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国诏----绛袖[上]

作者:  录入:01-04

他堂堂武将,竟被一个病弱之人推开,叫他一时间有点忡怔.
吕赢却披起了被扯散的寝衣,古怪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开口道:"喂,赵无恤,我且问你,另一半商羊,现在在何处?"

赵无恤见他的神色,心中一寒,沉声问道:"你是谁?"
吕赢慢慢盘膝坐好,整理他凌乱的头发,然后瞧着赵无恤,古怪地微笑着,他说:"我是吕赢,被胞弟废了国君之位,从行辕处逃出来,力气不支倒在路边,幸好为你所救.多谢你,赵无恤,"说着,他突然口风一转,"可是没想到,你是如此一个登徒子,趁我未醒,施以轻薄,你难道有那种癖好?人不可貌相."
赵无恤听他一席话,半点不尴尬,却越急噪,他怒吼一声;"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吕赢!"
美人蹙眉,直接扯开衣领,露出他胸膛上的痣:"若我不是吕赢,能是谁?"
"你_你是_"一时语塞,赵无恤疑惑了,这人怎么看都是吕赢,可是和他曾见识过的吕赢相差也太远了.无论是平静又有些冷酷的神色,还是说话时候的从容的口气,都完全不相仿佛.
吕赢却指着赵无恤:"你弄不明白了是不是?赵无恤,你给我另一半的商羊,我就告诉你."
赵无恤皱眉道:"你,为什么要那个东西?"
吕赢沉默了,随后道:"借着的东西,总不是办法."
他叹息一声,招招手,好象是叫赵无恤到他身边来.
赵无恤没有过去.
吕赢只好自己凑过去,他慢慢的踞于赵无恤的面前,双手扶膝,行了一礼:"多谢你助我重又出世,可是,我只一半魂魄,连心性神志也无处依附,只好借这吕赢的一半魂,才能与你说话.因此上,我确实也是吕赢,只不过那废物如今还在瞌睡,不愿见人而已,我看你也不会害我,就直言不讳了."
赵无恤听他这胡言乱语,一时以为吕赢大病后神志不清,可是看看这人端正严肃的态度,煞有其事,又无法不当真听.
吕赢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不信,不过我也不能说得再多,你还是先替我找另一半商羊过来."
赵无恤道:"我为何要帮你?"
吕赢突然挑眉,傲然一笑:"赵将军,你若帮我,我就把行越和吕赢都送给你."

