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告诉容月,不然他会担心",连菡略有些为难。
"这样菡儿便可以放心了吗?"说话间一只小小的纸鸢由花映夜掌中飞出,披着月光往城中飞去。
连菡自觉有些孩子气了,脸色微红,不愿让花映夜看到,将头埋到他胸前,抱住那纤细的腰,微微磨蹭,一想到方自重逢,天亮又要分别,竟有些舍不得了,不自觉加紧了双臂的力量,想要更多地感受那人的气息。
"几月不见,菡儿倒是有力了不少。"
连菡闻声微怔,恍然明白那人是在笑他,不由像被火烧了般抽开了手,讷讷不知所言,"我......我......"
花映夜眼角弯起,缓步靠近,"菡儿怎么了?"
连菡眼珠子乱转,忽觉腹中空空,脱口而出一句立刻就想找个地缝钻下去的话,"我饿了。"
"呵......呵......",微微一愣,白衣祭司的笑足以让连菡放弃寻找地缝只愿能立刻死去。
为何偏要在他面前如此丢脸。
笑得如此张狂、狡黠,果然是江湖传闻不可尽信。江湖传闻天阴教花映夜大祭司孤高冷傲,可眼前之人呢,若是有第三人看到,定当以为是只是看到了模样相似之人。真是古人诚不欺我,眼见才是实。
连菡心知越是与他辩驳,越是会招来更多的取笑,索性不多作言语,闷声走到一旁坐下,不知多少遍地狠狠瞪过去,才换来了那人的注意。
白衣的祭司敛住笑意,却怎么也忍不住嘴角微微的弯起,只得举袖到唇边遮掩,走过去拉起连菡就往苑外飘飞。
"去哪里?"
"风雨桥!"
"风雨桥,是什么地方。"
"菡儿不是饿了么?那里有许多好吃的东西",不记得是多少年前,大概有百年了,方到那处,一向对凡尘冷漠的他竟然停下了脚步。花映夜一低头,就见到怀中之人窃喜期盼,心中好似明白了当日为何会停下脚步。
千年的修行,目力惊人,尚未到达风雨桥,大祭司看到原本应是灯火繁茂之地竟是荒芜一片,苍老斑驳一座石桥孤寂地立于水上,凄幽的有些不似在繁华的锦州能见到的光景。
百年的时间,足够改朝换代,风雨桥早已不是当日的有缘之地。
连菡微觉凉意,忍不住往花映夜怀里又缩了缩,对于风雨桥期盼不已,"到了吗?"
低头、垂眼,大祭司的眼中说不出的温柔,有时候他也曾想,是否当日选择修行的路,只是为了可以等待千年来与他相遇。
日出之后一别,再相遇,不知他是否仍愿意如此相依相偎,他十分清楚,那个人在他心中是如何的地位,万丈红尘之中,只此一人,即使有千年的修为,他也看不破,放不下,又或许是不愿看破,不愿放下。他有千年的时间可以等,他却没有千年的时间可以给......
罢了,师父,是徒儿辜负了您......
