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云低头想了一下,"我今晚就住你那儿了。反正换洗衣服什麽的都有......"说到後来,声音已经极低。
伟业"哈"地笑了一声。宋凌云不理他,顾自去路边拦出租。
进了房门,伟业叫宋凌云坐,自己进房间拉开窗帘,开窗透气。再回到客厅说:"先透透气再开空调......你怎麽不开灯......"
夏日天长,此刻夜色尚未完全铺开。宋凌云立在并不十分宽敞的客厅中,仿若剪影。听到伟业的声音,他朝伟业这边移过来。伟业忽然住了口,也向他迎上去,把他紧紧地抱入怀里。
"我很想你。"
"我也是。"
鼻端有汗水的气息,却并不难闻。伟业低头去找对方的唇,对方同时也在寻找自己。
这个吻温和而缠绵。先是轻轻的触碰,仿佛确认彼此的身份。然後稍微用力地吸吮,嗅到唇齿间隐约有枣泥的香气,带著一丝清甜。再是舌尖的轻挑,继而是更全面而深入的纠缠......
夜幕迅速地覆盖上来,窗前的微光由浅而深,再由黯淡转入了完全的黑暗。当抱成一团的身影终於分开时,房间内只闻急促的喘息声。
两个身影微微对视片刻,重新紧密地拥抱到了一起。伟业凭著直觉拥著宋凌云的身体缓慢向沙发的方向移去。
几乎是同时传来了"呯"的一声碰撞声和极模糊的一声痛呼。伟业停下步子,极不情愿地从深吻中拔出来,伸脚探到那把闯祸的椅子,恨不得一脚将它踢飞。想想却没敢贸然动作,忽低声笑起来:"叫你开灯的......"
宋凌云脚踝撞到椅子上,正痛苦不堪,因为被伟业堵著嘴才没能喊出声来。正气恼著,复听到伟业满含戏谑的声音,恼羞成怒,探头狠狠地在伟业耳垂上咬了一下,猛地一把将其推开。
伟业一时不备,只觉耳上吃痛,"哎呀"一声,又被推得摇晃了一下。此时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看见宋凌云正一瘸一拐地摸索著想去开灯,便一把将其拽到怀里,"你站著别动,我去开......"
宋凌云闻声停下来,等伟业开好灯走回来。只见他又想来抱自己,宋凌云赶快闪开。这一动牵到刚才的伤处,不由"哎哟"一声。"我要洗澡。你先去开空调......"虽然是祈使句,可配
上他软弱的声调,听起来更象是撒娇而不是命令。
伟业看著眼前嘴唇微红,眼神涣散的宋律师,怎麽也想不起他平素强势的样子,有意逗他:"不要一起洗吗?我可以替你搓背......"
本来就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著眉头的宋凌云眉头锁得更紧了。"不要,我自己洗。"本想迅速闪进浴室,无奈受伤的脚踝不配合,只得拖著步子走过去。
伟业叫住了他:"等一下......",看著他紧张的神情咧嘴一笑,"不要紧张,我是想看看你的脚,不是想非礼你......"蹲下仔细查看了一下,又捏了捏旁边的部位,他放心地抬起头:"没事没事,只是稍微撞了一下,不要用太热的水直接冲到上面就行。过会儿我找点药酒给你擦擦。"
"你家里还有药酒?"宋凌云感到诧异。"当然有了。学戏那会儿,跌打损伤是常事。虽然好多年不用了,不过应该还有。"
宋凌云进了浴室。伟业从某处翻出一瓶药酒,拔开塞子嗅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拿进了卧室。刚刚关好窗,打开空调,隐约听见外面有什麽声音。跑出去发现是宋凌云的手机在响。伟业只当没听见,由它一直响著,直到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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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地讲,宋凌云洗澡的速度并不慢。但频繁响起的手机铃声让伟业有种洗得太久的错觉。他很想冲到浴室门口去提醒一声,不过最後还是放弃了。
当浴室门一响,伟业就立即转头盯著从里面出来的人。
宋凌云正在拿浴巾擦头发,猛地遇上伟业隐含不耐烦的眼神,不由一楞。他显然误解了这种不耐烦的起因,心狂乱地跳起来......
