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魏小五

可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没人找卫虎去干活，不见进只见出，家里能吃的都见了底儿，卫虎急得嘴上直起火泡。
姚青也急，可自打上次之后，孩子们都跟师哥一条心的不让自己出去找活儿干，想悄悄出去楞是找不到机会。但自己这么大个人，不能只在家里张嘴吃啊！就算暂时帮不上师哥，至少也得让孩子们多吃几口，于是姚青担起了做饭的任务，偷偷把自己的干粮省下来添到孩子们和师哥的碗里。
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法，一顿两顿能行，一天两天能凑合，可日子是明天后头还有明天，不能就这么呆着拖累师哥啊。
找个说辞，连哄带吓唬的过了几个孩子那一关，姚青直奔了城南，那有个没什么人气的小人市，活累钱少，但凡有点儿辙的都不到那儿去找事儿干。可姚青管不了了，且不说有挣就比没挣强，他也不能冒险去城里那几个人市转悠，碰上师哥那不给他添堵吗！
另一边，卫虎又是大半天没等着一件事，实在耐不住性子抓过一个雇人的，"一样是卖力气，为什么就单闪着我不挑？"
那人甩开卫虎，一脸不屑，不过一个下意识的侧头，让卫虎顺着方向看到了远处的一个人影，吴为！
卫虎攥着拳冲过去，可还没容他近身，就先被吴为的几个跟班给按住了。
吴为皮笑肉不笑的道："怎么着？日子不好过了？"
卫虎想挣开，无奈双拳难敌四手，人反而被按得快要跪在了地上。
卫虎瞪着吴为，眼里能喷出火来，"原来是你这孙子在背后做的手脚！"
啪！
咕咚！
一句横话，为卫虎招来吴为的一巴掌和背后的一脚，脸上火辣辣的疼，但远不及被踹跪在地上的屈辱。
"做人要知道进退，"吴为弯腰扣住卫虎下巴，强抬起他头来，"乖巧着点儿，没准儿爷高兴了还能赏你口饭。"
高高在上的姿态和轻蔑的脸，狠狠扎着卫虎的心，他使劲挣开吴为的手，啐了一口过去："呸！"
吴为脸一沉，朝几个跟班一挥手，"给我打！不识好歹的东西！"
一顿拳脚，血腥味儿在嘴里扩散开来，恨啊！可卫虎能做的只是咬牙受着，不吭一声，更不会如吴为所愿的求饶。
"我倒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有本事你就别服软儿，好让你那宝贝师弟跟你一块儿挨饿。"吴为掸掸被扬到身上的土，示意跟班们差不多可以停手了。他知道，这句话对卫虎是个什么分量，所以他很期待卫虎的表现。
加在身上的外力没有了，砸落的拳脚停止了，可卫虎却站不起身，不是因为疼，是不能。
再不能因为自己忍不下这口气而拖累上姚青一起受罪了。
卫虎跪正了身体，不抬头也不说话，他知道吴为想听什么，但那些低三下四的话他终归是说不出来，只求跪到姓吴的满意了能让他踏踏实实的去挣那一家子的饭辙。

05
吴为商场打滚儿的人，会看不出卫虎的心思？可他本就是难为人的打算，又怎肯轻易放过卫虎？
两个人一跪一站僵持着的工夫儿，有个人朝这边跑过来，"师父，师父，出事儿了！"
听声音知道是自己小徒弟，卫虎想转身起来，却因为腿已经跪麻了，一个踉跄又栽了回去。再挣起来，拉过跑的满头是汗的徒弟，"怎么了？"
"师叔，师叔他出事儿了！"小徒弟带着哭腔儿。
"你说清楚了，你师叔他怎么了？"
"师叔他，他让货箱子给砸了！手，手......"