(3)起死回生
云台高峻,荇水是那么壮美秀丽,站在台上观景,只见那滔滔的水蜿蜒在平原之上 .
远处层叠山岭,如同帐幕,多情山河,万种风流.
谁来和寡人一同看看这天上人间,绝少的胜景?
美人,美人,别走拉,陪寡人再喝上一巡。
你的手好软,你的唇好香--
不过,美人你也稍微喝多了一些,怎么只闻见这样浓的酒味,却闻不见你身上的体香了呢?
一把扯入怀中,来来,让寡人仔细闻闻----
吕赢一边嗅着,一边迷糊地睁开眼睛.
他一睁眼,就看见近处的前襟大开的一付男人胸膛,而不是美女高耸的丰乳----
"哇----"他惊叫一声,赶紧往后就退,可惜没看清楚身后,身子一歪,就滚下了床。
"怎么,醒了?"一个好象有点熟悉,又好象挺陌生的声音问。
吕赢抱住他跌疼的肩膀,抬起头来,只见床上有一个青年男子,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吕赢见到他,犹豫片刻,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颤颤点指:"你-你--你是赵--赵无--那个,赵无恤。"
男人撩起前额一丝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衣襟,下床,把惊吓过度的国君从地上拎了起来。
"是我,你是谁?"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倒叫吕赢有点心虚,只是微微张开口,不想说。
"吕赢?"男人问。
吕赢点点头,怯懦地瞧了瞧这位故人,他开口道:"赵爱卿,寡人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叹息一声,好象如释重负,又好象疑惑重重的锁起了眉头。
看在吕赢眼里,这表情却不太吉利,难道这个人也想抓他去越西君那里领赏?
他一想起自己这几天来的痛苦颠沛,却还是落到了"仇家"手里,命运实在是太辛苦了,不禁自怜自伤起来,低首道:"是赵爱卿在路旁边救得我?你打算将寡人交给越西君么?"他抬起头,正看见赵无恤刀尖一样锐利的目光,浑身一颤,水雾就自动凝到了眼眶下面:"你,你难道----难道是想--杀我报仇么?"
没等赵无恤说话,吕赢紧张地扯住他的袍袖,道:"赵无恤,不,赵爱卿,寡人当初确实是过分了些,可是寡人真的不是想要欺负爱卿啊,而且,而且----寡人也知错了,一直都叫你回转。"
赵无恤一把甩开他的拉扯,皱眉道:"旧事莫再提起,吕赢,如今你被废成庶人,又是待罪之身,最好规矩些,我既本非你的爱卿,你也不是‘寡人'了,最好改改你的口。"
吕赢这样低声下气了,却讨了个没趣,觉得十分无味。
不过既然赵无恤说往事不提,那就是不记恨从前的过节了,自己也就不会立刻就被他宰掉,吕赢顿时松了口气。
一松气,就觉得自己浑身无力,疼痛非常,站着都不稳当,吕赢身子摇了两摇,正倒在赵无恤胸前。
吕赢实在有点怕这人,暗叫不好,伸手一挡,正抵在赵无恤脸上,然后就好象摸到了老虎屁股似的尖叫一声.
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起来,只好春泥似的挂在赵无恤身上。
赵无恤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只好伸出手臂,兜住前国君虚软的身体。
三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人(活的),竟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又笨又冒失,满脸没出息的样子,叫人怒从心起。
可是他的身体,也好似还是少年时候那样单薄,完全没有因为成了年而健壮起来--
赵无恤暗叹一声,压下狠狠教训他的念头,将他抱起,放到床上。
吕赢这才好了一些,他很自觉地拉过被褥,盖好自己,缩在其中,只露出脸来,说:"寡人病了,寡人觉得好冷。"(现在是六月)
一听他这样说,赵无恤彻底认定了,他一定就是吕赢,仔细打量,果然和刚才的模样很不一样。
现在的吕赢,虽然是同一个人,面上却再没有那份清明平和,凛不可犯的气息,转而成为没出息的一张俊俏面孔。
可是不知为何,这个吕赢在冒傻气的神态里却自然而然露出一种妩媚,仿佛沾了雨露的枝条,总教人想伸指弹去上头垂挂的水露。
赵无恤不禁自省,难道他喜欢的竟然是这种白痴?

"赵爱卿----"
"赵无恤。"
"是,赵,赵无恤,刚才,刚才好奇怪,我竟不知道自己怎么醒的,好象是醒了的,又好象在睡觉,我先前,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赵无恤问:"刚才的事情,你一概不记得了么?"
吕赢疑惑地问:"刚才?我好象和谁说话来着,然后就梦到了云台--接着就醒了。"
"说话?说得什么,你可还记得?"
吕赢苦想了半天,摇摇头:"好象记得,好象又不记得,好象是和你在说话,又好象是美人在说话。"
"所以你醒过来的时候,还在喊什么:美人让我闻闻?"赵无恤邪恶地嘲笑起来。
吕赢面色一红,缩得更紧:"你,你听到啦,"
"何止听见,还被摸了一通。"赵无恤当然不会说出,他也"回报"过的事情。
吕赢尴尬地一声咳嗽。
这个时候赵无恤却说:"既然您已经清醒,康复指日,那么我便先行禀告当今国君,来接您回朝。"
吕赢心里便是一沉。
半晌,只听他弱弱地哀求道:"爱卿,寡--我--不想回去。"
(3)起死回生
虽然将废君押回,确实等于推他入火坑.
然而即使是退隐在桑丘的赵无恤也知道,国都中那位新君,不会对吕赢下毒手.
这一对兄弟感情之深厚,行越上下皆知,也正因如此,越西君可以这样兵不血刃登位,且是众望所归.

