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美男在围观----延陵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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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许久没沾了水的缘故吧,多少有些兴奋,如果不是确切经历着战争的话,本是多么单纯的人群啊!
马和人都纷纷踏入水里,兵器相碰撞的声音化成一片欢愉的乐声。
庆之满怀忧虑地朝着火光照天的洛阳看了一眼,马上转过头去,他对那个地方似是有一种畏惧,也可能是畏惧不良的预感,他信手抚摸刚才猛烈疼痛的胸口,一种怪异的凸起在手底蔓延。
"原来是这个......"他摸索摸索从怀里掏出一幅软软的东西,是那本《社交场合用语》,从那次开始便一直带在身上,这一段时间实在忙乱,有一阵子没拿出来看了。
于是便想起了因为这卷帛书,两个傻瓜闹出来的种种笑话,不禁付之一笑。
心口马上又隐隐痛了起来,心情也重新沉重了下来。
"年轻人,不要这么垂头丧气的啊!你看那些军爷们,还是多么地欢快啊!"扳舵的老艄公叉开腿光脚踩在舢板上,伸出树皮般皴裂的手去牵扯橹和桨,小船在镜面一样的泥浆里摇曳,破开一条淡淡的波痕。
"可是,我有些担心!"不知怎么地,在这样淳朴的老人面前容易敞开心扉一些吧。
"老夫听拿扇子的后生说了,你有很重要的人在河那边,这种天气不辞辛苦地过河,一定能找到你要找的人的!别担心!"
"也许吧,希望不是很......嗯,只要我们能抓紧时间,一定能赶到的!"庆之坐在船里,船倒并不怎么颠簸,"但我觉得对不起那个人!"
"哦?是怎样的情况?呵,别多心,说不定我这糟老头子能被什么鬼魅附身,说出一两句有道理的话呢!"
"他们对我的事情都太了解了,或许问问您,能得出些不同的结论吧......"庆之不经意瞥了一眼正在泅水渡河的人马,尔朱荣的军队已经赶到了河岸,但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我的丈夫与我的因缘,实在是怪诞得很!我们素不相识便结为连理,他对我算是很好很体贴,但我总是个后知后觉的人,总以为他凭着聪明敏捷在作弄我,于是始终有着戒备的心理。
"如今想来,或许很多时候是辜负了他的心思吧!"庆之苦笑了一下叹气道:"然而我刚刚对这种错误有所觉悟的时候,他又再一次地自作聪明,将我从他身边赶走,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因为有危险迫近,他为了保护我才做的,可是我乍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却是怒不可遏,我竟然没有一点感激他,只是想,难道聪明就是那么了不起的值得炫耀的事情么?
"人的心思,还真是奇怪得很啊!"
"事到如今,我一切想法都没有了,只想快点找到他!如果不在洛阳,这人海茫茫我该和他在什么地方相见呢?也许只有黄泉了吧!"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停下了,因为他发现老艄公瞪大了昏花的老眼张开了大嘴露出里面寥寥可数的牙齿,手也凝固在楫桨上,船也停在江心只随着河水微微有些起伏。
"老朽,冒昧问一句......您的丈夫?是男是女?"
"当然是男的了!"陈庆之这才反应过来对上了年纪大的人提及BL,其行为恶劣程度远甚于深更半夜拉老头子起来划船横渡黄河。
"不是,丈夫是南方话,就是,就是,先生的意思!我老师,对,下围棋的老师......"
"算了吧!"老艄公恢复了扳舵,"别忽悠我了,再怎么样,这个我还是明白的,你刚才说的,那分明是爱情嘛!"
"是啊!"陈庆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腮。
"不过你们互相之间还真是不了解啊!他为了保护你,狠心将你赶走!你为了找他,又如此拼命。假使你们早知道对方有如此重要,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这......"庆之一时语塞。
"人啊,就是这样!"老艄公忽然叹气,"自己的心情,不肯对别人说,都藏着掖着瞒着哄着,以为这样就是爱,就是对别人好。却不知道别人会不会领情,再怎么牺牲,也是一厢情愿的罢了。生生地造出这许多生离死别来,开开心心的时候不知道袒露心声,不知道这些矜持和深沉都拿来做甚么!"
"是啊,我们也并不是不善表达的人呵!至少他绝对不是!"
"所以说,是虚伪害了你们自己啊!!就象我,"老艄公说:"跟黄河打了一辈子交道,也没摸清楚它的脾气,像你们那么不用心地相处,互相能了解多少......怎么可能不出问题......有机会表达的时候没有珍惜,天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那时就是后悔,也晚了。"
庆之一下子默然不语,细细咀嚼老艄公的话,直到一声暴喝硬生生将这些思绪截断。
要发生什么事,的确只有天知道。
后悔,也诚然是无益。
"不好!"老艄公大叫道,"快趴下!"