小徒弟还没说完，卫虎就觉得脑袋里嗡嗡的乱响，胸口说不上是疼是闷，人一时竟没了反应。
小徒弟看出师父不对劲，可这是大事得等师父拿主意做主啊，"师父......师叔的手，大概，大概是断了，得请大夫啊！"
卫虎晃了两晃，硬撑着站稳了，声音却怎么也稳不住："你说你师叔......他......怎么了？"
"师叔他手给砸断了！"
这回真切，由不得不信了，卫虎再顾不上别的，扭头就要往家跑，却一把被吴为拉住。
卫虎红了眼，挥拳冲吴为抡了过去，一副谁敢拦他跟谁拼命的架势。
吴为也不含糊，硬是制住卫虎，"你有钱给他请大夫么？"
一句话，卫虎彻底泄了气，瞬间的沉默之后开始发了疯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钱？有钱能让他遭这些个罪吗？
吴为皱眉，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交到卫虎手里，这个人几乎崩溃的样子让他心里有了一丝丝的罪恶感。
卫虎木然的看看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吴为，然后把银子扔在地上，那眼神不是抗拒而是绝望。
吴为脸上一阴，"捡起来！"
卫虎毫无反应，人只是凭着本能往回家的方向走。
吴为一招手，几个跟着他的家丁马上拦住卫虎，"你这样回去也不过就是看他手怎么废了，急什么？"
废了这两个字狠狠的扎进卫虎心里，把他扎透了、扎穿了、也扎醒了，不管吴为耍什么花样，那钱是姚青的救命钱啊！
可再想捡，吴为却一脚踩住，"你以为爷这钱是想扔就扔想拿就拿的？"
听得这话，卫虎咬牙跪回去，咚！一个头磕在地上，抬起来脑门上都见了血，"吴大爷，麻烦您高抬贵脚，给小的条活路行么？！"
吴为没再刻意刁难，抬了脚挪开身去，但看着卫虎那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算计。
卫虎没看见也顾不上再多想些有的没的，抄起碎银子就往家奔。
进了院子，姚青屋外头是几个哭作一团的孩子，看得卫虎心里又是一沉。
屋里，大徒弟在床边上守着，床上是脸色煞白紧咬着嘴唇的姚青，不敢叫疼是怕孩子们担心，但寒冬腊月天里却汗透了衣裳，这疼又是轻易能忍得的么？
叫过大徒弟，让他赶紧去请大夫，声音惊动，姚青知道是师哥回来了，却不愿睁眼，心里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去那个给师哥添乱的。
卫虎想看看姚青到底伤在哪儿，又不敢乱动怕弄疼了他，只能先拧了条帕子给他把汗擦了，这么冷的天别再着了凉。
不知道姚青为什么不愿意看自己，卫虎心里乱成了麻，如果自己再不说点儿什么怕是要疯了，"疼么？去请大夫了，哥不会让你手有事儿的！咱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哥就算把自己卖了，也决不让你这手落下毛病，青子，你说句话呀，你是不是怪哥害你这样的？"
怎么可能怪？大眼睛里的水汽再也止不住地变成了眼泪，用没受伤的左手去拉师哥，"我不疼。"
好容易听见姚青开口，卫虎却觉得气堵胸口，"不疼？你跟我说什么不疼？"
"师哥，我真不......嘶！"牵动了伤手，姚青倒抽一口冷气。
"快别乱动了！"卫虎攥住姚青没受伤的左手，把他按回床上让他躺好。能不疼么？他这个边儿上看的都觉得一抽一抽的！
这工夫儿，大徒弟请了大夫回来，卫虎赶紧给让到屋里："大夫，您赶紧给看看，我师弟这手到底......"好不好得了这几个字卫虎问不出口，是怕大夫给他一个没有希望的答案。
大夫是个明白人，这种场面又看得多了，也不说什么，赶紧的先看看姚青的手伤成什么样才是正事。
一番诊视之后，大夫皱起眉头，看得卫虎心里一惊，"到底......？"
大夫一抬手，示意卫虎出去再说。
卫虎心里更慌了，难道......摇摇头，大夫不还没说话呢么？自己想那么多干嘛？
在屋外，大夫压低了声音："这孩子是靠手吃饭的么？"
卫虎拽住大夫，"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大夫拍拍卫虎的肩膀，"我先给他把手骨接好，总之......尽人事听天命吧。"
看着大夫再进到屋里准备给姚青接骨，卫虎却怎么也挪不动腿了。

06
屋里，大夫的脸上渗出了汗珠，他是小心加小心，要知道，这接骨的疼比起断骨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姚青紧咬着牙，没伤的手死命抓住床单，嘴唇都没了血色，却硬是不吭一声。
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大夫再次走出屋，卫虎还站在门口，这次，他连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了。
大夫叹口气，屋里躺着那孩子让人心疼，但怕是谁也疼不过屋外站着的这个吧......
