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傲风间----呼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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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忌心中不明白兵燹想要做什么,被他温暖的大手紧紧的牵着,却莫名有种心安的感觉。可是那双手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天忌看不见,兵燹的身后,长长的血迹已经融化了浅浅的冰层,汇成一条血河,向着远方流去。
终于,兵燹知道自己的终点即将到来,他再也无法陪同天忌走完剩下的行程。兵燹爱怜的抚摸着天忌的金发,自己孤独的人生即将终结,然而天忌孤独的人生还要继续。兵燹多么希望可以陪伴他走完剩下的人生旅程,可是,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兵燹将断刀递给天忌,"天忌,你如果想要为你的师尊和族人报仇,就乘现在,一刀插入我的胸膛,了却你的心愿。"
天忌冷哼一声,"我不杀不还手之人,我终有一天会凭自己的能力杀死你!"
兵燹心中苦笑,天忌啊天忌,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哈!好吧。那你沿着此路一直向南,就能走出大雪原。我等着你哦!"照例对着天忌一个飞吻,轻佻如昔。
天忌心中疑惑,有些犹豫,不晓得兵燹在耍什么花招。
兵燹催促道,"你再不走,我可要改变主意了!"
天忌心想,不管那么多,赶紧离开才是。
望着天忌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兵燹心中涌出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半生坎坷,死又何苦?但是如今心有挂碍,再也无法潇洒而去。血即将干涸,兵燹的双眼缓缓闭上,再也无法支持的身躯终于倒落尘埃。

天忌蹒跚而行,凭着记忆走向匿陷迷谷。越走觉得身上越是难受,长途跋涉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但是他不能休息,在见到慕少艾之前,他不敢停下来休息。
忽然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天忌赶忙躲进旁边的树林之中。
只听两个小童边走边说,"哎,剑辰,你说洛子商干的那叫什么事儿!咱们少主,论身份地位,那是魔界少子,是咱们公子风之痕独生的掌上明珠;论人品武功,温柔贤惠,才貌双绝,不要说魔界,就是苦境也是数一数二的。哪一点对不起他?洛子商居然在外面花天酒地,干出这种事情来!"
剑辰答到,"就是的,我也看不过!再说那个什么狗屁千飞岛的二公子,也太不知廉耻!肯定是他勾引咱们姑爷的!而且听说只不过是个养子!没什么身份可言的!"
剑理叹了一口气,"可怜咱们剑少,为了那个负心汉又病倒了。哎,你说老爷为什么让咱们去请慕少艾而不是去请舒老爷子呢?"
剑辰一付了然于胸的样子,"这你还不明白?事情是有因果关系的嘛!慕少艾是那方面的专家,当然要请他来看看咱们少子的病了!"
剑理恍然大悟。两人径自向着匿陷迷谷去了。

