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太子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可是,象嘴里也吐不出狗牙来啊,所以,狗与象,都是有用的不能互相取代,只是分工不同罢了......得,我也不跟你这儿哲学了,我来是有重要的消息和你一起分享。"
"无非是什么时候对我下手罢了,我根本不在乎!"
太子不经意地捏了捏一直放在床上的那柄剑。
"其实,您是梁国的太子,这次进了洛阳也算得大功告成,只要您一句话班师,是大可不必一个人陷落在这里的......"
太子轻蔑地一笑,置之不理。
"不过呢,您这人天生有副傲骨,这就是纨绔子弟的毛病了,太经不起失败!进入洛阳虽然是失策,但只要及时退出去也不失为成功。您却把这个理解为中了在下的诡计,而决心和我对抗到底,却不想拖累别人,预先将这些人从危险中遣散出去,甚至不惜装作移情别恋在自己身上制造误会,伟大是伟大了,但心胸也忒狭窄了吧?"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鬼话么?如果有洛阳城尚可凭险而守,若是我们全都离开了,令叔不立刻率军杀过来才怪!"
"哈哈哈哈......"尔朱吐没儿大笑起来,"不错,可是您这样逼走了陈将军,家叔还是会立刻率军杀过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洛阳八关之内,就是殿下与白袍将军的万年之所!与其这样,窃以为二位还不如携手入黄泉,这样心里多少也能有点安慰。"
"你说得未免太轻松了!"太子忽然间有了精神似的,目光炯炯,"只要我还在洛阳,尔朱荣就别想那么轻易地包围庆之。"
"可是您,现在也已经是......如果我没说错的,您的周围便只有这位......"吐没儿指了指端茶上来的陈霸先,不动声色地说。
"不错,我现在就躺在这床上一动不动。"太子平心静气地说道:"只身一人,毫无防护!不过你可以试试看啊,只要我一死,洛阳城里可不只你尔朱家的人在,葛荣和萧宝卷还有你们魏国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势力,都会蠢蠢欲动的,尔朱荣想要兵不血刃地夺取洛阳,我看那是做梦!"
"你......竟是什么时候......跟他们......"吐没儿难得的面露惊讶。
"可要感谢你那青梅竹马的败家子小......他是小攻呢还是小受呢?不,我看多半都是你自己yy出来的吧,不管怎样,我没想到洛阳城里不只你和他有过去,尔朱荣大人就算再急于除去庆之,也得先朝着洛阳来,不夺下洛阳,一切都不会按照他的想法运转的,这就是我自信的原因。"
尔朱吐没儿正色道:"既然这样,我收回先前那些话,您的确是有献身精神,以及,以及献身的智慧的,但是......事情也没有按照您的想法运作,陈庆之他没有回国,他是北上去了。"
"你说什么?"太子再次出手如电,剑尖指着尔朱吐没儿的喉咙。
"你给我再说一遍!"他翻身下床,厉声咆哮,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眼睛里要迸出血来,突然爆发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逼得尔朱吐没儿连连后退,两手比划着,一时情急说不出话来。
"陈将军昨夜是直接出北门而去,"他喘了口气说道:"也许根本就没打算回南朝,他是出于何种考虑不得而知,也许只是不甘心罢了......但是,昨夜家叔已经挥师百万南下渡河了,他所前进的方向,刚好......今晨又下了这么大的雾......"
"或许在迷雾中错开了也说不定,"太子自言自语道:"傻孩子,怎么能这么任性,别让我再见到你!......不过对方有一百万人,迷雾中撞进对方阵营的可能性更大,彼此错过的几率......究竟有多么大呢?"
"不!不行!我们得动员一切力量给予他支援!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
趁着他发愣的当儿,尔朱吐没儿早就桃之夭夭了。
但当他走出殿门站在昔日(其实就是昨天)陈庆之蹲守过的台阶前看到气势恢宏的广场,甚至能看到黄土城墙外面的广阔原野,那里原本是农田,也从成为农田的那一天起成为战场,他不由得立住了脚。
"就算能够拖住叔父进军,葛荣和萧宝卷哪一伙人是善男信女?无非是将自己作为傀儡将灵魂抵押给两个魔鬼之一,甚或两个都抵押,殿下他也一定知道,从筹备那个宴会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能离开洛阳城了。"
吐没儿肉肉的手轻拂栏杆,"美丽荣耀的以伟大君主和众多民众的心血砌筑的洛阳啊,孝文帝时代以来的壮丽都城......将要在烈火、杀戮和野心汹恣中化为灰烬了!还有生活在这里的种种,爱恨情仇以及生活,全都要随风逝去啦!"
