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城————婆婆

"找你的吧？"身边有人碰他的肩膀。
林水城这才不得不抬头，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阿勉，又再次低头下去。
"哗，林那啥！你少给奶奶我在那摆谱！"倒是艾玛硬忍不下去，一把揪住林水城，耍狠道。而林水城则是带着微微嫌恶的表情拂开她的手，好半晌才冒出一句差点把艾玛气个半死的话来。
"喂，大妈，我认识你吗？"

冷
那就这样结束吧......
艾玛因为怒气而离开时，阿勉却推开了她来拉他的手，所以阿勉就一个人留了下来。
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场地。林水城身边围绕着的，都是对自己来说陌生的人。但是他认识那个此时被众人环绕的男孩，因为这样，所以他不愿意迈开脚步。
"水城，恭喜你赢了球赛。"执拗地站在原地，露出笑脸，诚恳地道贺。
男孩抬起头，看了阿勉半晌，然后站起身朝外走去。
"林水城，你去哪里？"一旁跟裁判说话的教练余光瞄到这边，高声问道。
那高傲的孩子却仿若未闻，径自大步离开。背后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不知会一声不要紧吗？"阿勉有些迟疑，跟上前去拉他，水城没有理会，却也没有甩开他的意思。反而手腕一翻，便紧紧拉牢阿勉胳膊。
可怜的阿勉就这样被对方死死拖着，离开人群。穿过林荫道，是通往陌生教学楼的小径。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到了终于无人侧目的地方，阿勉不顾一切挣脱开来。而水城也总算回头，停下脚步。
"阿勉......"他安静地看着他，开口道。这声音让阿勉有了片刻的愣怔。还是那么熟悉的沙哑嗓音，却有了什么不同的地方--以前在自己面前，总是不自觉表露出傲慢一面的林水城，阿勉曾几何时能想象出他能带着有些脆弱的神情，叫自己名字的景况。
而那样的一幕，现在却清清楚楚地就在眼前。
......那样的林水城，总仿佛透过自己，看着早已经死去的欧阳菊。
那令人觉得烦闷心痛的错觉，为什么会在在出现？
--可是他现在叫的，又分明是我的名字！
尽管努力地压抑着，但内心却还是为此而觉得雀跃，这无不代表了自己现在对那个人，正呼之欲出的感情。
阿勉想：我应该是爱上林水城了吧......纯粹只是因为我是李多勉，而对方是林水城，才会爱上。即使对方与自己是相同的性别--他并不是因为小菊，才想去爱这个男孩的。
那种本不应该产生的感情，让他不得不有一种对背叛了故人而升起的负疚感。但是他同时又完全不能自抑，因为光只是这么不说话地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的脸，便觉得心跳脸热，甚至连眼眶都阵阵发紧。阿勉抬起手臂，微微疲累的遮住眼睛，拒绝再去看对方的目光。
可是林水城却仿佛不愿意放过他，硬是伸手拿下了他想要遮挡的掌心，拽在手里，然后将他推到路旁的树干上，亲吻了阿勉。
阿勉看不透那吻的意味，只因为他在被对方碰触到嘴唇时便再也无法保持清醒了。明知道这里是对方所就读的高中校园，明知道这里是随时都有人经过的地方，明知道两个男人在这种地方那么旁若无人地亲吻是件多么不得体的行为。
明知道，明知道很多东西，但是却完全无法拒绝那孩子。即使他想要更多，只要是他想要的，阿勉觉得自己都会满足他--就仿佛溺爱着对方的心情，再也挣脱不了，即使是歧路也没有所谓......这样想的我，大概对他是没救了吧！
那是一个不知不觉间便变得异常激烈的吻。
不论是亲吻还是拥抱，林水城总是有着一种与他青涩外表不相符合的冷静，浅浅的勾引，细细地挑逗对方的感官，然后如同胜者一般，在高处静静享受着对手为自己迷乱疯狂。因此而变成受控于他手中的玩偶，任由他摆弄却还是心甘情愿。
只是这次的吻却异乎寻常的热情，热情到不真实，甚至似乎带着些微的绝望感。从口腔里被侵犯进来，一直深入到内心里。
灼热的气息，失控的力道。舌尖被抵死地吮吸，混合着彼此的口液，纠缠拉扯着，直到发麻发痛。而慢慢地，其间便有了一种血腥的味道。
那让阿勉觉得有些恐怖，下意识地挣脱开他，反手撑到身后的枝干上，手指紧抓着触到的，竟是与这炎热天气完全不相符的，冰冷湿滑的苔藓。藓泥被蓦然抠进了指缝间，非常疼痛，阿勉于是禁不住嘶叫了一声。
