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魏小五

01
十冬腊月、大雪纷飞，大街上连条狗都没有，一个小破茶园门口瑟缩着两个人。
"师哥，这禁演令得到什么时候啊？"瘦得不成样却有着双黑亮大眼睛的少年拉拉旁边人的衣袖，问道。
"谁知道呢......"被少年叫做师哥的人无奈的回答。
俩人本是在茶馆儿卖艺的师兄弟，师哥叫卫虎，师弟叫姚青。
这年头，穷人找条活路本来就够不易了，宫里还三天两头的出妖蛾子，也不知道又死了个谁，传出话来断绝娱乐不许动响器，板子、玉子、弦子、鼓甭说，就连醒木都算在内不许用，这还怎么演？不演又到哪去弄饭钱？
叹口气，把身边的师弟往怀里拉了拉，这孩子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身子骨本来就单薄，现在更是......卫虎看着心里疼得慌。
实指望大伙儿跟着自己好歹能吃上顿饱饭，可眼下十几口儿的老老小小只能跟自己挨饿......罢了，这世道有今天没明日的，还有什么可坚持的？
拉起身边的少年，"屋儿里去吧，外头冷。"自己则转身往街上走。
"师哥，你？"
"我一会儿就回来。"
天擦黑儿的时候，卫虎扛着一大袋棒子面和一小袋白面回来了。
几个小徒弟心思单纯，看见师父带了吃的回来，都欢蹦乱跳的，看孩子们高兴，卫虎脸上也难得的有了笑容。
"去，"招呼过两个大点儿的，"蒸上锅窝头，晚上咱们吃顿热乎饱饭。"
孩子们得令忙活去了，卫虎给自己倒了碗热水，却发现打一进屋还没看见姚青呢。
"老大。"
"师父，什么事儿？"
"你师叔呢？"
"出去好一会儿了，可没说去干嘛。"
天越来越黑，卫虎也越来越坐不住，正准备出去找人，姚青回来了，满身满脸的灰却乐得格外灿烂："师哥，你看！"献宝似的递过一小袋杂粮。
卫虎什么都没说，使劲攥了攥拳，自己无能啊！姚青跟着自己，小小年纪却没少受累操心，如今又为了几斤杂粮一顿饱饭，逼得他去卖苦力给人扛活......"明儿师哥去，你身子太单薄，干不了那些个。"
"没事儿，我就是看着瘦，其实有劲儿着呢！"
卫虎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只想好好的疼这个师弟，可怎么就这么难呢？
看师哥这个样子，姚青也一时无措了，他知道师哥疼他，可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呢，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干？
好在，这垦节儿上晚饭得了，几个孩子端着一屉窝头进得屋来，"师父，师叔，吃饭了！"
"对对，趁着热乎赶紧吃。"卫虎想借着吃饭把刚才那碴儿岔过去，却看见姚青正盯着窝头发愣。
"师哥，这些哪儿来的？"
"你别管，先好好吃顿饱饭吧。"卫虎不想让姚青知道自己已经放弃坚持了。
"你不说我就不吃。"姚青有自己的坚持，因为他觉得师哥有事--而且是大事瞒着他。
太了解这个师弟的脾气，卫虎只好如实交代："我把用不着的东西划拉了划拉拿去当了。"
师哥这话对姚青不亚于一记闷棍，半天缓不过神儿来，好不容易："你怎么能？那都是你的心血啊！"
"东西可以再置办，可我不能让你们都跟着我挨饿。"
"不行！我去给你赎回来！"亲看着师哥一样一样把东西办齐，用顺了手，每天仔细归置小心收着，怎么就可能舍得？
"给我回来！"拉住真格往外就跑的姚青，卫虎急了，"你拿什么赎？"
"我......我白给他当一年伙计不要工钱！"姚青也急了。
"成，你去！"卫虎松了手，"谁让你师哥我废物呢！"
"师......"