庆之以为是敌人在岸上放箭,连忙俯下身来,却见并没有飞矢流过,正在纳闷间,忽然发现船只的走向不对。
"坐稳了!上游涨水了!"老艄公吃力地扳着船舵,庆之只感到河对岸的景物在迅速地向一侧漂过。
他急忙回过头去看那些渡水的将士,他们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水流变快的压力。
这始料未及的事情可真的让陈庆之懵住了。
"河神的......脾气,真是......说变就......没人......能摸透......洪水......说来......就来......"老艄公已经扳不住舵了,只有咬着牙硬撑,船在顺水漂流。
"快把船开过去救人!"陈庆之抓住船舷,这不过一块木板样的扁舟在急速的水流里迅速漂向下游,滑过那些泅水的人们,滑过他的队伍。
老艄公全部的力气都在舵上,答话的可能都没有了。
"快把手给我!快把手给我!"庆之想伸手去拉一两个人上来,那时有一个人离他不算远,那个人不是谢三公子不是王之之不是陆无双甚至只是一个他认不得名字的人,那人似乎也尝试了将手伸过来,但终究还是差了一二十丈的距离。
完了,全完了!陈庆之只感到耳边轰鸣,眼前眩晕。浮过的倒都是众将士欢快的场面,一直到他昏倒在船上为止。


第二十五章
正午的太阳的光影犹如一个炙热的圆圆的洞,扩散出刺眼的光芒。
如果眼睛是容易被灼伤的质地的话,这样直视太阳实在太容易变成盲人了。
庆之就是在这样刺眼的阳光下醒来的。
他发现自己就是孤身一人躺在河滩上,细碎的土石垫在身下依然会让人疼痛,远近开阔且四下无人,大约两三百丈之外有一棵合抱粗的孤零零的枯树,没有叶子,枝条也有限,在这本应充满生机的夏季,眼睛能望到的也是除了淡黄色的蓬草,便是白生生的盐碱地。
乌鸦在盘旋,这是真正的大战过后战场上的样子。可是这里并没有敌军,也没有尸体。
数千人葬送在突如其来的洪水里,现在的庆之想,既然连那个艄公都找不见了,那他自然也只剩下孤身一人了。所有人都死了?
可是我为什么没有死?
这句话不是在问,而是在恨。
可是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生了他更意料不到的事。
官道上一骑飞来,忽然停下了。
骑士带着无比的犹疑看着自己这个方向,河滩上没有任何草木或岩石可供遮蔽,那名骑士就眼睁睁地盯着自己。最终下定了决心靠近过来。
"陈将军?"
逐渐恢复的视力也使庆之开始仔细辨认对方,并不自主地靠近过去。
直到双方相距五丈远,庆之才看出来,下意识地反问,"霸先?"
"陈将军!"一身泥水的陈霸先从马上滚下来,跌倒了又像触电般跳起来,跑过来抱住陈庆之伸出来去扶他的手,像小孩受了委屈一样,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太,太好了,终于,终于找到您了!殿下,殿下他很危险,他,他在宫殿里,你,你快......带人去,救他,晚,晚了就,就来不及了!"陈霸先一边抽泣一边说,声音一直被噎住地断断续续,"殿下准备,准备自杀,用,用你那把剑......"
庆之抱着他,不住拍他后背安慰他的手,一霎就停在空中,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已经晚了!我已经全军覆没了!"庆之闭上双眼,颓然侧坐在河滩上。
"您是说......"陈霸先向后蹭了蹭,四下打量,才意识到庆之是孤身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霸先失声,但眼前的确只有晴朗的阳光和反着白花花的令人作呕眩晕光芒的河滩。
"哈,哈,您不是跟我开......怎么可能......您是不败的战神啊!您怎么会......怎么会啊!"
"是洪水。而且并没有什么战神,我能走到今天已经是侥幸,我是个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懂的傻瓜,是个只会辜负他人的......不可能是......"庆之低声说道,眼泪就那样滑下来,滴落到地上。
"那殿下怎么办?那殿下怎么办?他......"
"若不能......"庆之强撑着,拽着旁边的蓬草奋力站起来,"若不能救他,便死在一起......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要上洛!"
"可是这里是陈留啊!"陈霸先喊道:"骑我的马去吧!"
"终于还是不行了么?"崇山峻岭里,树荫的缝隙里投下的阳光,和阴影,已经精疲力竭的陈庆之。
坐骑跑了太远的路,尽管庆之含着泪抽打催促,还是倒毙在半路上了。
虎牢关已经被魏军封锁,庆之单人徒步,向旁边的山上进发,打算走山路绕进洛阳,可一旦步着这鸟兽之迹进了山,体力早已透支的他就撑不住了。
"就算还有一口气,也要到洛阳......向殿下......亲口道歉......"
"但是......实在是......我已经尽力了......"庆之抓着藤条的手忽然脱力,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阴森幽寂的环境让他以为已经死了。
但是薄暮里的钟声又让他想起了四百八十寺的金陵。
原来死了的人,是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啊!他想着,一面轻飘飘地就从床上翻了下来,飘进了院子。
鸟的鸣叫声都没有,四下里一片寂静。虽然有庭院,却也没有人,一栋茅草搭建的房屋,毛竹编制的篱笆,房檐下的黄土坯墙面上挂着锄头和蓑衣,院子里还有泥土和粪便的气味。
可是,人死了之后不是会遇到自己想见到的人么?难道殿下他还活着?
