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故事----狄灰[下]

施鲁哭笑不得，指了指坐在轮椅上的乐熙说，"妈，这就是小乐啊！"
"胡说，他怎么会是小乐？小乐明明那么漂亮的一个孩子。他只是长得有些像小乐罢了，你别忽悠我。快叫小乐来！还有你，祁小辉，把你弟弟藏起来做什么？怕被我吃了啊？"
乐熙也很是尴尬，看看玻璃上映出的自己青白浮肿的脸，这张脸三分憔悴七分病容，已经瘦得脱了形，怪不得施妈妈不认识他了。
"哥，我们回去吧。"乐熙回头对推着轮椅的祁辉说。
祁辉抬头，深深看了施鲁和施妈妈一眼，推着乐熙出了门。
老太太，别怪我对你儿子出手了。呵呵......
心中那个小恶魔在疯狂地叫嚣着。

祁辉决定收养翔翔。杨景宇虽然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但祁辉一直强调，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身边快要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符合国家收养孤儿的条件。杨景宇于是觉得，祁辉快要疯了。
施鲁来看乐熙，正看到已经被收养了，名字被改成祁乐翔的翔翔。祁辉教翔翔，指着乐熙对翔翔说："快，叫二爹。"
乐熙皱着眉，不满地道："为什么叫我二爹？"
祁辉说："因为我是大爹。所以你就是二爹啰。"
施鲁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惹得其乐融融的三人一起抬头看着他。那场面，诡异啊......真的很诡异......

翔翔是一个有些孤僻和固执的孩子。乐熙和严霜曾经想了很多方法让他变得开朗一点，但是收效甚微。比如严霜指着施鲁教翔翔说："叫施老师。"
翔翔面无表情地看着施鲁，叫："花老师。"
"施老师。"严霜满脸黑线。
"花老师。"翔翔继续面无表情。
"严霜！为什么他要这么叫我！"施鲁捏着拳头气急败坏地凑到严霜面前，惹得严霜退到墙角直抹汗："这个，这个......我们开会另行研究好吧？"

祁辉收养翔翔后，几乎每天都把他带到医院里看望乐熙。在乐熙面前翔翔稍微乖巧一些，但却一直不肯叫祁辉大爹乐熙二爹，为此祁辉生了好多次气。
"翔翔，你应该叫我什么呀？"等祁辉和严霜出去之后乐熙循循善诱地问翔翔。
"小宝老师。"
"为什么？"
"因为小宝的哥哥叫你宝宝。所以你是小宝老师。"
"那刚刚那个高高的叔叔你应该叫什么？"
翔翔趴在乐熙床边看画报，抬头看了看他，想了想，说："小宝哥哥。"
"为什么要叫小宝哥哥啊？"乐熙不厌其烦地问。
"因为他是小宝的哥哥。"
"......翔翔，能不能叫我二爹？"乐熙红着脸要求着。
"不要。"
"为什么？翔翔叫我二爹我给你好吃的，好不好？"乐熙引诱着。
"不要。"
"那，翔翔想要什么？"乐熙好奇地问。
"我想......"翔翔咬咬手指头，想了半天，胆怯地说，"我想......想请小宝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乐熙期待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好多人都说，都说，小宝快要死了......你......你能不能不要死？你如果死了的话，就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而且......而且......小宝你住院之后小宝哥哥和，和花老师、盐巴老师一直都不开心......翔翔不希望他们不开心。所以......所以小宝你能不能不要死？"翔翔结结巴巴地说。
乐熙愣了一下，轻轻摸摸他的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力不从心。
不想死的，谁会想死呢？即使曾经那么疯狂地想要结果自己，但是现在身边有那么多关心爱护自己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掉呢？这么辛辛苦苦活到现在，下定决心做手术装起搏器，读书、开店、做义工，原以为能像个正常人，却不料一切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华丽的梦境。
急速下坠，跌入现实，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但是睁开眼看到大家关切的眼神，又会想，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很想，真的很想要活下去......
或许是自己太贪心，所以受惩罚了吧？明明知道施鲁，还有哥哥对自己的感情，却一直犹豫着不去做决定。被人爱着，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所以一直想要很多，想要再多。却不知道，其实这样做事实上是在伤害他们。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啊！怪不得，怪不得......

"乐熙？乐熙？"推门进来的严霜被哭得稀里哗啦的翔翔和一声不吭的乐熙吓坏了，走过去呼叫乐熙，却不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等到他稍微有些反应了，却又泪流满面。
"怎么了？怎么了？"严霜坐到乐熙旁边搂住他的肩膀轻轻拍着轻言细语地安慰他。
"姐......"乐熙轻声叫她。
"嗯，我在。"严霜柔声答道。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
"不会的，乐熙，你很坚强......会过去的......"
"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我是个懦弱的人......胆小如鼠......连打针都会害怕，还会晕血，揭发班上同学作弊的时候，我在教务处办公室门口站了好久，见到老师腿都在发抖......后来跟他们打架的时候，我好想哭。但是男子汉不能哭......我努力那么久，为了什么？我以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不想再颓废下去了......我只是想公平竞争，我只是想要骄傲地对哥哥，还有施鲁说，我不需要他们保护，我自己......我自己能挺起胸膛，靠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可是......我却一直那么无耻地霸占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我不想的，不想的......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有人爱，多么幸福......我只是，只是太渴望幸福......"乐熙反身趴在严霜肩头慢慢地哭诉。
"乐熙，你很勇敢，你已经做到了，你是个有用的人......值得受人尊敬，"严霜红了双眼，哽咽着说，"你一直很努力，你是好样的。"