"别叫我！"堵回姚青的话，卫虎摔门出去。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屋里头了，再呆下去保不准哪根弦就得绷不住喽。
姚青能舍出他人去赎那几件物件不就因为是自己这个当师哥的使顺了手的么？想跟他说："你才是师哥心里最重的那个！"可怎么说得出口呢？连顿饱饭都给不了却痴想把人绑在身边么？
越想越恨，卫虎抡拳砸在石墙上，一下、两下，第三下儿被一双手死死拉住。
"你这是干嘛？我不提去赎了还不成么？"姚青红着眼圈儿，他看不得他师哥这样啊！

02
之后俩人谁也不再提这事儿。
但卫虎开始没白天没黑夜的出去找散活儿，姚青想跟着，卫虎是说死也不同意。
让姚青跟自己出去受这些个罪？光想想胸口都疼得慌！
姚青心里头着急，但嘴上也不坚持，每天师哥前脚一出门，姚青就悄没声儿的后脚跟上。师哥去城东，他就往城西，师哥奔城南，他就城北走。
几天功夫下来，姚青攒了几个大子儿，也打听到了师哥当东西的当铺。
"麻烦您我赎东西。"
柜上伙计看看姚青那穿着，爱搭不理的："赎什么？"
"我师哥当的玉子。"
"这当东西的多了，我知道你师哥是谁？"伙计嘴上刁难，心里忙打起算盘，要说那两块木头片儿是一个钱不值，但有人特意来赎，多要几个落进自己腰包......嘿。
"就是前些天来当了不少演出用家伙行头的。"姚青仰着脖解释，却因为看不到伙计的表情干着急。
"得了，当票拿来！"伙计从柜里一伸手，小算盘打好了他还管是谁当的干吗？
"当票？"姚青愣了，只想着来赎当，哪还想着要当票了？更何况在师哥身上，自己也拿不到啊。
伙计看姚青的反应，不耐烦了："没当票你捣什么乱？去去，出去！"说着就往外轰人。
姚青哪里肯走？把身上这几天攒的50来文钱都放到柜上："您就行行好，我只赎玉子就行！"
看看铜板，伙计的贪念又涨了几分："得，看你真着急，这么着吧，没当票也行，但最少一钱银子。"
一钱？那玉子是师哥自己做的，当初买料才几文不过，实没想到当铺会如此之黑。没办法，只好再去多攒些日子，却不想有个人一把扣住铜板，连带姚青的手也被抓住："怎么，钱不够？"
再看伙计，赶忙欠身叫了声："少东家。"
原来来人正是这吴记当铺的少东吴为。
姚青抽回手，对方的这个动作让他说不上来的别扭。
师哥也喜欢拉他手，但师哥的手厚实暖和，每次被师哥拉着都觉得美滋滋的，这个人的手却只让他觉得不自在。
吴为上下打量着姚青，不知心里怎么盘算的，忽然嘴角一挑，"你要是着急，东西倒也不是不能赎给你，不过......"
"不过什么？"一听能赎回玉子，姚青也就忽略了那不快的感觉。
"不过我们也不能做赔本儿的生意你说是不是？"吴为盘算着怎么一步一步把姚青套住，他可是早就盯上这孩子了，只不过以前身边总是跟着那个碍眼的师哥，现在自己送上门儿了，实在是没有放人的道理。
姚青实诚的点点头，实不知自己快把自己给卖了......
吴为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乐得肠子都快拧一块儿了！
"所以，你是不是......"正待提出条件，却被一人声打断。
"青子！"
"师哥？你怎......"
"给我过来！"不容姚青问完，一把把人拉到身后，眼睛则死瞪着吴为。
吴为在心里暗骂了句真他妈阴魂不散！面儿上却皮笑肉不笑的："敢问这位是？"
卫虎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打算，一心就是拉着姚青回家。
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吴为怎肯罢休？抬手一拦："慢着，这位小兄弟可是来赎当的，那东西我们不能老留着。"这是故意勾过姚青的注意。
姚青听这话自然是急着要说什么，但被卫虎抢先一步："死当！东西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
"师哥！"姚青哪能答应？
"你要还当我是你师哥，就跟我家走，有什么家里说去。"
"可是......"
