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确是高手...而且恐怕是专职杀手,光看他们藏匿身形与气息的方法就不同寻常,我竟然也不曾发现。"
将他拉离那几具尸身,汪东城看着有些心烦,毕竟早已经离开了那刀头舔血的生活。
"可你不也一招解决两个?"吴吉尊笑得开心,那一招他定要学学,好生厉害!
"大概是我捉出了其中一个,他们才不得已出手,可又因为草原上遮蔽太少,失了杀手优势,才那么轻易失败。"
看着他兴奋如孩子般的模样,自己也不禁被感染,他也会心笑了。
"哎呀,他们削了你的头发!"
吴吉尊懊恼地靠近,握起他脑后半松系着的长发,果然有几束微短。
"不要紧的,瞧我不是连他的头也削了去..."当汪东城的气息轻吐在他脸上,他才注意到...那带着点弧度的唇瓣就在极近之处。
不同于一般男子的薄唇,他的......是微翘着如瓣羽一般。某种绮念渐渐升起,吴吉尊悄悄又凑近了几分。
他的呼吸在渐渐升温。
这种感觉...汪东城不是不熟悉,眼前人那双好看的眸子低垂着,在触及的前一刻,他轻轻退了一小步。吴吉尊立刻猛地弹开,整张脸已经胀得通红。
"东城,我..."他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解释些什么。
而汪东城注视着他尴尬而青涩的模样,表情有些微的怪。
"可惜弄脏了刀。。"他举起手中的月刀与刀鞘,那两样东西几乎是被吴吉尊猛力地夺过,"我去洗!"
他埋头朝河水冲了出去。
汪东城立在原地,淡淡绽出一个笑。
他转头,朝着南方的天空望去,匀净碧蓝,近乎琉璃。
这些人是谁派遣而来,根本不用去想。
他与吉尊的交情十分隐秘,只有禹哲,辰亦儒知晓,也许还有救他一命的少年,若是公开,不必三皇子扣给他莫须有,在朝中也早该作通敌论处了。
三皇子到现在才派人来,却是他想不到的。这三个人,或许...或许都没有必要隐瞒他的去向。却都瞒到了如今。
不过,已然夏初了......
夜色
夜色遮掩之下,汪东城独自离开王府。寻了个僻静荒凉处停下,很多事还是有待亲手解决。吉尊的王爷坐得并不是那么安稳的,他能做的也只有不连累。
"出来吧。入夜起就一直躲藏在暗处...阁下不觉得闷么?"
这是个身法极好的高手,不比白日里的喽啰们。
藏匿窥伺这样久,不就是等待他落单时?
身后不远处极浅的脚步声一动,拔剑声清而悠缓地响起。
汪东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光明正大的来,他未必会输。
出手罢!
长剑从后猛地射来,他淡然回身欲格挡,却发现看到的不是剑锋,竟是剑柄。
汪东城下意识立刻接住剑。力道也不强,像是特意递剑过来。
他疑惑地看像黑衣人,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实在有些不清晰。
黑衣人拿出另一把剑,那把剑出鞘的时候,有一声轻而清丽的嗡鸣,这一声剑鸣却仿佛在他脑中炸开了...汪东城惊疑地看着来人高挑的身形。
"你..."话未出口,黑衣人已经动手,那把不寻常的剑破空而来时,一声嗡鸣更是犀利清越,汪东城像是傻了一般没有闪避,直到剑锋几乎迎面而至,他才堪堪低头躲开,而剑尖灵巧地一挑,轻薄一般将他的发带挑断。
汪东城颤了一颤,没有拔出腰间的刀,而是递出几年前惯用的长剑,袭向来人心口。
这一剑几乎没有力道,对方以他极其熟悉的姿态扭身躲避后,剑身横扫而来,这一招也是没有任何力量,汪东城轻跃起闪开,
两人瞬间拆了十多招,却都未使力。
一招一式,都在记忆深处,如此熟悉......
