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我----王小轩

作者:  录入:01-01

"回去睡会儿吧。吃了中饭再过来。反正上午不营业。"
伟业想说我就是不愿意一个人呆著才巴巴地跑到这里来的,却又觉得没什麽力气,只懒洋洋地摇摇头。
"上午有没有什麽事?"
伟业想想,还是摇摇头。其实不是真的没事,可他这会儿实在提不起精神。忙累了这麽长时间,荒废半天不算太过分吧。
刘川把一些常规性的事项做好再回过来,看见伟业仍然下巴搁在台面上,眼睛半睁半闭,木然不动。他再次弯腰低头凑近了看看。伟业眨巴了两下眼睛,以示自己呼吸正常,意识清醒。
刘川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样子,还真象以前我养过的一只猫。吃饱了就这幅模样。冬天找太阳地儿,夏天找荫凉地儿,就这麽一趴,睡觉,发呆。"
"猫都是用来形容女人的。我怎麽会象猫。"伟业闷闷地反对。头一点都不动,只见嘴巴一张一合的,情形极其诡异。
"那就是狗。对了,我们四川有句话就叫‘装狗'。不过是指小孩子生病。我看用你身上蛮贴切的。"
"行啊。干脆你也坐下来,跟我一起装。就叫‘模仿秀'。可惜没观众。"伟业还是没精打采。
刘川见状索性蹲下来,抬起眼在离伟业很近的地方认真打量他。伟业先假装没感觉,继续呆滞地看著某处。可刘川认真又隐含关切的眼神杀伤力实在太强,他终於装不下去:"干嘛这样子看我?我脸上是开了花还是写了字?"
"写了字。"
"嗯?"
"喏,这里──我、有、心、事。"刘川细长的手指在离伟业不足2公分的地方从左到右移动。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伟业刻意地做了个鄙夷的表情。
"昨天到底遇到谁了?"刘川神情很严肃地发问。
"遇到的人多了......"伟业想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张嘴就报了一串,"大麦,梁刚,李疯疯,魏强......"
"魏强?哪个魏强?"刘川突然发问。
魏强是那个学生的名字。这也是个极普通的名字。也许刘川认识的人里面就有同名同姓的。伟业疑惑地想著,显得有些反应迟钝:"你不认识的。一个圈子里的人。"
"是云大的那个麽?出了事被开除的?"
"你怎麽知道?认识他?"伟业这次是真的吃惊。
刘川却沈默了。他好像忘记了要站起来,一直保持著下蹲的姿势。
这时候伟业突然醒悟过来,其志是云大毕业的。虽然自己没有身处其中,也可以想像那件事当时会传得多麽的沸沸扬扬。
一想到这层,伟业也不知说什麽好了。继续发呆。只是本来就沮丧的心情更加低落。
"他现在怎麽样?"
楞了一会儿,伟业才明白这个"他"是指魏强。挺简单一句话,此刻却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好"吗?他的情况也能算"好",天下基本没有不好的事了。说"不好"?怎麽的现在也算"终成眷属"了。
思来想去的,最後决定直接给出事实而不作评论:"他跟那个老师在一起。"
"唐老师?"
伟业楞了一下。好像是姓唐。其实并不熟。唐老师极少出现在"流光"。还是出事之後才对他有了印象。怎麽刘川这麽清楚?
"丁丁很喜欢他。他给他们上过课。"刘川想起丁丁跟自己提到唐老师时说过的那些话语:
"唐老师很有学问,同时又很温和。待人真诚,没有架子。......我觉得他和我是一类人。"
"一类人?什麽意思?"
