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杀人如麻----颜朵

作者:  录入:01-04

他恍惚地笑着,鲜血顺着掌沿渐渐染上整只簪身,顺那末梢滴落。



契丹
再次审视它之时,已是在契丹草原上,帐篷之外。
大口饮酒,大口咀嚼着烤全羊,他去不远处半冻结的冰河边清洗黏腻的双手,也洗净血迹干涸的玉簪。
皓月当空依旧,月光显得略微惨淡,尤是在那帐外红彤彤的篝火映衬之下。
赵氏的江山...怕是坐不长久了罢。
身后不远,有人用着有些别扭的汉话喊他的名字,"东城,东城--"
那不是自己如今该挂牵的事。
汪东城扭头朝他笑笑,那男子披着名贵的兽皮袄,有着一张与健硕粗犷的身形不太相符的面容,端的斯文俊美。
"来来,我教你...跳胡舞!"
"吉尊,你的汉语一日千里了。"他讶异地走近。
"一日千里..."这连汉语姓氏也是随兴取来的人,显然不明含义。
下一刻他甩开迷惘的表情,微微酒酣地站起身做着动作,舞姿却因为醉意七零八落。
汪东城给乐得呵呵直笑,忽然解开身上的皮裘,扬手开始了一段真正的胡舞,系袖口的带子散了开来,他笑着索性又解开了另一只,手中的玉簪在月华下反射出流萤般不真实的光晕。
那劲瘦的身姿有力地扭转,翻飞,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男人极致的刚脆与另一种道不明的优越气质,他一直注视着,注视着,直到被臀下的金雕弓柄压痛,吴吉尊才发现自己已跌坐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停下身来,对月凝望着这只簪,白玉雕寒梅,式样宜男宜女,华光眼见不凡。
"云无常定,难为知己难为敌..."
"禹哲,若今生还有缘,自有重逢时。"
他柔声轻喃。
"你,怎地会跳胡舞?"吴吉尊张口结舌。
"别忘了我自小在边关长大。"汪东城也席地而坐,继续端起大碗的烈酒痛饮。
靖北大将军之子,生长于关外,弱冠之龄即开始渐渐承袭朝野中人人虎视眈眈的兵权。
老皇帝也并非全然昏聩,至少册了性子温醇的四皇子为皇储,也毅然于大将军沙场殉职后,听从大皇子之议,将关外一切交托给他年轻有为的独子。
虽然...虽然后来自己回京才辗转得知,那是太子私下以性命为保强谏之果。
他未曾想那个儒弱的少年太子竟能在危急关头拥有如许强的魄力与洞悉,若当年改换将领,边防军心早已溃散分化。
尽管回京时他袖上的玄龙图腾已成抹不去的烙印,太子却仍极其温厚地相待,甚至将自小随身的辟邪之物亲手系在相赠的坐骑上。
他不信鬼神之说,但一直分外珍视那小铃。
至于与吴吉尊的结交,汪东城想不到,身为契丹王储的吴吉尊也想不到。他腰间那柄月刀,大约...也称得上是另一种信物。
"那...禹哲,是谁?"
汪东城愣了愣。
那些话,原以为他是丝毫听不懂的。
"是一个曾经很重要的人。"
他一抹唇边酒渍,笑容间有着与事实不符的悠然。
搁下酒碗时,那件解下的皮裘重新被披上了身,吴吉尊给他裹好那外衣,忽然顺势一带将他扯进了双臂间。
"吉尊...我堂堂将军给你如此抱着,让旁人瞧见岂不笑话。。"汪东城没有抬头,只埋首在那件兽皮袄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这次出关,不要回,京了。"他用生涩的汉话低语。
沉默了小会儿。
"恩啊,不回去了。"
他用鼻音轻哼,在他怀中安静呼吸,抑下细微的哽咽。



落日
长河落日圆,余晖三千,霞光盛艳。
马蹄缓缓踏过,将近消融的雪地上留下一线深色的坑。
汪东城解下了马鞍后捆着的水袋,内中盛的是游牧民们惯饮的烈酒。寻了一块大石坐下,半闭着眼仰头灌下去,余酒清澈地沿着下颚流下,描绘出那极美的线条。
月刀静卧于膝头,他怔怔看向天边,似是为艳丽的景致所迷。
......
