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突然笑了。「那次是我的错,但过往呢?你想以此转移视线不用面对自己的错吗?」
「我?」形呆呆地指著自己。
「你从小到大,储心积累地利用我,欺骗我。这些如何计算?你也要认错吗?」
「我根本没有!!我只是因为很喜欢很喜欢忍,所以我才想吸引他注意!你是心甘情愿帮我的!因为你是我的兄弟!因为...因为...」形单手撑著身体,单手掩著极其痛苦的表情。「你也知道我有多麽爱他...所以才帮我的...」
影冷漠地望著形微抖的身体,不知道他是因为受伤而虚弱,还是情感上的临界点。他完全不想知道形的心情,完全不想理会他心里住著谁。他脑内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得到他,永远独占他』。
「我不知道你会这麽介意,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麽多事...原谅我好吗?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麽会发展到这麽糟的地步。我不想伤害你的,你应该知道,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形放开手,诚恳地望著影,祈望打破他俩的僵局。
影没有说话,他心里下了一道道的墙,不是形说几句话就可以打破的。而更重要的是,形不是每句话都在软化他。谁想知道他多麽爱忍?根本没人有兴趣好不好?还想以此博取同情。
形见影没有说话,以为他把话都听进去。「请你相信我,我怎会从那麽小时候就开始设计你?请你原谅我年少无知,伤害了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你。」
影笑了。「也对呀,以你那个只会装草的脑袋,实在无法令人相信你从那麽小时候就开始利用我。」
虽然被损,但形只能苦笑。「那麽,你原谅我了吗?」
影微微一笑,像天使般纯洁的笑容。「我当然原谅你小时候的事,但当你继续长大,担起皇储之位後的事...你又有什麽说辞呢?哈哈,我真的想听听。」
形到这时候才发现,影根本从来没把他的话听进耳中。所有话他都自动译起另一种意思来理解。「到底要怎样说你才明白?!我根本没有要利用你!对皇位我也没兴趣!我...」
影撑起上半身跟他逼视。「哦?我听见什麽了?你对皇位没兴趣?」
形这时才发现自己说错话,有点慌忙地解释。「我...我的意思是说...」
影再次打断他的发言。「你对皇位没兴趣?」
「我是说...」形再次想解释,但这次影没再打断他,他却找不到适合的话来自圆其说。
「我在听呀,你是说什麽?」影半眯著眼,非常认真地望著视线浮离,心虚不己的他。打断他的话两次就够了,够他惊慌失措。
形静下来,没再为自己的话而解释。他俩都知道形只是口快说错了话,但影不会想听解释,而形即使有道理地说清楚都不存在任何意义。
对话再一次中止,影依然望著形的双眼,这个伤他最深,却又是他最放不开的人。他俩之间唯一的接触点,只有从形胸口顺著箭尖滴落到影衣领里的血珠。温度滚热得吓人,也诡异得恐怖。
「总之皇位是我的。」影首先打破沉默,失望地推开形站起,留下一句就转身迈步。
「影。」
听见形以坚定又无奈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影静静地停下脚步去听他接下来的话,但没有馀力转身再次面对他。
「我说对皇位没兴趣是因为它伤害了我们的感情...对我而言,你比一切都重要。我真是这样想的...」
『比一切都重要?那麽比忍更重要吗?』影心底里立刻反问,但没有勇气问出口。如果形又冲口而出说了什麽话,自己还有心情听他解释吗?如果他犹豫,自己又应该原谅他吗?影实在没有勇气去问这个问题,但这问题早已在他心中存了很久很久,自己也假设过很多个答案,很多个问答的场面。
现在的他还未够坚强去听这个答案。
影无奈地拉扯嘴角微笑,再次举步向前走。不要再跟他独处了...自己快要控制不住想占有他的冲动。突然後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见形手上握著全身染血的箭尖倒卧在地上。
「形!形!你这个苯蛋在干什麽?干嘛把箭拔出来?!」影把形抱在怀内,双手按著形的伤口阻止鲜血的涌流。「形你怎样了?头会晕吗?」
