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毒品,酒吧的人更是信誓旦旦的说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黄赌毒从来不带。
而另一队调查纪然的人带回了几个重要消息,让大家觉得总算没白干:有人曾见到纪然和莫炎出入某舞厅,二人曾一起吸食摇头丸。
于是,案情分析很快转向毒品相关。罗潇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曾经非常相信自己作为法医的第一直觉,但是这一次却屡屡失败。他不服气的想:即便卫行之很聪明,一次两次让他逃脱,但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终有一天,我会抓到你的狐狸尾巴。
殊途同归
仁和医院发生的两桩命案,局里成立了专门的毒品稽查组,彻查这二人背后的贩毒组织,想要一并起出个大的犯罪团伙。
罗潇等人并不认同这个做法,他还是怀疑医院内部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犯罪团伙作案,随便找个没人的街头巷尾就可以了,没必要专门到人来人往的医院作案。
另一个问题就是犯罪动机,这二人究竟有什么联系,又同时得罪了什么人,才会遭此毒手?这么想来,搜查范围又可缩小些。
莫炎是个浪荡子,自己开一间公司,凭院长父亲在京城各大医院建立的人脉,做医疗器械二道贩子。跟院里的人都混的很熟。莫炎生前死后,莫父都没有收到任何威胁或报复,表现的相当不知所措,因此大致可以先不考虑由于父辈关系导致的仇杀。
另一个被害人纪然进院三年,表现的中规中矩,人缘也不错,没有明显的经济问题或感情问题,以至于遭人杀害。
罗潇等人一遍遍回放监控录像,审查死者身上的物品,依然一无所获。只能大致确定凶手为年轻男性,身高175至180之间,于是几名干警收集了这样的几十份医院员工材料,进一步分析他们与被害人的关系。
罗潇翻来覆去的琢磨被害人戴的几样物品,试图从手表、纽扣、衣服上寻找凶手遗落的证据,如头发、指甲、指纹、汗液、血液等等。
免疫分析仪和裁纸刀上都已经采集了指纹,可那都是公用物品,上面指纹杂乱不堪,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罗潇仔细检查纪然的尸体,从头发到脚趾,最后发现纪然的小指指甲劈了一块。纪然的手,果然是知识分子的手,保养的很好,白皙细嫩,指甲修剪的非常漂亮,呈尖尖的弧形。小指的断口就显得格外难看。
这块指甲很可能是纪然临死前剧烈挣扎、手脚乱舞时候断掉的,如果他当时碰到凶手,那半块指甲中很可能藏着凶手的皮屑,就可以通过DNA鉴定......
罗潇激动的眼睛发亮,急忙奔赴仁和医院。
进了检验科实验室,他拉上帘子,举着小手电,仔仔细细的查找起来。实验室里大型仪器很多,他又怕破坏现场,不能找其他人帮忙,只能一个人吭哧吭哧的把大离心机、大冰柜挪来挪去。一会就汗如雨下。
罗潇趴在地上,从地缝中间一寸一寸的找,汗水滑下额头,糊住了他的睫毛,眼睛被刹的一阵刺痛。他眨眨眼,喘口气,接着找。
终于,他在柜子下找到这个指甲碎片,小心的用镊子捏起来,放入速封袋中。然后他又注意到柜子下还有一个不自然的闪光,用玻璃棒划拉出来,是一个破碎的小玻璃瓶。
罗潇一看,是一种荧光染色剂,可以使DNA显示荧光,属于实验室常规试剂。可能是纪然挣扎时一并扫落到地上的。他举着紫外灯,想要确定这个瓶子的运动轨迹。
染色剂和地上的血液重叠的地方出现绿莹莹的光。这光一直延伸到一堆废弃的结果报告单中。罗潇捏出一片来看,紫外灯下出现类似水印的字体,仔细辨认一番,竟然是:
喝我的血。
罗潇想起早上纪然趴在分析仪上,淌了一地粘腻的血液,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直冒冷汗:杀死莫炎和纪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都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线索,既严重的侮辱了死者,又轻佻的嘲笑了警方。
凶手太狂妄了,而这种过于膨胀的自信将会很快导致过失的出现,然后被捕。罗潇愤恨的想。