"我这是何苦呢?"吐没儿苦笑着吃力地微微转过头来回望大殿,森严的廊檐脊角,在浓雾中渐渐模糊,只留下黑黢黢的身影。
他再次苦笑:"目的是达到了,但这样画蛇添足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第二十一章
但每当陈庆之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也是他结识昭明太子之后才明白人有的时候心情会不好,而这一点他今夜感触更为深刻,他便会以各种各样的姿态行军。比如原本打算结阵东返的他,突然接到尔朱荣提兵百万准备横扫洛阳的时候,下意识地便命令改朝北面进发。
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危险迫近洛阳。
胃里在翻江倒海,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应该是酒精刺激的结果。
于是他借了一个狰狞一点的面具,把如花似玉的脸庞遮住,其实是防备万一不小心掉下眼泪来,被其他人看到了影响威武庄严的职业形象。
"唉,南朝人已经对他没什么用了,亏我们还这样卖命的保护他!"阵营里有人低声地议论,和着铠甲上铁片的撞击声有节奏地一阵阵传来。
"那个胖子有什么好!我看是为了收买北朝的人心!也不想想他是怎么坐上皇位的!"
"陈将军真是可怜,他这样对他,他却这样对他,他这样对他,他又那样对他!"
"拜托你把人名说出来,他啊他的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有危险的时候,还不是陈大人去前面给他顶着!我就不明白了,我们的任务都完成了,还那么维护他做什么!那个死胖子跑哪里去了?还青梅竹马,我呸,简直是简直是糟蹋李太白的诗!"
"现在还是南北朝,哪来的李白的诗?"
"我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行么?"
这里的人个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那么,我便告诉你!我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机遇!"陈庆之一直在咀嚼着这句话,太子那毅然决然的表情又浮现在眼前,这不仅让他联想到在梁帝御前他申请率军北伐的时候的神情,二者是如此的相似。
难道他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想要就此在北国立足?
不,不,这还是太牵强了,太子虽然很乱来,但绝不至于背叛自己的国家!
可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呢?
赶走我,拉拢北朝投降过来的人士,然后利用和尔朱吐没儿的关系去巩固洛阳周边的局势,如果以他的能量,迅速召集起一百万军队去与尔朱荣决战也是什么困难之事,那样的话,北朝还有什么人能是他的对手呢?
即使在恋情里,他也从未放弃过计谋,不是这样么?
看来,我的确是步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啊!
所有的事情都合情合理,只差一个动机,现在动机也明确了,事情也就明白了,原来我从来便只是一个棋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
陈庆之揭开面具,传令:全军速进!在孟津集结!本将军先走一步!
然后便重新罩上面具,纵马飞驰过去。谁都没法看见瞪大了铜铃也似眼睛的狰狞面具下那张伤心之泪横飞的脸。
"大人,河对面有人在集结!"
"呃,是敌方的还是我方的?"尔朱荣衣不解带,按甲而坐,集结了最大兵力的他此时也是踌躇满志,但,洛阳城里的内应还迟迟没有消息。
"河上起了大雾,看不清楚!不过我军如此众多,应该不是敌方的......"
"我看见啦,是敌人的骑兵,全都......穿着白衣......"
"白衣服?"尔朱荣信手抄起马鞭,抢出帐来登高远眺,只见宽阔的大河上浓雾时聚时散,根本看不清对面。
"这可是群危险人物呵!"尔朱荣脸上露出极为不自然的笑容。
"将军,要不要阻止他们渡河?"
"不,让他们过河!我军撤退十里,给他们留下一个落脚之处!"
"将军是准备半渡而击?"
"不,我不想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逃走,让他们全都渡过黄河来!"
"可对方是那个陈庆之啊,这样一来岂不成了背水一战的态势?"
"谁说要战了?通知各部,给我严防死守!坚壁清野,我要饿死他们!"
......
"将,将军......"
"不必再说了,我知道我们吃得更多。但陈庆之是移动的长城,不击败他,是不能收复洛阳的!我要不惜代价消灭他!要是只须一百万人多吃几天饭就能击溃他,我们并不算吃亏!"
然而事与愿违,陈庆之一上岸就发动了猛攻,一连十三阵,阵阵破敌,硬是把尔朱荣杀得伤亡惨重。还抢走了不少粮食,然后就开始了长期的对峙,一个月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尔朱荣将军此刻处于深深地绝望当中,抓耳挠腮一筹莫展的他特别理解了先前在陈庆之攻击下节节败退的将领们,但是那些人基本上早就被他以渎职罪处置了。
"苍天啊,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对付陈庆之了吗?一百万人啊,一百万!他还想怎么样?"尔朱荣仰天长叹。
"元帅,难道您不曾读过三国演义?岂不闻许攸轻骑袭许昌之计?"又是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人来献计。
"你是说,让我出轻骑,奇袭......"
"没错!"
"计是好计,不过例子举得不恰当。袁绍是奇袭别人后防空虚之处,我这算什么?唉算了算了,不计较那么多了,赶快出兵吧!"
啊,对啊,洛阳,那曾经是我原本的目标!怎么竟然就被陈庆之给动摇了呢!现在,当我回到正轨上的时候,天下就有好戏看了!