形轻轻一笑。「没什麽,拔出来後舒服多了...」
影听见他疯言疯语更加担心。「你回光返照吗?」
形小幅度地甩了甩头想保持渐渐失去的意识。「真的舒服多呀...」
「你白痴呀?!中了箭就乖乖插著!拔出来血就流得乱七八糟!怎会舒服!头会痛吗?晕吗?你突然搞什麽自杀!!」影方寸大乱,时而关心时而怒骂,连他自己都分不出现在的心情是什麽。
形咳了几口血,虚弱地握住影的手。「我很怕...从中箭那秒开始就很怕...怕你会亲手把它拔出来,然後笑...」形带血的手抚上影的嘴巴,在附近留下鲜艳的红色。
影没理会他的动作,他怎会这麽变态?连想都没有想过,在这麽平静的日子里,他怎会想要折磨他!只是用力按住那彷似小喷泉般的伤口。「他妈的!!为什麽血都不会停?你那麽多血怎麽不去捐一下?一定很多人抢著要的!这麽珍贵的血...」察觉自己也开始乱说话,影就倏地住口。
「哈,影你为我哭了吗?」
影一呆,这才看见自己脸上滴下混和了血的水点。「你眼花了,真糟糕...已经开始有幻觉。死疯子,留口气暖暖肚吧。」
「是吗?但...你脸上的血迹间有水痕...」形伸手想抚被影一下挥开。
「别吵了,我求你不要再吵了...」影分了一只手去掩著他的嘴巴和眼睛,那手心还清楚感受到形轻扬的嘴唇动作。
见他静了,影再次按住他的胸口,要停掉他的血。为什麽血还是一样流得那麽快?有什麽方法可以止血?!这样影根本不敢移动形。时间一点点流逝,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忽然影觉得有点不对劲,周遭太静了,少了点什麽。「形!!形!!醒醒,现在许你说话了...区区一根箭怎会把你杀掉?快醒来!不许再睡了!形!」
摇了他很久都没有回应,他的脉搏也愈来愈弱。影把衣服脱下压在他胸口,用他的手压在其上,勉强地抱起他向回去的路跑。形的血未见停止,加上现在影用全力快速移动,稍有缓下来的流量再次增加,血染满他俩的身躯亦引来森林内某些野兽的视线。
但它们只敢注视,谁都不敢先动,因为影的气势完全压倒所有雄性,大家都惧怕得不懂攻击。
没有人明白影此刻的惊慌,像天压了下来般沉重,像跌进了水底般喘不过气,像後头有洪水猛兽般只懂得向前跑。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耳边只有自己的喘息声音,世界像把他们遗弃一样。
影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但他一刻都不敢缓。双手抱著渐渐失温的身体,後悔和内疚令他的眼泪没法停下,而那负荷过重的双脚连跌倒都不敢,就怕一停下来就没法再前进。
影甚至作了最坏打算...如果形救不回来,那麽自己会跟著去,期望下辈子他们之间没有一个叫忍的人。
不知道跑了多久,了无人烟的森林竟然出现了火把,有很多人在大叫。「形皇子!影皇子!」
突然一个人影冲向他。「影?!形他怎样了?」
可以在这麽黑暗的森林里快速分辨他俩,世上都只有少数人。如果...那还是在嘈杂的森林里像有第六感般找出他们所在...那麽...数量再缩窄至两人。
不过再让影有抗拒感的,只有一人。但听见熟识的声音,一种安全感悠然而生,令他不禁放松下来,双膝一软就倒在地上,快倒下时被一双大手接住。
蒙糊间看见有人从他怀中抱过形,一如以往地从他身边夺走他的形,他的视线,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他的爱...「把他...还给我...」不想,他不想有人夺走他的形,他唯一的伴。
「已经没事了,放松...休息吧。按下来的交给父皇母后就可以了,影。」那双大手收紧,把虚弱的自己抱在怀,感受到那强而有力的手臂传来的安全感,令影的眼皮更加沉重。
「把形...还...还我...」
当形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全身都在痛,尤其是胸口那伤处。喉咙像火烧般又痛又热,想伸手抓喉咙才发现右手动不了,整个人烦躁不安,像被困的野兽。
正在情绪要爆发前,他才发现左手...凭著触感,形已经整个人被安抚般静下来,一瞬间生理和心理的痛楚和需要都变得不再重要。前後这情绪上的大转变令形更加静默,迟迟不敢张开眼,一是怕猜错是谁,另一点是...不肯定自己期待的人是谁。是他?还是另一个他?