字体是老式的针式打印机打上去的,没有墨迹,只有凹痕,有血迹和荧光染色才显示出来。这种打印机已经很少见了,罗潇觉得这是条线索,高兴的满载而归。
回到警局,调查医院中死者关系的结果也初步出来。几人一分析,觉得还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从几十份员工资料中筛出3份,卫行之、任辛和扬帆。
这三人和莫炎、纪然都是近几年X医大毕业的年轻人,属于校友关系。任辛和莫炎同一届,杨帆和纪然一届,而卫行之比他们小两届。
这三人都有嫌疑,卫行之在第一个死者莫炎死前4个小时与他通过话,这是大家最初怀疑的对象。
杨帆则是和第二个死者纪然同一年入院,又在一个科,纪然已经升任主治医,而杨帆还是初级职称,工作上互相拆台,可能出于嫉妒使他下此毒手。
还有一个,任辛,虽然他和莫炎同年毕业,但事业上并无交集,可是警察们翻找前些年的卷宗,发现X医大两年前曾发生过一起命案,死者是任辛的弟弟。虽然只是普通的车祸,但是车却是莫炎的。因此不能排除任辛是否出于为弟弟报仇杀害莫炎的可能。
罗潇一听,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几人之间竟然牵扯这么深,看来在大学里的过往经历也要深入调查咯。自己虽然也是X医大的,但毕竟法医专业,和临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而且自己又早毕业两年,学校里曾发生命案的事,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哩。
罗潇抽出任辛之弟车祸案的卷宗,发现只是很简单的酒精过量、超速行使,越过黄线逆行与迎面而来的货车相撞,然后翻下山崖。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卷宗中有莫炎的调查记录,他说车况一直很好,借给任辛之弟开实在出于好意,而他竟然车祸死亡,实在是没想到的事。
案中唯一可疑的地方是死者任辛之弟的手表并不在他的腕上,而是落在车内地板上,表面碎裂,表带却相对完好,因此不可能时车祸发生时被撕扯掉的,只能是之前就落在地板上了。可是这又和车祸有什么关系?后来就不了了之。
最后,还有一条引起罗潇的注意:院长公子莫炎是个轻浮的浪荡子,男女关系混乱,而且还有过一两个男性朋友。几个女警看了,握着嘴笑不停,说死者莫炎和纪然还真像一对,这案子多么禁断、多么火爆、多么不伦,真是现代Homo版梁山泊与祝英台。
女警们越说越起劲,终于有男警察跳出来说少恶心啦,糙老爷们搞在一起谈情说爱的,糁不糁死人啦。
然后这个勇于发言的男同胞就被一群女同胞掐,饱餐了一顿粉拳。
罗潇这时候从来不插嘴的,他很懂得怎样在女士面前保持适度的沉默。他觉得男人是不可能参与这种话题的,除非变态。这三人比起来,卫行之似乎嫌疑最小,但是莫炎曾经有过同性关系,结果转了一圈,嫌疑又落回卫行之身上。
但是这些分析他是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如果不是仁和医院发生的命案又让他碰上了卫行之,他以为大概自己一辈子也不会与这样任性妄为的人再打交道。
他回想起四年前,他还在学校,排球比赛时认识了卫行之。他平时打篮球,只是由于个高,临时抽调进法医系的排球队参加校级大赛。
比赛中他就注意到临床系的小师弟中有一个特别耀眼的存在,那人一上场,场外的尖叫如魔音穿耳一般,能绕的你三日失聪。从没想到学医的矜持女孩们竟然有那么火辣的一面,摇着毛团吹着口哨大叫:"卫行之,我爱你。"跟卡通片演的一般。
因此也就记住了"卫行之"这个名字。
罗潇对他印象满深的,虽然不屑于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孩,他觉得这对男人来说侮辱大过赞赏,但是内心依然不得不承认,那个人单手发球的姿势满漂亮的。
还曾纳闷那么单薄的手臂怎么打出那么凌厉的发球来的?仔细观察才发现他很灵活的运用了腰部的力量,发球时上身后倾,从肩背至腰臀,那弧度如同拉满的弓一样。
后来,跟自己的队伍打球时,那个人不顾这边双人拦网,竟然跳起来扣杀,后果就是小身板扛不过大泰山,自己摔在地上。不过他立刻就爬起来,大叫:过网击球,裁判,他们犯规!