"不打了!"他退开一丈外,瞧着黑衣人,只觉得心急。
那柄剑,因为剑身中有道细槽,剑吟格外清越--那柄剑......
黑衣人揭下了面巾。
果然,真是那张微微笑着的脸。
"哐当..."汪东城手中的剑重重坠地。
[春末...三个月后,我们一定走。]
已然夏初。
唐禹哲站在一丈之外,静静凝望着他,凝望着他棱角分明的眉目脸颊,还有他眼底清澈的光芒...他笑着问,"汪东城,你服不服!"
"不服..."汪东城强忍着泪意,双眼却模糊了,模糊中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近,用力将他扣进怀中。
"禹哲......"
他长叹一声,两颗泪圆滚滚地跌在他肩头。
"东城,跟我回去吧..."唐禹哲轻轻说。
汪东城脸色一白,忽然推开了他。
"我说过,有去无回。"
五个月前的断言犹在耳边,那个朝廷他是决计不想再回去,大皇子,三皇子,大宋,都与他无关了。
而唐禹哲眼中依旧柔得像可以沁出水来。"不是回朝廷,只是回我身边来。皇上那边我扛下来,好不好?"
原来那个人已经登基...而且,唐禹哲好像还不知晓太子死因一事。
难道辰亦儒竟真的没有禀报?
汪东城苦笑一声,"你怎地还对那个人抱有幻想,他根本不会放过我。"
"他想要的已经到手,江山都已在握了,而你一官半职也无,为何不放?"
"禹哲,你该比我更清楚三皇子是如何坐上今日的位置。杀一是罪,屠万是雄...他的本性难道你还不知?"
唐禹哲迫近了一步,牵起他的手,将那双骨节分明却纤长的手一寸寸握紧。半合着双眼轻吻上思念了许久的唇。
唇齿之间他低喃道:"东城,都过去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了。。"
正在汪东城略微迷茫之时,一道弧光从旁划出,由下至上将两人生生挑开!
唐禹哲朝后翻越躲过这一刀,身形在数尺外定住时,剑锋笔直指向那个挡在汪东城身前的人。
"他不会跟你走。"吴吉尊面色凝重。
唐禹哲背在身后的左手,已握成拳。"吉尊王子...不,该叫王爷了,你就那么确定他会留下?"语气却是轻讽。
这个人叫禹哲。
吴吉尊记得很清楚,那一个冬夜汪东城跳了一支胡舞,像是为他而舞,却在最末对月轻叹,禹哲,其意不彰已明。
他刻意握住汪东城的手,对方却不抬眼看他。"他不会跟你走的...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快活。"
"东城,你会喜欢这个契丹蛮子么,你会喜欢上你刀下斩了千百的契丹人么?"他轻轻笑。
汪东城感觉到吉尊的手紧了几分,他不自觉地反握了回去。"禹哲,我已不是往年的靖北大将军。何苦再提这些..."
"辽狗就是辽狗,"唐禹哲傲然冷哼一声,"若不是看他照顾你这几月,我早已一剑杀了他!"
汪东城脸色更苍白了些,他的手缓缓地,第一次握上了刀柄。
如果禹哲真要动手,他也是不允许他伤吴吉尊分毫的。而唐禹哲看见着细微的动作,眼中精芒一闪而过。
"吉尊王爷,看来我今日要带他走,是要过你刀下这一关了?"
吴吉尊不答,而他也抬起手中月刀。
"你我之间,就按照契丹规矩比武,赢者得他!"唐禹哲笑得极冷。
烟火
赢者得他。
得他......
他放了吉尊的手,那一瞬,吴吉尊却放下了刀。
"我不会跟你比的。我们契丹人的比试,拼的是彩头,东城他...不是彩头。"
汪东城闻言终于转头看他,眼中一丝异彩绽放。
"如果你强要带走他,一定要过我这一关。但他自己要跟你走,我也会不拦...东城,你说好不好?"