「形...你醒了吗?」一把声音不太确定地先开口了。
听见声音,不用张开眼已经可以确认是谁了...果然没猜错...但是,心底为什麽又有一点失落?他慢慢张开眼望向床边的人,对方以微笑回应,递上一个水杯。
形这才记起自己喉咙快要烧烂了,在对方面前维持仅有的礼仪仰首把水慢慢喝进去,天知道他有多想把水直接倒进喉咙...不行,要像个成年人。
「不用这麽急,水都流出来了。还有很多水给你喝呢。」对方还是见笑了。
形无奈地耸肩,既然如此就不客气了,把空水杯递回他,下巴指向水机。对方笑得更放肆。「还指挥我了。」
形正想否认时,门从外面打开。「忍,形醒了...咦,这麽快醒来,果然是年轻人。」
忍皮笑肉不笑,露出极其恐怖的表情。「原来这算『快』。」
楔立刻走到忍身边安抚他,这时忍握住形的手才放开,转而环在楔的脖子在他耳边细诉自己的担心,责备他的轻挑。
跟在楔身後的影也看到忍和形的手放开那刻,形的表情明显地失落。但形和影视线撞上的那刹那,却又彼此大动作地分开。此一致的大动作当然落入楔和忍的眼内,但又能怎样?爱莫能助呀。
在这气氛明显一转的沉默里,大家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浮起同一个问题。楔和忍本意就不想谈,而影也不是无情到想在这个时候再揭形的伤疤,反正都已成事实。
但就是当事人自己认命地闭上眼。「现在人都齐了,可以顺道宣布吧,我的皇位继承权被取消了吧?」这样一来所有一切都落幕了。
众人都保持沉默,楔最初本意根本不是想这样,说这种条件只是想给他们双方保障。不想再有什麽陷害事件发生,想他俩对环境保持高度戒心。本来想他们就算有伤都不会很严重,因此二人为保皇位都不会拿出来说,想不到形却几乎命都掉了。
潜藏的内疚在这刻像脱缰野马般肆意在影的思想内乱冲,明明是父皇为了保护大家的约定...但自己却利用父皇母后对自己的惭疚,对形做了这种事,还令他连皇位都失去。怎会这麽儿戏的?他已身受重伤,还要雪上加霜...
「楔...不要这样吧?只是...只是很小的事,怎可说到连皇位继承权都失去的?」忍拉著楔的衣袖,泪都快要掉下来。形想得到皇位,谁都看得出来,不然怎会受得了这麽多挫折仍不放弃?虽然他在认命,但他问出口就代表他在期望另一种结果。要真是不在乎...怎会两兄弟翻脸得那麽严重?「楔你知道的...」
「我是知道,可是...」楔第一次对忍的哀求束心无策,因为不能帮他,亦不能随意开口安慰。
不想看见他哭,见他为自己有争取过就已经很满足了。同样亦不想父皇为难,形终於心死地再开口。结束吧,把一切都画个句号。「忍,我...」至少会换回他和影之间的和谐平静。
「也许父皇可以再三思...形受伤都是因为我...」影很轻声地说话,话出口才猛地回神。自己在干什麽?明明是自己计划的!!干嘛现在才来心软?不然当时为什麽要狠心推他去踩陷阱?
一个简单快捷的方法去得到皇位,意味著什麽?同时得到形的一辈子!!
他是疯了才会帮形说话...难道...这次旅程真的让他改变了?
不,一定不是!!对了,因为他在父皇母后面前的形象是乖乖牌吧?因为要给他们看到自己皇者风度的一面,所以不管自己心里在想什麽念头,仍下意识装作替他求情,自己的反应真是一流!