赵无恤安抚他道:"新君不会对你发难的,放心吧,至多不过就是给你一块采邑,令你安养幽居."
吕赢的脸色苍白,道:"不,不,我不要被关起来,我会死的,会死的."
他虽然说得任性,不过态度很认真,赵无恤心想,若真叫这个人幽闭一生,他是必定要短命的.
刚才的一段密谈,又浮上他心头.
"吕赢"说出狂妄的言语,要把行越和自己都送了给赵无恤.
条件是叫赵无恤找另一半商羊给他.
无恤问:"你是神鬼,还是精怪?"
吕赢闻言大笑,满脸讽刺地回道:"你看我这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样子,哪里像妖怪?我是真正的_"他顿了一顿,突然垂头叹息,"反正多说也无益,我记得你赵家把另一半商羊献给了孝公,吕赢在国库中未曾找到,最近,有个贾人扬言出卖,吕赢就当作宝物买回宫中,仲伯病重,又把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商羊送给了他治病_"
吕赢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非常罗嗦,长叹一声道,"以后还是称我罢,我便是吕赢嘛!"
赵无恤问:"真正的吕赢呢,难道已经__."
吕赢一笑:"我并不时常这样出现,太耗费我的精力了.等我熄了魂魄,他就醒过来啦,时间不多,我问你,刚才的提议,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赵无恤半点也不信任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
他肃然道:"我要送吕赢会国都面君.你不会阻止吧?"
吕赢道:"这样也好,先去国库中找寻一番.____仲伯不会去吃他手里那只商羊,这老头儿寿算久长老而不死.若库中找寻不到,我等他班师回朝,也就可以得到了."
他说得这样自行其事,仿佛没人能妨碍他似的,让赵无恤感到不,仿佛在吕赢身体中的东西不是凡间所应该有的.
赵无恤不是巫蛊,半点拿他没办法.
吕赢在这个时候突然打了个哈欠,面露倦容:"不行,我困了,此事以后再商议,让我__让我____"未曾说完,吕赢已经软倒在榻上,半靠在赵无恤身边,进入了睡眠中.
留赵某人,困惑到另一个吕赢醒来为止.

(3)起死回生
朱秋对吕赢这人完全没好感,他也是被这位国君害得极惨的.
这三年来,富庶的桑丘被课重税,几乎弄得府库一空,赵公堰的修缮已经拖了许久也未实现,河渠淤塞,实在叫人无法可想。
而越西君一上台,即刻免了桑丘的重税,朱秋一边不满吕牧悖逆,一边却在心里支持着。
如今旧国君在他手,他是决定以礼待之,但绝不加以好颜色。
赵无恤知道这位朋友的心意,他又何尝想照顾那个昏君?
平素这吕赢也太得意了,不能不好好的给他点教训才是。
于是吕赢这几日就被关在又小又暗的空屋中,三日饮食都很朴素,也连带帮他调养虚弱的身体。
吕赢却深以为苦,整日哀叹。
越西君旨意发下,令朱秋送赢归朝,赵无恤随行。

到了出发的一天,赵无恤走进吕赢的房间。
吕赢早知道消息了,犹如惊弓之鸟, 一见到赵无恤手里的东西,给吓了一跳。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木枷,凡罪人入朝,都要带枷,没给你用枷笼,已经是礼待了。"赵无恤面无表情地说,他走上前去,就牵住了吕赢细瘦的手腕。
吕赢挣扎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恼道:"赵无恤,你胁私报复!你分明想整治寡人我。"
赵无恤无言可对,只能吩咐左右按住他,把刑枷给他套上。
原本罪人押解,都是押在笼里,这一次赵无恤好容易劝住朱秋,只用刑枷,也算是给夕日国君一点情面。
但是规矩不可废,景公时候,已经立下了犯法王子庶民同罪的规矩。更何况越西君已经下诏废赢为庶人。
赵无恤非常清楚,惟有这样一路招摇的行去,让国民见见废君的凄惨样子,才能平一些民众的愤怒.
接下去,越西君也要行事便宜一些。