"他应该也是喜欢男人的。不要问我怎麽知道?就是感觉。川儿,我不是想八卦或者背後议论别人隐私。我说给你听,是想让你知道,喜欢同性并不是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喜欢同性的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也听丁丁提过魏强。比丁丁高一届,学的是国际贸易,因为都是校学生会成员而相识。
有一天丁丁神色仓皇地跑来找刘川,从来没见过他那样悲伤、绝望的神情。刘川临时请了假陪他,他却什麽都不说。刘川不知出了什麽事,反反复复地追问,最後甚至用上了威胁的话语。丁丁才说:原来唐老师喜欢的是魏强。
刘川想他们应该没有熟到那种程度,吃惊地问:"你怎麽知道的?"
"学校里传得很厉害,很多人都知道了。有人听见唐师母在校长办公室哭闹,喊著魏强的名字。好像是他们在外地被人撞上。也有人说是派系斗争,为了抢一个出国当交流学者的名额......"
丁丁离开的时候神情茫然。刘川很担心,忍不住去云大找他。在布告栏里看见处分通知。"魏强,因道德败坏,行为不端,破坏校风......开除学籍。"刘川知道,魏强已经大四,只等论文答辩就可以毕业了。
品学兼优的丁丁没有去上课,躺在宿舍里。脸色难看得要命。刘川说你这算是做什麽?殉葬?
丁丁说,你不知道大家传得多难听。我实在是呆不下去......太难受了。
刘川说,你难受什麽?你又不是。
看到丁丁受伤的表情,他放软了声音:你可以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复习。不是答应你父母要考到清华去的麽?现在这个样子,能帮到谁,又会伤到谁?
再见丁丁时,从他的神情中已经不能看出什麽端倪。如果特别细心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漠然与坚定。
有些人,会在平顺的环境中正常地成长,在苦难的环境中加速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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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业反过来劝刘川:早知道我也不跟你提了。其实也不用太在意。这种例子太过极端,没有什麽参考价值。我在这圈子里混了这麽多年,也就见了这麽一回。纯属运气不好。也有人活得挺滋润的......
说到这儿就想起思远,陡地住了口。
忍不住问:小川,如果有人,咳,我是指同性,向你告白,你装作没听懂,是什麽意思?
刘川目不转睛地看著一本营养学书籍:不接受呗,还能有什麽意思。
"哦,也对啊......"
"怎麽想起来问这个?"
"没什麽。随便问问......"
一阵沈默。
两人就这麽摆著不同的造型,发著相同的呆。直到被手机铃声惊破沈寂。两人都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刘川终於受不了,翻翻眼皮:"你的。"
伟业本来想回他"我知道",懒得动嘴皮。一个白眼翻回去。
事实证明这场定力比赛是刘川落了下乘。他把书往台上一放,到柜台上取过了吟唱不已的手机,往伟业面前一递:宋律师。
伟业看也不看地接听:
"喂──"
"嗯──"
"好──"
一旁的刘川站起来找了只笔在书上划重点,不时抽空翻翻白眼。然後听伟业对自己说:"宋凌云明天回来。"
"哦。什麽时候?要不要来这儿吃饭?"
"没听清。"是真的没听清。背景里有汽车鸣笛声,喇叭里的广播声,某个路人粗声大嗓的吆喝声......一声赶一声的,都快把宋凌云的声音给淹没了。
不过能听出来宋凌云情绪很高涨,多半还是胜诉了。他说本来今天就想回来,但有个推不掉的应酬,只好买了明天的票。
电话挂断後,所有的声音立即消失无踪,重新回到当前安静得令人烦躁的环境中来。
刘川过来推他:"我要出去吃饭。你一起去还是我给你带?"
伟业不假思索地:"打电话叫外卖。"
"我还要买东西。一起去吧,要绝食也等宋律师回来。才走几天啊,就这幅样子。知道的说你相思成疾,不知道的以为我没做饭给你吃。"刘川语含抱怨。
知道他是激自己,可还是坐不住了,伟业从座位上爬起来。真的是爬──保持这个姿势到现在,屁股都快抽筋了。
人只要活著就要吃饭,就得忍受无穷无尽的烦恼。当真不想活的,自然另当别论。可话说回来,凭什麽不活?人家唐老师那对还活得好好的呢,哪里就轮到你沈伟业痛不欲生了?
