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九襄[下]

也许先分开，真的是最好的方法了。

 

【20】

俊秀回了S城。他当然在等有天联络自己，只要有天先开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和他言归于好。
但是实在没有把握这个等待时间到底有多长。几次按耐不住拨了有天的号码，却又立刻挂断了。
凌晨的时候俊秀醒过来，翻出手机，又失望地放下。想念来地这样突然，有些头脑发热地就快速发了个短信过去。
"喂......"
是尴尬的两个人之间最惯常的打破沉默的方式。
发完之后又后悔。不该这么没立场的，这才没几天就忍不住了。他想有天收到以后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也许就傻笑了，然后说我们和好吧？
这么想着，俊秀竟有些忐忑起来。到底要不要就这么轻易地原谅有天？
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几天一晃而过，依然没有回应。
忐忑消失地很快，剩下的就是真正的后悔了。朴有天凭什么生气，凭什么生这么长时间的气？俊秀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有天明摆着还是在怀疑自己，可是自己却已经原谅他了。
这么一想，就越发憋着气，非得等着有天先软化了来联系自己了。

隔了几天游邵也回来了，带着笙蓝一起。
那时候俊秀正坐在院子里的凉椅上看着被修剪地很整齐的草坪发呆。笙蓝挽着游邵的臂弯，站在不远处，轻轻喊："俊秀。"
有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掩在黑亮头发里的脸显地更小了，而且白。
--这就是游邵的解决方法么？带走笙蓝，让她在自己身边？那么蓁姐呢？蓁姐怎么办？
俊秀站起来，朝他们走了几步。
"笙蓝来这边跟我们住段时间。"游邵动了动，松开笙蓝挽着自己的手，又看向俊秀："可以给俊秀做很多好吃的蛋糕呦。"
俊秀象征性地扯扯嘴角："笙蓝姐。"
笙蓝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冷白的金属光泽一闪而过。她招招手："俊秀，来。"
俊秀走过去，笑了下，又收了所有的表情。
蓁姐和笙蓝姐，不论哪一个，现在都让他觉得无法看明白。
"我和你们住一起，好不好？"
她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么？俊秀疑惑地看着她，又看向游邵，游邵低下头。
对上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俊秀点头："好......好啊。"
笙蓝拉住俊秀的手，晃了晃，象孩子一样笑起来："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真好。"
笙蓝明明是看着自己的，可俊秀浑身不自在地颤了下。不，不是看着自己，是通过自己看向......他。
央。
"孩子没了，她的情绪又很不对劲。"往房子里走的时候，游邵故意落在后面，凑到俊秀耳朵边轻轻说。
俊秀黯然地看了游邵一眼，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九月末的时候班级组织活动。是聚餐还是出行游玩吵得沸沸扬扬没有一个最终定论。俊秀懒洋洋地趴在家里，下午接到班长的通知，说是晚上全班都去K歌。
口头上答应了，但并不准备去。看着笙蓝在视线里走来走去，满手的奶油。她说在尝试做一种新品种的蛋糕，保证味道很特别。
游邵看俊秀扔了电话又没精打采地倒在沙发上，走过去敲了敲他的脑袋："晚上出去玩呢，怎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不想去。"
"这么不合群？这样可不行，大学里面第一次集体活动，去玩玩也好。"
俊秀不说话了，闷在沙发上，盯着角落里的手机，过了半天才叹了口气。

到指定的那家KTV时已经很晚了。俊秀让服务员大致指了个方向，就按着先前给的门号一间间找过来。走道上铺着玻璃，灯都是嵌在地上，照出下面的胡乱涂鸦和一些颓废摆设，迎面而来的人能模糊辨出个轮廓，俊秀突然就想起了西夜的过道，以及站在门边的有天，他那张苍白妖娆的脸。
摇摇头，企图甩出突如其来的烦躁，推开了门。
热闹一下子充斥了耳膜。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让俊秀有些微的尴尬，四下环顾，总算找到稍稍有些交往的班长的身影。
一群男生围在一起，拉了几子聚着打牌，班长正亢奋地吼着"赢了赢了"，眉开眼笑地把最后一张牌甩在了桌子上，引来周围"嘘"声一片。
俊秀走过去，捡了个空位坐下来。
这个包间里男生居多，难得的几个女生也矜持地坐在另一边，手里拿着麦克风，也不唱，只嘻嘻哈哈地看着电视里的画面，零食乱七八糟散了一屋子。
俊秀低着头，越想越觉得没意思，琢磨着再坐会就离开。
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一转头就看到班长放大的脸："啊我说金俊秀，你来地可够晚的啊。"
"刚才有点塞车......"
"真他妈没劲。"班长翘着腿，眼睛往女生那边一瞥："这帮女生啊，开始个个嚷着要来要来，真来了吧没个愿意先上去唱的。小子们也真不争气，女生不唱他们也不唱，原音放到现在了，敢情都是来看MV的。"
俊秀好笑地看着他："那你玩牌呀，刚不还说赢了么？"
"老赢不更没意思。"班长在口袋里摸了摸，捡了支烟出来，想想还是塞了回去："你知道她们--"他指了指坐在对面的女生接着道："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来这边？"
俊秀摇头。
"我喷......个个想着当明星当大腕呢，就那素质......"
"诶？"
"......"班长挠挠脑袋："好吧，‘上英'的选秀你总知道吧？"
"啊那个......"俊秀想起宣传栏上贴的那张海报，有些明白过来。
"你说说就她们那样的......还真不是我瞧不起......"班长喋喋不休，俊秀在一旁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跟班长说了会，门又从外面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平时在班上比较活跃的女生，一路嬉笑着，凑到原本在里面的那几个女生耳朵边说话。
象是在商量什么，之后兴奋地抬起头："来玩游戏怎么样？先由咱们女生选一首歌唱，之后男生也必须把那首唱一遍，过关的话就由男生来选歌，依此类推，当然，输了可是要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那就让赢家定喽，没准的。"说着大笑起来。
显而易见地充斥着捉弄的成分，但是男生们四下环顾，怎么着人数也不少，总不可能一上场就输了吧？
于是几乎是没有任何悬疑地，全票通过。
俊秀淡淡地扬了下嘴角，看到那个带头的女生在选歌时笑地差点岔气。音乐很快就切换掉，熟悉的旋律响起来的时候，俊秀嘴边的笑容凝固了，浑身僵硬。
唱歌的女生有很美的声线，显然是很拿手这种类型的歌，而这也确实更适合女生来唱。搭配上挑逗迷乱的神情和动作的话，效果会很好。至于好到什么样，俊秀很清楚。
是那首《Toxic》，那次俊秀穿了裙子系了丝巾为有天而唱的歌。