"哥,事情严重了!"
"难道是跟魏王与将军有关的?"
"刚刚接到陈霸先飞鸽传书,你来看看是什么意思?"
陆家双胞胎脑袋顶着脑袋一起端详陈霸先写来的"信"。
这是一摊绝望的煎饼,微风吹不起半点香味。
鸽子将这油纸包裹的足足四两重的煎饼衔来百里之外,已然是脱力,口吐白沫地歪在半边了,软塌塌的煎饼放在作战地图上,两位陆同学转着圈看了好几遍,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霸先同学你不会写字也便罢了,难道画画也不行么?非得要给我们出这种难题并且折磨信鸽他老人家么?
"哥!你看!是用蛋黄和的面,还有,"陆双似是发现了什么,一筷子下去将煎饼开膛破肚,"这煎饼没放葱!"
"似是也没抹酱......只是一个面皮卷的空筒......"
"这说明什么?"
"说明洛阳城里已经没有葱和酱了!"
"不,哥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涂过酱的痕迹,应该是煎饼两头开口,即使用油纸包了,也没有堵着两头,鸽子飞的时候漏下去了!"
"酱者,将也;葱者,冲也......莫非是指陈将军?"
"啊!我明白了!"陆双恍然大悟道:"陈霸先是说,叫陈将军快点突围。"
"我可不是这样看的,这分明是说突围就要摔死嘛!"
"唉,我们俩就别争了,还是快拿给陈将军看吧!"
经过了几番争吵几番风雨之后,陈庆之军营的中枢部分终于安静下来听主将的裁判了。众多公子联翩俊彦济济一堂,但还是参详不透这张煎饼里究竟是什么玄机。
陈庆之面色凝重,紧咬嘴唇,刚准备开始说话,忽然一股不适感油然而生满于胸臆,连忙起身避席连声失陪也顾不上说便逃出帐去。
几天以来他都是这样,时不时的头痛腹胀恶心呕吐,像是吃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一样,因此在渡河之后也没有依照他一贯的作风立刻进攻。此时又面临着百万敌军,粮食快要吃尽,众将虽然信心满满,但看见庆之精神如此萎靡,也实在不由得不担心,心里又暗暗将那该死的元灏骂了不知多少遍。
"将军身体不适,眼前这仗也就没法打了啊!"谢三公子一柄团扇优雅地摇来摇去,"即使我们参透这密信里的内容,也未必能及时采取行动啊!"
"都怪那个负心薄幸的王八蛋!"小朱一面对着小镜子补妆一面说,"陈将军本来好好的,说来我们也是自己犯贱!咱们最初出来是为啥?还不是萌他跟太子!为了保护他安全归来,才跟着出来的......现在闹的......哼!什么事儿啊!"
"是啊,那时打量着他""跟元灏还蛮合适,""可谁知道北朝人""这么靠不住啊!""一进了洛阳城,""就把咱们踢开一边!""陈将军实在是太可怜了!还是该回去跟咱们太子长相厮守,野食终究还是不好吃!"陆无双齐刷刷地掏出个手绢捂脸猛哭飙泪。
"各位,你们看陈将军这光景......该不会是......"
"有了?!"满屋人如被电雹,齐齐地失声说道。
第二十二章
"各位......"看上去感觉好点了但依然虚弱的陈庆之回到了会议大帐,却发现周围的目光都已经变得充满了怜惜和温情,他没有顾及那么多,犹豫再三,似是鼓起了勇气道:"各位!我对不起你们!"
"没关系的陈将军,人谁无过呢?年少轻狂也是正常的!"谢三公子的表哥王羲之的重孙王之之语重心长地宽慰道,"相信我们都会一直支持你的!"
"对,虽然后面的路不见得好走......"谢三公子以扇遮面擦了擦眼角沁出来的泪水,强忍伤感说道:"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实在不行就由我们谢家收养也可以!我回去就给他圈地盖新庄园......七八个月的时间,也只能先盖个方圆百里的凑合着了......"
"我想不管怎么说,太子应该会原谅你的吧!如果他不认这个孩子,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基金会......"
"军中不要提元灏!否则军法处置!"陈庆之终于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大家全都闭了嘴,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们没提元灏......"一众无辜眼神巴巴地盯着庆之。
"算了,这件事你们还是知道为好!太子就是元灏,元灏就是太子!"陈庆之缓和了一下,但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眼圈还是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
"啊?"众人一时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在同泰寺浮屠里闭关祈祷的......"
"根本就没有那样一个人,太子他一直以魏王元灏的身份跟在军中!"
"但是真正的魏王呢?"
"早就死在刺客手里了!"
"也就是说我们这次不是护送魏王回国,而是实际上的北伐罗?"
"恐怕是这样的......"
"那太好了,将军总算没有怀上北朝胡虏的孩子,是龙种啊!"
"啊哈?我只是有点伤风,再加上那夜喝酒有些过量,你们居然以为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