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宰相----易水西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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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凫与雁(6)
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断裂,泪水奔涌而出,我向后退......一直退......直到撞上了树干。我转身,发疯似地奔出树林--
一路上不知跌倒过多少次,手心传来尖锐的刺痛。艰难地爬起,再跑......心中那个压抑许久的东西正要喷薄而出......
跑到农舍前的芦苇荡时,农舍的门开了,洒庭轩擦着额上的汗向我走来。
"到处找你呢雁程......水断天没事了,快去看看吧......咦?雁程你怎么了?"
膝头一软,我跌坐在芦苇荡中,双手抓着地面,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
"......发生什么事了,雁程?"洒庭轩走来,蹲在我身旁。
"呜......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说什么呢,雁程?"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和裕渊侯打那个赌,水断天就不会受伤,羽燕也不会死了......"
"羽燕......死了?"
"是我......打乱了奕凫的生活,害他失去了最爱的人......现在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都是我......"
"雁程......"
"......如果我没来这里,奕凫一定会和羽燕幸福地在一起......是我害了她......是我......"
"雁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羽燕为什么会死......你又为什么说是你的错?"洒庭轩强行扳过我的脸,"看着我......告诉我。"
"......"
听完我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解释后,洒庭轩一直沉默着......
我的指甲深深嵌在泥土中,身体不住地颤抖......真的......到极限了......
羽燕心口处的匕首,水断天胸前的箭,不断在我脑海中交替出现。它们化作一把利刃,在我的心上不断割划。我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心里满是对自己的憎恨。
芦苇随风飘荡,为荒凉的大地涂上苍白的一笔。芦花漫天,像一个个没有行囊的旅人漫无目的地漂泊着。望不到前程,却也找不到归路。
"......对不起......对不起......"我低声喃喃着,除了这毫无意义的三个字,我不知道我还能对他们说些什么。
"雁程......站起来......"洒庭轩站在我身旁,冷冷的声音不似平常的他。
"听到没有,站起来!"
见我仍无动于衷,洒庭轩双手抓紧我的胳膊,将我强行拉起。
"抬起头......"
垂着头......沉默......
"抬起头!"洒庭轩的声音里多了丝怒意。
我抬起头,眼睛找不到焦距。
"啪--"脆亮的巴掌声在我脑间回荡,打得我一个趔趄,又跌倒在芦苇荡中。
我惊讶地仰头望着洒庭轩。
"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给我擦干眼泪站起来!你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庭轩......"洒庭轩皱着眉头,似乎是生气了。那巴掌让我清醒不少,看着不同于平常的他,我的眼泪竟忘了要向下落。
"你想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吗,你以为你要对这些事负责吗?你还没那么伟大!"
"庭轩?"
"不要以为对不起就可以解决一切,你软弱到连现实都不愿面对了吗?"
我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苦笑一下,我将目光移向别处。
"雁程!"他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晃,迫使我看着他,"你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我呆望着他,他的语气蓦地软化。
"善良过头最终会伤害自己啊......那个在冥岚岛上告诉我‘不记曾经以往,只放眼前方'的秦雁程到哪里去了?那个乐观而又自信的雁程到哪里去了?"
乐观......自信啊......
"醒醒啊,雁程......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还有很多人,在看着你、鼓励着你呢......总不能将自己淹没在无望的泪水中吧!"
是啊......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我不能......一直这样......
夕阳落山了,暮色逐渐袭来。芦苇荡中响起了虫鸣,风扫过芦苇丛,留下纷纷扰扰的沙沙声。
心情......异常平静。
"庭轩......"我擦擦脸上未干的泪迹,冲他微笑,"谢谢你......还有那巴掌,让我清醒不少。"
"雁程......"
"你说的对......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我挺直了脊梁,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
"我会重新振作的,谢谢你......为我担心了。向你保证,以后的秦雁程,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会哭。"
"雁程......也不是一定要......"
"要替我作证啊!"
"......"
