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九襄[下]

"不用抱歉，我也没有兴趣，再见。"
"等等--"路安在电话那头低低笑了一声，很磁性的男人嗓音："不想改变一下现在的生活么？乏味空虚到要死掉的生活？"
"什么？"
"我知道你想，你其实急于改变，但是没有找到有效的途经和方法，我说的对不对？"
俊秀沉默。
"我发誓对你没有别的企图，你的可塑性实在很强，夏天开始的时候我在西夜逗留很多次。"
"......"
"明天下午我去你学校接你，见面之后再详谈。"说着就挂断了。
相对于路安的自信满满，俊秀依然震惊在他刚才的话里。
急于改变，是的，从来没有这样的急切过。

和第一次的见面不同，这次的路安表现地绅士而温和。他是很健谈的人，即使俊秀很少地开口说话。
他说你看上去真糟糕，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吧，嗯？
俊秀撇撇嘴。
"......脾气可真大呀。"他掏出烟，摸了摸壳子，还是收回去，朝俊秀笑："好吧，还是不相信我？"
"我应该做什么？"俊秀想了想，又补充道："签约还是什么？"
路安弯着眼睛："不，我们先吃饭。"

跟游邵之间闹地很不愉快。游邵的沉默虽说是退了一步的忍让，但是他不愿意和俊秀说话，笙蓝夹在他们中间，于是也沉默。
对游邵觉得歉疚，他对自己一向的包容此刻更被扩散到无限大。俊秀有些头疼，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但是他要去"上英"的决心不会改变。

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俊秀迟钝了很长时间。因为是侧躺着所以脸部感觉到下面的枕头上湿湿一片。他有些呆滞地抬头看着那片潮湿，嘴唇颤了颤，起身去洗脸。
冷水扑在脸上，冰地整个人一阵哆嗦。
仔细对着镜子看，眼睛有点肿，但不是特别明显。他吸了几口气，换了衣服下楼。
笙蓝准备了早餐，游邵已经坐在了餐桌上，漫不经心地看报纸。听到俊秀下楼来的声音，只是快速地扫了他一眼，翻过一页，继续看起来。
"俊秀早啊。"笙蓝和他打招呼，"游先吃吧，俊秀下来了。"
俊秀朝她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今天晚上不用等我回来吃饭，要去‘上英'。"说着看向游邵，又把视线投向身前的餐盘。
"啊......"笙蓝不太自然地看了看游邵，又看向俊秀："好的，那晚上要不要让司机去接你？"
"不用的笙蓝姐。"俊秀喝了口牛奶就又站起来："我去学校。"
"俊秀......"笙蓝也站起来，转身去厨房给他取了个苹果："那吃点水果，或者在外面自己买些，都没吃东西......"
"我不饿......"俊秀边说边接过苹果胡乱塞进包里，开门出去了。
游邵放下报纸，对上笙蓝担忧的眼神。
"没事的，我找过他。"说着拿起手边的勺子。
"谁？"笙蓝下意识地问出口，随后又道："路安？"
"嗯。"游邵轻声应了，开始喝起粥来。
笙蓝就不说话了，低着头慢慢走回位置，坐下来，耐心地给面包抹上蓝莓酱。

冷风吹地俊秀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于是他又很轻易地想起昨晚梦境里清晰的灼热感。
那里面他和有天一起坐在晃动的巴士上，有天的脸被从窗外透入的日光分成几处的明暗。金黄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一小束，歪着脑袋坏坏地朝自己笑。
然后轻轻说了句什么。
之后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醒过来才发现眼泪打湿了枕头。
俊秀搓搓脸颊，脑子里突然闪现以前婆婆说的话。她说我们俊秀是个傻孩子，可是傻人才有傻福，老天会保佑他的。
是啊，傻孩子，再傻没有了。
刚才喝下的那一口牛奶的味道还在口腔里翻腾，渐渐变地苦涩起来。他努力咽了口唾沫，想了想，掏出包里的苹果擦了擦，大口大口咀嚼。
为什么除了苦涩......还是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他疑惑地看着苹果，一甩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如果是苦的，那就扔吧，都扔了吧。他想。

班级里在登记运动会的事情。班长一圈下来，苦大仇深地重重在俊秀身边坐定。右手捏着名单抖了抖，咬咬牙，"刷、刷"几笔，在纸上涂了好几项自己的名字。俊秀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的手僵硬在了最后一栏上。
五千米。
最后笔还是落了下去，才刚划了一下就又停了，趴在桌上大声呻吟起来。
俊秀拿手指敲敲桌面："你干嘛啊......"
"班主任说不能有空的，可是你看这个这个这个，因为冷门，我一个人全包了！"他忿忿地指着报名表，可是当目光扫到"五千米"那一栏气势立刻就低了："可是跑步我真的不成......高中时跑完一千五我进医务室躺了半天......"
"填我的名字好了......"俊秀淡淡一笑："我去参加。"
"你？不行不行！"班长大义地挥挥手："你看看你最近是个什么样子，两眼无光行将就木......不行不行。"
"啊？"俊秀张张嘴："你那什么比喻......"
"总之看上去很不对头--我说金俊秀，你没什么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反正这些天都是怪怪的。"
"也许天突然冷了的原因吧。"俊秀垂眼径自拿过纸端端正正填上自己的名字："没关系，我能跑。"
班长被他一刺激，热泪盈眶，很冲动地跟在他名字后面也写上自己的名字："就你最够意气！能唱能跑的，丫的简直是全才！"
俊秀摇摇头，抿着嘴不说话了。