[要去哪?]
[也许出关吧,颠沛流离也好,做个寻常人...]
若当时他追了出来,莫说是颠沛流离的生活,哪怕前路生死难料,自己也会朝那方向走下去的。
契丹的生活不是不好,其实算起来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过得要好。他不是靖北将军汪东城,亦不是玄龙党的汪东城,他只是自己。
吴吉尊说,你不愿笑时可以不笑。
所以,是不是想哭的时候,也能得以痛哭?
......
几年前那人笑吟吟地在背后问话,扣住他的双手却如铁钳一般挣脱不开。
他问,[汪东城,服不服!?]
[你竟然使诈!]
[兵不厌诈...汪将军怎么忘了这个道理。]
禹哲凑到他耳边轻轻笑,让酥麻感直从耳根子迅速蔓延开来。
[不服就是不服!]汪东城依旧挣扎着喊。
两个高手如孩子一般扭打,直到身上白衣在唐禹哲掌下嗤地撕裂,他一惊想逃,却又被压制,那人眼中的征服欲已成了浓浓的情欲......
他的身体在对方的控制之下如弦紧绷,他握剑杀敌时抖也不抖的手却轻颤不止。
......
冬日的风依旧凛冽,像是刮了什么入眼,汪东城捂住双眼呜咽一声低下了头。
"东城。"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吉尊..."他抬起眼,兴许是霞光投映,眼中泛红却异常明亮,
"即使是如此烈酒,也无法令人纵情癫狂。人生太清醒,实非好事。"汪东城轻轻叹息。
"今日,父王答应,让我多来陪着你,王兄也说是。"吴吉尊的语气有些试探。
他模糊地应了声。
"王兄他,在背后叫你宋狗,我是知道的。你,不气吗?"他坐到他身边。
"有什么好气...宋人给契丹人取号也不少了。"
"父王说,你我只是惺惺相惜。。东城,惺惺相惜,是什么意思?"他迷惘着问。
"就是很要好的意思吧。契丹王很明白。"汪东城不经心地答。
"东城,"吴吉尊忽然将他的身子扳向自己,比任何一次都要小心翼翼地问,"你究竟怪不怪我父王,毕竟是我的父王杀了你的爹爹......为什么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
这句话讲得很流畅,想必已经在吴吉尊心底兜转了很久。
两年前契丹王手刃靖北大将军于战场。
他亲眼看着一腔子鲜血飞溅开来,爹爹的头颅被斩落,骨碌碌地滚入尘埃。
汪东城嘴唇颤了颤,看着吴吉尊紧张得快要出汗的神情,忽然微笑。
那笑容一如在军帐中的初见,他虽然经历丧父之痛憔悴不堪,见着契丹王储却依然起身行了礼,微笑着道一声殿下安好。
当时的情形,让吴吉尊觉得杀了靖北将军的不是自己的父王,甚至觉得这位年轻的汪少将军,是来到亡父的知交好友家中寻求安慰的。
"不怪。"
汪东城把捏在肩头的手掌扳下来,反握紧了,"我真的一点也不怪你父王,更不怪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不怪?"他急着追问。
汪东城笑而不答。
惺惺相惜么...这世上有多少事,由惺惺相惜而起,最终纠缠成无法解脱的孽与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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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朝廷中主和之声日盛,他们也安于对峙不动。偶尔老皇帝会被热血忠臣的谏言打动,下急旨命令父亲开战,那也是不得已。
若能相安无事,谁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父亲,契丹王,在战场上不知多少次刀剑相击,战成堪堪平手。
最后一场战役前,他随着父亲携酒坐在草原上。瞭望过去,可以见着契丹军帐里通明的灯火。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看到父亲边笑边叹。
没有戴战盔,只用带子挽住松散的长发,月光下仿佛是挽起了一捧银华。忽然他站起身一把摔碎了酒坛,声音朗朗送向远方,
[都是铮铮的汉子,明日就真正战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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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汪东城看得清楚,分明是父亲突然放弃了反抗,那一刀冷不防就斩了下来。虽说如此,他还是恨得入心入骨。
可契丹王竟莫名其妙地派遣使者前来求和,邀他歃血为盟。
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汪东城还是坚持前去,人都道汪少将军一身铁骨,胆识过人,其实他只是孤注一掷,想趁那人不备时报杀父之仇,至于自己之后的死活并不重要...