不料伟业手向某处一指:"你的手机,叫得跟催命的一样......"
宋凌云闻言一窒,皱眉走过去一看,竟然显示有5个未接电话。翻看了一下,选其中一个号码拨回去。"喂──"随即闭了嘴,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什麽时候的事?他父母家在哪里?不要惊动太多人......我马上过来......"
起初伟业听见他严肃的语气,觉得与其肩头的浴巾、微微滴水的发梢实在有些不配,还觉得有些好笑,可後来越听越是心惊。当宋凌云放下电话时,不由问:"出什麽事了?"
"一个同事,午饭後离家出走了......"宋凌云急速地用毛巾在头上擦了几下。
"离家出走?"这种事,不是未成年人才做的吗?伟业很是诧异。
宋凌云转头看见伟业的表情,补充了一句,"他之前患过轻度抑郁症......"说完从旅行袋里抓出衣服,匆匆忙忙地向浴室走去。
"进卧室去换吧,我开好空调了。"伟业提醒道。
宋凌云楞了一下,抱著衣服折回,作势向伟业身上靠过来。浑身汗湿的伟业下意识地一退。宋凌云执拗地凑近,在他面庞上轻轻贴了一下:"对不起。"
伟业清晰地闻到沐浴露的熟悉香味,倏地又散去。
宋凌云出来时,听伟业在说:"你先去吧。东西先放这儿,明天你来拿或者我给你送去都可以。"
"再说吧......如果很快结束的话我再回来。"宋凌云语含歉意。
伟业挥手:"去吧去吧。我也要洗澡了,这该死的天......"
伟业洗好澡,把自己的宋凌云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突然想起什麽,到碗橱里拿出一包中药材,打开旅行袋放进去。一不留神看见什麽,神情古怪地笑笑。把那只装著KY和Durex的塑料袋挪到另一边,把药包放好。──看来宋律师没有自己想像的那麽忙嘛,出差还不忘带著这些东西。
宋凌云终究是没有再回来。大约10点来锺的时候来了个电话,说人还是没有找到。现在在他父母家坐等,顺便陪伴和安慰一下两位老人。
伟业说知道了,行李我明天送到你前台吧。等了一下,宋凌云说,不用了,还是我到你店里去取。
"你今晚要一直呆在那儿吗?"
"应该是吧。其它人都拖家带口,让他们等说不过去。"
"那你吃点东西。当心胃痛。"
"知道了。"其实宋凌云想我到哪儿去找东西吃啊,况且同事的妈妈擦眼抹泪的,自己还吃东西,太冷血了吧。至於胃嘛,肯定是会痛的。到时候只有一个办法:忍。
在同事家呆到接近凌晨一点,宋凌云在同事父亲的劝说下离开了。临分别时彼此说了些诸如"感谢宋律师关心"、"不客气,有消息请立即通知我"、"不用担心,小张不会有事的"......之类完全没有营养但不说就会过意不去的话。
盛夏的江南,即使凌晨也依然闷热。宋凌云孤身站在街上,被散不开的暑气团团包围著,一时只觉无处可去。
伟业是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闭著眼睛摸索著接听,声音中带著浓浓的睡意:"人找到了?"
"没有。不过我先走了。"宋凌云的清醒与伟业形成鲜明对比。犹豫了一下,他说:"你已经睡了吗?"
