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九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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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喜欢多久?

大开的窗户透进外面带着热度的夏风,渐渐散了一室情欲的气味。俊秀一如既往地缩在有天怀里,四肢百骸的酥软,一动都不想动了。疼痛的余韵还没有消,有天的头发全部汗湿,抖着嘴唇低头吻了吻俊秀,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就睡死了过去。
有天的第一次。
俊秀的心里却有了更多的哀伤。莫名的哀伤满满的,要溢出来一样。
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心里渴求很多东西,却又好像被蒙上了宽大的布匹,即使只有薄薄一层,却依然足够遮蔽一切。压着的,要让他喘不过气来一样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矛盾挣扎着,于是看不清自己了。
对着有天的脸,羞耻地想逃地远远的。也许见不到了,心里就会好受些。可是舍不得,俊秀比谁都清楚。

傍晚的时候接到笙蓝的电话。她让俊秀去她那吃饭,俊秀本想拒绝,但听她的语句里很没精神的样子,看着还在睡着的有天,迟疑地答应了。
起身洗了个澡,重新回了房间才发现床上触目惊心的血红。心脏猛地紧缩,呆了很久,才想起为有天清洗。有天又被疼醒,半眯着眼睛看俊秀。
"对不起......这么多血......"他小声地说话,头埋地很低。没有勇气看有天的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隔开了。
"小东西。"有天把头闷在枕头里。
情人之间的第一次之后,原本不论怎样都应该有些羞涩。可是现在填充在有天与俊秀之间的却是怎么也挥不去的那种浓窒的迷失感。
"笙蓝姐给我打电话......听着她的声音好像不大好,我得过去看看......"
"去吧......"有天没有再看他,只是僵硬地张着腿让他为自己清理。这样屈辱的姿势,他并不觉得难堪。
俊秀就象水一样,以为紧紧抓在手里就是得到了,可是却早已经不动声色的流失干净。但是如果张开手,就永远也没有,哪怕是片刻拥有他的错觉。
这样的恋情,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变了。
没有人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或者是,假装看不到问题出在哪。
是这样的吧。
窗外的天色是带着暖意的暗红,从有天的角度看过去,或多或少带了些接近夜幕的灰蓝。想要得到的太多了,但是剖析起来其实又很少。只是完整的一个人,如此而已。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未来真的太艰难。不是谁的错,只是一开始就迷失了方向,但起码还有现在。这很好。

到达笙蓝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保姆给他开了门,一进去就看到笙蓝的背影。白色的细吊带,露出一对形状突兀的蝴蝶骨--她近来瘦地厉害。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转身看到俊秀,一直抿着的嘴唇松动了:"俊秀,你来看。"
满桌子的小衣服胡乱地散着,却都是清一色的纯白。
"我买了很多小孩子的衣服,你来看。"她拉着他的手,一一指给他瞧。俊秀一转头就看到笙蓝半眯着的眼睛,那是很心满意足的神色。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很苍白。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得到游邵的一点点关心,她就可以这样的幸福。多多少少可以看出游邵对笙蓝那种敷衍的态度,难道她不会觉得不安?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很多时候她都是安静着的,连笑容也是悠悠然。从来都是很容易就满足的姿态。和自己与有天相比,彼此的心意对方都知晓,可是哪怕已经象今天下午这样的亲密了,却还是没有办法掀开心里的那层布。好像身体越靠近,心却反而越偏离了。
俊秀逃避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强迫自己转移想法。
"宝宝最近乖不乖?"
笙蓝摸上自己微凸的肚子,点了点头。
"笙蓝姐的身体呢?会不会很吃力?"
"还好。"
心里噎着事情,注意力总是没有办法集中。俊秀沉默下来,无意识地拉过一件小衣服,来回捏上面毛茸茸的小白球。
"要尝尝我新做的蛋糕么?蛋清加奶酪,很香呐。"
"哦好啊......"他垂着头,应了声。
"时间对我来说真的是随手可以扔掉的东西。"笙蓝歪头把一侧头发拨到了耳朵后面,"俊秀,我总是产生幻觉。"
"啊?"
"尝尝吧,很不错。"她把碟子放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俊秀的眼睛:"我发现告别真是很轻易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怎么突然......"他看着她,总算是开始集中精神。
"近来会梦到央呢。"笙蓝淡淡地拨了拨叉子,"是想他了吧......"
"笙蓝姐?"
"真的有很长时间了......"她又指了指蛋糕,朝俊秀扬起唇角:"喜欢的话带些回去吧。"
笙蓝有些什么要说,但始终不曾说出口。后来俊秀才明白,有些时候,明明知道真相,却只能用一个个谎言来麻痹自己的感觉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笙蓝纤弱的神经所承受的,是他无法想象的酸涩与痛苦。
这个女人用她自己的方式,在追寻着永远不可得的爱情,却甘之如饴。