"我也劝你想清楚，东西我们一旦处理了可就......"
"你听不懂人话么？我说的是死当！"卫虎恨的牙痒痒，恨不得能把这吴为撕巴了才痛快。看他那双贼眼老盯着姚青乱转就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好！你可别后悔！"吴为也不再假充善人，放出了狠话。
姚青有些不知所措，本想说什么，但还是乖乖跟师哥回去了。

03
到了家，卫虎脸色依旧难看，也不管几个徒弟或询问或担心的眼神，把姚青拽到里屋，哐的一声摔上门："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师哥么？"
"......"姚青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好！"卫虎点点头，"你现在主意大了，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了是吧？那咱们干脆一拍两散，各走......"
话没说完，一抬眼正看见姚青俩手死攥着衣角，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眼泪啪啦帕啦的掉。
卫虎就觉得脑袋轰的一声，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青子，我......"
第一次，姚青挡开了师哥的手，那一个散字就是一把刀，在他胸口上生生的割开一道口子。
卫虎手举在半空，愣了，也慌了。再也......抓不住了吗？
姚青拿衣袖用力擦了把眼泪，就要去拉门把手。
不行！出了这个门，俩人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卫虎紧迈两步赶到前头，一把把人抄了回来,紧紧圈在怀里却还是不放心，"哥错了，你别......"说不下去，因为声音是抖的，其实卫虎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只是不自知罢了。
姚青本想挣开的，就算是气头上师哥也不该说那个字啊！可那一声错了，他又哪里还挣得开？师哥多硬的脾气？这么些年多苦多难的事儿也没见他低过头、服过软儿，更别说认错，今天却......
"那你还说散伙吗？"就着卫虎的姿势，姚青趴在他肩上问。
"哥这辈子都不想跟你散伙你知道么？"这话卫虎不知道多少次到了嘴边又生咽回去，他怕啊！可如今他更怕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辈子？姚青在心里反复捣磨着这三个字，嘴角忍不住漾起一抹笑。
这一笑晃了卫虎的神儿，勾了卫虎的魂儿，只知道鬼使神差的低下头，然后嘴唇贴着嘴唇压上去。
姚青僵住，却本能的张嘴迎合，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师哥带到床上。
"师......哥......"好不容易推开一点点距离，但姚青也只叫得出这两个字。
本还有一丝清明，知道屋外就是几个孩子，可这一声叫，软进骨头里，那还顾得上那么许多？
"青子，哥等不得了，給哥吧！"卫虎一手扯着姚青的裤带，另一只手探进棉袄里。
本还冰凉的手一抚上姚青温温热热的身体，马上变得滚烫了，细细摩挲着，要把这感觉一寸寸刻进自己脑子里。
姚青有点儿害怕，一丝恐惧闪过，卫虎看到了，本想轻轻亲亲他脑门让他安心，可看到那双大眼睛里映出的只有自己，轻轻的就变成舍不得离开，一路亲下来，到了锁骨附近根本变成了啃咬。
姚青想挣开，但卫虎牢牢的把他禁在身下，姚青只能用手抵住："师哥......别......"
"别怕，哥不会害你。"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卫虎哪容姚青抗拒？
"外头......"
"他们不敢随便进来。"
"可......"
干脆把后头的话都封进自己口中，然后拉过被子直接卷了俩人，窄小的空间里衬得喘息格外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掩了光亮，姚青不再那么紧绷着，他抬手摸索着，摸到师哥的手，指指相扣，纠缠的指间传递着的是不需要语言的默许，是期待了太久的渴求。
......