剑辰的话不停在天忌耳畔回响,就如一把钩子挂在他心头,扯开一片鲜血淋漓,痛到撕心裂肺。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不知廉耻的第三者!
天忌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他明白,子商是白衣的,只是白衣一个人的。子商为了白衣而难过,为了白衣而开怀。而自己算什么?只是他醉酒之后的替代品!是,是自己不该心存幻想,期盼得到子商的爱。明明知道不可为,却无法割舍这份情,能恨谁呢?只能恨自己管不住这颗心!
"......是我痴心妄想,是我自作自受!哈哈哈哈......活该!活该遭受报应!"天忌低声苦笑,笑的凄楚,笑的惨淡。一阵头晕目眩,天忌只觉得心血上涌,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俯下身子连连呕出数口鲜血!此时下腹忽然也如刀绞一般疼痛,更胜以往。
随着疼痛越来越剧烈,天忌额上冒出一层冷汗。天忌恐怕孩子要提早降临人世,不由得心中慌乱。想要挪动身体,却痛得全身无力,只能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
天忌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绝望过!没有人,没有人在自己的身边。从来都是一个人!从前是一个人孤独的生,如今又要一个人孤独的死。好不甘心!好难过!
"不,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我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一股强烈的信念升起,支撑着天忌,才令他能熬过如此的疼痛。
可无论怎么忍耐,下身传来的阵阵绞痛还是令他无法控制的发出痛楚的呻吟。
"啊......好痛......我......恨你......洛子商!啊......救......救我......子商......"再怎么坚强,还是期待所爱之人的救赎!
天忌大口的喘息着,感到一股腥热的液体自身下流出。大概还是因为胎位不正的原因,腹中的胎儿却迟迟不往下走,那股剧痛绝非一般人可以承受!天忌咬着嘴唇,手指深深的抠进地上的泥土。嘴唇早已流血,指甲也已经断裂,他都浑然不觉。只是本能的用力,深呼吸,再用力。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天渐渐黑了,气温下降的很快。天忌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冰冷的衣服贴在身上,让狐裘也无法为他保暖。阵痛已经过了四个时辰,胎儿也只向下移动了一点点。天忌心知如此下去,只怕会胎死腹中。他用尽全身气力,扶着身旁的树爬起身来,用跪姿以利于胎儿进入产道。宫缩越来越剧烈,眼看就要到了生产的关键时刻,天忌却几乎耗完了体力。他靠着树干,喊着洛子商的名字,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持着他不能倒下。
忽然一阵更强烈的疼痛袭来,天忌忍不住扬起头"啊"的惨呼了一声,胎儿的头终于进入了穴口,可是穴口开的不够大,孩子卡在那里,进退不得。天忌的身材是那种细腰窄臀的,生产对他实在艰难。他只觉得身体就象被撕裂了一般,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此时好想去死,一了百了。可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胎儿再不生出,就要窒息而亡!羊水渐渐枯竭,疼痛更加剧烈。天忌咬着牙,用手推着小腹,一边随着宫缩用力。
天色将明之时,天忌已经气空力竭,就在他快要不行的时候,忽然无力的呻吟变成了惊叫!孩子终于生了下来!而天忌再也无法支撑昏厥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伤逝
当天忌醒来的时候,摸到腿间那小小的婴儿,慌忙抽剑割断脐带,撕下内衣将孩子包裹好。婴儿此时脸色泛青,双眼紧闭,毫无声息。天忌听不到孩子的哭声,心中大骇,忙用嘴去吸出孩子口腔里的羊水,婴儿才轻咳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嘤嘤之声。
天忌抱着那小小的婴儿,才不过比小猫大不了多少,心中又苦又涩。男子产道较女子窄,因此正常情况下男子怀胎并不会大腹便便,生下的孩子本来就比女人生的小,加上天忌早产,孩子更是弱小。
天忌仔细聆听着婴儿的呼吸,发现孩子出气多,进气少,不由得焦急万分。他顾不得产后虚弱,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向着匿陷迷谷的方向跑去。
此时慕少艾正要出门,就看见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天忌怀抱婴儿踉跄而来,急忙上前扶住即将摔倒在地的天忌。慕少艾大叫一声羽人出来帮忙,和非獍一起将天忌抱进屋内。
天忌全身冰冷,已经开始发起了高烧。处于半昏迷状态之下,还不停地呓语,"救救......我的孩子......"
慕少艾命阿九给天忌烧了热水擦干净身体,换好干爽的衣服。抱起婴儿诊了脉,却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孩子早已没有了气息。等到天忌醒来,这该如何是好?
羽人看着少艾紧蹙的眉头,一把揽过他的身子,抱在怀里,并不说话。少艾明白这是他安慰的表达。
少艾亲自为天忌熬了补血凝神的药汤,一勺一勺的灌下,心中百感交集。可怜天下父母心。就算自己一代名医,儿子却患半心之疾无法治愈,以至于一直只能是九岁的模样和心智,做父母的心中有多痛,他深有体会。他真怕面对清醒过来之后的天忌,叫他怎么说出这么残酷的事实呢?
天忌喝了药后,全身发了汗,烧也慢慢退了。过了片刻,他渐渐清醒,恍惚间将守在床前的羽人当成了洛子商。他一把抓住羽人的手,急切的问,"孩子呢?咱们的孩子呢?"
羽人本就不擅言辞,也不敢揭破真相,只好默不作声。就算少艾平时再怎么伶牙俐齿,如今也不知如何应对。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天忌看不到任何的景象,却听到少艾心中那声无奈的叹息。他心中一恸,疯了似的摇晃着羽人,"还我孩子!你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了?!"少艾无法,只好将婴儿抱来,递到天忌手中。
天忌抱着孩子已经冰冷的身体,眼泪哗的流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孩子的脸上。
天忌从小就是个坚强倔强的孩子。全族被灭,师尊被杀的时候,他没有哭;被兵燹强暴,挖出双眼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就算难产快要痛死的时候,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现在,他的孩子死了,他的希望也随之而死。天忌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悲痛,这样的命运!象要流尽一生的眼泪一般,天忌紧紧抱着婴儿,无声的哭泣。他听不到慕少艾的劝说,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全世界都随着孩子一起死了!
慕少艾也为人父母,对天忌的痛心感同身受。可是即便他有妙手回春之能,此时也无能为力。关心则乱,慕少艾一时手足无措。还是羽人想起之前听到天忌喊着子商的名字,提醒慕少艾是否应该请洛子商前来?一语点醒梦中人,慕少艾推着羽人出门让他速速飞去请子商。
等子商来到的时候,天忌的眼泪已经渐渐枯干,血从双目之中流下,在天忌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血痕。洛子商心中一痛,愧疚之心无法言表。他轻轻为天忌拭去面颊上血痕,伸手将天忌搂在怀中,用温暖的胸膛给他一个依靠。天忌此时已经神智不清,对任何人的举动都无动于衷。当子商想要接过他怀里的婴儿之时,天忌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声,疯了似的挥舞着双手,阻挡一切想要靠近婴儿的人。子商的手和脸瞬间就是几道血痕,洛子商不敢再碰孩子,只能任他抱着。可是天忌才生产完,又遭逢如此变故,身心俱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洛子商一皱眉头,出手点了天忌的昏睡之穴,好不容易才掰开天忌紧紧不松的手臂,将孩子取出。

