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发霉桃子

作者:  录入:01-06

我是塞利,也是你的欧兰迪,你惟一的儿子,你最爱的宝贝。你怎么能不认识我,你怎么可以不对我张开怀抱?
他终于站到了她跟前,触手可及。
又是闪电,又是雷鸣。
这之后,尤莲娜奇迹般地渐渐恢复平静的表情,眼中的惧怕和慌乱逐渐消散,一种前所未有的理性聚集起来。
"塞利......"
"我是欧兰迪......妈妈。"
女人微笑着摇头,神情就像许多年前那样温柔美丽。
"不用骗我了......宝贝,从来没有欧兰迪。"
"妈妈?"
塞利安仰望着她,心智仿佛一下子回到十几年前,天真无知。
"对不起,宝贝......"尤莲娜扶着窗框,慢慢低下身,动作像所有正常人那样谨慎仔细。塞利安举手搀扶着母亲,直到她蹲下来,与他平视。
年长的女人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儿子:多奇妙啊,刚才他好像还是个可以搂在怀里的小东西呢!
让人心疼的小东西。
她怎么可以因为一个不存在的孩子而忘了自己最爱的宝贝?
"别哭了,塞利。"她说着,冰凉的手背拂过他湿漉漉的脸颊,"我不会让你再......"
后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完,双手放开窗框的瞬间,失去平衡的女人往后一倾......
"妈妈--"
年轻的儿子挣破喉咙地喊道,伸出去的手连对方的裙角都没能捏紧,冰凉的白色织物从他的指缝间溜走,飘坠在狂暴的风雨中。
接下来,他和他的母亲一道堕入黑暗,其中一人,一去不返。

眼看著那个单薄的身躯将要坠落,艾尔布雷希及时上前将他接入自己怀里。
虽然他也才刚刚赶到,但对方显然一点也没注意到他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後──他的全部灵魂都恨不得投进去弥补那个饱受磨难的残破心灵,以至於当她终於解脱之际,他的身心也随著一起崩溃。
那一刻,艾尔布雷希觉得自己也差不多疯了。他的心似乎也将随著那道白影飘落,直到坚强的意志促使著他赶紧抱住另一个人──不是看出他要晕倒,他觉得自己是在抢夺,在趁机争取什麽。
看著怀中不省人事的金发青年,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尽管这屋里还有一群惊魂未定的仆人──然後将他打横抱起,离开房间,像一个父亲抱著自己的孩子去睡觉,步履悄然。没有的仇恨,这具身躯对他来说轻得就像自己的一部分。
这时候,暴风雨还没有停息,雷电的威力也丝毫没有减弱,无情地照亮著城堡外的墙根下,暴露在风雨中、走向冰冷的瘦小身体。