吕赢何曾被这样对待过?一套上刑枷就羞愧地快要死去,再加上手和颈都失去自由,异常难受,简直如同油烹火烧一样.
他只有看着赵无恤,一面忍着眼泪,一面喊:"寡人,不_我已经认错了,赵无恤你还要这样报复,你说话不算,小人行径。"
朱秋在门外,听到吕赢一面被牵出来,一面这样喊叫,简直想就手把什么东西丢过去,好叫这小混蛋住嘴。
赵无恤却心事重重,没有听吕赢的叫嚣。
他刚从这人嘴里听到他逃出的经历,不禁感觉到其中的蹊跷。

(3)起死回生
虽然在别人看来,吕赢已经受了很好的优待了,可是吕赢自己并不觉得。
他被放在车上,带着木枷.
路上围观的人群拥挤不动,一双双目光射向他,甚至有人拿东西丢他.
起先是菜皮,后来就是石头,于是士兵只好护送在车子的两边,避免吕赢被伤到。
但其实已经晚了,吕赢愤怒地扯下自己头上的菜叶,却半声也没有出.
他的脸色现在从潮红转成了苍白,抚摩着被砸伤的额角,赵无恤曾替他挡下一些,却挡不住全部。
吕赢从出生以来,都是天之娇子,未曾受过任何羞辱和委屈,他周围的人,也几乎都是在赞美他多,批评他少,更遑论攻击他了。
现在呢,他却当众被这样修理,狼狈不堪地被羞辱。
一开始他怒极.
看到如此多的人,都喊着叫着反对他,辱骂他,他就再也怒不起来了,他感觉到害怕.
他从来没想过,会被他的国民抛弃到这样的境地。
等石头飞了过来,吕赢被那一块时候打中额角,终于在疼痛中醒悟过来.
他自己,已经尽失人心了----他,已经是个废弃的国君了。
羞辱,绝望,一下子涌到心头,他又被枷着,无法动弹,真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流泪了 !
若叫那么多人见他的泪水他还不如死了的好 !
而且,他也再流不出眼泪,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空荡荡的。
赵无恤始终都观察着他,见他被打击,觉得这也是好事,能灭灭他的威风。
可是见他逐渐沉默,连偶尔漏网,击在他身上的垃圾都不躲避,就知道他是被打击得过重了。
想来也是,这骄傲的君王,哪里受过这样当众的羞辱呢?
恐怕还很少有国君,会被这样押回国都吧。
吕赢垂下了头,把头挨在车梁上,直到晚上都没说话。
到了晚上,给他解枷的时候,他也异常沉默,非常顺从,晚饭也没吃,朱秋知道他心情沮丧,也不勉强,赵无恤叫人服侍他上床睡下,却总是安不下心来,半夜,竟走到吕赢门外来.
门外两个守卫,早就已经半睡半醒.
门上上了大锁,料那羸弱的君王也逃不出来。

赵无恤走到囚室的院子门前,看着屋里的灯。
不一会儿灯灭。
赵无恤等着,他想,吕赢大概半夜就会哭的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放不下心来。
果然,一会儿,屋里传来哭声,越哭越悲切。
卫兵被吵醒了,怒嚷道:"别鬼哭啦,吵死了!"
哭声止歇。
赵无恤以为吕赢睡了。
等了半天,没有草垛的声音,他耳力甚好,只听见搬动椅子的声音。
虽然赵无恤起先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却不能不怀疑,
难道,这人竟------
他急忙从黑暗里出来,走上几步,吩咐卫兵道:"开门!"
卫兵见半个长官来到,急忙服从命令,可是钥匙开起来还挺慢。
赵无恤抽剑一斩,铜锁落地,他闯进门去,就见吕赢竟已经高高的吊在了房梁之上。
他心中一寒,已经顾不得其他,纵身而上,一剑断开房梁上的腰带。
士兵们见这位大人的动作,一下子就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能如同鬼魅一样迅捷,又好似飞鸟轻盈.
自然,他们以为赵无恤是用了妖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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