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宰相----易水西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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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程......别再折磨自己,不是你的错。"
"雁程,站起来,我们回去。"
"秦雁程!"千崖伸手想要将我拉起,但我先他一步栽倒在地。
我看了墓碑最后一眼。
慢慢蠕动嘴唇,却再也找不到能说出口的话语。
京师的冬天很冷,你们,不会习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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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回来后千崖就走了,说是裕渊侯病危。
我从床上起身,楞楞地坐了一会儿,感觉身体里某一部分已经被掏空,被风呼啦啦地穿透,摇摇欲坠。咳嗽了几声,按着嗓子试着发声,那声音嘶哑地仿佛是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发出的。笑,也罢,老爷子总说我少年老成,这下可真是老了,装都不用装。
走到窗边。
楼下是一汪池水,映着银钩似的残月。岸边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在月光下泛着明朗的光。
残夜水明楼,明清照积雪。
细细看去,天空中好像还飘着雪花,很小很小的雪,不知它们来自云端,还是来自被清风拂过的地方。
乘风归,恐琼楼玉宇,高处寒彻骨。
眯着眼睛靠着栏杆,呼吸着雪后清新的空气,很舒服。
身后早已站了一个人。
他突然走近,从身后将我紧紧抱住。
"别走,雁程。"
"我不是在这儿吗。"
"可是......好像随时会离开似的。"
"离开......去哪呢?已经没有家了。"
"......"
"你爹怎么样,这次的病好像很严重。"
"情况不太好......真的很严重。"
"那你还不快去陪着他。"
"雁程,你不恨他吗,我爹?"
"他已经得到报应了。"
"那你就......"
"难道要让我杀了他?我已经没这个力气了。"
"雁程......我不行吗?"
"什么。"
"我......你不能......爱我吗?"
"千崖......现在宫中有皇族血统的只有你和你爹了,你爹病重,将来登上皇位的只有你,你要做个好皇帝,别辜负你爹的苦心。"
"为你,我可以抛下天下。"
"我不值得。"
"为什么总是看低自己?"
"不要再管我了,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我是为你好。"
"我不要!就算我知道你看的人,你等的人从来就不是我,但我还是......希望你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我已经没这个力气了。"
"你的力气,我给!"
千崖将我扳过来正对着他,我看到他的眼睛通红,眼中的一层雾气,是气愤,是失望?
他的唇袭上我的唇,狠狠地咬着。我没有反抗,任由他抱着。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没有力气爱你,没有力气谈什么儿女情长、深仇大恨,甚至,没有力气去哭。就像院中的那潭池水,寒冷中不会再起涟漪,即使点点雪花融入心湖,也不会再微波荡漾。
你为我做了很多很多,多到让我觉得不知如何感激你,如果这样你会觉得有一丝满足,那我就给你。
衣服被褪下,他却停手了,呆呆地看着我的身体,静默着。
我看到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过,他匆忙用手一抹,站起了身子。
"我给你换药。"


雁之归程(7)
千崖为我解下纱布,换好了药。
"你脸色很差,睡一下吧。"
"千崖,我还是回地牢吧,你爹要是知道了一定要说你了。"
"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你自己,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回地牢落入狱卒手中再被打得昏天暗地?"
"要不怎么叫‘百炼成钢'?"
"你......"他气急反笑,我也笑。
一个人破门而入--
"少主人不好了,侯爷,侯爷他......"
我向门口看去,原来是朱三。
"你先回去把宫中的太医都叫到侯府,我随后就到。"
"好的!"朱三答应着,临走时瞟了我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你先歇着,我去看看我爹。"
千崖匆忙地走了。
我默默地看着千崖离去的背影,静立着......嘴角泛起淡淡笑意,很快又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落与空虚,一股无可名状的疲惫。
"终于......结束了......阿三,你还是成功了。"
重又平躺在床上,我渐渐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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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千崖没有回来。
我决定离开。
回地牢。
阴冷潮湿的地牢在冬天更显阴冷,将身子缩成一团来保暖,还是会觉得冷得发抖。京师的冬天总是这样让人难捱,我有些怀念家乡的冬天,温暖的、湿润的、短暂的......江南很少下雪,更不用说积雪了。去年冬天和怀远玩雪的时候他扬着一张笑脸问我雪融化后会是什么。是什么?春天啊!记得他仰着一张笑脸这样对我说的。
春天,春天,从未像现在这样热切盼望春天的到来。
因为我觉得,我可能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日子一天天流逝,雪下了一次又一次。天窗下结了一层冰,闪着锃亮的光。
蜷在牢房一角,没日没夜地做梦,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梦境或现实。
云温的脸、奕凫的笑、雨润荒寒的脉脉含情......儿时记忆的碎片不再温煦得令人心醉,相反,它们像一把把冰做成的利刃直戳我的心底,让我每每从窒息般的噩梦中醒来,胸口突突跳个不停,费力地吞咽口水,冷汗直流。
梦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那张清俊的脸,从不说话,只是默默注视,淡淡微笑。
你为什么不给我解释。
为什么让我在猜测中惶惶终日。
为什么所有你的隐瞒,我要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得知。
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
你的伤好了吗?