可他却看到那人空洞的双眼,倏忽萎顿的面容。
看着他朝自己讷讷地伸出手,只因为自己这张与父亲极其相似的脸。契丹王双手颓然垂下的瞬间,汪东城忽然懂了。
懂得父亲凝视远方军帐的朦胧眼神,是为了什么。
懂得父亲在最后一刻的成全,是为了什么。
[明日就真正地战上一场...]
[真正地战上一场......]
他弃了剑,在夜夜眺望的军帐中掩面低泣。


桃花
次年春末时,桃花未凋,依旧开得盎然。
炎亚纶坐在石栏上,看着桃树下那身浅草文士衫,与灼灼桃花一同映于水面,轻缓地晃。
"亚伦...你说他在契丹,会不会过得好?"
"嗯,该是很好吧。据说他与前王储交情不错。"
"如今吉尊王子失势,契丹新王野心勃勃,屡屡南犯...陛下新登基,定要发兵北伐的......契丹根基未稳,西有女真之患,真正开战后恐怕也岌岌可危......"
他喃喃自语,扶住桃树的手轻轻掐进了树干。
"表哥,你可是大宋的臣子,怎么反倒为辽狗担忧起来。"炎亚纶皱了皱眉。
明知唐禹哲心中担忧的是什么,他只是不愿承认。因为表哥每日想着那个人,害得他的心思也禁不住老往北边飞。
那一夜的梦里,汪将军一定是梦到了表哥。所以才会有那般好看的笑容...像这一树桃花,东风经枝梢,沉醉不醒。
这世上有没有哪个人,能在梦到他炎亚纶时也笑得如此甜蜜?
想到这,不禁有些烦乱。
"他一去全无音讯,连信物也凭空消失...是不是玉簪有灵,也随他的主人去了契丹?"唐禹哲笑得苦涩。
炎亚纶心虚地别开头。后来他才知道那跟簪子是表哥与汪将军的信物,自然更不敢把当日的事说出来。
"表哥,我真不了解你。你们都是男子,你若是喜欢男子,也该找个细弱美丽的小倌,怎么会迷上边关回来的粗将军。"
"他是不细弱,但绝不是不美丽..."唐禹哲笑笑。
他转头看看亚纶,却发现亚纶正眺望着北面,脸上渐渐浮起一层淡薄的红。
汪东城不是不美!
他的美,藏在坚硬的甲胄之下,藏在刀光剑影之下,藏在铮铮铁骨之下,却不时泄露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引人追寻。
那模样,炎亚纶是见过的,唐禹哲最珍视的睡颜,他曾经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瞧了一夜,看着汪东城握住被角,因为解药与毒素的冲撞发了满身的汗,痛苦的时候,他会叫禹哲,禹哲。
他给他擦身,更衣,炎少爷几时干过这种下人的活!
但他的身子抱在怀里竟意外地柔软。
汪东城在梦里一笑,再笑,一时温柔,一时哀戚,有莫名的刺痛从炎亚纶心底泛开。
你我今夜之前是陌生人,今夜之后,还是陌生人。
"他走了,我的头脑像是也钝了。"唐禹哲自嘲的叹息把他拉回现实。"东城回京的次数并不多,我好像是年年只等着与他来斗。"
"表哥,莫非你要去契丹..."亚纶一惊。
"我曾承诺他春末时一起走,他却说,要是当时不走,我就永远也走不了...如今看来,我是真的走不了,放不下大宋的一切。只是。。"唐禹哲仿佛释然地微微笑了,"我想去带他回来,不用他理会朝政,只是回到我身边来。"
看着唐禹哲离开,炎亚纶心中五味杂陈。
身边忽然响起一声悠长的吁叹。
"亦儒!?"他惊得差点一仰身从石栏上掉下去。辰亦儒疾手将他扶稳,"炎少爷,你整旁人也就得了,可别整你自个儿!"
