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江边一朵云

发烧了。这孩子连日来滴水不沾，每当SHO实在不忍的停住脚步，他总在身边喃喃催促道："快走。"
快走，走到哪里尚是未知。只是迷茫的催马扬鞭，SHO在这刻才发现自己的懦弱。
第三天清晨，小蝙蝠的病情重到了不能忽视的地步。SHO抱着他下马，三方旷野，背后悬崖。
坐在空旷的地上抱着他，小蝙蝠喘息不定，脸色通红，唇齿却又是煞白一片。
眼神逐渐灰暗。
SHO此生第一次觉得绝望。即使那时，独自被众人欺凌，也从未感觉到这样的绝望。
这样的绝望是，眼前条条大路蔓延，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走开的出口。
小蝙蝠在SHO怀里睡了几近一个上午才悠悠醒过来。
竖着耳朵听了听，脸色煞白的拽住SHO的胳膊，惊慌道："有队人来了！"
SHO拉下他的手裹在心口握住，道："我知道。"
小蝙蝠困惑不解地看着SHO，SHO只是安静的吻吻他的发。
"你困了，再睡一会。"他说。
小蝙蝠挣扎着要起，体力不支，SHO抱得他紧了些，安抚他的情绪。
"都会好的，今天总会过去。"
包围缩小。一点点逼近。马蹄扬起灰尘，呛进他的眼睛。
SHO铁青着脸抱着小蝙蝠，他紧闭双眼睡在SHO的怀里。一双手死命抓着他的衣领。
"怕么？"
"不怕！"
笑，SHO拍拍他的头。还说不怕，明明瑟缩得厉害。
一匹马率先走近，马背高，SHO逆光看上去，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SHO，你走不了了。"
"我知道。"
那声音陌生，从未听过。小蝙蝠身体僵硬，SHO轻吻他的头发，叫他放松。
毫无所谓的盯着那人，哪怕阳光如此刺目。
"下一步怎么做，不用我来教你了吧？"
"费心。"
SHO低头看着小蝙蝠，这孩子一双手抓着他，没有点滴空间给人进入。
那么，好吧。
抱着小蝙蝠站起来。
SHO微笑，后退，身后悬崖万丈。
马背上的人惊呼，伸手，SHO躲开，一直退到悬崖边上。
进一步粉身碎骨，退一步粉身碎骨。
小蝙蝠张开眼，回头看看，悬崖万丈。
SHO对他一笑，温柔的问："准备好了么？"
他死命点头。
SHO叹气，道："好。"
然后，然后下一个动作，出乎所有人意料。
没有跳下去。
他径自将小蝙蝠放下，将手张成大字，走到那匹马前挡了，忽然大声道："快飞！"
小蝙蝠愣住，SHO嘴角笑容嚣张。
"飞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下一秒，小蝙蝠只觉得自己腰上什么力一扯，垂直坠落下去。忙的张开双翼，飞翔。
回头，SHO的背影突然模糊，人影喧嚣，他被许多人一拥而上，打倒在地下。
仿佛，嘴角还有血色漫涌，在身下绽放成花。
摸摸口袋，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石头，丢出来，还有张纸条。
上面SHO的字体歪斜，或者是在马背上时瞒着他写下的。
小蝙蝠，如果可以，我将欣慰接受和你一起死亡的命运。但是，如果有一线生机能叫你活下去，我就不能放弃。
原谅我的擅做主张，飞向你想要的天堂吧。
SHO
纸条在小蝙蝠手里揉碎。
在抬头，半空中十分清楚的看见SHO被五花大绑着离开。
叛徒吧......叛徒，是会被杀的么？
小蝙蝠咬咬唇。
一模脸，该死的竟然湿了。奇怪。小蝙蝠伸手沾下那些泪，在自己面前看了看，为什么，会有眼泪呢？
SHO被三条黑铁锁链捆在小屋正中。
眼蒙上，只一双耳还能听听。
四周寂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呼吸安静的响在自己耳边，忽然觉得并没什么可怕。
人生之中总是这样。在害怕什么事情，经过一次后都能习惯。
SHO熟悉这个房间每一寸的味道，刻入骨髓。只是那时，还没有这样的待遇，被人绑成粽子的模样，多难看。
他不舒服的动动手腕，麻痹。
门开了，什么人进来。
SHO停了动作去听，半晌叹气。
"老头，你来干什么？"
没有回答。
SHO等待着，终于一个细微到容易忽略的叹息响起。
"你这孩子......为什么，又进来了？"
"估计--是这里的看门大叔想我了，要多看看我。"
"什么时候你都改不了这臭毛病。"
"你遗传的。"
沉默，SHO不甘心的追加一句，"你来干什么？"
还是没有回答。
"我会帮你走的。"
"好心，不要那么做，连累了你我什么时候才还得清这债。"
"没有开玩笑。我听说--他们要杀你。"
老医生声音忽然萧条下去，"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爸爸。"SHO抱以微笑，"还有，我只有那么一个小蝙蝠，我不想你们死，所以，还是我死好了。"顿一顿，SHO困难的朝前伸头，老医生摸摸他的发，他一笑，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了，爸爸，至少这次，你没有抛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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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旧固执的坚信我爱你。但是，为什么看见那人在乎的眼神，我会觉得心疼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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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医生走后，SHO再次陷入沉思。
