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鱼目

"经过昨天，想必你也知道，从馐他没多少时间了。而你是他最后的希望。既然你说你没有丝毫的线索，我信。因为从馐他也是百分百地相信你的。所以，你一定不会欺骗我们，对不对？"
听向狼这么说，姚俊威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梦中从馐被刺的场景，心尖不由自主就是一悸。几乎是同一时刻，向狼的眸中掠过些许狠绝，可惜姚俊威并没有注意到。
"姚俊威，有些话我想告诉你，当然是和从馐有关，不如我们去那边偏僻点的地方说，好不好？"
姚俊威这人向来有些吃软不吃硬，倘若向狼是威逼的话，他必定不会相从。然而就是向狼毫无危险的外貌以及表现出来的想要和平相处的强烈欲望，将姚俊威的戒备心彻底卸除，从而踏入了堪比炼狱的境地。
等到姚俊威察觉到向狼不怀好意之际，一定都已经迟了。在坠入完全的黑暗之前，他看到了向狼脸上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以及半空中隐约露出了轮廓的月亮......
一阵阵的寒意从头顶蔓延到了脚尖，姚俊威在彻骨的冰冷中被冻醒。一回复知觉后，他便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但是他的眼前仍是墨色一片，那样的颜色姚俊威并不陌生，在他记忆深处"黑焱"的全身就是这样的黑色，不带分毫希望的黑色。
突然间，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姚俊威的脑海中猛烈溢出，并迅速融入了他的血液之内。姚俊威很难给那感觉下个清晰的定义。仿佛里面混杂着无边的痛苦，失落，怨恨，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过来。不用多时就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湮没于灭顶的绝望之中。
这样锥心刺骨的感觉带给姚俊威无边的恐惧，他忍不住跪倒于地，将全身都蜷缩到了一起，像只饱受惊吓的幼兽，只有将自身缩小到极至，以求获取丁点的安全感。
然而，面对越来越强势的痛苦，姚俊威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是如此脆弱。仿佛从古至今人类所承受的天灾人祸全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压得他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而且这样的痛苦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自己的肉体。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动，都令他不寒而栗。
泪水迅速盈满了他的眼眶，汹涌的态势令他难以想象。只是个细小的晃动，便已经脸颊尽湿。姚俊威想要放声大哭，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宣泄掉心中滔天的悲凉。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嗓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除了默默承受之外，似乎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被逼上绝路的姚俊威实在忍受不住漫无止尽的折磨，不知不觉就想到了死亡。当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跃出的那一瞬，姚俊威竟发现身体舒服了不少，但是一旦他又有了求生的欲望时，原先的苦闷又一次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
在经过了几次较量之后，姚俊威终于放弃，他的意识里只充斥着一种想法：与其受着这样的磨难，不如死了更好......
不知过了多久，姚俊威觉得眼前好象出现了一丝光源。光点渐渐变亮，如同他昏迷前见到的月亮，散发着柔和的银辉。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触动了姚俊威的本能。已经失去大部分体力的姚俊威手脚并用，忍受住不断侵蚀着他神经的绝望感，用匍匐的姿势向着光点龟速爬行。
随着时间的流逝，姚俊威发现离着光点越近，他身上的痛苦感越轻。等到光点由萤火变成网球那么大时，姚俊威已经能勉强支撑起身体，踉跄着往前方走去。
没法计算自己究竟走出多远，姚俊威只是心无旁骛望着光源前进。终于，他发现光源是团类似于火焰的东西。而那团火焰正掌控在一个人的手心里。姚俊威借着光亮向手掌的主人望去。待他看清了那人的五官之后，他竟感到有些惊慌。
不远处，那人对着他展现出了无比温柔的微笑。然而对姚俊威来说，他，却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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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脸上展现着温柔和蔼的笑容，见到姚俊威有些惊慌失措，他连忙走上前去，抢先开口。顿时，姚俊威听到一个纯厚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令姚俊威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的声音有种能够安抚人心的神奇功能，只是听他说话，便是种惬意的享受。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姚俊威，我很高兴你能支撑着走到我这里，我还以为你坚持不了那么久。"
"我认识你！"姚俊威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这么一句，引来那人更为灿烂的笑容。
"是不是觉得就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所以才会对我有种熟悉感。"
姚俊威摇摇头，坦诚说道："我曾在自己的梦里见过你，见过你拿着一把全身通黑的刀刺向从馐。"
那人的脸色随着姚俊威的话迅速变红，然后又慢慢转成了苍白。那人苦笑着呢喃道："原来当年我的悔意竟然如此强烈，连几千年之后的你都能感应到。为什么我自己当时却没有察觉，呵呵。"
他脸上的神情让姚俊威产生了错觉，初看之下那人似乎在流泪，但定睛细瞧，对方的眼中却是清澈一片。可是这样的清澈却让姚俊威感到了说不出的哀痛，只怕这种无法流露出的悲怆才是心头最为伤人的那根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面对那人如此表情，原本就不善交际的姚俊威更加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似乎这世上已经没有合适的语言可以安慰这人。在姚俊威看来，不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言辞。