"你过来吧。不要敲门,走到楼下时打我电话。"伟业答非所问。挂断电话,翻了个身,将脸在枕头上重重地蹭了两下。
打开门,伟业几乎是闭著眼凭本能闯回了房间,重新一头栽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感受到床垫稍稍下陷,他下意识地往里面让了一下,却一直没有等到有人躺到身旁。
真的很困,眼皮象被胶水粘住一样,脑中却仍留著一线清明。挣扎著开口:"怎麽还不睡?"听见有人回答:"就睡。"声音中满是疲惫,却奇怪地没有睡意。
"不要操心了,自己先休息好是真的......"伟业嘟哝著。
没有回答。只感觉有人倒下来,然後从後面环抱著自己。伟业身体一僵,但很快就放松下来。拥抱和拥抱是可以不一样的。象现在这个就完全没有欲望的气息,只是寻找一种依靠。
伟业抚上自己胸前的那只手,轻轻握住,遂沈沈睡去。
宋凌云将脸贴到伟业的背上。在空调间里呆得久了的缘故,肌肤很凉。火热的面颊挨上去,渐渐吸收了那份凉意。可以听到他的心跳,沈稳有力。忽然记起伟业胸前曾被刺伤的事,想摸摸有没有残存的伤痕。手刚刚动了一下,被抓得更紧。舍不得挣脱,只好放弃。
醒来时才发现不知何时换成了独自面对床外的姿势,胸腹间搭著一条空调被。坐起时太急,惊醒了背对自己的另一个人。
"醒了?还早呢,再睡一会儿。"伟业温柔的声音传来。
宋凌云大睁著眼睛,什麽都来不及想,先转身去抓手机。确认没有错过的电话後,松了口气。忽觉心下茫然,呆呆地坐著。
他僵直的姿势让伟业觉得疏离而难以接近,只伸出手,轻轻地在他肩头拍一拍。
"其实做人太执著,并不一定是件好事。还是应该让小张去教书的。那样的环境比较适合他......"宋凌云叹道。
伟业静静地听了个大概。小张是法律系硕士,本来想留校任教,他父母却觉得在现在的社会上做一个教师未免太清贫了些,有愧於他的才华,坚持让他当了律师。可是小张是个理想主义者,一直以来都抱著运用自己的能力匡扶正义的信念,受不了工作中经常看到"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的现实,, , 逐渐变得沈默寡言。有一阵子经常失眠,查出患上了轻度抑郁症。昨天不知为什麽和父母争执起来,一气之下夺门而出,只穿双拖鞋,手机、钱包等一样都没带。
伟业听宋凌云絮絮地说著,不知如何相劝,只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能强求。你也不要太辛苦......"
没想到宋凌云闻言轻笑起来:"我有什麽好辛苦的?早已没什麽信念可言了,只晓得要对得起当事人的律师费。搁古时候就是所谓的‘讼棍'吧,人见人厌的类型......"
宋凌云在伟业心目中从来都是一等一的能臣干将,此刻听他用这样心灰意冷的语气鄙薄他自己,比自己挨了骂更觉得难过。他忍不住翻身坐起,从背後将宋凌云轻拥入怀:"不要这样说,你不是这样的人。"
宋凌云轻轻摇头:"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倒是你不知道。不知道也好。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忍不住讨厌自己。"语音不高,却有不容置辩的坚定。
伟业一时说不出话来。四周只有空调间歇运作时发出的声音。偶尔会大声地换气,仿若沈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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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色渐渐发白。光线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室内的事物慢慢现出形迹,象一场魔法。
宋凌云如雕像般坐在床沿上。伟业坐在身後离得很近的地方,两只手撑在床面上,仰头望著天花板。
那句话一出口,宋凌云心中已生悔意。於情於理都不该那样对待伟业的。那样的怨言,听起来很让人心寒吧。终是没有忍住。也许根本就没有去忍。清晨,真的是人心最不设防的时段麽?
懊恼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却又找不到什麽道歉或者挽回的话语。正不知所措著,抬眼看见立橱上摆放的脸谱,正是自己送给伟业的那一组。
"看到它们的时候,不由就想起你来。"
"什麽?哦......"伟业顺著宋凌云的目光望去,明白了他的所指。
"几点了?"
"刚刚5点。还早呢,你再睡会儿吧。"
"你呢?我过会儿起来把粥熬上。对了,那药寄过来了,我放在你包里,记得吃。"
"不要弄早饭了。过会儿咱们出去随便吃点。陪陪我。"
伟业低声说"好",复又轻轻地环住他,把下巴放在宋凌云的肩头。
"伟业,给我看你以前的照片吧。"
"嗯?"伟业奇怪,怎麽突然想起来这个?