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接到了游邵的电话。说是婆婆已经安顿好了,不要担心。俊秀低着头往前走,听着电话那头游邵平稳的呼吸,安心地"嗯"了一声。
"哥我刚从笙蓝姐那离开。"
"哦?聊地开心么?"
"她买了好多小衣服,都很可爱。只是人又瘦了......"
"嗯。"
"哥,你期待这个孩子么?"俊秀问出来以后自己都呆住了。可是想到笙蓝,又觉得为她难过。
游邵没有任何迟疑:"当然。"
俊秀松口气,那种沉沉的无可名状的感觉总算散了些许。又聊了会,才挂了电话。
开了门,灯没有关。随手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屋子里静悄悄的。俊秀打开房间的门,有天还在睡。
他走过去坐下来,轻轻摸了摸有天的头发。干燥的触感。
有天转过身,安静地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他。
"醒了?要不要吃点蛋糕?笙蓝姐做的。"
有天无声地摇摇头,只是拉住俊秀的手,又闭上了眼睛。
俊秀也爬上床,从后面贴住有天的背。听到头发和枕头摩擦发出的声音,沙沙的,虽然轻微,却竟然有些心惊。

剩下来的日子过地很快。游邵去了S城以后俊秀就不太去游家本宅了。隔几天通次电话,陪着游妈妈说会话就打发了过去。陆蓁来看过有天几次,坐不了几分钟就走。在陆蓁面前,有天并不刻意掩饰自己和俊秀的亲昵。陆蓁看在眼里并不说什么,只是声色不动地转移视线。反倒是俊秀觉得窘,躲躲闪闪的,很不自然。
游邵并不会时时跟俊秀联系,俊秀记挂婆婆,开始主动找他。可是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话题总是围绕了婆婆跟笙蓝,俊秀从来不提有天,游邵自然也不会问。

离开去S城之前,有天说想跟俊秀一起去次西夜。
小齐没在,吧台后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有天说俊秀,再唱一次吧。俊秀点点头,答应了。
有天第一次见到俊秀,他正站在舞台中央,穿着白色的衣服,只有远远一个轮廓。上一次看他在舞台上,是穿了裙子,做了生平最大胆的一次表演。现在的俊秀依然是白衣服,看着自己的方向,淡淡地开唱。
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只不过才三个月而已。他要离开了。
他陪了他整整一个月。足够了。这个夏天跟以前一样炎热,并没有因为谁和谁的相遇而改变什么。俊秀的声音悄悄潜进他的心底。象是黑夜里滋长的藤,一点一点缠住不设防的心脏。被慢慢圈紧的心脏有微微的疼痛,最后有天还是笑了下,西夜依然还是以往的西夜,在他看来却已经是那样的陌生了。这种感觉很危险。
低吟浅唱,站在台上的俊秀闭上了眼睛。在他的身后延伸开了一条长长绕绕的路,一眼望不到边际。有天看着他,有些无措地用左手握紧手中的玻璃杯。
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俊秀未来的生活,离他太遥远了。那条路,他还没有登上去就已经失去追寻的勇气了。不是对俊秀没有信心,而是对自己。
他无法定义自己在俊秀这一生里的意义。
生活是琐碎漫长的,这一生这样长,俊秀的才刚刚开始,而自己的早已经到了尽头。
但是只要他不提,他也不会说,一直到厌倦。