"我明白，毕竟这些都是我罪有应得，怨不得他人。而且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该悔的该恨的只怕都已经释怀，所以你不用在意。对了，说了这么久，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岚，如你所知，我是从馐的旧识，是上古时代的人类，也是，你的祖先。"
虽然姚俊威知道对方只是在安慰自己，但他仍在对方温柔声音的催眠下，放松了心情。至于岚的身份，倒并没有带给姚俊威什么冲击，因为这一切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所以姚俊威用比较轻快的口吻说道："岚，谢谢你方才出手相救，要不是你，只怕我已经死了。"
岚善意地笑了笑，说："其实真正救了你的并不是我，而是从馐。若不是他当年教我如何将灵力转换为‘缇暄'，只怕我这次也只有瞪眼干着急的份。不过毕竟是他的绝技，我只学了个形，没能领悟到精髓之处。所以我只能在这片黑暗的中心地带替你开辟出一个暂存的空间，却不能将你彻底引领出黑焱的魔性范围。"
"你的意识是，等过一会我还是要承受刚才那样的折磨？"姚俊威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真的不想再度回到刚才的境地。
岚的表情转为无可奈何，他用力按了按姚俊威的肩头，说："其实你也可以留在这里，但是即便你的潜意识里不再想要自杀，我也不能预测你的肉体还能在现实中坚持多久。而且最主要的是，从馐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为了让你少承受点痛苦，用残余的精气点燃了‘缇暄'，想必不出一天，他就会油尽灯枯，永远消失于这个世界。我想，你一定不会希望见到这样的结局。"
见岚下了如此的断言，姚俊威觉得心脏生生抽痛不已，让他感到呼吸困难，眼前发黑。这样的感觉所带来的痛苦比方才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姚俊威甚至不由自主地揪住了胸口部分的衣杉。他急急开口问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到‘墨焱'？我知道只有那把刀才能真正救从馐。"
岚的眼神随着姚俊威的这句话变得闪烁不定。他沉默了一会，用手在空中轻轻一挥。顿时，一个熟悉的画面出现在姚俊威的眼前。
姚俊威诧异得瞪大了眼睛，指着那图惊叹道："难道这里就是‘墨焱'被封印的地方？"
岚点点头说："没错。是不是很出乎你的意料？"
"我，为什么我一点感觉也没有？那蛮他们不是说只有我才能找到‘墨焱'吗？"
"‘墨焱'是把很可怕的魔刀，当初从馐也差点死在它的手上。我们族的寐慧神女为了不让人轻易发现它，将‘墨焱'封印到了地底深处。说实话，要不是经历这些年的风霜雨血，导致那个封印出现了裂缝，我也找不到它的藏身之处。你没有丝毫灵力，所以即便凑得再近，也是感应不到的。"
"那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打开封印？如果‘墨焱'真如你们说的这样可怕，我猜能够制约它几千年的封印也应该是很厉害。"
听见姚俊威这么问，岚默默抬起头，望着那个封印之地，抿唇沉默了很久，这才回答："姚俊威，你，怕死吗？"
姚俊威一楞，看着岚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他搞不清岚突然岔开了话题的用意。
岚见他一脸犹豫，不由轻轻笑了，他自问自答地说道："不要瞻前顾后，把你心里真实的感受告诉我就行。"
"怕，我想这世上真正不怕死的应该没有几个。"
"嗯，的确如此。"岚附和着点点头。
"只是有些时候容不得人选择。"姚俊威接着补充，"如果真的面对那种情况，那就需要看是不是能够死得其所。倘若能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回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东西，那么我觉得一定会有不少人乐意踏出最后那一步。"
岚低声叹了一下，又问："那在你心里，从馐值得你自己用生命去交换吗？"
姚俊威被岚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他垂下眼帘考虑了很久，始终无法衡量出天平的哪一端更重一些。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的机会，如果放弃了那便是一辈子的事儿，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每个人出生后都承载着双亲的希望。一人损，十人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只怕没有人会愿意见到。
思索许久之后，姚俊威抬眼看向岚，一脸郑重地回答："我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只有等到我面临最后选择的那一刻，才能找到心底最忠实的答案。"
"好，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把打破封印的方法告诉你，至于救还是不救，留给你自己选择。"岚靠近姚俊威，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姚俊威的眉宇随着他的话越蹙越紧。等到岚说完，姚俊威的额间已经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
他斟酌了一下，担忧地问道："这样的方法太不保险了，如果失败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有没有别的万无一失的办法？"
岚无奈地摇摇头，轻轻长叹了一声后说道："没有。世上恐怕不存在十成稳妥能办成功的事情，每一次尝试都会伴随着失败的风险。只是，如果你对自己充满信心，我想你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看你是否准备充分，以及老天爷是否帮忙。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听完岚的话，姚俊威再度陷入了沉思，不过这一次他非常快就抬起了头，眉眼间透露出的坚决让岚觉得眼前仿佛换了一个人。
"我明白了，我会尝试着按你说的去做。"
"嗯，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岚的微笑和蔼温柔，他仿佛如同一位长辈般慈祥地注视着姚俊威，"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确定我不会看错人。"
姚俊威有些吃惊地望着岚，恍惚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你难道是......"