年年有今日
很快，乐熙的二十岁生日到了，大家把他的病房打扮得异彩纷呈。特教学校的孩子们给乐熙折了一大堆纸鹤，用红丝线穿起来，下面挂上风铃给乐熙拴到窗户上。还有孩子给乐熙缝制了短袖T恤，上面画着大大的"福"字，说是希望小宝老师能幸福。更有甚者，用红布给小宝老师做了条四角小裤裤，屁屁上写着"小宝老师我们爱你"几个字，看得众人大跌眼镜。
施妈妈正在恢复阶段，但听说乐熙生日，坚决要在生日当天为乐熙做长寿面。最后跟医生软磨硬缠，才得到了允许。
生日当天，祁辉专门跑到美容院做了全套护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憔悴。订购的Smart一早开到洗车场清洗了一下，再买了大大的蛋糕，兴冲冲地赶到医院。一去，却发现原来他并不是最早到达的，乐熙早就被礼物包围了。
祁辉暗自皱了皱眉头，扯开嘴笑了笑，把乐熙床头的礼物扒拉开，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宝宝，又长大一岁了哦！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嗯！谢谢哥！"乐熙重重地点点头，乐呵呵地说。
"我给你的生日礼物。"祁辉摸摸他的头，把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到他手里。
"什么东西啊？这么小个盒子，该不会是支票本吧？"财迷严霜凑到面前期待地说。
"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钱？"施鲁看了看自己送的礼物，一向不信佛的他跑到玉佛寺求的开了光的玉佛挂坠。嗯，盒子比祁辉的大。
"打开看。"祁辉眼睛里冒出匪夷所思的兴奋的光芒。
"噢！"乐熙冲他笑了笑，慢慢地解开了上面的蝴蝶结。打开来，一个造型别致的东西，拿起来研究半天，看了上面形象的图画，猜测地问，"车钥匙？"
"嗯，带你去看看，好吗？Smart，你开很合适。"
"我不会开车啊！"乐熙噘了噘嘴。
"等你好了就去学车。以后到哪儿就不用让人接送了，不好吗？"祁辉引诱道。

午饭祁辉特意在酒店订了包间。子捷陈松坐一辆车，严霜、施鲁、施妈妈坐一辆，而特教学校的孩子和老师们坐的祁辉从公司派来的八座商务车，整整挤满了三辆。
明黄底色，银白镶边的Smart，造型小巧可爱，乐熙看了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祁辉抱他上车之后他一直好奇的东瞧瞧西看看，这让祁辉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开起车来也觉得神清气爽。
为求平稳，祁辉开车很慢，到达酒店后大家都已经在桌上坐好了。孩子们坐了两大桌，大人一桌。本来乐熙想请学校跟自己关系较好的老师和同学来，可是祁辉找了借口说可以等他康复出院后补请回来，所以乐熙也就没有坚持，只是说希望潘格能来，因为潘格是在学校最为关心他的同学。

潘格很是不自在，那件事情发生后虽然他免于处分，但是毕竟他也是事情的参与者，所以心里面难免有些愧疚。特别是在经过反复的思考与反省之后，更觉得自己做得确实很过分。今天参加乐熙的生日宴，主要也是想要向乐熙道歉的。
但是当他看着乐熙被祁辉用轮椅推进来的样子，却觉得心里堵得慌，所有想说的话都无从说起。
"格格，谢谢你能来哦！"乐熙笑眯眯地叫着潘格的外号，脸色虽然青白，但是精神还不错。
"不......不用客气......祝......祝你生日快乐......"潘格结结巴巴地说。
"嘿嘿。"乐熙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祁辉制止了。
"宝宝，别再说啦！孩子们都饿了。你看看，一个个像小狼似的。"祁辉温柔地对乐熙说着，但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潘格，目光凌厉，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让潘格无缘无故地觉得紧张。