天忌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白衣本在病中,却不顾拦阻守了天忌一日一夜,实在疲倦不堪,被洛子商逼着才刚刚躺下。还没睡实,就听见外屋剑理跟洛子商说天忌醒了,连忙又起身。白衣虽然早就做好与天忌见面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情形之下。当他看见被子商抱回的天忌气息微弱,血泪满襟,心中早已全无怨怼,却满是是同情和怜悯。白衣早已命剑理煎好慕少艾开的药方,这会儿刚刚晾好。白衣亲自端着来到天忌床前,想要喂天忌喝药。
天忌自醒来没有出过一声,对白衣的话更是充耳不闻,不理不睬。剑理在一旁忿忿不平,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白衣严厉的眼神所阻止。听见洛子商的脚步声,天忌忽然挣扎着坐起,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洛子商心口一窒,犹豫片刻,让白衣和剑理退下,轻轻的揽过天忌靠在自己的肩头。"孩子没了,你别难过,以后还可以再生的。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听话好不好?啊?"
天忌颤抖着问,"那你把我的孩子带到哪里去了?"
子商听着天忌沙哑的声音心里怪难受的,但还是据实以告,"孩子已经入土为安了,我把他葬在后山,现在想必已经转世轮回了,他的下一世一定会很快活。相信我,好吗?"
天忌一把推开子商,挣扎着要下床。子商本想拦阻,但又想起医嘱说要尽量顺着天忌的意思,否则天忌心郁难解,恐怕于身体有大损。于是子商帮他披上衣服,扶他下床。
天忌坚持要到孩子的坟上去,子商虽怕他产后虚弱不能受风,却又实在拗不过天忌倔强的脾气。不让他去,天忌岂能干休?最后还是会伤害到他的身体。思来想去,洛子商还是决定陪他一去,了却心中之愿。
步云崖后山之上的翠竹林中,新起了一座小小的坟头。孤零零的坟上,没有碑文,没有名字,只有几株翠竹。天忌跪在坟前,用手抚摸着光滑无字的石碑,再次痛哭失声。天忌越哭越狂乱,越哭越疯癫。天忌边哭边用手挖着坟上的泥土,想要把孩子挖出来。洛子商一看不妙,正要上前阻止,忽见天忌呕出大口鲜血,夹杂着黑色的血块,随即昏倒在地。
白衣看见再度昏迷的天忌,心中大为不满。埋怨道,"你明知道他已经不能受刺激了,干嘛要告诉他真相啊!还带他去看孩子的坟!你疯了啊!还怕他死得不够快吗?"
洛子商一声长叹,"唉,我也知道。但是瞒的了一时,又如何能隐瞒一世呢?我这贴药猛是猛了点,但是还算奏效。我看他淤血已下,总好过郁积于心,这样才能尽快好起来啊!"
白衣点点头,"嗯,我那里还有魔父原来御赐的千年茯苓参,让剑理拿出来给天忌补身之用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天忌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慕少艾诊断的结果是心病,最要紧的是不能再伤心了。
步云崖的初春,新痕悬柳,淡彩穿花。才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芳香。
天忌的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于是洛子商推着天忌,来到户外晒晒太阳。
雨过天晴,一弯彩虹挂在天上,处处鸟语花香。在这生机盎然的春天里,人们都在为焕发着生命光彩的世界欣喜。而天忌的心却永远埋葬在大雪原的冰窟里。任凭怎样的艳阳,也无法驱散心中的阴霾。
孩子死了,他已经不想再挣扎。是谁爱上了谁,是谁又负了谁,不再重要了。
这里是白衣的家,不是他的家。他不该留在这里。
天忌转过头对洛子商说,"回去吧,我冷。"
虽然天忌说的话并没有任何的含义,但是听在洛子商的耳朵里,却满是无奈的忧伤。那声音仿佛一片冰打碎了,乱七八糟的扎在胸口,又痛又冷。