他在想着小蝙蝠，想一想，笑一笑，觉得自己有些幼稚。赶紧闭了嘴，但笑意还在扩散着。
不会有事的，他知道。
一定不会有事，所以他不担心。
小蝙蝠，我只是有些心疼你，外加微微的愧疚。其实这样的结局很好，但愿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是不是很傻？或者你会这样说我。
多年之后想起，是否能在叫出我名字的瞬间毫不犹豫？
不敢多想什么。
曾经一直希望他恨自己，到了后来，竟希望他不恨了。
SHO觉得自己有点矛盾。用老爹曾经说的话，很不值得。
值得不值得的，是不是自己说了就算的？
SHO不去考虑那么多。这样做，也是在看到小蝙蝠难受的表情时才想到的。真的是想一起死过，后来又不想了。人真是善变的东西。
窗口几声轻叩。
SHO扭头过去，熟悉的味道飘来，是小蝙蝠的。
心跳律动陡然增速，他微微张口，十分惊讶。
"小蝙蝠？"
"说过了，我是吸血鬼。"
小小的身体竟轻松的进入这房间，小蝙蝠上下打量SHO，一把扯下他的眼罩。
SHO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弄得不太适应，轻轻闭眼。眼泪流出。
小蝙蝠为他吮吸干净。
他一愣。
小蝙蝠笑了笑。那笑容僵硬，SHO情不自禁的想要伸手抚抚他的脸。
被桎梏太深。
"你为什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
小蝙蝠坐在地上。一脸无辜的抬头看着他，微笑。
"SHO，你知道么，外面的人类说，你背叛了他们，他们要杀了你。"他摇头，低下去，拼命的摇，轻轻将手过来，抱在SHO的腰上。
"我不喜欢，我不要你死......你死了，小蝙蝠怎么办？我不要你死......"
哭声渐大，SHO身上最后挂着的碎片被他浸湿。
"不要哭了......"
"不......现在不哭，以后，还怎么有机会这样哭呢？"
抬头。
小蝙蝠的眼角干涩。
笑。
一直笑。
放开了SHO。他站直身子。
头发金黄的飞扬着，一双眼中满是SHO读不懂的味道。
小蝙蝠盯着SHO看，仔细的观摩。突然抱着肚子大声而猖獗的笑开。一直笑得倒在地上，一直笑到滚过几圈。
慢慢爬起来，弹弹身上的灰。
小蝙蝠凑近SHO的眼睛，忽然又眼泪汪汪的盯着他看，悄声问道："我学的，像不像？"
SHO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表情的看着他表演。
小蝙蝠含着泪的眼睛瞬间干涸下去，无底深渊。
他委屈的瘪瘪嘴，更近了些，近到一种可以称之为是暧昧的位置，对SHO嘟囔道："难道，你不觉得，我演这样纯真的孩子，太成功了点么？我哭得像不像撕心裂肺？像不像真的，不要你死？"
SHO没有说话。
小蝙蝠冷笑。擦擦眼睛，双手成拳。忽的一下揍在SHO脸上。SHO的表情终于起了些变化。
慢慢僵硬，还想笑，嘴角却好像被什么封住，提不起放不下。
他努力的呼吸，眼前依旧黑云笼罩。
小蝙蝠满意的舔舔手背上的血迹。
"痛么？"他问，忽然将头上去咬住SHO的唇，狠狠的吮吸，破出血来，他全吃下去。
"这就是你想要的？"SHO没有躲闪，只是看着他，仿佛这些疼痛微不足道。
小蝙蝠看着他风轻云淡的样子心有不甘，只是烦躁，却无从说起。
理由不足所以最终放弃。
只是嘲讽的盯着SHO毫无血色的脸，冷冷笑道："人类，你觉得，吸血鬼和人，真的是可以相爱的么？你以为，我真的可能爱你么？"
SHO低头。他硕长的头发垂下，遮了眼睛，所以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他的语调安静，沉着着并未显出多少惊讶。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肩上的那个伤口，是自己弄得吧？"
小蝙蝠愣住。
SHO叹气。
"何必这样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当真是不知道，伤口来得容易，好的慢，好了还会有疤，多难受。"
小蝙蝠唇角嗫嚅两下，咬紧牙盯着SHO。
"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作为一个吸血鬼猎人，你们种族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传说，你们吸血鬼恋人会在同个地方长出同样的玫瑰花样。你肩上伤口的位置，和我前一天杀的那个吸血鬼涨的玫瑰花的地方一模一样。那时起，就慢慢猜到了。"
肩膀抽动了下，似乎在笑。
小蝙蝠浑身力气丧失，倒退几步，勉强稳住了身体。
"你......"