闹哄哄的孩子，叽里呱啦的大人，潘格有些不太适应地看着满屋热闹的人，听他们说什么特教学校，说什么建立基金帮助聋儿，如坠云里雾里。好半天才明白，原来乐熙为特教学校的孩子们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原本看到这些孩子就觉得很奇怪的他，现在心里只剩下愧疚。
他抬头看乐熙，他斜倚在被塞上好几个靠枕的椅子里，用手支着头面带笑意的看着大家。左右两边的施鲁和祁辉像是献宝一样不断给他挑选好吃的，有时候干脆用勺子筷子喂到他嘴里。原本潘格觉得这三人之间的暧昧很肮脏，但是现在看来，却觉得有那么一点的温馨。况且别人的私事，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呢？
其实自己，真的错了。虽然乐熙的做法让班上、系上，乃至整个学院都蒙受耻辱，甚至让相关的老师、同学受到处分，牵连了很多人，或许是太过冲动，甚至是错误的处理方法，但是自己用另一个错误来惩罚他的错误，其本身就是不正确的。
鼓起勇气，潘格端起杯子，倒上满满一杯白酒站起来朝乐熙走过去。乐熙正津津有味地看潇潇和翔翔斗嘴，并没有注意到他。而身边的祁辉和施鲁却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戒备地看着他。
祁辉用手臂挡住他，大约是知道他要做什么，轻声在他耳边说："别说了，他并不知道大字报的事。"潘格愣了愣，摇头叹了口气，难道自己道歉的资格都没有么？
"哥？"乐熙回头询问地看着挡在潘格面前的祁辉，轻笑着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施鲁、祁辉、潘格三人不约而同地齐声说。
"你们三个，有鬼哦！"乐熙审视地说。
"哪有！我......我是想来敬酒的，但是你哥哥怕我喝太多了所以劝我别喝了！"潘格晃了晃酒杯笑了笑。
"噢！给我敬酒吗？好啊好啊！谢谢格格！"乐熙打了鸡血一般高兴地说着，让祁辉扶他起来，再由施鲁倒上一小杯果汁举到潘格面前，"我现在不能喝酒，所以以果汁代酒吧。以前从来没有人给我敬酒耶！谢谢格格！"
"不，不用谢！"潘格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应该谢谢你。还有......还有......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乐熙打断他，盯着自己杯子里的果汁看了半晌，然后抬头平静地看着他，再看看左右两边的祁辉和施鲁，"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若是事情能重新来过，我希望，自己在那件事情上从没有那么冲动过。"

除夕
2月17日，除夕。
之前乐熙跟祁辉说，不想在医院过年，施妈妈知道后便邀请他们到自己家来。毕竟祁辉和乐熙两人在L市并没有亲人，过年两个人加上翔翔三人过也太过冷清。祁辉思前想后，又去咨询了医生，得到了两天假的批准之后，他才决定去施家--毕竟这是乐熙在L市的第一个新年，祁辉也希望能过得热闹一点。

开了奥迪A8到医院，同施鲁一起给乐熙收拾了东西，帮他把衣服穿好，到停车场后祁辉顿了顿，打开后坐的门让翔翔坐在副驾驶，施鲁和乐熙坐到了后面。坐上驾驶座后祁辉从后视镜里看到施鲁搂住乐熙的肩膀让他靠在了自己的怀里，为他仔细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祁辉有一丝的愤懑，但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发动了汽车。
因为下雪路面滑，车开得很慢，几个人在车上并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闷。收音机里是交通广播台的音乐声，主持人正唠唠叨叨的念着听众用短信发来的新年祝福。
"今年是我第一次在外地过年呢。"乐熙突然开口。
"嗯，在北方过年除夕是吃饺子，你们南方吃什么？"施鲁开口道。
"我们那边大多数也是吃饺子，但是我妈包的馄饨很好吃。"乐熙抬头，从后视镜对上了祁辉的双眼，"是吧，哥。"
"嗯，阿姨做的馄饨确实好吃。记得那时候阿姨卖的小吃里面馄饨最好吃了。"
"是么？可惜我没这个口福。"施鲁插了进去。
"是很可惜啊！我们那边馄饨叫做抄手，我妈妈做的红油抄手，上面淋一层红红的辣子油，再撒上葱末和油酥花生米，整条街都能闻上那味道呢！"乐熙咂了咂嘴。
"馋了？"祁辉笑着看看他，"想吃了哥叫钟点工给你做一些。"
"真的？"
"真的。哥请了钟点工，你也知道，施阿姨现在身体也不好，所以我请了人来做年夜饭。"祁辉看了一眼施鲁一脸"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慢慢地说，"施阿姨也是知道的。"

北方过年的习俗，是大年三十十二点之前把饺子包好，待到半夜初一伊始时吃。祁辉三人到达施家的时候时间还早，在门口把车停下，祁辉快速从后背箱取出轮椅，施鲁把乐熙抱下车，正要进门便遇到了出来采购的大娘们。大家看到乐熙都善意的笑了笑，说："小乐回来过年啦？"却对他的病绝口不提。
进门，钟点工阿姨已经来了，正在和饺子面。厨房大堆大堆的材料看得施鲁很是吃惊，其中不乏名贵的鱼类和海鲜。祁辉说那是乐熙比较爱吃的，所以叫阿姨一并买来了。
"馄饨买了吗？"祁辉问阿姨。
"咦？哥，你什么时候叫阿姨买的？"乐熙好奇的问。
"你和施老师聊天的时候。"祁辉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说道。

打发翔翔给老太太打下手，让乐熙到施鲁的房间休息，祁辉和施鲁两人便呆在客厅鼓捣那个老式沙发。沙发是那种八十年代比较流行的款式，沙发背放下来便可以当床用。考虑到施妈妈和乐熙的身体状况，祁辉和施鲁商量了一下把沙发放下来，上面铺上厚厚的垫子，再放了好几个大的靠枕，这样两人便可以半躺在沙发上守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