隔日的清晨,剑理慌里慌张的来禀告,"天忌公子不见了!"
洛子商的茶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不祥的预感终于成了真。
白衣急了,"快,还不快派人去找?!"
洛子商颓然的坐在那里,这一场阴差阳错的爱恨纠缠,全然的错都在自己,为什么惩罚的却是他们?

解了诸法,如幻如焰,如水中月,如虚空,如响,如犍闼婆城,如梦如影,如镜中像,如化。
情也好,仇也罢,万事皆空。

第二部终。
敬请期待第三部《风云际会》

番外 宫怨
香冷金猊,残酒斜倾,销金帐内春寒浅,幽梦清宵懒梳妆。
几缕晴光透过沉檀镂花的木门照进了"云梦宫"。
"娘娘,该起了。今儿个是您的寿辰。龙主特地赐了堂会要给您贺寿呢。"
听见里面含糊的应了一声,小宫女赶紧撩起纱幔,用银钩吊起。
里面那人紫云一般的长发披散在枕边,说不出的娇艳和慵懒。小宫女扶着他如玉一般的手臂起身,全然不管锦被滑落,春色撩人。此人正是腾龙殿的太子妃曲云。
曲云迷迷糊糊的被服侍着穿衣下床,洗漱完毕坐到镜奁之前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只见镜内之人,浅淡粉容,消褪唇朱,不施粉黛亦是绝色佳人。可惜了,重门深掩,岁月催人。
侍女为曲云更了杏衫罗,佩上麝兰香,打扮停当。又命人端了一碗碧糯莲子粥。曲云吃完了,匆匆的赶往腾龙殿。
顺着湖堤走向腾龙殿,望着丝丝碧波,曲云被垂杨柳的飞絮勾起了薄烟般的春愁。
翠瓦朱檐,宫闱深深。莫要羡慕帝王家的尊崇,那深夜里的寂寞又有谁人知?
摇了摇头,象是要甩开那些念头一般,曲云快步而行,随侍的小婢几乎跟不上太子妃的脚步。

腾龙殿里,一条魁伟身影正对着墙上硕大的军事地图沉思,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并未引起他的注意。太子妃早已经得了龙主的许可,连通报也是可以免的。
曲云默默在他身后立定,轻轻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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