也就是说，传言，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在真正确认以前楚睿是绝对不打算张扬，你说他钻钱眼里了也无所谓，总之这种会影响到销售业绩的东西能低调处理就低调处理，更何况，说不定只是附近小孩子的恶作剧呢？好吧，我也知道这个假设没有说服力，那就当是鬼怪吧，可它们也不怕警察啊。
"总之，你能回去吗？"楚睿有些焦躁的抓着头发，牟秋和别人不同。楚睿，叶伶朔以及那几位工作人员留下来是因为工作责任的关系，至于叶莫，那是叶伶朔自己负责的，就像思无邪由秦燕负责一样--而他又管不了秦燕。
但是对于牟秋，楚睿是坚决不会把他留下来冒险的。"我以后再想办法让你见思无邪，OK?" 他几乎恳求的跟牟秋讲话了。
"不只是这个的问题，"牟秋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觉得很讨厌，一种被排挤的感觉像小猫一样挠着他的心脏，"你不能连一个理由都不给就赶我走，这对我不公平。"
"理由？"楚睿忍住一拳头砸在车前盖上的冲动，"他妈的什么该死的理由！"难道要告诉你是因为我怀疑这里真的在闹鬼吗？更恐怖的是，当他告诉秦燕的时候，那老妖怪居然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推断这个事儿跟思无邪或许有关联！那么他顺藤摸瓜的开始担心牟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可这些理由--都她妈的不能说！！且不说一个正常人绝对不应该怀疑有鬼怪，就是和思无邪有关的这一条，要真说了我就更别指望你能走！
"我让工作人员送你回去。"楚睿决定不再和这个顽固分子讲道理了，该霸权的时候就一定要将霸权进行到底。他正准备掏电话叫人过来，突然一道金光与他擦身而过。

第 8 章
"我的手机！！"楚睿尖叫起来，转过身体。
金色的大肥猫叼在嘴里的金属色东西，毫无疑问就是楚睿的手机。大家不要去讨论一只膘肥体壮的肉球如何能犹如闪电一样在瞬间抢走楚睿的手机这种技术含量颇高问题，毕竟，我们不能用人的常识去要求一只猫。
只见它摇摇晃晃的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以一种再也迈不开步子的状态瘫倒在叶莫脚跟前。
"叫你平常懒的。"叶莫浅笑嫣然，嘴角如牡丹初绽，淡淡的明艳。他把那肥猫拎起来抱在怀里，取出了手机递给楚睿，楚睿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心里发毛，愣愣地看着叶莫也不敢去接。
和叶伶朔认识也有好几年了，可是叶伶朔的这个宝贝弟弟，要楚睿来说，「那简直就像藏在家里的秘宝一样。」叶伶朔在美国西部有一处庄园，据说他们平常就住在那里。叶伶朔还好，因为工作的关系还会经常回到都市之中，可是他的这个弟弟--好像完全与世隔绝的一样。叶伶朔平常也很少谈及他的事情，要不是他和叶伶朔关系好，再加上也认识秦燕，否则，自己大概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而对于他的病，楚睿也所知甚少，只是因为秦燕那么一出才多少侧面了解了一点。
老实讲，今天才算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
叶莫笑容渐渐显得俏皮起来，"怎么，你害怕我？"
"诶？"
叶莫没有理他，他微微侧着头，注意到了被楚睿挡在后面，一脸怒容的牟秋。"小秋。"他笑了起来，跳到牟秋旁边道："我一直在想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的，看见你这么精神，我也觉得高兴。"
"诶？"这下连牟秋也开始摸不着头脑了，"我们见过？"
"嗯。"他笑得越发灿烂起来，"不过你忘记了。"
楚睿觉得现在的情况更加的复杂了。
"等这件事情结束，我应该再去念一个MBA......"他碎碎念着进行自我唾弃，同时迅速的将目前的状况进行整理。简单来讲，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目前混乱情况的起因：叶伶朔隐瞒了叶莫的职业......至少是业余职业--灵媒师。这个自称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灵媒师的人说是愿意帮忙解决别墅区的问题，条件是现在在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许离开--当然，其他几个工作人员相反。
「包括我在内，六个人构成的宇宙，是结束和开始的舞台。」叶莫说。
楚睿抓着秦燕和叶伶朔缩在小角落里郑重的转述这件事时，作为科学的捍卫者秦燕对这个问题是完全不屑一顾的，叶伶朔不发表评论。但这并不代表牟秋小朋友也同样坚定地捍卫着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并且，由于别墅区目前面临的问题，楚睿本身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动摇，叶莫的话更让他产生了非常不安的感觉。
人们对于未知总是诚惶诚恐，这是源自于古老的自我保护本能。秦大医生如此评述。

可是很多经验可以告诉我们，古老的本能才是生存的根本。
第一起事故发生在几位有钱人的爱车身上。