那声音仿佛让林水城多少恢复了一些神智，只是一边喘息一边盯视着自己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悲伤。有种摇摇欲坠的恍惚感。
"你怎么了？水城。"看到对方那样的表情，阿勉的心顿时也纠成了一团，"不是已经赢了比赛吗？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阿勉......"林水城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阿勉，我昨晚上做了梦，我梦见小菊了。......我，好想她啊！"
仿佛只对彼此倾诉的，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
阿勉明白林水城之所以对自己讲这样的话的意义。但是那样的话，现在却让他感到了周身发冷。
所以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应该问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吗？那根本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又该问他是不是爱着自己吗？而此刻的他不止问不出来这样娘娘腔的问题，而更让他害怕的是听见对方诚实的回答。
或者他该换一个方式，问他为什么会亲吻拥抱自己吧？
......阿勉，你身上，有小菊的味道。
所以他只能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许久后才轻轻问了一句："是么......"
"所以我们，"林水城见他终于有所回应，于是接着开口，"就这样结束吧......"
结束......我们什么时候有开始过么？阿勉抬头，继续强迫着自己直视对方的眼睛。
"阿勉，我心里，始终只有小菊。"林水城那么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忧郁神情，那与平常阿勉看到的那个林水城迥然不同。
这家伙果然是有双重性格的哪！对旁人高傲，却只对特定的人亲切。而那个人就是欧阳菊。仅只有她而已。
而他不是很早便知道了吗？中学时期的李多勉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去注视课间在学校走廊上轻松聊天的那两人。
所以他才会最清楚不过了，平时不苟言笑的林水城，只有在欧阳菊面前，才会露出符合年龄的腼腆笑容。
"小菊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陪在我身边，所以我也会一直一直地陪着她......因为我们说好的，永远都不会分开。"
水城那安静的声音，仿佛熔入了他的身体，阿勉分明听得不真实，却又一句一句敲进了心里。
"所以，谢谢你这些天一直陪着我，阿勉，对你我非常抱歉！因为我自己一个人这么样想念，实在太辛苦了，所以便自私地硬要你也来忍受，我自己也没想到竟会做出那些让人恶心的任性行为，现在我很后悔。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我只愿意跟你一个人这样说......所以，即使是那个夸张的女人，你也不要告诉她。阿勉，小菊那时候就说过，你是个很好的家伙，那时候我嘴上虽然敷衍，但心里却总是不信。不过现在我信了......阿勉，那么好的你，别跟我这样的人搅在一起才好，我相信你之后一定能每天都开心的！"
怎么可能开心？在我刚刚看清自己心意的时候，却被完全否定。阿勉苦笑地想，我现在还完全想象不出自己开心的样子呢！所以他微微闭了眼睛，问林水城："那么连朋友都不做了么......"
"不行的。阿勉，我也希望我们能是朋友，但我们两个，永远做不了朋友的。"林水城摇头。
"......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抑制着自己去挽留对方，转而抓着苔藓的手，越来越紧，于是那从指缝间蔓延开来的痛楚，则渐渐到达了全身。阿勉轻轻地弯起嘴角，"那就这样吧......"
在这个周四的午后，阿勉觉得四周的空气燠闷到让人睁不开眼睛。
既然那才是一开始就注定的结果,对此竟还抱持过期望的自己，真是犯傻啊！
傻得，在这躁热的天气里，身体却寒冷得像是冻结成一块了似的......