第十七章

第二天,日出前夕。经过一夜的风雨洗刷,天空明净而柔和,像一大幅等待被渲染的蓝色丝绸。
塞利安睁开眼,离开意识的黑暗,感到周围温暖又宁静。房檐下清晰的滴水声,从不远处的窗户传来的清凉的风里,带著一点并不讨人厌的腥气,知更鸟的叫声。
天堂般的美好,暴雨、黑夜、噩梦......无影无踪,直到它被想起。
他抬起视线,眼珠一动不动地盯著上方的红色床帏,被分布在四周的烛光摇曳地照映著,活生生的压抑。
"我的母亲......死了吗?"他问,脑子嗡嗡作响,几乎不知道这是自己在说话。
"是的。"冷漠的口吻和话语,充满共鸣的嗓音居然一点都不刺耳。
与此同时,一阵听不见的撕扯声,什麽东西被一分为二了。
他的世界。所有的欢乐与幸福都属於过去并离他远去,留在前方的是空洞的茫然,没有任何希望。泪水默默地流出眼眶,又被风吹得泛起凉意。这本是对郁闷最好的舒缓,却给脸颊带来无比的刺痛。
他甚至拿不出力气去抹掉它。
另一个人朝他走来,轻轻跪在床前,手伸进被子里找到他。"我知道,我看到了。"
艾尔布雷希双手捧起表弟冰冷的左手,温暖的嘴唇在上面慢慢拂过。"但是......那不是你的错。"他说。
眼前仿佛闪过什麽,塞利安躺著的身体轻轻震了一下,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再说一遍......"
他一转脸,眼泪就滚落下来,湿漉漉的双眼紧盯著表兄,像只被救的小动物。
"再对我说一遍,求你......"他哀求起来。
艾尔布雷希站起来,弯下腰,一只手心疼地捧住表弟的脸,告诉他:
"不是你的错,所有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你的母亲被迫与你分离;
不是你的错,她在这里遭遇的凌辱;
不是你的错,她失去了又一个孩子,并因此疯狂;
不是你的错,你的臣民遭逢战争,遭遇杀戮......
......
所有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所以,不要再惩罚自己了。
塞利安一下子坐起来,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袖,张开双臂抱紧他。这是艾尔布雷希不曾料想到的,不无紧张地倒吸一口气。
很快,他明白过来,惊喜之余,同样紧紧搂抱住对方,任凭他在自己胸口悲伤地嚎啕起来。随著塞利安逐渐蜷缩起身子,整个躲入他的怀里......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他在这世上惟一的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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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聚集在阳台边,看著下面那些北方来的新面孔,倍感有趣,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带了个小姑娘来?看!"
冯·波伊德伯爵的长子哈恩少爷指著那中间惟一的孩子。"她"被一名侍女模样的女人抱在肩头,看起来比他们任何人都小,有一头幼鹅般柔和细致的金发,水汪汪的蓝眼睛,因为怕生而警惕地四下张望著,尤为楚楚可怜。
"好可爱......"骑士的儿子看呆了。站在他身後,褐色头发的高个男孩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在夥伴脑後。
"那是个男孩!白痴!他们不可能把女孩送来这里!"艾尔布雷希用冷酷的语气纠正对方,然後也朝那边看去。不知是不是巧合,金发的小男孩刚好转过脑袋看到了他们,大约是被同龄人带来了安全感,他一下子咧嘴笑了起来,明媚的阳光下,像花一样绽放。
艾尔布雷希心头一动,情不自禁地展开眉头。
"那是我的表弟,你们谁都不许欺负他,明白吗!"他用稍微温和些的声音对周围的人说,专注的表情又像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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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布雷希醒来时感到自己嘴角挂著微笑,好像做了一个最美好的梦,可惜一点也记不起来。
不过那没什麽。无论那是什麽,一定不比不上现实的美好。
连梦都不比上。
他情绪高涨,下意识地抱紧身下温暖的躯干,脸紧贴上对方胸膛,从那里深深吸一口气,仿佛把这身子收纳进自己胸腔似的。
然後心满意足地抬头,看到那张布满忧伤的美丽面孔:平静的眼神表明他早就醒了,同时也是对刚才自己那番作为的无动於衷。
艾尔布雷希难过地叹口气。不是因为失望,这份伤感实在太浓重了,旁人很难不被感染,更不要说像他这样爱著对方。
"塞利。"
他轻轻喊他的名字,手指梳理著他柔软的金发──曾经吸引了他那麽久,好像现在才真正触摸到。塞利安眨了眨眼,这个反应足够令艾尔布雷希欣喜若狂了。他激动地挪到与对方平视的位置,凑到他的眼角轻吻一下。
"我爱你。"
这话在刚才最热烈的时候已经被他说了不下千百遍,可每次吐出这些音节,感情总是更加强烈。
一开始,他并不期待对方会有什麽反应──他太伤心,可怜的宝贝──当不经意间看到那张迷人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如此温柔的微笑时,艾尔布雷希彻底融化了。
怀著正在萌发的激情,他冲上去,狠狠吻住他的表弟、他的爱人、他的塞利......心里一道道画著十字:天主啊,你终於把他给我了,完全地,只属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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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的深夜,深蓝色的天幕上星云交叠,散发著微弱的光芒,为沃尔姆斯大教堂巨大的黑色轮廓编织出梦幻般的背景。
教堂内部,辉煌高耸的大礼堂里,孤零零站著一个年轻人。没人知道他通过什麽手段,这麽晚的天了,还能进入教堂。里里外外也不见别的人影,只有教堂大门口的一棵树上,拴了一匹健壮的黑马,背上载了一捆行李似的包裹。
他高举火把,仰望著前方的圣坛。火光照亮他异常俊美的脸庞,穿堂风吹拂著那头迷人的金发,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仿佛一组肃穆的弥撒曲。
"好了,妈妈,我要走了。"
他小声说,生怕惊醒对方似的──从进来到现在,也不过说出口这一句话,结果却是告辞。
这本就是他来这里的全部目的。
永别。
圣坛中心,基督受难像前,摆著萨克森公爵夫人崭新的棺材,周围堆满了玫瑰花──枯萎的,新鲜的,都是几天下来,前来朝拜的人陆续献上的。沃尔姆斯的居民们对这位贵妇原本毫无所知,直到那天忽然被人用庄严的仪式,迎来她的灵柩与此。传言她生前历尽苦难,临死前还受到天使的启示,待她一下葬,马上就会被封为圣徒。
凝望著母亲的灵柩,塞利安的眼眶越发地湿润,火苗在他眼里投射下清晰的倒影。他低头眨了眨眼,挤落泪水。
"我走了,妈妈。"他又重复了一遍,能够体会离别也是一种幸福;哀伤的语气里透著难以动摇的坚决。
"......我对您的名字发誓。"
没有说出誓言的内容,年轻的男人闭上眼匆匆画下十字──"若上帝怜悯我,允许我将罪孽赎完,愿我们能在天国重聚。"──转身走出教堂,一次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回来过。