苦涩的笑,白衣的大祭司扬手挥去,既然已是逆天,又何妨多添一笔。
□□□自□由□自□在□□□
06 更无人处月胧明
月色朦胧,白色细小的纸鸢正朝一处院落飞去,纤弱的翅膀扑腾的欢快,眼见就要到达目的地,忽然像被抽去精魂的木偶,颈项一歪,双翅下垂跌落到地面,青光浮泛,一刹化为灰烬,飘散在夜色中。
醉卧软红,琴瑟共奏,声色香飘。
花映夜坐在船沿,连菡枕在他腿上。身下是温暖柔软的雪狐皮毛,手边是琼浆玉液、美食珍馐,脚下是江水滔滔。两人已喝得不少,醉眼朦胧,醉里望月,如此景色,就连水中月影似乎也染上了情欲的羞涩。
"菡儿还要喝么?"花映夜手执玉壶,在连菡眼前诱惑地晃动。
"唔......"不住点头,连菡扶着青息的身子,一点点往上爬,去够总在眼前的玉壶,不知是何酒,怎地能拂去一切烦恼,便是失去所有,也想要留住如仙如幻的感觉。
凤目弯弯,大祭司白皙的肌肤上染出一片红晕。
就是这样,菡儿,慢慢地到我怀里,再也不要离开。
"呵......呵......它叫什么名字?"拿到想要的,还想要更多。
"荼靡",佛经中最寂寞、悲伤,也是最义无反顾的彼岸花,荼靡花开过,人间再无芬芳。
"荼......靡......",连菡吸尽最后一滴,靠在花映夜颈侧,触到他冰凉的黑发,甚觉舒服,乘着醉意缓缓磨蹭。
他不知,这一举动,却是苦恼煞了另一人。
花映夜扶着连菡的手有些僵硬,江风习习,仍是燥热难耐,不消片刻,只觉四肢百骸痛苦难当,似是极不满足于眼前的姿势,这是初次坐休年余也未有过的感觉啊。想要更多,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更多,可是想要更多的什么,他却不知。修行千年,也曾入世磨练,千军万马、枯骨累城、阴谋计较、淫靡香销,他以为经历的已经足够多,却从未体会过如此刻般焦躁难耐、渴盼撩绕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知道如何让自己不难受,方才侧头思考时碰到怀中人的脸颊,竟觉异常舒服,于是,他靠的更近了,小心碰起他的脸,笨拙贴上去,好清凉,好光滑,体内那难受的感觉也缓和了不少,他笑了,妩媚瑰丽。
然而,只是片刻的喘息,体内那股燥热对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荼靡乃缠情之酒,饮者情缠,不辨日夜,只知依恋,他只是想让菡儿留在身边,难道他也会受荼靡的影响,不可能,不可能。可是为何又会如此难受。
他有些慌乱,直起身子,想要探知近处是否有敌人,莫不是被人下了毒。
迷醉的人哪知他的慌乱,只是突然失去了依靠,有些气恼,嘟噜着又爬上了他的身。
迷蒙的眼,绯红色的唇瓣,因荼靡的作用变成玫瑰色的皮肤。伸手拂开脸侧乌发,展颜而笑,他终于明白他是中毒了,而解药就是眼前这人。
为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轻唤,"菡儿......"
话一出口,他不由惊了,何时他的声音也能如此低哑情迷,想到心中的遐思白皙的脸立刻染上一片红晕。
躺在怀里那人,微微抬头,见眼前墨瞳中异样流光溢动,伸手探上他的眉端,软软抚摩,"嗯--怎么了?"
他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笑意更浓,拉他与自己平视,语音中带了一丝颤抖,"喜欢你!"
荼靡的酒意立刻消失无影踪,连菡撑起身子,略有些失神,他不清楚是否真的听清楚了他的那句话,又或者是他说的是否真的就是他听到的那句。他不敢问,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情欲的颜色已经越来越浓,花映夜笑得妖冶妩媚,捧起连菡的脸,轻轻吻了下去。那样的清浅,只是轻轻一个触碰,旋即又离开。
"喜欢你!"
他没有回答,脸色越来越红,头也埋得越来越低。
花映夜勾起连菡的下颌,吻上了那对他来说诱惑致深的红唇,从轻柔的接触开始,一点点厮磨、诱哄,待他分开了唇瓣,他伸出舌尖探入,近似贪婪地索求,直到两人都无法呼吸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那更显诱人魅色的红唇,两人的发丝在夜风中意乱纠缠。
只需一个拂袖,身旁景物立换,两人置身于一片白绡纱幔中,无数细羽如雪花般飘飘而下,落到两人的发上、肩上。
连菡的惊愕已化为一朵浅笑,笑中带着一丝喘息,那一吻太过惊人,太过激烈,也太过美好。
花映夜伸手,解开了连菡头顶的发带,秀发如瀑布一样撒开,令他原本青涩的容颜添了不少妩媚。
他知道接下来该如何,但却无法动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体内澎湃的何种激烈的情绪,他怕伤到他,他怕他终有一天会后悔,他甚至怕他下一刻便会推开他。
天知道,俯仰天地的天阴教大祭司,也会有如孩童般惶恐害怕的一天。
然而,他确实是怕了,是劫,他怕一旦拥有了还是注定会失去,怕一旦深陷便会迷恋。无惧逆天,无惧覆灭,他只是怕会伤了他。
花映夜别过脸颊,面带隐忍,然而瞬间崩溃。他感觉到一片冰凉握上他的手,他听到迷醉的低吟,"喜欢你!"