Baby,can't you see
I'm calling
A guy like you should wear a warning
It's dangerous
I'm falling

There's no escape
I can't wait
I need a hit
Baby, give me it
You're dangerous
I'm loving it
............

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黑暗里急促的呼吸声又将俊秀拉向了那个潮湿的洞穴。那一次有天没有出现，这几乎是俊秀心底无法除去的刺。哪怕之后两个人终于走到一起，但是身体却一直忘不掉那次的不堪和屈辱。
声音不断盘旋回荡，俊秀坐立不安。

With the taste of your lips
I'm on a ride
Your toxic tongue slippin' mine (Ohh Ohh)
With the taste of the poison paradise
I'm addicted to you
Don't you know that your toxic?

唇......有天的唇象是毒药，肆意嚣张在夜幕里，浅尝辄止远远不够。容易沉溺上瘾，无法自拔。心脏的方位倏地紧缩，有天扬唇含笑的样子在眼前不断放大。
喊自己"小东西"的有天，给自己洗衣服的有天，站在公车站牌下发梢金黄的有天，右手受伤用左手吃力地打字的有天，骗自己一切都好的有天，即使被自己弄疼了也一声不吭的有天......那么那么多，俊秀吃力地控制住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突然发了疯一样想见到他。
捏住手机，俊秀舔了舔嘴唇，没有任何迟疑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哇啊啊！！金俊秀，好样的，别给咱们男生丢脸！"
"看不出来啊，关键时刻还是你够意气。"
"加油加油！"
尖叫此起彼伏，刚刚唱完的女生笑眯眯地把麦克风塞到俊秀手里："真有气度呦金俊秀，那么好好唱吧。"
......这......！？
俊秀回头看向班长，他正一脸悲壮地看着自己。
迟钝也好，后知后觉也好，什么都好，就在男生愁眉苦脸一筹莫展的时候，准备出去打电话的俊秀站了起来......
俊秀反应过来，慢慢把手机放进了口袋，握紧了手里的麦克风："没有问题。"

男生有多吃惊他知道，女生有多不可思议他也知道。对着这样的听众他并没有做出当初在西夜时那样的挑逗动作，只是稍微眯眼，拖出慵懒的音调。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俊秀已经没有兴趣去关注，唱完以后他就离开了。看着显示电梯楼层的数字不停地跳动，他有些期待地笑了下。
有天，真的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虽然不能告诉他所有事情，但是愿意哄哄他，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的了。
"金俊秀你等一下。"
俊秀回头，是先前唱歌的那个女生，她追上来，把一张纸递向俊秀。
"给你吧，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用了。"
"这是......"俊秀低头去看，"‘上英'选秀的报名表？"
"加油呦，你很棒。"女生笑了下："我进去继续玩，BYE。"
俊秀又上下看了遍，把它收进了口袋。

拨通号码的时候手指有稍微的颤抖。俊秀吸气看了看不远处的街灯，光影交错显地特别迷离。鼻子嗅到路边蛋糕店里飘出来的浓郁香味，于是心情也变地好起来。
嘴角带着不自禁的上扬，把手机凑到耳边。
没有多长的等待时间就接通了。
"喂--"
"......喂？"俊秀一顿，那不是有天的声音。
"俊秀？我是小齐，你找有天吧？"刻意压低的声调，然后是走动开门的声音。
"啊，对，我找--"
"有天睡了，你有什么事么？我可以替你转告，或者你明天再打来？"
"......这么早？"
"嗯......他累了，呵。"
"......"
"俊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不......不用了，谢谢。"
匆忙挂了电话，突然开始迷茫起来。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外人一样，和有天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旁人来转达了？
小齐？小齐。
俊秀收起手机，明天再打吧，有天已经睡了呢，那就明天再说吧。