梦
34 梦
只不过是眨了眨眼睛，梦就结束了。
阿勉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还能抵死缠绵的两人，第二天便形同陌路了。那不就如同恶俗小说的情节一样令人讨厌吗？
说起讨厌的人事物，也许是天底下再好脾气的人都会有吧。阿勉并非天底下最好脾气的人，所以自然有很多讨厌的事情，讨厌在煎饼里撒上香菜，讨厌高中时期没完没了的补习，讨厌餐桌上总爱跟自己抢食的弟弟......而即将升上高中的那一年，被介绍给那个人，勉强与冷淡的他相处，即使喜欢的人再怎么要求自己，即使表面上表现得再满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心里却还是会讨厌。
不过那种讨厌总是有时效性的。男人不该有小鸡肚肠，凡事斤斤计较的行为总是带着点孩子气的，所以到升上大学，阿勉几乎都忘记了那种闹情绪时的别扭心情。
只是那天被林水城甩了之后，他却忍不住跟还幼稚时那样，突然阴霾了起来。
什么叫做"因为我自己一个人想念实在太辛苦了所以让你也一起"？什么叫做"不要跟我这样的人搅在一起会比较开心"？那小子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一点吧？那种可恨的自私性格，真是过多久也不会改变啊！
我自己的心情我自己会决定，别人凭什么自以为是？如果真觉得讨厌觉得恶心的话，一开始他就不会纵容他。分明跟他说过自己不是同性恋吧，既然如此，他真以为他是随便哪个男人都可以给他插的吗？可恶！又不是电流转换器，随时能改变角色来着。
所以在赌气不见面不联络的最初三个礼拜里，阿勉一直在阴霾着这件事情，以至于期末考试考得很糟糕，就连升级报告也草草上交了了事--林水城，如果我没有办法顺利升级，一定都是你害的！
而成为高校生的第一个正式暑假，就在这样的阴霾中骠悍来临了。于是李多勉同学头上对顶着朵大黑云，在同宿舍的孩子毫无同室情谊的欢送声中，不得不飘回了位于南城区的老家，转而去荼毒他可爱的家人。
不到两天，李家各人虽然能鉴定出因为长子的到来而形成了低气压，但因为对方素行良好，且气候杀伤力不大，所以刚开始还纵容着。
首先是赖床。首日，李妈妈微笑，一年放个暑假也不容易；次日，李妈妈苦笑，看这孩子在学校里被操的，不是都说大学里比高中清闲么？看来传闻真是不可信啊；第三日，母亲狞笑：小兔崽子，再不起来我看你晚饭都别想吃了！
阿勉拉过毛巾毯蒙头蒙脸盖住，"我什么都不想吃！"。李妈青筋鹊起。
接着是客厅电视播放权问题。李家有两台电视，父母房中一台，另一台在客厅，小辈总爱呆在房间里，所以那里一直是老一辈的天下。却不想李多勉这次回家要不不起床，一起床就特有目标有方向感地往客厅跑，沙发躺下，遥控板拾起，揿啊揿啊揿啊的，就是不固定台。好不容易揿到李爷爷爱看的越剧，不待闪现三秒钟又转了。于是李爷爷脸上的表情也随着电视屏幕不停花花绿绿地转。
已经拾掇完厨房的李奶奶一见老伴被欺负于是仗义出头，"小多啊，书房电脑玩去！""我不......""啊哟，他爷爷，你看这年头小孩子变多坏，一点儿也不孝顺老人家，不象我们当年blablabla......"。李多勉额上黑线急速下坠。
再次是电脑使用权，聊天工具登陆框还在桌面上呢，李爸爸背后灵现身，一言不发坐下，茶色镜片底下一双黑黢黢的双眼紧盯屏幕。阿勉寒，停下鼠标按键盯着老爸。李爸爸不理会，依旧盯屏幕，一整副年末不休息还倒扣工钱的长工表情，发出"斗地主斗地主斗地主"强力不死光波。
你们都欺负我！！阿勉郁闷难遣，顿时决定回一楼自己房间啃石灰墙。才一推开，便见床被李在衡同学蛇踞。这才想起为了照顾明年高考的弟弟，再因为自己住校，已经被强迫迁至三楼最内侧的客房。
"哟！"李在衡从杂志里抬起头来，一声欠扁的日式招呼法，"哥，来玩啊~"
--这是我家！这是我房间！！李多勉怨念。
"小衡......"