惊喜、欢愉,却不再有迟疑,他抱过他的身子,嘴唇贴上他修长雪白的颈畔,细细啃咬......
墨色苍穹,月色羞,荼靡琼液,红胜血。
深秋的阳光,带着一丝凉意。
荼靡散尽,梦醒时分。
左眼繁华,右眼沧海。
左边,那人拥被而眠,右边,那人晃着已空的酒壶,苦涩而笑。
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
伸手,弄醒了他。花映夜连人带被将连菡抱到怀里,拳抵鼻尖,呵呵轻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连菡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一下冲到了脸上,故作平静看着花映夜。
花映夜轻咳几声收住了笑意,"菡儿不是要去玄雪岛么?"
"嗯......",这是哪跟哪?
连菡犹豫片刻又续道,"夜为何不愿告诉我。"
"菡儿的过去,只有菡儿自己能找回",不愿放手,可只有足够的时间才能为你造一个过去。
"可我......",有了一些不舍。
"我会等你",千年的相遇,想要的不是这短暂的相候,待到尘埃落定,我要的是生生世世。
"我......"
不容犹豫,花映夜挥手之间为连菡套上了衣衫,牵着他走下楼船。身后是岁月更替,繁华化朽,风雨桥又恢复了它的沧桑斑驳。
分离是忧伤的,可分离不正是为了相逢吗?
再见面时,不会放手。
有些懊恼的扯了扯头发,连菡终于忍受不住爆发:"你有完没完。"
"啊......",君晔不停抚着胸口,撇撇嘴又吼了回去,"你这个臭小子,这么凶干什么。"
"岛主不在,来了如此多江湖人物,岛中奇怪,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该怎么办,你唠叨唠叨就有用了吗?"
"你不知道......我......那你吼我就有用啦......你吼我问题就能解决啦......",君晔支吾了几句,又吼了回去。
连菡揉了揉越来越疼的头,无力摇摇头,不再与君晔多做口舌之争,干脆直接将他推出了房间。
当日君晔派人送给他的锦盒中除了龙佩,还有两张纸笺,一张上只写了两个字"君千",另一张上写的是一个地址。很轻易地他就猜出了那个坏脾气少年的意思,在与花映夜分手之后他根据地址找到了君晔。
"我叫君晔,他叫君千。"
"你可知君千并不是所有的疑问都解答。"
只这两句话,连菡便答应了带上君晔同往玄雪岛。
到了玄雪岛,岛主耶岚不在,找不到君千,倒是意外地碰到了许多"故人"。冷书宇、冷戊辰、栀络、菁河、叶夕,甚至还有一些只闻过其名的人。似乎所有的人都为了寻找君千而来。耶岚不在,这些平日里叱咤江湖的人却都挺有耐性留在玄雪岛等候。
岛内人员对访客一视同仁地礼貌招待,却怎么也不透露一丝关于岛主和君千的去向,那个君晔,大概早被家里惯坏了,整日里耍着孩子脾气,闯祸不断,不是损坏了岛上物件,就是与岛上人员挑衅生事。连菡整日里光替他道歉、赔罪已经搞得焦头烂额,今日一早他又来发牢骚,他这才终于忍无可忍。
连菡撑着额头,只觉头痛难当。
笃笃敲门声响起,连菡下意识地回答:"你不要再闹了。"
"谁在闹?我是叶夕",门外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连菡自嘲地笑笑,打开了门,"叶夕怎么如此早。"
"刚才用朝饭不见你的人,我给你送些吃的来",叶夕放下粥菜,又动手盛到碗中,"方才看到君晔气呼呼地跑到海边去了,他又惹你生气了么?"
"他还是个孩子。"
"我也希望菡儿永远做个孩子",叶夕抚了抚连菡的头,言语中忧伤淡淡。
"孩子也有长大的一天。"
"我并非存心瞒你。"
"叶夕也知道我的过去么?"