也许少年的一腔感情,只是意外的迷恋。只要离开了,接触了新的环境,认识了新的朋友,自然会走出来。

这是有天以前无法想象的恋爱。几乎从开始就预示了结束。
他觉得恐慌。

俊秀唱完下台,拿起有天面前的玻璃杯就喝起来。有天看着他上扬的下巴,伸手拉了拉他的手。
俊秀喝完把杯子放在吧台上,朝他笑:"走吧?"
"走吧。"
出去的时候有天碰到几个以前熟识的女人。热络地打了招呼,没有拒绝她们贴靠上来的身体。只是调侃了几句,然后一一脱身。俊秀皱皱眉,站在有天身后,什么也没说。他知道他一向这样,手段高超,游刃有余。
烦闷。
有侍应生追上来。递给俊秀一个包装华丽的盒子。
"有客人拜托,说这个一定要送到你手上。"他暧昧地朝俊秀眨眨眼睛,理了理自己的制服,转身离开了。
俊秀看了眼前面正挑着女人下巴的有天,当场开了盒子。
浅紫丝巾,叠地方方正正,放在盒子中央。
俊秀猛地合上盖子。
--路安。
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个名字。那天晚上......的那个男人。被唤起的记忆,黑暗里屈辱不堪的碰触。那张英俊的欲望纵横的脸。
有天回头看了看俊秀。注意到他突然变白的脸色。拍了拍女人的肩,就朝俊秀走过来。
"怎么了?这是什么?"他指了指俊秀手里的盒子。
俊秀盯着有天的脸。那天,有天最终都没有出现。
出现的是游邵。
深呼吸几口,他垂下眼睛:"没什么,走吧。"说着直接就往外面走去,在门外,毫不犹豫地把盒子扔进了垃圾桶。

两个人接吻。俊秀抵着墙壁,感受到有天压上来的力道。战栗的吻。因为用力,太过的深入让他泛起晕眩的呕吐感。
死死扯住有天的衣服下摆,无措地张大嘴巴。没有开灯的房间,只有月光从大开的窗户里流进来,一片皎皎的光芒。
光暗交错的天花板上隐隐约约的小朵小朵散花,黑压压一片,俊秀睁大眼睛,看着它们兜头盖脸笼罩过来,胸腔里太过紧窒,要死一样的感觉。
有天吻他的嘴角。突然轻柔起来。缠缠绵绵的,一点一点。
"俊秀。"
"嗯......"
"俊秀。"
"嗯?"
"要回去么?"
"嗯,哥回来了,要接我一起去S城。"
"......那很好。"
俊秀封住他的唇,探舌跟他纠缠。有天对着他清亮的眼睛,茫茫的全是刺痛。

两个人没有彼此告别,没有给彼此诺言,没有彼此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只是很平静的,关上了那扇门,随着"嘭"一声,一个离开,一个留下。
有天站在门后,用指甲在门板上划。
就跟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好像第二天一睁开眼,就能等到他打开门,提着热乎乎的便当盒,朝自己微笑。

如果可以忽略一阵一阵泛上的疼痛,这样的离别再好不过。

 