那一天,一个身着孝服的人来到地牢。
我抬头看着朱三,明白了什么。
"侯爷的遗嘱,让你把这个喝下。" 朱三沉着脸睨着我,一副想将我碎尸万段的表情,我在心里感慨,原来残忍如裕渊侯也能有如此忠心的仆人。
他将一个朱红色的瓶子扔在我脚下。
"侯爷真体贴啊,让我有一个痛快的。"
"哼,也不见得会痛快,三五日内五脏六腑一点一点地溃烂,让你痛不欲生!"
"呀......是不怎么痛快,为什么不给我把匕首或是白绫?侯爷真是小气。"
"死到临头了哪来这么多废话!秦雁程,我告诉你!侯爷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来偿命是罪有应得!"
"呵呵......偿命啊,那奕凫、云温、雨润、荒寒的命谁来偿?侯爷的命抵得过四个人的命?那他的命还真值钱啊......不过,这么值钱的命怎么会被我这种人气死了,该说侯爷福薄还是该说我实在太厉害了?"
"你!"他睁大眼睛瞪着我,大概不相信死到临头的人还有这么多废话。聪明如他便不再跟我瞎扯,走近我,拾起地上的瓶子,猛地拔下塞子。
"我今天就成全你,让你和你那四个朋友再相会!"他恶狠狠地撬开我的嘴,将瓶口堵在我的嘴上,使劲向后扯着我的头发迫使我仰头,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我闭上眼睛,任苦涩的液体蜿蜒流转,深入肠胃。
这样......就能够赎清我的罪吧......
"呵!你倒是连反抗也没有啊,我有些敬佩你了秦雁程!五日后我来收尸,这几天里你就慢慢享受‘诛涎'的滋味吧"
朱三猖狂大笑着离去,我瘫倒在地。
静静地伏在冰冷的地面,我体验着生命逐渐流失的感觉,心情异常平静。
渐渐明白,死,其实是件很轻松很容易的事,而活着,却是很沉重痛苦的......活着的人,要体验逝者离去带给你的痛,要承受爱与不爱的煎熬,仇恨的火,悲伤的海,让你几度沉沦,几度挣扎,直至永劫不复。在一场无以命名的灾难过后,有的人离开人世,有的人被留下了......可是,被留下的人真的能够从灾难的阴影中走出吗,而走出后,是否就会进入一个新世界?不,也许,前方是更陡峭的峭壁深渊。
无法幸存。
无人幸存。
秦雁程,你要选择死去吗?你知道的,死,是很轻松的......可是,你配吗?你看到了吗,你的双手,已沾满温热的鲜血,提醒着你的罪恶。
我看到不远处一点微弱的莹蓝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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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梦见了他。
在江边的酒楼中自斟自饮,眼光偶尔瞟向窗外,长发翩飞。
在暴雨中为我擎着斗笠遮雨,全然不顾自己已浑身湿透。
在紫色的花海中紧紧相拥,不忍离去。
在湖心亭中惊鸿初现,令月亮为之失色。
在郁郁葱葱的小岛中呼喊奔跑,只为寻找迷路的人。
在电光火石间奋力一推,让利箭刺入自己的胸膛。
在月夜下,在岩石上将我捆缚,泪水如海般将我淹没。
在每一个无月的夜晚出现,让思念你的人对着你的幻象痴笑。
不禁喃喃唤起你的名字--
"水断天......"
"雁程......"
不期然竟听到了你的回答,清清冷冷的声音,暗藏着一份深情,炽热如火,却浩瀚似海。
似乎又看到了你的脸,双眼通红,满盛着痛惜与温柔。拧着眉毛,咬着唇,在努力压抑着什么。瘦了很多,有些落拓。
心痛地伸出手,颤抖地抚上你的脸,泪水从我的指缝间渗落。
我的月亮哭了。
轻轻抚去他的泪,手被他紧握。
"雁程......"
真实的触感,真实的声音。
我终于流泪。
"我来了。"
"嗯。"
"不会让你再受伤。"
"嗯。"
他将我拦腰抱起,我有些眩晕,紧紧揽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
门口站着一个人。
"我不会让你带他走的。"
"你让开!"