"很想看看你以前的样子。应该有的吧?"
"有是有,不过不知道被我妈放在哪里了......"伟业回答著起身到屋子里乱翻了一通,在衣橱最下面一层抽出一摞相册来。翻看了一下,选出其中两本递给宋凌云。
两人扭亮了台灯,头靠头地在温暖明亮的灯光下看那些照片。
相册沈甸甸的,已经明显地有了年头,扉页上还印著"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字样。内里放相片的页面是黑色的,底子上贴著金色小三角,用来给照片定位。页与页之间用极薄的半透明白纸隔开。
宋凌云一看就笑起来:"我家也有这样的相册。"
伟业不以为然地说:"那会儿,什麽东西都是一样的。"
这两本都是伟业的照片。按照拍摄的先後顺序排列。
第一张就是胖嘟嘟的伟业以人参娃娃的造型扒开腿席地而坐,上书"宝宝百日照"。宋凌云忍俊不禁,边笑边伸手去掐伟业的面孔:"婴儿肥,婴儿肥......来,让叔叔捏捏......"被"啪"地一声打开,"去去去......"
接下来是穿著小西服坐在一个玩具敞蓬汽车里,手还假模假式地把著方向盘,腮红和嘴唇大约都是後来上的颜色,红得有些突兀。旁边写的是"小伟业三周岁 春芳照相馆"。宋凌云就说,"有点资本家小开的味道嘛,哎怎麽也是‘春芳照相馆'",再端详一阵又道,"我们那儿也有这麽一家。好像连车都一模一样......"伟业白他一眼,"这有什麽好奇怪的?全云城能有几家‘春芳'?自然是一家。"宋凌云摇头,"不对不对,我说的是兰州。"
伟业这才想起上次他说过在兰州长大的。"哦"了一声。
宋凌云不以为意,继续看照片。後来很多都是伟业在小学的演出照。基本都是白衬衣,猩红的脸蛋,只是脖子上的装饰物由黑领结变成了红领巾。伟业用手指重重地在脸蛋的位置上蹭一蹭,还煞有介事地伸到眼前看看。
伟业抗议:"你干嘛?"
"揩油,哦不,揩红......"
翻到一张全家福,宋凌云仔细端详後得出个结论:"伟业你长得挺像你妈妈的。嗯不错,儿子像妈有福气。"伟业一撇嘴,"你看我象有福气的人吗?"宋凌云细细看他,很严肃地点头:"这位公子印堂发亮,天庭饱满,实乃是不可多得的福相啊──"说著猝不及防地凑到伟业脸上啄了一下。伟业刚想发作,他却又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翻看了。伟业唇角浮现一个笑容,将怀里的人搂得紧了些。
另一本则是伟业少年时期的留影。青春期的伟业表情正直,目光炯炯有神,有一种天生的凛然之势。宋凌云说,"做什麽总是这麽严肃,一点都不可爱。"伟业去抢相册,"不可爱就不要看......"
宋凌云牢牢把住,"我还没说完呢──不过我喜欢。嘿嘿。"
再後来开始有演出或者排练的剧照出现。穿著戏服、上好妆的伟业显得比本人实际年龄成熟许多,只依稀看得出眉眼间的单纯与稚气。
宋凌云不熟悉京剧,只觉得那些扮相与角色都差不多,照片上的伟业一派英气勃勃。伟业却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角色,细细地为他指点那些扮相与服装上的细微区别......
当翻到某一页时,一张照片滑落出来,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倚在伟业怀里的宋凌云膝上摊著相册,还没来得及弯腰去拾,伟业已经先一步探身捡起来。
那张照片远看著颜色特别鲜豔,宋凌云好奇地去接,却觉得伟业的手指紧了一紧,似乎不愿意放开。来不及多想,手上加力取过来,这才看清并不是照片,而是一份海报。准确地说,是海报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