他看向身边人,汪东城朝他笑得温和。
"禹哲,我原以为你是懂我的。"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刀,"我知道吉尊赢不过你,但我也绝不会让你伤他。"
那把刀,式样与吉尊手上的是完满一对,
那把刀,拿在汪东城手中,刀锋所指的是唐禹哲!
他瞧着月刀,只觉得怒从心起,汪东城眼前人影一闪,他想也不想就出了刀,并不是要与禹哲斗,只是唐禹哲的剑法高出吴吉尊太多--
月刀缠上剑身,他一扬手身形猛然翻开,刀上旋力带对手也不得不翻出丈远。
这一下唐禹哲更是怒火中烧,一剑施了全身之力,带着压顶的气势重重击向刀根,
"哐"的一声,汪东城猝不及防,手中月刀坠地。
"辽狗看剑!"长剑犀利的吟声惊破夜空,直取吴吉尊
"呲--"另一个细微的破空之声几乎同时划出,一道白光与长剑叮地相击,将那一剑荡开,扎入不远处的树根,剑身仍旧震颤不止。
而挡下剑的物件也跌落草丛,散着莹莹柔辉。
却是那个玉簪。
唐禹哲愣住了。
汪东城一怔,适才手中无刀,情急之下随手拿出一物就掷了出去。
唐禹哲想不到问那簪子如何回到了他处,只觉得心里一角轰然塌了。
良久之后,他缓缓问:
"你从没当这是信物...是不是?"
"不过是随手可弃的玩物。。"
汪东城神色中有几分苦,唐禹哲却没看到,更不知他指的的自己将玉簪给了亚纶,只道是汪东城随手用它救了旁人,毫不在意。
东城。
他胸口好痛。
双眼仿佛不能视物,眼前浮起一片血红的雾。
"吉尊王爷..."唐禹哲微微颤着,有些摇摇欲坠,"你能让我们再独处最后一会儿么......"
没有听到回应,他抬头苦笑,"他已经是你的了,不,我是说,我带不走他了...你还不放心?"
吉尊朝汪东城投去询问的目光,汪东城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在前头等你。"
虽然不放心,但吴吉尊还是转身离开。
夜里,四野中起了淡薄的青烟。
"东城..."唐禹哲的语调甚为平静。"你还记得三年之前,老皇帝寿辰一夜么?"
"记得的。"汪东城低下头去,眼神有些朦胧。
虽然他并不习惯寿宴的赤热场景,但基本每年那段时间他都会回京。
四年前他遇上唐禹哲,少逢的对手。这世上智勇双全者不少,可若说有智谋超群,剑术也能胜他之人,他原是不信的。而禹哲的出现,实在令他惊叹不已。
"那是我第二次见你回京,那一夜我在御花园里...要了你。"
皇帝摆宴御花园,群臣在远处欢庆,他们却在僻静之地比武,唐禹哲长剑出手却不袭要害,而是轻薄一般断他发带。
花木深处他强占他,年轻的,充满力量与诱惑的身体,那一刻漫天都是绚烂的烟火。
他看着远处,像是沉湎于回忆,"事后我解了你的穴道,你的剑指着我心口...为何不刺下去?"
"......你好歹也是真心想待我好的,我下不了手。"
唐禹哲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说,"是了,那时候,骂我强盗行径......你并没有爱上我。一年之后你再回京,我对你怎样你也都从了...我当时多高兴,可后来细想,恐怕是因为你爹爹刚故世,心里头空。"
"你也还是没有爱上我,是不是?"
汪东城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开口。
"东城,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他笑了,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凉,"汪东城,你根本不爱!你只是想找个人待你好,我不信你会爱上那个蛮子,我不信!!"
不是的,禹哲
我是爱过你的...不然在中毒濒死的最末一刻,我不会想到你......