亚纶无心与他斗嘴。"亦儒,你说表哥此去契丹,能将他带回来么?"
辰亦儒负手面向北方,忽然露出开怀的神情,"脱出樊笼的雄鹰,怎么肯再回来!在契丹草原上自在翱翔,岂不更好!?"
"平常倒不知道,你对那死对头有这样高的评价。"炎亚纶努努嘴。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着实还是个孩子,大人的天地,他看不透也想不透。
比如表哥,甚至,比如亦儒。
辰亦儒的右手不自觉地抚摸上那个旧伤,忽然笑嘻嘻地瞧着他:"那我们的炎少爷希不希望他回来?他若回来,那只能证明汪将军满心都是唐禹哲。若不回,关山相隔,此生恐怕难再见喽!"
炎亚纶想了一想,却垂下了头。



刀剑
已是夏初,草原上水草又丰茂了起来。
正是狩猎好时节。天空中高而远的朵状白云,轻轻蜷出好眠的样子。
汪东城抬首仰望的时候,心中是淡而明净的。
即使被王兄夺了位,还是让吴吉尊挂了个王爷空名好好活了下来,大约憨厚之人总是有福。
四野之中,他将双手背在身后静静闭上眼睛。这是一场狩猎的游戏,目标吴野狼!
汪东城不禁笑出声,草原上是见不着多少障眼物的,但一群群活动的羚羊牧马,还有远处连绵起伏的小丘显然也是游戏之所。
东风拂面而过,颊侧发丝随青草气息浮动。他微微抿唇偏着头,在心里默数了三十下,却没有睁开双眼。
要知道吴野狼已经越来越懂得藏匿,功夫也愈发高了,要寻着还真不容易。他安静地摒住呼吸,努力去感受这片草原方圆半里内一切每一寸脉动...旭日,流风,野羚羊的轻鸣与河水流动......
突然他睁眼一笑,转身即朝羚羊群其中几头飞速冲去,吴吉尊你藏不了!
可就在汪东城要捉住那头羚羊的瞬间,躲藏在野羊群中的人影冲了起来,那身形不是吴吉尊,更不像是契丹人,一道冷光在日光下疾闪而过,他下意识猛地朝一侧闪开,只听得凌厉的破空之声--长剑贴脸刺过,寒气刺骨!
"什么人!"他神色冰冷。
见行踪败露,来人立刻展开攻势,招式更为狠辣,汪东城左闪右避,巧妙地旋身闭开一剑,回转身时腰间的月刀噌然出鞘,那一弯清光瞬间封锁了长剑来势。正准备捉个空挡擒住对方时,那人眼角突然瞟过他身后,他想也不想地翻转刀柄朝后削去,
"当!"削铁如泥的宝刀斩断了另一柄长剑,也斩掉偷袭者半个脑袋!
藏在不远处的吴吉尊觉得有些不对,探出脑袋一看就正好见着汪东城前后收袭,他心急地冲过去,却又有另外两人突然扑来将他缠住,看招式不是要取他性命,分明是让他不能赶去援救。而汪东城那边又闪出第三,第四个偷袭者,这一片游戏的草原不知何时已危机四伏!
"东城!"他焦急地大喊一声,
隔得并不远,可以看清汪东城忽然转头朝他笑了笑,也不知他用了什么身法稍稍一蹲,吴吉尊就见到那柄月刀与他另一只手上的金属刀鞘左右开弓,精准地剜入两名偷袭者的腹部,而一身白衣在日光下依旧纤毫不染。
一瞬间某种情绪攫获了他的心脏,他不自觉地咧出笑容,仿佛力量猛增般逼退了身边纠缠的剑客,直冲向汪东城。
那些人见偷袭失败,一声尖哨全部四散逃去。
"不能让他们逃了!"
"穷寇莫追。"汪东城拉住他。
"到底是谁?"吴吉尊疑惑地问,"还好不是高手,不然我放着你,躲得那么远,出了事不悔死!"四五个月过去,他的汉语说得挺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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