影不断找藉口,楔亦不断思考。「既然影这个当事人都为你求情,那这次就原谅你吧。」为免夜长梦多,楔立刻作决定。
影完全呆掉,在他天人交战要说服自己的同时,什麽事发生了?父皇竟然这麽轻易推翻自己的话吗?因自己脱口的一句?还是忍那红通通的双眼所请求的?
不会是,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承诺吧?
正当众人都留意影的反应时,他会意地咧齿一笑,演出众人都期望看到的伟大戏码,到病床前伸出右手。「那麽恭喜你了,形。」
只有形看得见背对楔忍的影那表情,天真烂漫得像天使般纯洁,以笑容来责备他们的出尔反尔。正当形想为自己辩解,突然看见影右手手臂上的小针孔。形惊讶地抚上它。「影...」
影弯腰到形耳边,带笑容来说。「那是输血给你时造成的。」
「谢谢你。」形仔细抚摸这伤痕,对影的付出感到很温暖。
「嘿,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父皇母后。」
形非常惊讶,还懂得把功劳分给别人耶!影其实还是他的好弟弟吧?呀不,是好伴。
「因为那是在我昏迷期间,父皇和母后『擅自』决定抽走我的血。」
形的笑容僵硬了,原以为裂痕在缝补,但原来裂痕在各处不断浮现。
影高兴地望著形那懊悔的表情,心情好得不得了。他欠自己的比自己欠他的还多,那麽自己就不用再内疚吧?其实那点血算什麽?能救他就好了。不过,看他那认真的表情,影恨不得把他压在床上,狠狠占有。这一个旅程大大提高了他夺取皇位,永远监禁他的决心。
还有一件事,影不著痕迹地偷瞄楔。他已经没有能力继续治国了,这个昏君。正所谓君无戏言,但他竟然轻易出尔反尔。
想到这里,楔正好望过来。
影想别过头,但看见他脸上虽然带笑,但双目的认真和严肃却令人移不开视线。影装作没事般别过头,他起了疑心吗?
那麽看来,不能再拖了,尽快行动吧。反正形也该有这种觉悟才对,他刚才已经欠些失去皇位,已有心理准备永远成为自己的人吧?呀,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宝贝。
形沉默著,突然望向父皇母后。「你们先出去好吗?我想跟影谈一会儿,然後我就打算休息了。谢谢你们费心,我再休养几天就可以了。」
忍立刻瞪大双眼想说什麽,被楔一手掩嘴,一手拉著他的臂拖著走了。「那你们好好谈谈,我和母后先出去了。」
门关上前,影感受到父皇别具深意的视线,想挑衅地回望,但忍下来了。现在他已经起疑心,该趁一切都未真正曝光前快手行动才对。要沉得住气...
形望著影的脸,手伸到右手手臂的针管上。「既然不是你自愿,这些血我不要了...」
察觉他反常的影,快速地伸手轻按他手背,阻止他一切动作。「你要疯我不会管你,可是这些血已经流了出我体外,难道你不要我就会输回给自己吗?你是不是病傻了?」极力竭住心脏跳出来的感觉,刚刚如果慢一步会如何?形还那麽虚弱,这时候还逞什麽强?
形低下头,似乎在反省自己的一时冲动。「在我快要昏迷前,我听到的都是假的吗?」
影有点心虚地交起双臂。「你听见什麽?」
「我看见你哭,听见你紧张地大叫我的名字...其实我们中间只是有误会吧?」形怀著一丝希望地再次踏出一步。「你刚才明明不愿意,但仍为我说话,难道这些都不代表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千真万确吗?为什麽要弄至这种地步?」
「首先,我没有哭,这是你幻觉。第二,我当然紧张地叫你的名字,若是你死了,我往哪里找个宝贝儿子还父皇母后?第三,我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了,解都解不完,不用提。第四,我为你说话只是想在父皇母后面前装风度,你不用感动。最後最後,我们的感情当然千真万确,从出生那一秒已经决定了,纠缠一起的命运,一辈子...都不会分开。」影微笑解答,配合上些微身体语言。看起来轻松自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要掩饰他的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