卫虎的一个猛进让一直苦苦忍住声音的姚青溢出了哭腔，"哥......别再......"
姚青这一声哥对卫虎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意识已经脱缰，哪还听得见后头后头那俩字儿？
为了适应师哥越来越大的幅度，姚青只能一手紧紧抓着卫虎肩膀，另一只手咬在嘴里阻住声音。
卫虎看得心疼，拉开姚青的手，揉着上面几乎渗血的压印，"傻瓜！哪有咬自己的？实在怕出声你就咬哥肩膀。"说着伸手绕到姚青腰后，一使力把人揽起来。
姿势突然的改变让接触更加深入，姚青几乎脱口惊呼，眼见他跟没听见刚才的话一样又要牺牲自己的手，卫虎快一步把自己胳膊伸到姚青嘴边。
因为不舍得，所以咬下去时减了几分力，相应的也就泄了些许的声音出来。
外头的小徒弟听出动静不对，大着胆子敲门："师父，怎么了？"
姚青一激灵，身子紧绷，卫虎差一点儿就没忍住。
眼下这档口儿是气不得、恼不得、解释不得，卫虎只好咬着牙对门外吼了一嗓子："没事儿！都去做饭去！"

04
孩子们是支走了，可姚青紧绷着，身子哪里还松的下来？
"青子，"卫虎轻抚着姚青的背，"松松，哥快被你夹断了。"
刚刚那惊吓还没缓过来，再一听这话，姚青恨不得整个儿钻进师哥怀里去。
卫虎有点儿哭笑不得，咬咬牙，算了，圈着姚青腰的手往上抬了抬想要抽身。
"......别......"姚青搂着他师哥的脖子，不打算就这么放人。
虽然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虽然是闷在肩膀上说的，但人就趴在耳边，再轻，这一个别字也足以点起一把大火，让两个人都烧起来。
......
等到两人都卸了劲软在床上，卫虎搂过姚青："哥没伤着你吧？"
姚青枕着师哥的肩膀，被问得脸上一红，扭过头去轻轻摇了两下。
卫虎不放心，"还是让哥看看吧。"说着伸手就要掀被子。
听得这话，姚青死命抓住被子，恨不能把自己裹成个蛹，窘得不敢抬眼看他师哥。
好在这时候外头有小徒弟喊了句："师父，饭得了！"
卫虎跳下床整好衣服，看看也要起身的姚青："你躺着别起了，我把饭端进来。"
"不用，我没事儿。"嘴上说没事儿，坐起来的姚青却因为下身的不适忍不住皱了眉。
"这时候还呈什么强？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听见没？"卫虎把姚青按回床上自己出了屋。
就听他在屋外冲小徒弟："家还有白面吗？"
"有一点儿。"
"去，和上，给你师叔下碗面。"
姚青抱着被子靠在床上，心里暖烘烘的，鼻子却偏偏一个劲儿泛酸。
没多大功夫，卫虎端着热汤面进屋："来，趁热乎......怎么了这是？"看着姚青发红的眼圈儿，卫虎心里一紧，就怕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没轻没重。
姚青揉揉鼻子，"没，我就觉得能做你师弟真好。"
"你这孩子......跟着我有什么好？"卫虎眼圈儿也有了些许湿意，"都不敢拍胸脯许你三餐饱饭，哥没用啊！"
"师哥！"姚青就不爱听这话，他的师哥不该为这点儿事儿就失了当初那份霸气。
"哥不想你跟我受苦啊。"
"你吃窝头我吃面算受苦？"姚青笑得略带调皮，接过师哥手里的饭碗。
"傻孩子！"卫虎还能说什么？为这个师弟，为跟着自己那些孩子，再难，也得挺直了腰板儿扛过去！
扛，名副其实，眼下这日子真就是卫虎一天天肩膀上扛出来的。起早贪黑的去人市等活儿，卖的就是膀子力气，好歹能挣下家里几口人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