那倔强的眼神真让人过目难忘。
结果,倔了没一会,那个人就撑不住了,罗潇注意到他摔下来的时候脚腕崴了一下,虽然一直强忍着没吭声,但是不一会就疼的冷汗直流了。
卫行之被教练换下来的时候还骂骂咧咧不停,坐到一边包脚踝,嘴巴撅的能挂个油瓶。
罗潇正好坐在旁边,冲他一笑说:"好啦,你们队少你一个也没关系。这不我也在场下吗?"
"我们不一样,我是主力,绝对的焦点,你就是个万年替补坐板凳的料。"
罗潇觉得这孩子说话好笑,就逗他:"你这脚若是不好好治治,将来也是坐板凳的料咯。"
那孩子脸色立刻耷拉了,小声说:"好几次了,我这脚崴过一次狠的,筋腱松了,现在成习惯性崴脚了。"说完似乎对自己这么好声好气的和一个万年替补说话有些生气,竖起眉毛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啊?多管闲事。"
罗潇说:"我给你看看。"就捏起他的脚放在自己腿上,轻轻帮他推拿。
卫行之开始眼睛还瞪的小老虎一般,又踹又推,后来就尝到了甜头,眯着眼睛,晒太阳的猫一般舒服的哼哼。
排球赛结束,罗潇以为自己和这个小了很多届,又不同系的师弟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候,这个男孩竟然又专门跑来找他,得意洋洋的说:"喂,我觉得我们个性满合得来,你又对我有意思,我们不如交往看看?"
罗潇那时还不像现在这么面瘫,惊的嘴巴登时就能塞个拳头进去,内心潮水般澎湃:谁跟你个性合得来啊,我们又不熟;什么叫我对你有意思啊,你哪只眼睛看到的;谁要跟你交往,俩爷们怎么处朋友啊(北方话谈恋爱的意思),口胡。
罗潇白他一眼说:"不是你脑子灌水说胡话了,就是我耳鸣幻听了。"
卫行之拽住他说:"小爷我还从来没吃过这种亏,倒贴给人居然还敢退货,你给我听好了,今儿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罗潇啼笑皆非:这种事还能勉强来的?且看他想捣什么乱吧。
于是俩人稀里糊涂的开始"交往",当然罗潇只认为这小子纯粹来给他添乱,每次试图端正其三观、增强其修养、约束其行为,都被他无理取闹蒙混过去。除了把他一团糟的寝室弄得更糟,让他的实验结果更加诡异莫测,让他的推理方向向火星发展之外,罗潇不认为这小子还能带来点什么。
记得印象很深的一个午后,俩人出去遛弯,走累了就坐在花坛边吃雪糕。恰巧有人牵了条藏獒来,一人多高,看起来就很恐怖。卫行之丝毫不怕,一会就跟狗熟了,握爪挠下巴,哄的那狗围着他直撒欢。
然后卫行之竟然用手抹了一块冰激凌送进那狗嘴里,犬牙交错唾液横流的血盆大口含咬着卫行之的手指,看的罗潇一阵心惊胆战。
卫行之任由那狗的利齿在自己手指上挫来挫去,一会又送进去几根手指,眯着眼笑,显得很享受。
罗潇抖着声音说小心狂犬病。
卫行之白他一眼嫌他大惊小怪,然后抽回手,拍拍狗脑袋,让它一边玩去。那藏獒自然舍不得,缠着他还要玩。卫行之就弹了它一个爆栗,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
罗潇突然觉得这样的卫行之很陌生,其实卫行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从不了解。他觉得似乎卫行之从那时起就暴露出他内心需要那种追逐危险、绝处逢生的快感。他不是不了解危险,而是沉醉于这种对危险状况的试探和掌控。当他觉得腻了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抽身走人,而不在意自己究竟点了多大的火。
罗潇这样分析着,只觉得眼前的卫行之有些吓人。他想规劝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俩人还是往常那样,卫行之喋喋不休,罗潇静静点头,回了学校。
过几天,卫行之果然没再来找罗潇,罗潇也不在意,他不是很轻易与人深交之人,所以他的朋友数量不多却个个能够雪中送炭。像卫行之这样的,贸然跑来说什么交往,然后没到两周就发现他沉闷难耐,如果说女孩,还可以用十个指头数一数。对于卫行之说得什么交往,罗潇权当他脑抽,嘴上不积德罢了,也没往Homo上想。