庆之推开篱笆门,走进了深山之中,这里有人迹经过的小径,苔深泥滑。
钟声传来,庆之就循着那声音轻飘飘地过去。


第二十六章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座隐在十里松风之间的寺院,这庙一点也不幽古,反而显得热闹非凡。
几个猎叉上挂着野鸡的人正对着几个和尚说什么,旁边又有一个卖糖的,挑着担子作揖让状。
山门前的和尚们态度谦虚但却不苟言笑,尽管态度很好但对来访的客人都是一一回绝,这是从那些访客们的表情上揣测出来的。
"师父,这几只鸡拿去炖了补补吧,就放我们进去吧!"
"这怎么行!我们是吃素的!"
"只有南朝的和尚才吃素呢,您别不好意思!"
"谁说的?庙长刚换届选举,为了纪念友谊,以后我们北朝的修行人也吃素了,你们还是回去吧!这种法事,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机会!"一个眉眼清秀的和尚正说着,忽然瞥见了陈庆之从松树后面的小径绕出来,不由得变了脸色。
几个和尚略微议论了几句,推开那些还在喋喋不休的人们,一起过来稽首。
庆之也只好还礼。
"家师正在等阁下,请随我来!"一个年长一点的和尚彬彬有礼,在前面带路,庆之心下不知是何地方,便跟着走来。
后面的几个人还在闹,"他怎么就可以进去!我们也要进去!"
"以后有的是机会!"
"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哪里有什么机会!你们庙长老先生有得是时间,我们凡人能有几个九年?今天还必须得放我们进去不可......"
......
吵闹的声音逐渐远离,庆之满心狐疑地跟着那和尚到了第二道山门,这里的人更多。也是吵吵闹闹的,但依然不能进去,庆之跟在和尚身后挤过去了,闹了好一身汗。
"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阴曹地府么?"
"阴曹地府?有这模样的阴曹地府么?我们像牛头马面么?"
"哦,失礼了!"庆之好不尴尬,"不过令师真的认识我?不会搞错了吧?"
"谁知道呢?没准儿!"那和尚好直率地回答,倒把庆之说得没话了,"我们师父对着墙睡了九年觉,睡觉之前告诉我们说今天会有个穿白袍的来寺前,他也是今天醒过来。我们就奇怪了,你说一个白衣服不谁都能穿么!今天来的香客,没有八千也有一万,哦,说反了。我还合计呢,这不得领进两三千穿白袍的来啊,谁承想眼巴巴地在门口看了一整天,就你这衣服黄不登的还有点白色的意思,其他的竟然一个穿白的都没有!"
"原来......还是在人间啊!"庆之不免有些失望。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对了,洛阳的战事怎么样了?"
"我们出家人管他那些俗家事做什么?"和尚大大咧咧地回了一句,"不过,大火烧了十天,估计是生灵涂炭,罪过罪过!"说着便双手合什念了几句,脚底下可一点也没停着。
"令师是......"
"免贵姓达,达摩。"和尚回答的简洁有力,"今天准备出关,大伙都等着围观他老人家,可是有些人也真是的,不买票就想进山,懂不懂商品经济啊,懂不懂游戏规则啊!真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拿点鸡鸭鱼肉麻糖散白就想混进来,人家别人寺庙里三天一道场,五天一法会,咱么这可好,圈了这么大一风景区,九年才这么一次大型活动,典型地资源闲置浪费嘛!他们还打算混进来,这还让不让咱经营了?我看就这么整,要上市也得公元两千年以后的事儿了!"
"惠普,你在乱嘚嘚什么呢?"
"佳能?你吓死我了,我以为师父醒了呢!人我带来了,搁这儿了啊,我走了!"
合着达摩收了两个打印机做徒弟。
另外一个穿着黄袍披着袈裟的和尚把陈庆之接过来,向里面继续走。
"惠普就那一张罪过嘴,没事乱咧咧!施主不要见怪!"
"没关系,他说得都是些在其他地方不太容易听到的话。"庆之尴尬地回答。
"是啊,本来人心情不怎么好,但听他说那些明明很琐碎的乱七八糟事情,常常会忘记烦恼呢!"佳能说道。
"对啊,你这么一说,我都......"
"如果施主也有什么烦恼,不妨落发为僧,跟我们做个伴吧。"佳能那双丹凤眼将庆之脸上仔仔细细扫了一遍,顺带送了一轮秋波。
"不了......"庆之慨然叹气,"活着虽有乐趣,但少了那人,似乎乐趣就已经不属于我了!"
"发如烦恼丝,落尽人间事!"佳能一边吟诵,一边继续向前迈进。
庆之只觉得两边风吹松叶,松针扑簌簌地向下掉,无数松针落在身上刺得麻痒,脑后渐渐生起一股凉风来,抬手一摸,发丝已经纷纷脱落,一抓就掉下一大把。
"哎!"
佳能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了一看,又看向那松树,长吁一口气道:"你看,松树尚且会开裂分叉发黄生屑,你为什么不用好一点的洗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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