这天中午，楚睿按照和叶莫的约定将不相干的工作人员送走，同时采购了一批必要的生活用品回来。在当时，至少楚睿可以保证自己的坐骑是很正常的，但是到了傍晚，他突然发现所有汽车的发动机整个都不见了。楚睿觉得自己好像看着一具具被掏去了心脏的人类尸体，色彩冰冷，背心瑟瑟发凉。
他开始在整个别墅区寻找，无法说清楚这种感觉，或者他其实应该先和大家商量一下的，但是当他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那栋叫做"earth"的别墅里面。黄昏朦胧的光线看上去把一切都隐藏了起来，包括空气之后的某些--东西。
楚睿感觉自己的感官好像开始滞待，他的耳朵不再能听见任何东西，他的视线不再能看见任何东西，连他的触觉，他的呼吸，似乎都已经不是他的了--或者，他所感觉到的一切，已经不再是他的感觉。
"你是谁......"他觉得自己正在询问，但是他不太确定这种感觉--这看上去像是在做梦，如此虚幻而真实，我的确看见的吗？他很怀疑，这画面实在脱离现实。
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金发银眸的人。发色和瞳色虽然离奇，但是并没有到让人觉得惊异的程度，毕竟现代社会存在着假发和隐形眼镜这种东西，然而，楚睿没有办法相信的是，他觉得自己正在同时看见这个人的两种状态--女人，或者说女孩子。
明明只有一个人的，只有一个人，不管是真实还是幻觉，只有一个人存在在他面前，但是却同时存在着两种状态，就好像同时在一个人脸上看见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这感觉抽离了他的常识，让他的感官变得缥缈而无法相信。那人的发丝像蛛网般遍布整个别墅内部，纠结成无法逃离的状态，楚睿感觉有东西爬上了自己的身体，但是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他看见她向他微笑，那笑容便成了黑洞。
吞噬。
她已经贴到了他的面前，楚睿并不觉得惶恐--并不是所有的梦境都让人觉得惶恐，觉得不得所终，但是他感觉到了无力，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无力感。我已经连自己都感觉不到了。他想着，他觉得自己正在变成泡沫。
他开始想起自己和牟秋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刚回国，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好像全世界都是为他准备的盛宴，任君挑选。那个时候他早就见识多了世间男欢女爱逢场作戏，他早就忘记了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可是当牟秋轻轻笑着说谢谢时，他突然发现这个词语真实得让人咂舌。
「我们是不是见过？」连搭讪的手段都是这么恶俗。
可就是觉得熟悉了。
好像已经爱了千百年一样。
他感觉到那种熟悉如同河流浸染过他的灵魂，大概它们一直就是存在在那里的，像隐藏在空气中的水汽，而现在却汇集成了汹涌澎湃的河流，他能够感觉到它们，在这片空荡的缥缈中唯一炙热的存在着。
【找到了。】
谁在说话？
楚睿感觉到恶心，有冰冷的触手探进了那些河流，把一切炙热的东西抽离。
不要！
好像血液都被抽走了一样，灵魂被猛烈的吸尽，那种强劲的力道几乎把他撕碎。楚睿不知道自己被夺走了什么，他只是突然觉得冷，觉得陌生。

"喵--"
所有的感觉突然重新回到了楚睿身上。
这种感觉类似于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一个虽然无法感知但是存在在你眼前的世界突然轰塌，取而代之的是你熟悉的卧室的天花板--还有你的吊灯。楚睿看着空阔的别墅内部，他慢慢的低头，看见那只硕大无比的金色猫咪蹲在他的脚边，一边撕扯他的裤脚一边低低呜咽。
"你在叫我离开吗？"楚睿问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浓重。
"喵呜--"肥猫用圆滚滚的脑袋摩擦楚睿的裤脚，楚睿想低下身子去抚摸他--他也这么做了，他偏移开重心，却摔倒在了地上--楚睿这才发现身体僵硬，根本无法自由控制。猫儿凑到他脸边，亲吻他的面颊，好像在安慰他。
"如果你是小秋，我大概会更高兴的。"楚睿嘟哝着抱怨，还保留着幽默感这一点让他多少有一点安慰，但是却觉得很累疲倦，他闭上眼睛，感觉那只猫咪正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我说......我大概还得躺上一会儿......或者很久......不过，如果你乐意运动，我建议你去叫几个人来，你觉得怎么样，伙计？"楚睿闭着眼睛对猫咪说道，直到听见金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你就那么喜欢我的手机？"楚睿有点绝望的抱怨着。
但是猫儿根本不理睬他，它先用前爪按到键盘上，然后换成后腿。
"难道你还想在上面跳芭蕾？！"
"谁想跳芭蕾？"电话里突然传来了秦燕疑惑的声音，猫儿被吓了一大跳，飞快的消失不见。
"秦燕，"楚睿苦笑，想到塞翁失马的故事，还真是焉知非福，焉知非福啊，"你现在有没有空？"