"我不会让你带走他,即使你是我哥。"
"我不是你哥!你快让开!雁程可能撑不住了!"
"你为什么不愿承认,雁程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你在害怕?怕他会嫌恶你、抛弃你?"
"陈千崖!你给我让开!你要是为雁程好的话就就别再缠着他。"
"这句话更适用你不是吗?你放下他,三天后我登基,我会让他做我的宰相......如果可能,我会让他一辈子是我的人。"
水断天拔剑出鞘,架在千崖的脖子上。
"怎么,你想杀了亲弟弟?"
"再不让开,我杀了你。"
"水断天,放下剑。"我艰难地睁开眼睛,阻止他。
"雁程......"
"雁程--!"
"不可以......千崖......将会是个好皇帝......"
千崖震了一下。
"如果是千崖的话......我想我的罪过会减轻一些......老爷子......他不会太怪我......"
千崖皱着眉头凄凉地笑着。
"千崖,你知道的......我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你会找到一个你会好好爱,也会好好爱你的人。"
"你在说什么呢雁程......我要的......只是你。"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没力气了。"
"我也说过,你的力气,我给!"他瞪大了眼睛直视着我。
"呵呵......这不是给不给的问题。"
"雁程......别走......如果没有力气爱我......那......做我的宰相。"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荣成万古枯。'"
我们走了。
我看到千崖还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里很难受......
谢谢你。
我也......只能说谢谢了。
春天,其实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了。
闭着眼睛,我能听到嫩绿的柳叶抽枝的声音、黄色的饽饽花绽放的声音、河水在融化的冰下流淌的声音......还有小燕子叽叽喳喳的叫声。
春风拂面,我靠在水断天暖暖的胸膛前,舒服得想睡觉。
他驾着马,将我护在胸前,匆忙地赶路。
"雁程!别睡!坚持一下,庭轩在郊外的客栈里等着我们,他一定会治好你的,该死的‘诛涎',你到底喝了多少!"
"......一整瓶哦。"实在很困,水断天的声音在我听起来变得朦朦胧胧,好像是从虚空中发出的。
"雁程别睡!"他拍打着我的脸想要将我唤醒,"别睡......跟我说说话......"他的声音好像有些哽咽。
"好啊......说什么呢......啊......告诉雨润......今年多做些青梅酒......我要带给你和洒庭轩尝尝......"
他没有说话,我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啊呀......好像不行......雨润要和荒寒成亲了......荒寒那臭小子一定心疼老婆不让她给我做了......"
我微笑着望着天边,那里,有一个身着红色嫁衣的美丽女子冲我甜甜的微笑。在她身后,站着一位英俊的男子,握着女子的手,冲着我颔首。
"可是我真的很想喝啊......不然去求云温......那个泼妇会答应我吗......"
天边那个娇俏佳人冲我吐着舌头做着鬼脸,我不禁笑出声。
"呵呵......云温一定不肯的......每次都要求她很多次......从大小姐到姑奶奶都叫遍了......就差没叫她娘了......"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曾和奕凫在他爹的酒窖里偷喝了一壶酒......听说是上好的女儿红呢......真可惜......我都忘了它的滋味了......"
"奕凫......现在应该和雨燕在一起吧......我看不到他啊......"
我努力地望着天边,找不到奕凫的影子。
"也许......他们到湟水了......"
"水断天......你让我一个人说话......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在听你说......"
"那你要好好......好好听着啊......"
"嗯......"他压抑着声音的哽咽。
"雨燕曾经对奕凫说......她从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了他......所以......她最后睡着的时候在奕凫怀中......笑得很开心......我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笑容......很美很美......"
"水断天......其实我想对你说......我和她一样......从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了你......"
"我爱你......水断天。"
他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
"以前......从未对你说过这三个字......是因为我觉得,你并没有与我真心相对,可是,这世上的真真假假,又有几个能真正分得清,辨得明?说起来......是我太任性了......"
"不过,我只能在此刻说爱你,你、我,都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许,我会像雨燕那样睡过去了......也许......苟活于人世的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秦雁程......我们,回不到从前......"
"雁程......雁程你别说了......"
眼泪一滴滴的滴在我脸上。
"别哭......我想......还是睡一觉会好受些......我现在......很难受......"
"对不起......雁程......真的对不起......所有的事,所有的......我一定会跟你好好解释的!"
"没关系......只是......你知道么......最让我难受的是......你到现在......才要说给我解释......我知道你不肯轻易相信别人......但是......连我......你都不肯相信?"

推书 20234-01-02 :夜幕----瓶中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