"呀!对了!你说水断天醒过来了是吧,我这就去看他。"我匆忙转身,离开了一脸迷惑的洒庭轩,向农舍跑去--
庭轩,一切,都会好起来吧......我真心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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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农舍的门,看见云温正在灶台边煎药。
"是雁程啊......咦?你的衣服怎么成这样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可怜的衣服,粘了不少泥巴,还划破了好几处。
"这个......嘿嘿......说来话长啊,以后再跟你说啦。水断天在里面吗?我先去看看他。"
匆忙跑进里屋,听见身后云温的小声嘀咕:"冒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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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很小,也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一个破旧的烛台上仅剩半截的蜡烛。
烛火摇曳,发出昏黄的光,映着床上的人静谧的脸。
水断天披着一头漆黑的长发,赤着上身倚在床头。他的上身缠着一圈绷带,隐隐地还能看到血迹。他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凝视着他。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不过还好唇上有些血色。烛火在他的长睫毛下映下一片阴影,他的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着,睫毛也在轻颤着。
真好......你还活着......
鼻头一酸,我慌忙忍下要迸出眼眶的泪水。手伸向他的脸,慢慢为他拨开额前挡住眼睛的发。
也许是我的动作惊醒了他,他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我,笑了。
"......还好吗?"我的手被他握住,贴在他的脸上,轻轻揉捏。
"死不了的......"
"真是的......怎么说这种话呢......"我皱眉嗔怪他,他笑意更深。端详了一会儿我的脸,他问我:"怎么眼睛这么红......哭过了?"
"嘿嘿......"
"笨蛋......"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他的眼中溢满了温柔。
"......你才是笨蛋呢,为什么替我挡那一箭?不要命啦......"
"这个......不由自主嘛......"
"你的‘不由自主',差点把我吓掉了魂......"
"......"
"......怎么了?"
"雁程......"
"嗯?"
"低头......"
我低下了头,他让我的脸对着他。
四目相接,双唇相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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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奕凫将羽燕葬在他们初次相遇的河边,并在旁边移植了一株木芙蓉。奕凫的悲痛自不用说,连站在一旁的我们,心都揪痛起来。
我们回到了乌海镇的风威镖局,物是人非,不知奕凫心里几多感慨。
休整了几天,等到水断天的伤好了一些后,我们决定回去。
前途未知,但我满怀信心,因为,在我背后有很多人,一直支持着我。
分别的前夜奕凫和我又在乌海镇的河边喝了一夜的酒,酒自然是最烈的烧刀子。
奕凫的眼泪畅快地流了一夜,他大笑着对我说,原以为眼睛已经干涸了,没想到还能出这么多水。
那夜,他说着和羽燕一起的点点滴滴,眼神既悲伤又温柔。对羽燕,他没有一丝恨意,他说羽燕就像是一只轻盈的燕子,从自己的天空滑过,什么都没有带走,却给自己留下无尽的怀念与感伤。末了,他说,羽燕走了,也许以后都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了。
我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说他想去湟水一趟,以后的事......顺其自然好了。我说,今日一别,也许就会是永别了。奕凫无声地点点头,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知道捧着酒壶猛灌。喝着喝着,我突然想起奕凫小时候送我的玉佩还带在身上,那可是他家的传家宝呢,如今......奕家只剩他一个了,我想将玉佩还给他。奕凫看着玉佩,愣了一会,他说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以后看着玉佩还会想起他。我拍他的肩膀笑他矫情,他却红着眼睛没有说话......酒喝干了,我们双双醉倒在河堤上。仰望着漫天繁星,他说,我们都要像那玉上刻着的,要一直"平安"啊。
是啊......星星冲我们点着头,大家都要平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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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的那天早上,我正在房间里收拾行囊。窗户似乎被什么东西无规律地撞击着,我打开窗户,一直精疲力尽的鸽子跳到了我的掌心。
鸽子的腿上拴着一封信,一看信封我就愣了,那是宫中独有的紫纹纸。拆开信封,我当场呆掉--
信上只写着两个字:救我


弋凫与雁(7)
我攥着信冲出房门,发现大家早已在门外等着我。
水断天和洒庭轩在低声说着什么,而奕凫拍着云温的肩膀,好像在安慰她。
"雁程--"见我出来,一脸泫然欲泣的云温跑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我们回不去了!"
"别哭,什么‘回不去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云温的美丽的眸中流出,我一时间手足无措。
"是这样的......"水断天来到我身边,神色严肃,"我刚接到个报告,说是京师到处散播着关于你的谣言,说你和奕极苍大将军联合叛国。裕渊向天下发布诏告:为了保护‘被宰相蛊惑已久'的皇上、并随时迎接由‘叛敌'发动的战争,他已将皇上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现在朝中一切事务都由裕渊侯操控着。"
水断天说完,很久的沉默。
塞外的风声中,我听到云温的低声啜泣。
我感觉得到大家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
我拼命压抑住心脏的砰砰振动:愤怒的、憎恶的......好像要冲破我的胸口一般。
我望向水断天的眼睛,一字一字地:"我要回京师。"
"你疯了!"先说话的是奕凫,"现在回京师无异于自投罗网,你以为和裕渊侯当面对峙就能解决问题吗?雁程你......"