"很奇怪么？做猎人，只有力气是不够的。"SHO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没有过多动弹，"我知道很多你知道的事情，甚至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小蝙蝠，你的谎言很拙劣。什么驱逐？吸血鬼驱逐同类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当他爱上人类的时候。你爱的人从来不是我，又有什么理由遭到我一样的贬谪？"
SHO的语气十分冷静，并不是说谎的口吻。
小蝙蝠头上如遭重锤。他不甘心的瞪着SHO，道："但至少，我成功了，你知道么？那些抓我的人都是吸血鬼，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傻瓜！"
"我知道。你让那些吸血鬼假扮成人类，然后在我昏迷的时候吧我带到人类的地方。去集市也是你的计划吧？让所有人看清楚我和一只吸血鬼在一起，然后再让所有人看见我为了你甘愿和吸血鬼混在一起？是你把我丢给人类的吧？对不对？"
SHO的声音稳稳，十分自如。并无太多痛苦。小蝙蝠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胸口窒息。这样的结果，虽然不尽完美，但......终究是他想要的啊？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他竟然会觉得难过？
"你反正也要死了，知道这么多，够本。"
"不够，还有的事情，你不知道。"SHO忽然抬头。嘴角上挂着笑意，小蝙蝠一个寒战。
"现在轮到我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
SHO猛一扯那铁链，哗啦两声全断开在身体两边。小蝙蝠惊讶地看着，再抬头，SHO眼中冷冷一点，并不十分强硬，却是淡然。
仿佛无关紧要的故事。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不爱你。"
SHO轻轻一笑，小蝙蝠忽然僵硬了身体。
"你不用要这样的面子，你不爱我，为什么连命都不要，这样替我来死？"
"你误会了。我没想过要死。我只是觉得欠你较多。再怎么说，我杀死你的恋人，再得到你的身体，是应该补偿点什么。如果你今天不来，或者还有些成就感。但既然你要这样问，我也只好告诉你实话了。"
SHO叹气好似惋惜，"小蝙蝠，你真当我，是笨蛋么？这样的铁链子，怎么可能绑得住我？"
小蝙蝠一步步后退。SHO站在原地。将手背在背后，眼带笑意。
"我本无心要你，结果自己送上来的，怎么样，也该尝尝。"SHO坐下。
小蝙蝠咬牙。手背筋骨突出，一点点青色好看。
SHO安静的抬头看着他，嘴角笑正浓。
便不是假的。
小蝙蝠颓然坐倒。如楼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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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此急切地想要给你报仇，但是到了最后一刻，知道他不爱我，为什么，心里不是失败的挫折，而是撕裂一样的疼痛？
凉马，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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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蝙蝠走到窗口，回头来看，SHO并没有迎上他的目光。小蝙蝠展翅飞出。远远一句："你等着，我会再来的！"
SHO这才将头抬起。
嘴角上有血迹，一点点滴落，他想抬手去擦，抬不动。才发现自己手上筋骨已断。
笑起来，无力的摔倒在地上。
"还是--不见的好，我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门开。医生走进来坐在他身边。
"你太傻了--"叹息，"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做得很对，虽然我不了解。"
"这话，算是夸奖？"
"对。"
"那么，谢谢。"
SHO皱着眉，换个姿势躺好。
"那么爱，为什么不告诉他？"
"告诉他能怎么样？好像你说的，我已经没有保护他的能力，还能做什么？"
"但是--至少让他知道你的感觉。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你以为，他真的心里没有我么？"SHO笑笑，将头低了在胳膊上蹭蹭流出的血，"吸血鬼玫瑰伤口闭合的那天，就是他爱上其他人的那天。他的伤口早已愈合，你说，他爱不爱我？"
"那为什么？"
"我不想他难过，自私点说，也不想他忘记。"
SHO咳嗽，再低头。今天奇怪，体内血涌，仿佛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爸爸，你说，你若爱一个人，会怎么做？"
"死也要抢过来。"
"是给他自由。"
SHO笑笑，"死老头，你还是不如我的。"
"混帐东西！"
"死老头，你说，我这样死了，小蝙蝠他以后还会不会记得我？"SHO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身体软软的向下滑，只一双眼固执的有神张大，看向头顶一点的天空，"我不想被他忘记，但是也不想再叫他爱我。这事情很难。如果知道我只是耍他，这孩子脑子浆糊，听了就相信，最多伤心一段时间，还是会淡化的。"
手腕骨骼的剧痛逐渐麻痹进身体，SHO的声音飘忽，越发空荡，"死老头，我有点冷，你能不能抱抱我？"
医生在他的头接触地面之前抱了他。紧紧锁着胳膊，这个男人第一次显出脆弱的神态。
两手无力的倒在身体两侧，是刚才为了骗那个小蝙蝠，折断铁链时弄的。
老医生的眼泪生硬的陷在眼眶中，吐不出来。
他很想亲亲这个从小就离散的儿子，告诉他，你做的已经很好。
"SHO,SHO,你实在不用机关算尽，那么用心。"
"你懂得，为什么。"
"我懂。"
有的事情实在是自己逼得太紧，所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怨不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