致我的表兄,伟大的德意志国王陛下:
考虑再三,我决定给你留下这封信,以免你迁怒其他无辜的人──你总是这样。
请你放心,我选择离开并非全是因为你。你或许想到我的母亲,但那也不是全部。诚然,她是我的母亲,我爱她,无论她经历过什麽,我只知道每次从她脸上看到的微笑都是为我而绽放,因为她也爱我。这份感情,任何人都休想从我心中夺走。
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相信是真的──自我们相识以来,我从未像那样信任过你。因此,当我决定这样做时,也有些许的遗憾──你说得对,我配不上你给的幸福。你给我爱,要的是我的屈服和依赖,很抱歉,这两点我都做不到。是的,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屈服了,但我没有。至於依赖,我只能说,太迟了,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任何的安慰了。
请善待我的朋友,他是一位出色的医生,留在你身边更适合他的价值。另外,关於你说过,要为我的母亲封圣一事,我恳请您大可不必──生为一名罪人,有一位圣人母亲实在是一桩极其荒谬讽刺的事。
请务必不要再找我,我不在你能想到的任何地方,你只要知道:我跟你一样活在这世上的某处,而且很快乐,那就足够了。
世界上的欢乐,倒头来总变成悲伤。若上帝真的怜悯我们,愿他保佑,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再相见。
你的不被天主眷顾的表弟,S·L·冯·威尔夫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必是我最後一次用这名字。)

尾声
五月的莱尼亚诺,阳光普照的大地,潮冷的雨季完全过去,经阿尔卑斯山而来的风像被少女的秀发拂面般清凉宜人,宛然初春。
从这里出发前往米兰的大路,有家名为"云雀之歌"的简陋小旅店,生意一如既往地兴隆。不算宽敞的厅堂里聚满商旅和游吟者,偶尔几个穿甲的骑士夹杂其中,看起来也是平易近人,丝毫不影响这里热闹和睦的氛围。
老板乔尼·雷纳先生悠然擦著酒杯,满怀热情地看著客人们的活动,直到店门又一次从外面被人打开。
一个披灰斗篷的男人走进"云雀之歌",揭下兜帽後露出一头整洁简练的浅金色短发;年轻脸庞看著远比这里的其他人白皙,只在两边颧骨处各有一抹鲜明的晒斑,显示他一路奔波的辛劳。
这是一副明显的日耳曼人长相。店里的其他人马上紧张起来──几年前的战争阴影,让整个伦巴第地区的人们都对这个富有侵略性的民族没多少好感。
对周围的敌意毫无感触,新来的客人大摇大摆走到雷纳先生的柜台前,胳膊放在上面轻轻一敲。
"一杯麦酒。"他对老板说,口音里也是浓郁的日耳曼味,英俊逼人的脸上自然而然地展现出一个动人的微笑。
雷纳先生愣了一下,马上恢复之前的愉悦心情,圆嘟嘟的脸上笑容重现,对这个快乐的年轻人说:
"对,一杯麦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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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咯~~~~oho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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