汪东城心口发酸,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在那人心里,自己原来不过是个这般随意之人。
"我会努力去试,"他轻轻说,"至少,他是最懂我的。"
唐禹哲再爱,也不过是将他当作一个美丽的物件,要锁在身边。而另一个人却愿意为他舍下一切。
数月前契丹王室内斗,吉尊问他,你想不想我做契丹王?
他摇了摇头。
就因为他一摇头,吉尊从王储成了王爷。
想到这些,他忽然笑了
心中那个疼痛的缺口,忽然像是...填上了。
汪东城静静收回地上的刀,转身走向茫茫的夜雾之中。
"禹哲,你回去吧。"
他不痛,最痛的感觉,在他奔向契丹的途中,随着簪子扎入掌心的伤口,已然流尽。
唐禹哲在身后追问,"东城,若我当时随你离开,若我们一直都还在一起,现在会是怎样......"
夜风中递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可是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他没有回头。
......禹哲既然能令辰亦儒带毒剑前来,又能将信物给了炎亚纶,想必,也不会太伤心罢。
他无法看见,身后的人跌坐在原处,拾起草间的簪子,拭去尘灰。
簪上已磕出裂缝,这一拂,脆生生地断作两截。
他缓缓捧起那断簪,凑到唇边细碎地轻吻,两行清泪终于滑了下来。
《完》
番外:江山入梦
汪父的故事,请忽略一切历史因素
两军对阵。
没有金戈铁马之声,惟闻大旗猎猎随风,火炬松油的烧灼声渐起,杀气中戒备森严。
快入夜了。
陈继年有些心焦地朝那个帐篷望去,白色的,带着行军所致的污浊,孤单地立在宋辽两阵中央,有一种经年的沧桑,与一种凛冽的不详。
就像那个人银盔下的白衣。
"陈将军,要不要朝他们喊话,探一探?"身边的副将同样焦急。这一番谈判已经从午后持续到日落。辽人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不探。"
"那如果辽人以谈判为名,伤我主将,恐对战局大不利......"
"你以为汪将军是好伤的么?"陈继年冷哼一声,仿佛随着接下来的一句话,那些焦急又渐渐平复了,"耶律宗望若能伤他一刀,他自己想必要挨上十剑,况且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他既然有心亲自做这个来使,坏了规矩的话,也休怪我们宋人不讲规矩!"
那副将听了也退回原处,原本有些焦乱的呼吸就这么安稳了下来。
对!耶律宗望若能伤汪将军一刀,汪将军一定喂了他十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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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顶小白帐篷中,却是温暖融融如醉。
温暖,起于炉火,醉意,来自炉火上温了两个时辰的好酒。
耶律宗望的指头抚摩着玉杯沿,突然咏了一句汉人的词。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
他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或者他不应当称为青年了,然而他的一直都是那样年轻挺拔。
咫尺天涯,这是耶律宗望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这样的情景却已经在帐篷中持续了两个时辰,甚至已在宋辽对阵中持续了数年。
汪青夜抬起眼,"耶律将军,耶律太子。枉费你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请我来,不是只想吟诗吧?"
耶律宗望就看到了那双低垂的,他一直想直视窥破的眼睛。
像很亮,又很黯。带着几分疏狂,几分倦意,几分,柔和。
"赵恒是怎么对你们三军将士的,"他笑了笑,起身撩开窗帐,"挑这个时候来让你们收复凛州,连我们大辽都不想在这寒冬时节出兵。"
晚来天欲雪,垂垂的翳云令人心口沉闷。
"凛州早该收复了。"
"我大辽十五万将士驻守于此,赵恒那小子未免太异想天开。还是他身边那些朝臣怂恿时没带脑子?"
汪青夜回过头来,"虽是十万敌十五万,但凛州城内百姓人人向宋,你未必能守住。"
"我可怜那些宋兵,为这样一个无心的皇帝卖命,他们身上的战衣可不够暖。"耶律宗望嘲讽地看着那身银甲,天光渐去,烛火摇摇曳曳,那个背影多了些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