"......"李在衡这才注意到向来开朗的兄长此刻忧郁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嘴角后一个鲤鱼打挺，正襟危坐起来。书本被放在一边。
教科书里面裹着体育杂志，体育杂志里面裹着漫画，漫画里面裹着游戏攻略，游戏攻略里面裹着武侠小说......这小子，到底想看哪一本啊？李多勉黑线，现在的年轻人，心思真令人费解。李大叔不禁如此感叹。
不过话说回来，林水城，与李在衡的年纪是一样的吧！
"你干什么啊--"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亲吻了弟弟。被一巴掌当着天灵盖狠狠拍下。......和那个人，果然是完全不同的反应。那是当然的，因为不是同一个人嘛......阿勉怔怔地看向前方。
"这么可爱的弟弟，李多勉你竟然下得了狠心性骚扰！？"弟弟涨红了一张脸大叫，"你被同性恋之魂附身了么？"
"李在衡，我决定要出家了。"阿勉一脸严肃的表情。初恋的女孩子早逝，好不容易再次恋爱，对方却只是把自己当作替身，也许自己就是传说中那种不应该沾惹红尘的体质吧......
"哥，你是不是失恋了？"
"还不是恋爱，正确来说，应该是被迫失身之类的情形吧！"
"哥，我对你表示同情，被人玩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凄凉的事情。然后呢？"
"然后？"
"李多勉，你不会告诉我，你完全没有报复回来吧！"
"哈？"
"如果是女人，就把以前送的礼物统统都要回来！如果是男人，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李在衡，你年纪那么小，怎么能有这么暴力的想法！"回归兄长常态担忧地开口的孩子，自动忽略了为什么弟弟会有"如果是男人"这样普通人不可能有的假设。
"......"李在衡按了按眉头，"哥，你还是出家去吧......"

I'll be with you
话说最终还是没有真看破红尘的李多勉在家中华丽丽地窝了两个礼拜之后，已经不幸堕落成了家中各人眼中拔除而后快的大刺一根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串通的嫌疑，母亲乡下老家的外祖父就在这当儿来了电话，夸张地飙着泪说想念外孙了，于是阿勉就在目瞪口呆中看着母亲大腿后头跟着屁颠颠的小表妹，欢天喜地地帮他收拾行李来了。
只不过去度个假，又不是要搬迁，阿勉实在无法理解母亲劳师动众翻箱倒柜的雀跃心情。而李在衡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阿勉那张仿佛即将被赶出家门的苦情的脸。
"年轻人要多出门才像样嘛！"幸灾乐祸地拍了拍阿勉肩膀，李在衡塞了个电话分机过来，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做出一副八卦老头貌，附耳道，"女生哦女生哟~"
阿勉接过来，不意外地听到艾玛那张扬的声音，"李多勉乃做人还真是悠闲啊！你对象都出事了你还给我在那里‘喂~'--"
"什么对象？"李多勉皱了皱眉，有点对艾玛有时候的没神经感到不耐烦，接电话不说喂他还该说什么？而且她不是与林水城交恶吗？为什么这个时候却偏偏要在自己面前提起对方？
"是林水城。"女孩说，用平淡的语气丢下一颗炸弹，"你还不知道么？他被YZ高中退学了。"
"......"原本还想逞强地说一句"这又关我什么事"的阿勉最终还是开不了口撇清，那一句话让他如遭了雷殛，于是只能颤抖着嘴唇，好半晌才低叫一声，"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