心头不爽的伟业冲到厨房里洗了把脸,同时"嗷嗷"地叫了两声。出来时看到刘川面朝外斜倚在门上,随口说道:"走吧。你站那儿干嘛?"
"如果有邻居来问发生了什麽事,我可以告诉他们没有发生凶杀案。"刘川头都不回,悠悠地答。
刘川问伟业,你明天要去接宋凌云吧?伟业说不,不去。他肯定跟他的当事人一起回来,我才不去讨那个嫌。不过後来他还是给宋凌云挂了个电话,说刘川问你明天什麽时候回来,要不要过来吃饭,他好准备。
宋凌云说他是独自回来。案子再审时仍然维持原判,C女胜诉。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她得意洋洋的神情,找了个借口不跟她一路。大约下午3点半左右到云城。
下午3点半?如果去接他的话,那就得在3点之前出发。三伏天那火热的太阳、强烈的紫外线啊......伟业摇摇头,叹叹气。
云城汽车站的出站处是位於车站西头的一条细长巷子,尽头处与一个回廊相接。伟业立在廊下,远远地看见宋凌云的身影出现在巷道那端。他穿著浅色短袖衬衫,背著个笔记本电脑包,一手拎著小旅行袋,另一只手举著份报纸遮挡著头顶的豔阳。
 伟业静静地站著,看三三两两的旅客从自己眼前走过,面上是或欢快或疲惫的神情。当宋凌云走近时,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与方向,直冲冲地奔前方而去,眼看就要擦肩而过。
伟业正在考虑是干脆地叫住他呢,还是快走几步赶上去,在他的肩头猛击一掌,给他一个惊吓?忽然感觉有一团黑影快速地向自己面门前袭来。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挡,"哗啦"一声,一个卷起的报纸筒落地散开。
再定睛时,宋大律师正站在离自己三五步的地方,面带挑衅地看著自己。手里的遮阳报纸已经不见了。
伟业伸手想把他拉到廊下,却被他闪开。只听宋凌云在问:"沈老板,接客人?"
伟业猛地一伸臂,抓住眼前人的胳膊往面前拖:"嗯。接客人。还没到呢,要不陪我一起等会儿?"
"不了,我还有事......"宋凌云作势想挣开。
伟业手里一紧,"能有什麽事?又没人等你。"
宋凌云挣脱不开,只得乖乖走近前来:"你怎麽知道没人等我?还真就有人等我呢......别闹了,大太阳底下,不热啊?"
"你也知道热?我跟这儿站20多分锺了。"伟业指指自己额头上晶亮的汗珠。
"你不会在大厅里等吗?车到了再出来。"
"你以为我是傻子啊?当然是在大厅里等。按照显示的到达时间到这边。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到四点不来我就回去了。"
"还没上高速就不知出了什麽问题,停了好一会儿,後来换了辆车,就给耽搁了。我不知道你会来,就没打电话给你。"宋凌云语带歉然地解释。
伟业想自己的确是没事先说明会来接他,这会儿也怨不得别人,只好翻了个朝天白眼。宋凌云见状不禁笑起来,他凑近伟业,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是想给我个惊喜,回头慢慢谢你还不行麽?"
"我只不过是临时起意,谁要给你什麽惊喜?自我感觉忒良好......"伟业伸手取下宋凌云肩头的笔记本包,大步前行。
宋大律师赶快拎好自己的旅行袋紧紧跟上,面上笑容灿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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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直接回了"稍纵"。 
刘川正在厨房里忙活。只见他娴熟地把面粉和猪油揉合成干油酥,再将水油面包进去起酥扞皮......
看到刘川和宋凌云两人进来,他抬头招呼了一声,手上却没停。宋凌云很有兴趣地看他动作,"小川你做的是什麽?"
"百合酥。"刘川指了一下旁边的两碟子馅料,"有豆沙和枣泥两种馅,你喜欢哪种?"