"那一日他向所有的人宣布,你从小生长在天阴教。这不是在说一个故事,而是天阴教地位至高无上的大祭司在下命令,无人敢违",许多事,他怀疑,只是无从插手。
"菁河好像就并非全然认同",那个高傲教主昔日的种种,他记忆犹新。
"大祭司在教中地位一直特殊,但教主毕竟是教主。"
"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协议",还记得当日在朝雨殿曾听闻过的两人谈话。
"协议?菡儿为何有此一问",协议,为什么他没想到,如果真是协议,所有疑问不都迎刃而解。
"难道就连你也不知?"
"不知,不过听菡儿如此说来,许多疑问倒是解开了。"
"疑问?"好奇心被勾起。
"菡儿难道不知,花映夜已不是天阴教的大祭司了",犹记当日菁河的怒火,一夕之间天阴教发生巨变。
"什么?已不是天阴教大祭司是什么意思",为何花映夜不曾提起此事。
"其中缘由我不甚清楚,不过花映夜确实已经离开天阴教,此事江湖中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以为他会找你,菁河已经对花映夜下了格杀令",菁河曾动用多少代教主不曾动用的暗使力量来对付眼前的人,那时他无法阻止,但在玄雪岛能看到他依然安全,确是欣慰高兴了一番。
"叶夕,你能帮我吗?我需要尽快找到君千",沉思半晌,连菡抬头求助,冥冥之中,他已经开始担心。
凝视片刻,叶夕坚定点头。他也有想守护的人,守护的东西。尽早解开一切的谜团,也许就是最好的办法。
夜半,无人私语。
头疼难耐,无法入睡,连菡独自一人信步月色下。
夜晚的玄雪岛,静谧中透着舒适的温馨,仿佛母亲的怀抱。吹了一阵夜风,头似乎也不太疼了。将要转过一片假山,琴声飘来,洁雅清幽,直入心中,循声找去,终于在一处小厅中见到了弹奏之人。
玄衣、银发,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游移拨弄,他仿佛知道连菡的到来,并不回头,只淡淡一句:"你终于来了。"
连菡走到那人眼前,完全呆住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竟是丑陋到不堪入目",他的口气中有掩不住的戏谑。
"不是,不是",连菡赶紧摇头,"只是你......我......"
"你我本同根,自然是样貌无出一二",他向来性情淡漠,但见到了他仍是忍不住有些欣喜,分别了如此多年,他从未埋怨过当日父亲将他送走,而让自己独自承受族类的劫难,但却无时无刻不希望能见到他,因为他们本是同根,只有他懂他,也只有他才会懂他。
"本是同根......",震惊之时连菡完全无法消化他话中的意思。
"菡儿,过来,坐到我身边",你所有的疑问,我都会为你解开,从此以后,再不分开。
连菡听话照做。
由宫音开始,清清淡淡的琴音正如那弹奏之人身上散发的气质一般飘荡在空气中。
"六道三界,众生轮回,柏奚一族,超脱三界之外。凡与柏奚定下了契约,所有的劫难均可转嫁到柏奚身上,主人受伤,柏奚流血,主人生病,柏奚受难,柏奚甚至可以代替主人失去性命,但若主人丧命,柏奚也不能独活,千百年来,柏奚一族因为众生的贪婪承受着残酷的命运,被掠夺、抢杀、驯养,流尽血和泪。二十年前,柏奚一族诞下一对孪生子,传说中这对孪生子有凌驾三界的力量,可以转嫁主人的一切病痛、天灾、诅咒,甚至是灵修过程中的反噬。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柏奚一族遭受了灭顶的灾难。"
说到此处,他似乎无法承受悲伤,不得不停了下来,琴音一滞,他听到了泪流下来的声音,他们血脉相通,他最是能感受他的忧伤,然而他仍是继续弹奏,继续那个凄伤的故事,有些事他们谁也不能忘,"柏奚一族的族长为了保护新生的儿子,忍痛将其中一个送了出去,因为此孪生柏奚必须同时与主人签定契约,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族长以为这样就能保全族人,却没想到此举反而激怒了贪婪的苍生,柏奚一族遭到灭族之灾,那时天地皆被血色染红,许多许多年之后,仍能听到凄绝的低吟,不过幸得他人相助,那一对龙凤子都存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