【18】

小齐约有天出来见面。没有特意选地方,说自己在西夜门外等他。有天慢慢晃荡过去,远远就看到他倚着墙壁,脚下是一只黑色的行李袋。
小齐吸了口烟,扬着脖子朝半空吐烟圈,眼角余光瞥到有天,把烟头在墙上摁熄了,随手扔在了地上。
有天朝他笑了下:"要去哪?"
"不知道。"小齐朝有天伸出手臂,两个人轻轻抱了抱,然后分开。
"在这里停留地够久,该去别的地方转转了。"
有天看到满地的烟头,横七竖八的,小齐身上是浓重的烟草味。
可是他有温暖的眼神,一闪而过的眷恋。
"有天,你要好好的。"他拍拍有天的脸,提起行李袋:"没什么,就是再见你一面,我走了。"
"嗯。"有天侧过身体,看着小齐潇洒地朝街上川流的车辆招招手,然后上车,绝尘而去。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变成一个离别的季节。在这个夏末的阳光里,爱人,朋友,一个一个离开。
距俊秀去S城,已经有一个礼拜了。
有天站在西夜门外,看着来往的一张张陌生的脸,无处可遁。
陆蓁的电话过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
有天学着小齐的样子靠着墙,摸索着记忆抽完人生里的第一支烟。吸进,吐出,整个大脑都有一种昏沉的麻痹感。
"蓁姐。"他咳嗽一声,踢了踢脚尖。
"昨天跟笙蓝一起出来喝茶,她怀孕了,差不多三个月。"
"怀孕?"
"俊秀陪了你一夏,我的耐心也用完了,你们结束吧。"不等有天说话,陆蓁挂断了。
有天茫然地站在原地。头皮渐渐开始发麻。仿佛是不可置信,可是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终于开始清醒过来。这些日子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竟然忽略蓁姐的心思了。还象个得到宝贝的孩子一样,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她的祝福和夸奖。她的沉默并不是对自己的理解和宽容。她只是怜悯,在无伤原则的前提之下允了自己可以获得一段时光的幸福的权利,但那毕竟是恩赐的,见不得光的,终究要归还。
或许她已经仁至义尽。
俊秀。笙蓝。
他怎么可以忘了呢?俊秀是蓁姐发现的,然后介绍给笙蓝认识。她一手带着俊秀走进了这个圈子,原因只是为了笙蓝--说到底,只是为了她自己和游邵。
也许现在的情况已经脱离她的控制了。她已经很念旧情,给了自己一个夏天的幸福。
可是,俊秀从来不是物品。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他没有那个义务,在你指东的时候,他有选择向西的权利。
爱情从来是不容外人指手画脚的。
可是那是陆蓁。
有天垂着眼睛。笙蓝怀孕了,孩子理所当然是游邵的。陆蓁不能容忍这个孩子的存在。俊秀原本是她找来的棋子。和央几乎一样的长相,只要稍微创造一些机会,让笙蓝重新爱上他并不难。
可是还没有爱上,她已经怀了游邵的孩子。
俊秀和自己在一起。
俊秀在这场女人的游戏里面,几乎是毫无用处。陆蓁不甘。换做是有天自己,他也会不甘。
也许从开始就错了。但是因为没有办法停下来,所以只能一直错下去。
陆蓁对笙蓝已经够忍让。她从来不认输,笙蓝象是烙进她心脏的刺,日子越久,陷地越深。哪怕是鲜血淋漓,她也要拔出来。
她只是缺少契机,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什么方法都得试一试,被怨恨蒙蔽了眼睛以后,什么都不可怕,除了"得不到"。
她不允许得不到,所以阻碍的,都要一一清除。
她从来是这样的人。有天刚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对上游邵的事情,她很容易就疯狂。她可以假装不知道,表面上依然和笙蓝谈笑风生,但是转过身就开始无声地算计。那是压沉了很多年的感情,所以不惜一切代价。
和她耗尽心力的不动声色的爱情相比,自己和俊秀的又算什么呢?
有天从来没有象这刻一样心疼陆蓁。
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暗嘲。
蓁姐对自己,也不过如此了。在涉及到她和游邵感情时,可以毫不心软地斩断一切,包括那么多年以来,自己的第一次爱情。
但是他没有埋怨。人性本来就是这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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