"我给你开副方子，止疼安眠，那孩子是不想让你担心吧，一直绷着不吭一声，让他好好睡一觉歇歇吧。"
卫虎红着眼眶接过药方，从兜儿里摸出碎银子来付诊费。
大夫摆摆手没接，"算了，我不差这点儿，倒是那孩子......"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刚才给他把脉，这孩子是有日子没吃过饱饭了吧，你拿这钱给他买点儿调养的吃食，身子底子太弱骨头不容易长好，怕是真要落下些毛病的......"
"谢谢！您就是我们的恩人！"说着卫虎腿一弯，人就要往下跪，这一跪发自肺腑，他实在是觉得谢谢两个字分量太轻了。
"别！这我可承受不起，"大夫赶紧一把抄住他，"快进去看看那孩子吧，他一个人撑的太辛苦。要是有什么情况再去叫我就是了。"
叫过大徒弟去送大夫，卫虎自己靠着门框狠狠吸了口气，这半天，他心里已经彻底乱成了麻。
"......师哥......"
这一声叫让卫虎回了神，真想抽自己，眼下是发愣的时候么！
赶紧进屋，就看见姚青那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坐在床边，卫虎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姚青扯了下卫虎的衣角，"我饿了......"饿么？早就饿得没感觉了，只是不这么说师哥会一直用歉疚的表情看着自己吧？
"哥给你弄吃的去！"奔进厨房，才发现家里根本没有能吃的东西了。这才想起刚才大夫的话，有日子没吃过饱饭了......自己跟几个孩子明明每天至少能吃饱，为什么姚青......难道？！一拳砸在灶台上，自己为什么就没注意到姚青总是借故先吃呢？
叫过个徒弟，让他去买鸡蛋白面棒骨，自己回了屋："你这傻孩子！你让哥有什么脸对着你啊！"
姚青也不说话，就是拿没受伤的手去够师哥的手。卫虎赶紧伸手过去，把姚青的手紧紧攥住，又怕攥的太紧弄疼了他。
"闭上眼睡一会吧。"卫虎给姚青掖了掖被子，"我去给你抓药。"
姚青乖乖闭上眼，可手臂上那一阵一阵钻心的疼又哪儿能睡得着？
吃了些东西又喝过药，姚青总算是睡下了，可到半夜，突然不安稳起来，伸着手不知道要抓什么。
卫虎一直守在床边不敢合眼，这会儿更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姚青打着夹板的胳膊，防止他乱抓弄疼了自己。
小心的把姚青拉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想让他继续睡，但姚青还是醒了，使劲盯着卫虎，眼神却好一会儿才聚焦。
"做噩梦了？"既然醒了，卫虎干脆让姚青靠在自己怀里坐起来。
姚青没答，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闷着声音："我梦见你走了......"
卫虎本想顺口安慰，话却全哽在了嗓子里，走？姚青在担心自己会扔下他一个人走么？是该心疼他的不安还是该气他的不信任？
"你就这么信不过你哥？"卫虎也闷着声儿，但终归，他气的是自己呀！
姚青没像以往一样急着否定，只是摇了摇头，"你知道不是。"
卫虎当然知道，嘴里却偏偏是："我不知道！"
姚青听出不对，转头看着卫虎，大眼睛里清明的只有那个被叫成师哥的人："师哥，其实我不怕你扔下我，就怕你放不下我才......嗯！"
卫虎低头，把他不想再听下去的话全部堵回姚青嘴里。
好一会儿，卫虎才松开姚青，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就这么静静的挨靠在一起也是一种小小的幸福。
只是，姚青开口打破沉默的一句话也将这小小的幸福击了个七零八落，"哥，你该成个家了......"