直到罗潇毕业离校,和几个哥们喝酒唱K,嚎的三五不知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脑子是否被门夹了,上厕所出来居然走错屋,看到卫行之喝得酩酊大醉,倒在一个男人怀里。
若是别人,罗潇也不会在意,毕竟哥们喝醉了,再欠揍的姿势自己也不是没见过,抱着服务员大妈的大腿喊小芳的,躺在地上胡蹭说什么老子正扶着墙的。
但是,那个人明明白白是卫行之,而另一个人的手则清清楚楚的伸进了他衣服里面。
罗潇只觉得脑子炸了一般,这才明白交往原来是这种意思。立刻觉得无比龌龊恶心。道声扰转身就走,只是恍惚中似乎看到卫行之紧闭的眼中淌下一行清泪,他却没有勇气回头确认。
这边案情讨论还在如火如荼,有人挥挥手:"罗大夫,你神游到哪去了?"
罗潇笑笑:"不行了,我脑子有些乱,先出去透透风。"
出了警局,罗潇就随便溜达,X医大周围的小吃店已经拆了吧?昔日的酒肉朋友现在已经好久不见了吧?人进了社会也就变了吧?
他就不明白了,像卫行之那么受女孩欢迎的男孩,为啥就跟男人搞在一起了呢?他和莫炎,是否真的存在情杀的可能呢?
正思忖,就看到前面一个背影眼熟,他急忙追上去,礼貌的说:"陈阿姨,您还记得我吗?"
卫行之的管家婆狐疑的打量他一番,恍然:"哦,你是......警察。"
罗潇忙解释:"我不是。我只是法医。关于卫行之,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管家婆谨慎的盯着他。
罗潇继续说:"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卫行之澄清几个问题。您觉得他这阵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比如,格外早出晚归之类的?"
"呃......不知道,我只负责打扫卫生和一天两餐。"
"那你知不知道他一般跟哪些朋友在一起?"
"卫先生朋友很多,我都不认识。"
罗潇问了很多,细致到卫行之一天吃多少饭,睡几个小时,有没有服用药物等等。
管家婆的答案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但她看罗潇说得诚恳,倒真以为他是帮卫行之说话的人,开口道:"其实卫先生是个温柔细心的好孩子。别看他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他有副体贴人的好心肠。他可能有些意气用事,出事也懒得向人解释,但这是他从小一个人过,独立惯了,才会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大,不怎么听人劝。你们可千万要依法办事,不要冤枉卫先生了。"
听了陈姨的话,罗潇又检查了一遍卫行之的档案,关于XX医药集团和他们那个翻云覆雨的老总,私下里总有点传言,比如离过几次婚,养过几个蜜之类的。卫行之是他与前妻的儿子,可能父子关系并不融洽,以至于卫行之从小自己过,长大了也没参与家族企业的事务,而是自己去当了个医生。
看《财富》杂志上那个志得意满的中年人,罗潇暗叹遗传的力量还真奇妙,卫行之继承了他的精明狡黠、浓眉大眼,长相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阴柔秀美。这个在学校里还曾阳光嘻哈的少年,什么时候已经成长成这样阴狠毒辣的人了呢?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的转变的呢?
罗潇边思考,就边不由自主的抠手指,这才发现自己的神经性皮炎愈发严重了,中指关节由于鞘囊炎化脓出血,已经高高肿起。他叹口气:这算什么怪病?纯粹庸人自扰。自己神经紧张,就会表现在手上,不是裂开就是脓肿,脑袋的问题又跟手何干?
这阵子,也许真的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