路安的车停在S大门外。俊秀扫了一眼，皱眉走过去。车窗放下来，路安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很闲？"俊秀动了动眼皮，把手插进裤袋。
"很忙。"
"在这里等我？"
"金俊秀你真的很慢，我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我这么忙的人......"
"我不知道老板还有接员工去公司的惯例。"
"不~"路安嘴角往上挑，甩了张纸出来："只是很满意这个，亲自交给你而已。"说着也不等俊秀反应，开了车便扬长而去。
俊秀快速浏览了一下纸上的内容，惊讶地张了张嘴。

今天是去录音。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路安亲自制定的计划却是尽快推出单曲。现在俊秀手里拿的是路安所谓的量身定做的曲谱。
节奏跳动很大，快节奏的前调后是一大段电子曲，之后是大段大段悠扬的钢琴独奏。
俊秀扫了眼词，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脱了白天的包装
游移在夜的城堡
Ladies你说想怎样？
摆动的腰，鲜红的唇膏
踏出节奏踩碎你不要的嚣张
说什么地久天长，说什么此情可昭
可惜明月不懂你的腔调
手指穿透虚薄的纱料
描绘的眉妆，上扬的眼角
香料燃烧一室的缭绕
清风依旧，床影招摇

素白的衣衫，你的讯息还没有来
时间还是要继续夏天的故事过去啦
你不会遗忘了雨滴遗忘了指甲
舞台就快搭好了你有看到吗
我站在这儿有风吹来
我说爱你已经过去了
没什么地久天长，没什么此情可昭
无处归程是你落下的莹黄
一颦一笑，封印成照
Ladies~en~

俊秀呼口气，在心里默默试了下调子。眼睛定在这首歌的名字上。
《双面人》
心里泛起一阵异样。他着迷一般把手指覆在那几个字上，失神了。

没有在上英逗留多久，俊秀离开之后一个人走在路灯亮起的大街上。人流来往，熙熙攘攘。也没觉得饿，可还是胡乱吃了点东西。他只是不想回去麻烦笙蓝。
还在默念着歌词，推开门就看到陆蓁坐在大厅里。
他没有反应过来，惯性地唤了声"大嫂"。只是声音才刚出口他就怔住了，呆呆看着笙蓝从厨房出来，托着水果盘，在陆蓁身旁坐下："吃点吧，今天刚买的，挺新鲜。"
陆蓁抬抬眼，说："俊秀回来了。"
没有看到游邵，那么陆蓁和笙蓝两个人......
"我在家很无聊，想你们了，就过来看看。"她将身体陷进沙发，猫一般慵懒："只是不知道原来笙蓝也在。"
笙蓝面色不变，只说："俊秀你吃晚饭了没？没有的话我去给你弄。"
俊秀看着她们，觉得浑身发冷。
大厅里安静了很久很久，俊秀认命一般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说过啊你不要这么累，好好休息不是很好么......"他躲过陆蓁的眼神，走到笙蓝身边，吃了片苹果："很甜呐。"
笙蓝立刻就弯起眼睛："是吧？我也觉得很好吃来着。"说着转身看向陆蓁："尝尝嘛。"
陆蓁莫名地笑起来，歪了歪脑袋，看着俊秀。俊秀心里发虚，咳嗽一声，说："我先上楼，去温下书，学校布置了论文。"

笙蓝的行李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俊秀的房间。俊秀压着心里的怒气，不停把冷水往脸上扑。原来游邵，之所以能这样把笙蓝带回家，就是做的这个打算。
他没有觉得被利用或者是别的什么，只是觉得失望，很失望。
休息的时候笙蓝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说："俊秀对不起......"
俊秀没有看她，只是从柜子里抽出另一床被子在地上铺好："没关系，我睡这里就好。"
笙蓝无措地绞着手指，急于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屋子里很安静，俊秀听到游邵回来的声音。他在和陆蓁说话，然后两个人回了房间。俊秀看了眼笙蓝，躺在铺好的被子上。
过了很久才听到棉料摩擦的声音，笙蓝终究是躺在了床上，隔了会，关了灯。
"会不会难过？"安静了很久的屋子，俊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笙蓝没有说话。只是有细碎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在俊秀耳朵边响起。
"很难过吧......"俊秀睁眼看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可是分不开么......要一直这么下去么......？"
仍旧得不到回应。俊秀吸吸鼻子："我也很难过。"