卫虎僵住："你......这是要把我推给别人？"
姚青撇头，声音却平静而坚持，"我们这样终归不是办法。"
卫虎扯了扯嘴角，可既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能勉强自己放开手，放开姚青，背过脸儿，"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可眼下你得先养好了手，回头也好帮哥参谋啊。"嘴里说的轻松，可那攥起的拳头和红了的眼圈谁看得见？
"嗯。"姚青点头，眼睛却紧紧盯着卫虎的背影，以他对师哥的了解，知道卫虎这时候不会回头，所以放任的让眼泪湿了枕头。
......
接下来的几天，卫虎只一味考虑怎么让姚青的手好起来，但人却几乎不会在姚青面前出现，伺候吃喝、端水擦身都成了大徒弟的活儿。
姚青难得没反对专门安排个人伺候他，因为他比谁都希望自己的手赶快好起来，能不能再打板都是次要，但至少好手好脚不再拖累这一家子的人。
可俩人整天整天的几乎没有一句话，让几个徒弟心里没了底，从来没见过师父跟师叔这样啊。
吃过晚饭，大徒弟趁给师叔收拾东西的功夫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师叔，您跟我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姚青一愣，随即笑道："我跟你师父能有什么事儿？倒是兴许过些日子你师父就该有喜事儿了。"
"喜事儿？"大徒弟将信将疑，实在是因为师叔脸上那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行了，小孩子别问那么多，这几天光跟我这儿守着，好好练功了么？"姚青带过话茬儿，他不愿意细想这几天师哥连看都不看他是为什么。
"师父最近都没工夫管我们，所以我......"大徒弟说道后头没了声儿，怕师叔骂自己偷懒。
连教孩子们的时间都没有么？也许，真的是喜事近了？想着，胸口一窒，"唉......"
"师叔？"
姚青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等过几天我这手再好些，教你们几个唱快板吧，保不准哪天又让演了，别荒废了。"
以前只要师叔唱快板，他们就觉得移不开视线，眼下听师叔要亲自教他们，孩子眼睛都亮了，"真的？太好了！"迫不及待飞奔出屋去把这好消息跟师弟们分享。
空留姚青一个在屋里无奈的摇头。

07
花钱容易挣钱难，更何况这几天卫虎是尽可能买好的给姚青开小灶，从吴为那儿拿来的银子已经花光了，靠卖膀子力气换来的那几个钱连抓药都不够，又怎么让姚青养伤？
咬咬牙，卫虎把压箱底的几样家伙拿块布包了，奔了当铺。
可巧吴为就在柜里坐着，看见卫虎，一脸的意料之中："怎么，钱花完了？"
卫虎并不答话，只把手里的东西往柜上一放。
吴为摆手示意头柜把东西交给他，"你觉得这些东西能当多少？"
"那要看你能给多少了。"
吴为端起手边的茶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就算我按原价当给你，几吊钱你能干什么？"
"当还是不当？用不着那么些废话。"
吴为摇摇头，从柜里走出来："我真不知道你是没有记性还是不识抬举，又或者你也不是那么在乎你那个师弟？"对于卫虎这个软肋，吴为从来都能用得恰到好处。
果然听他提到姚青，卫虎脸色一沉，"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哎，话别说这么难听呀，好像我趁人之危，其实我可是好心，你要是真在乎你师弟，我就给你指条明路。"
"明路？我真不知道你吴记少东家还开着善堂？"卫虎不屑也不信吴为会安着好心。
"我可没说我这路是白指的，代价么，是个人，就看你乐意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