"怎么呢？你现在在哪里？发生什么事呢？你知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穿越了！！"秦燕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火大，楚睿瞄了一眼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框，外面已经一片星光。居然过了这么久？楚睿又产生那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我说......我大概，见鬼了。"他说。

第 9 章
"从五点半消失到九点半，您老的视察活动看来进行得非常详细。"秦燕斜斜地靠着床尾，双手插在裤兜里面冷笑。
楚睿咬着体温计说不了话，只有拿眼神狠狠瞪着秦燕--他好像有一点发烧。
"说说看，你见到了什么样的鬼？艳鬼？你怎么没有精尽人亡？"秦燕还在嘲笑。楚睿继续瞪他，不过他很明白永远不要和医生作对，特别是当病人是自己的时候。所以他只是瞪，而没有跳起来揍他。秦燕抬起手腕确认了一下时间，终于大发慈悲打楚睿嘴里取出了那支体温计--它快要被咬碎了。
"37.0，看来你只需要睡一觉。"秦燕甩甩手腕，把体温计收好，然后冲楚睿比划了一个再见的手势，"我会让小秋过来照顾你，感谢我吧。"秦燕说完话就打算走，但是楚睿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反应，这一点让他突然有点不安。回过头，他果然发现楚睿一动不动的，目光脱离了之前的愤怒，反而显得严肃。
于是他也停下来，收敛态度。
"秦燕，你们真的没有找到我？"楚睿问。
"......"秦燕垂了一下眼睑，然后才抬起来道；"你不要乱想，可能是错过了--好好休息。"
"汽车，你去确认一下--发动机。"楚睿在他离开之前说。
秦燕没有唬人的爱好，果然他离开不久，牟秋便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秦燕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叶莫抱着那只肥猫回来，大肥猫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搞得一身污泥，叶莫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丝毫不介意。他看见秦燕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才微微笑起来。
秦燕得承认叶莫真得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好看，像水墨画里面的牡丹--比真实的牡丹清雅，比单纯的水墨风景华丽。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喜欢，心里面总是产生别扭的违和感，叶莫的存在本身，让他觉得难受。
不过，秦燕并不是会被情绪控制的人，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他很得体的回应叶莫，跟他打招呼。
大肥猫听见他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看秦燕，热情万分的"喵呜--"了几声。叶莫轻轻在他头上拍打了几下，大肥猫终于很不甘心的缩回叶莫怀里。
"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秦燕笑道。这样的开始也许不错。他想。
叶莫也笑："大概有它前主人的味道。"
"前主人？它--"
"是我捡回来。"叶莫腾出一只手指像卫生间，"可以帮个忙吗？它看起来像一个煤球。"
"荣幸之至。"
在被压进水盆之前肥猫很不甘心的挣扎起来，秦燕总算明白为什么叶莫会需要人帮忙了--出于体积上的优势，这只猫儿挣扎的效果非常惊人。等到他们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分不清楚到底是谁在给谁洗澡。两个人看了一眼对方狼狈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你还蛮不错的。"叶莫说，"我比以前喜欢你一点了。"
秦燕突然警觉起来。
出于职业的需要，他往往对于人们隐藏在话语中的"弦外之音"非常敏感，很难说叶莫这句话里面到底包含了什么，但是秦燕很清楚它绝对不会是字面上看起来得那么简单。
"为了表达我的真诚，我打算回答你的问题。"叶莫狡猾的眨眨眼，睫毛像羽翼一样上下划过几遍，掩盖了真实的情绪，"可别说亲爱的燕同学心里面没有算计，这对我的记忆力是一种侮辱。"
比想象的还要聪明。秦燕在心里评价，不过，关记忆力什么事情？
"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真的没有看见楚睿？"因为晚饭时楚睿还没有回来，手机也不接听，几个人担心起来就分头去别墅区寻找，叶莫寻找的范围便是earth及周边。
"没有。"叶莫回答，"我已经说过了。"
他的声音很柔软温和，没有谎言的尖锐感。他回答的迅速但不急躁，没有辩驳的慌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秦燕不相信他--他觉得自己是在本能上拒绝相信他，从身体上抗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