手机在黑暗里突然响起。俊秀摸索着把它从包里翻出来，拉开门走到阳台去接听。
"喂......"
"没有睡吧？"路安的声音传过来，稍稍有点低沉，但是带有无法掩饰的明朗。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你习惯在半夜打扰别人睡眠？"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没有睡。"他的笑声压地很低，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俊秀突然感觉很不好，所以声音也就变地硬硬的："有什么事？"
"哦，我只是打通电话延续一下自己的好心情，目的达到了，挂吧。"路安甚至没有等俊秀回复，话一说完，毫不迟疑地挂断了。
俊秀拿着手机站在阳台上，路安做事竟然是这样的莫名其妙。
晚上温度降下去可是空气很好。俊秀不想回房间，斜靠着栏杆望着天空发呆。旁边传来轻微的击打声，他朝声源看去，游邵站在隔壁的阳台上，拿手指小声地弹着花盆。
俊秀呼口气，转身拉了门准备回房间。
"俊秀。"他唤他。
俊秀便停住了，也不说话，只等着他的下文。
"还没有睡？"
闻言俊秀猛地侧头盯住他，游邵一怔："怎么了？"
"我现在就去睡。"俊秀"砰"一声重重把门撞上，躺在地板上平复了半天才重新安稳下来。
游邵理所当然地就认为笙蓝该住在自己的房间？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理所当然地就该睡地很好？那是你的女人，不是我金俊秀的！
为什么要这样欺骗蓁姐？
为什么要让笙蓝受这样的委屈？
俊秀无法理解游邵的思维方式，更无法理解游邵的处事方法。

"我没关系的。"
轻到几乎让俊秀以为那是幻觉的五个字。笙蓝在黑暗里坐起来，看上去瘦弱而病态。
"我已经习惯了......"
俊秀吃惊地看着她的侧影。
"你还不懂呢俊秀......在爱情里面，如果幸福大于伤害，那么就还是快乐的。"
"那为什么要哭？"
笙蓝沉默了一会，说："因为爱情是太过虚渺的东西，我越来越害怕自己就要抓不住了。"
"笙蓝姐？"
"不要怪游，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己搬过来的，他不知道......"
"什么？"
"......他让我搬出去，房间都定好了，我没有去......我不想离开这个家。"
"你明明知道蓁姐要过来......"
"嗯......"
无话可说。
俊秀一夜没有合眼。笙蓝在床上不停地翻身，想来也是没有睡好。

陆蓁在S城待了几天就回去了。临走的时候把俊秀叫出来，说是有话要单独和他谈。俊秀跟在她后面去了院子，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空白一片。
"游告诉我，说你不会再回西城了？"
俊秀没有料到陆蓁会以这句话做开场白，只是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话。
"还有没有......再和有天联系？"陆蓁的语气有些奇怪，俊秀记得有天那时说过，他说她是希望他们分开的。所以俊秀沉默了，只是看着她，暗暗猜测她的用意。
"其实......"她皱皱眉："其实我倒是希望你可以回去看看......"
"大嫂？"
"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过，我是说有天。"她象是侩子手一样，恶狠狠地揭开了俊秀心口的伤疤，末了，还洒上盐："那时候有天总是很开心，我都知道。"
俊秀只觉得心很疼，疼地眼前泛起茫茫的一片白光。他咬咬嘴唇，直视陆蓁的双眼："大嫂，你也知道，那个已经过去了......"
陆蓁的表情有些恍惚，只是很快又恢复过来："你说的对，你和有天已经过去了，所以要好好对笙蓝，知道么？"
--原来如此。
俊秀的心里乱七八糟的，只能出于本能地点点头，把陆蓁搪塞了过去。
他一味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面。他被迫地接受了陆蓁和笙蓝都认可的这个角色，替代了央，造成一切都很完美的假象。他想自己欠游邵的实在太多了，如果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那么他愿意这么做。
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忘记有天。在陆蓁提起的时候，有一瞬间心跳几乎都停止了。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遗忘。总有一天，他会慢慢想不起他的脸，他的声音，他在自己身体上烙下的印痕。可是假如他当时能够仔细推敲陆蓁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那么他和有天，或许并不用圈圈绕绕那么多路。
停停走走，各自过着毫无交集的生活，心境在一天天的交际中，悄悄改变了。

俊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音乐舞蹈课程，对付媒体的技巧，保持自己的形象......方方面面都要落实下来。看他练舞累地筋疲力尽的样子，路安说金俊秀你少偷点懒吧，单曲在圣诞的时候就发行了，你好歹认真一点。
俊秀躺在地板上假装没有听见。
"OK，给你5分钟休息时间。"
"谢谢老板......"俊秀拖长了音调，朝天花板泛了个白眼。
"不客气的，明天晚上的休息时间全部取消。"路安扬着嘴角朝他笑，又看向指导老师："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