宋凌云一时倒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更喜欢哪种口味,就说"无所谓,都行"。正好伟业递了个热毛巾过来,他接过洗把脸,顺手又递回去。
伟业清了清嗓子,"咳,面盆在那边......"
宋凌云这才回过神,赶快自己去搓毛巾。走了两步之後回头,看见伟业虎著一张脸瞪著自己,便有些尴尬地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伟业想你还真拿自己当老爷了,当刘川的面又不好直说,只冷哼了一声。
刘川目不斜视地盯著手里的胚皮,熟练地往里面填馅料,不出声地暗笑了一下。
宋凌云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眼睛一瞟,看到水池里浸著一只锅,便走过去揭开盖子做了个深呼吸,"真香啊!"无限陶醉的样子,伴随著夸张的吸气声。
伟业闻声转头,看见宋凌云的头都快埋到锅子里了,只觉得好笑:"你至於那麽夸张麽?跟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说完觉得这话怎麽那麽耳熟啊,这才醒悟以前他妈就是时常这麽数落他的。
宋凌云笑容满面:"你就不知道了──在美味佳肴前垂诞欲滴是对厨师的最大赞美。是吧小川?"
刘川"呵呵"地笑:"这山药百合大枣粥是伟业熬的,我可不敢居功。当然了,你随便怎麽赞美都不过分。"
这话倒是有点出乎宋凌云意料,微微有几分尴尬:"伟业,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这手艺。我看你们店里干脆兼著卖粥吧。"
"行啊,不仅卖粥,我还卖馒头包子、豆浆油条──不要叫‘茶室'了,也不要用‘稍纵'这麽文雅的名字了,直接改名为‘放心早餐铺'。简洁又好懂。"伟业瞪他一眼。
这次刘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哦对了小川,我给你们带了点小东西回来。"宋凌云拉开旅行袋,掏出两个小包。
"又不是小孩子,还带什麽东西......"话虽然这样说,伟业还是凑过去看。
一只小巧的仿红木盒子里装的是一套袖珍京剧脸谱。另一只扁盒子里则是一套厨师专用的食雕小刀。
刘川手头不空,伟业就将小刀取出来左右端详。除了看起来形状精巧怪异,别的似也没什麽出奇之处。他说人家小川做了这麽多年厨师,肯定不缺这东西。宋凌云就解释说,这刀是当地的朋友带他特意到老街上一家百年老铺买的,据说非常好用。
刘川就说我最喜欢这种东西了,谢谢宋律师。
再来看那套泥塑脸谱。一共五只,分别是生旦净末丑。每个长短不过两三寸,正好放在掌心里,甚是可爱。虽描画得不是非常精致,胜在色彩豔丽,造型古朴,很有韵味。
伟业边看边说自己以前读书的时候曾经学过一门课程,专门讲脸谱的,教材上有各式各样的图形图像。後来有调皮的同学把它们从书上剪下来,贴到硬纸板上,做成画片玩。还有就是手工课上也有在鸡蛋壳上画脸谱的......
伟业说话时眉飞色舞、嘴角含笑的样子,颇有几分孩子气。宋凌云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说著,面上也是难得一见的柔和表情。
刘川见状心下说不出的感觉,说我要起油锅了,你们到别处坐会儿,将他们撵出了厨房。
吃完了,刘川叫他们先回去吧,反正晚上不用做点心,他守著店就是。伟业本来觉得不太好,但看看宋凌云眼巴巴的样子又觉得於心不忍,权衡了一下,也就拍拍刘川的肩:"那我就走了。辛苦了。"
走出门来,伟业问宋凌云:"你出差回来,也该累了,回去吧。"
宋凌云听了这话就楞了:"你这是什麽意思?"
伟业见他又惊又怒又有几分委屈的神情,忍不住乐了:"你眼睛瞪那麽大做什麽?我陪你回去不就行了?省得你还得跑来跑去的。"说起来,伟业还没去过宋凌云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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