"我要回京师,小皇帝有难。"我的声音平板得不带任何感情,不想让身边的人看到我此时的怒潮翻涌,我将手中的信递给水断天看。
他看了很久。
"明白了,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嗯。"
"走吧......去京师。"
************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
"那我以后就叫你‘雁程'哥哥啦!呵呵雁程哥哥!"
"雁程哥哥,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有绿色的麦田啊......晶亮的河水、很大很大的蓝天......纸鸢?什么是纸鸢?......怀远也好想玩啊......咦?雁程哥哥会做?太好了!"
"雁程哥哥......皇爷爷他会想我们吗?我好想他啊......天上?星星?哪一颗哪一颗?皇爷爷是那颗星星?......最大、最亮的,最大、最亮的......找到了找到了!皇爷爷在对着我们笑呢!......可是......怀远好想哭......"
"雁程哥哥......我不想做皇帝......真的不想......"
"雁程哥哥......如果哪一天,你要离开......请带上我......好不好?"
"雁程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雁程哥哥......"
"......程...雁程......醒醒......"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车厢里睡着了。
"马上就要到京师了,不打起精神可不行哦。"水断天的眼中盛满温柔。
"啊......嗯。"
背对着他,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撩起窗帘,发现眼前景物渐渐熟悉起来,真的......到京师了。
"放心......"他从背后握住了我的手,仿佛要给我力量与温暖。
"小皇帝一定会没事的。"
************
我们分成三路。
洒庭轩先经扬州回冥岚岛,让游歌暂时到冥岚岛避难。
奕凫和云温到宰相府,确保雨润和荒寒的安全,将他们带到冥岚岛。
我和水断天则呆在京师,打探宫中的消息,等着七日后和洒庭轩的会合。
七日之后,便是行动之时。
最对不住的就是奕凫了,我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生活,先是羽燕......然后又......当我愧疚地将我的想法告诉奕凫时,他只是微笑着拍拍我的肩,淡淡地说:"这世上,能让我牵挂的......只剩你一个了。"一时间,感动、愧疚、难过,纷涌而至,我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可以说出的话。奕凫扬起嘴角,说:"改天,我们兄弟俩再一起喝烧刀子吧!"
我和水断天投宿在京师近郊的一个客栈里。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都戴上了遮住脸孔的纱笠,我甚至背了一把剑,和水断天装成武林人士,虽然连自己都觉得怪别扭的......
但第二天我们进城时发现,这样的"易装"是正确的。
因为--无论是闹市,还是小巷,都贴满了我和奕大将军的画像!
"嗯......还真有点像。"水断天在我的一张画像前摩挲着下巴端详了许久,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我看着奕大将军的画像上四个鲜红的"朝廷要犯"。不由得暗自长叹:不知奕大将军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哎呀呀,这还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昨天还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今天就要变成阶下囚了!"
--"伴君如伴虎啊......"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没看到他们的罪行吗--欺君叛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是杀头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的呀!"
--"这人啊还真是不知满足,都当上宰相了,什么荣华富贵不都有了吗,偏偏要做小人!敢情这迦兰国的水就比咱这甜,给宰相大人的脑袋灌昏了?"
--"不过...... 这奕将军,这都多少年了,本以为他战死沙场,一代忠将......没想到 ......"
--"着没想到的事还多了,你能想到‘皇帝南巡捡了个宝'竟是这样的‘宝'吗?这秦雁程啊......"
--"唉......人心不可测啊......"
夹在人群中的我只能低头苦笑,水断天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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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
摘下纱笠,卸下肩上的剑,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坐在椅子上。
"不知奕凫和云温有没有把雨润和荒寒平安带离宰相府。"
"你别打回宰相府的主意啊!那里现在一定是严兵把守,就算我们带着纱笠也难保那些兵卒不会将我们的出现告诉裕渊侯。"
"说的也是呢......"
"雁程......"
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我对面,一脸担忧之色。
"怎么了?"
"那些市井小民的话别放在心上。"
"哦......你说刚才啊。没事的,我没往心里去。"冲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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