游邵惊讶于俊秀的早归。摘下鼻梁上的眼睛，轻轻揉了揉眉心："不好玩？这么早回来，我还想着去接你。"
"还行吧......"俊秀换下脚上的鞋："笙蓝姐呢？"
"她先睡了，捣鼓了一下午的蛋糕，一直嚷着累，吃过就去歇着了。"
"嗯。"俊秀点头："哥也早点睡吧，我先上去洗澡。"
"好啊。"游邵笑了下，放下手边的书，起身走到俊秀面前，宠溺地捏捏他的耳垂："怎么觉得你情绪怪怪的......"
"没有。"
"没有就好，但是有心事要和我讲，我没有那个本事，可以看透你的心--"他拿手指去戳俊秀的脸："所以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分担。"
"谢谢哥......"俊秀闷闷地低下头，应了声，往前走几步就看到站在楼梯拐弯处的笙蓝。
"笙蓝姐？"
她一点一点抹平睡裙上的皱褶，仰着花朵般的脸："俊秀你回来了。"弯着眼睛笑起来："我饿了，想下来吃点夜宵，你要不要？"
"吃什么？"
"呃......"笙蓝歪了下脑袋："面好不好？"
"好啊......谢谢笙蓝姐。"
他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走进厨房，嘴里甚至在哼着流畅的曲调。裙摆拍打在她纤细白皙的小腿上，隐隐带着些少女的稚气。
游邵跟了进去。
其实不想到蓁姐，这样的生活，也很好。俊秀垂着眼睛，慢慢往楼上去。

阿姨收拾衣服的时候把那张"上英"的选秀报名表叠地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俊秀的书桌上。早上起床的时候又看到，才发现今天是海选的最后一天了。
慢悠悠地整理妥当，俊秀去了比赛场地。没有特意准备什么，只是随意唱了首歌，回答几个不痛不痒地问题就又回来了。
今天笙蓝拉着游邵一起出去玩，房子里面静悄悄的，俊秀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伸手到口袋里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好久，还是拨了过去。
有天接了电话，自己说的什么一眨眼就忘了，只记得有天的语调，软软的，却并不温柔。
"我挺好的，先不说了，小齐在做饭，让我过去帮忙呢，回头再聊吧。"
他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俊秀不知道，直到忙音充斥了耳膜，不停肆意叫嚣，俊秀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把手机放在了床上。
他知道的，有天的骨子里有很浓重的关于家的情结。也许是小时候的残缺，才会那么渴望。以前总是缠着自己在家里做饭，不管好不好吃也眯着眼睛很快吃完。
那时候，俊秀在厨房里炒菜，他在客厅里翻杂志看电视吃水果。他不是会下厨的人，在吃的方面总是俊秀在伺候着他。
他说只有俊秀对我好，会给我做饭，最喜欢俊秀了。
现在，也有别的人愿意为他做饭了么？
这样也好，至少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有人可以照顾他，真的很好。
......可是为什么心会觉得痛。只是一点点，没有很多。就象是悄悄探出来的须角，只要稍微坚硬一些就可以把它碾成细微的粉末。
有天你知道么，我不需要冷静。冷静不能让我燃烧，对着你，我没有办法不疯狂。可惜的是，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俊秀不想去猜测或者怀疑有天现在的生活方式。那几乎是带着盲目的信任或者自欺，他始终觉得自己对于有天，和有天对于自己，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他知道自己爱有天，那么，有天肯定、必然也是爱着自己的。
他们还没有和好，但这不是问题，他们只是需要时间，仅此而已。
至于心里的忐忑和不安，他选择忽视。
没有出现裂痕的时候，总是斤斤计较想把细微的事情不断扩大化；而隐约意识到出现危机的时候，却又习惯于掩耳盗铃。在爱情里面能够真正勇敢的，下场除了死的壮烈，没有别的任何出路。
除非撕破了伪装，两败俱伤。

【21】

十月中旬的时候，医院里下了病危通知书。俊秀一直守在病房里陪着婆婆，整个人瘦脱了型。游邵看着心疼，换着法子骗他吃东西，收效甚微。
刚熬了通宵，眼睛里面一点神采都没有，看人时都泛着虚。游邵一大早来替班，带了笙蓝煮的透烂的瘦肉粥。俊秀摇摇头，只说想出去换换气，马上就回来。
时间长了，也并不会觉得消毒水的味道有多刺鼻。走廊很长，即使在白天也还是阴暗，压抑地透不过气。俊秀坐在椅子上，头挨着墙壁往尽头的窗户看。天气也还是热，落进窗格子的光线金黄金黄，无数飞舞的细小尘埃在俊秀的眼球里不断放大，轻盈而纷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