岚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颔首说道："其实你的老家离当初‘临褛族'的聚集地很近。虽然那时寐慧神女被向狼所逼，将九成九的族民杀死，但是有几个外出狩猎的勇士仍旧幸运地逃过一劫。因为难解的心结，我放弃了投胎转世的机会。千百年来，一直在那里等待，等着‘临褛族'的后代出现。
"果然上天垂怜，大概一百五十年前，你的祖辈来到了那个村庄。我很高兴看到‘临褛族'的血脉得以延续。没多久，老天爷又将你送到了我的面前。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将是能改变从馐命运之人。可惜你天生命格不好，我本想保护你直到从馐出现，但是那场雷电打坏了我灵魂赖以寄存的大树，也让我难以继续维持一直设置的结界。
"还好你命中多贵人，不然真是难以预测你还能不能活到现在！其实在那次雷击之后，我的灵魂就在不断消散。我一直担心自己等不到告诉你真相的那一天。万幸的是，那天你又回到了老家，伸手摸了那棵树，将我最后的一些执念带入了你的体内，让我得以在你的脑海里形成这个影像。否则只怕你我今生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谢谢你守护了我整整十八年！"姚俊威听岚说完，心情不由自主地澎湃了起来。他从不知道原来除了父母，还有人无怨无悔默默守在自己的身边如此之久。
"别这么说，其实我这么做，是有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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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说出这句话后，脸上微微泛起些红色。他带着抱歉的口吻说道："我之所以守护你，最终的目的是想让你帮助从馐。当年我背叛了他，这是我唯一能够补偿他的机会。所以你千万别说感谢我的话，这会让我更感到惭愧。老实说，自从你出生后，我一直在考虑，将一个普通人卷入千年前的恩怨纷争，是不是太过残忍。从头到尾，你是最无辜的一个。"
姚俊威飞快摇摇头，诚恳地笑言道："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你让我平安快乐地渡过了十八年，这是不争的事实。单是为了这个，我就应该心存感恩之情！而且，救不救从馐，完全是我个人的选择。你既没逼我做出决定，也没有将这件事的危险性隐瞒起来。因此，我还要多谢你的坦白。"
听到姚俊威的话，岚的眼中闪现着难忍的波光。他半低下头，唇边流露出释然的笑意，同时喃喃自语说道："难怪从馐喜欢留在你的身边......"
似乎没注意到岚情绪的波动，姚俊威犹豫地问道："岚，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这次之后，估计你我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姚俊威考虑了一会后，决定还是想要解开心中的疑惑："岚，就我认识的从馐而言，我不认为他不会做出伤害人类的事情，为什么当时黄帝要下令消灭他？"
岚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正如你说言，从馐他从来就不是人类的死敌。只是，有句话却是很多人都深信不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推测，这应该就是当时黄帝大人心思的最好写照。"
"太过份了！"得知这就是从馐惨遭封印的理由，姚俊威的脸上出现了义愤填膺的表情，"仅仅因为这样就要彻底消灭所有的异族，黄帝这人未免也太霸道了。"
岚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或许当时黄帝大人有着别的考量，毕竟他要为很多人着想，不能因为妇人之仁，让人类面对巨大的威胁。更何况，当时确实是有不少的妖魔以人类当成可口的食物。加上经历了‘涿鹿大战'，蚩尤的骁勇善战令所有人都畏惧。对于由他头颅变化而来的从馐，大家的心里都有着莫名的恐慌感。除掉从馐，只怕不是黄帝大人一人的意思。"
"那你呢？为什么要帮着他们伤害从馐？你这么了解他，难道当时就不觉得自己是在助纣为虐？"姚俊威心直口快地说完这句话。当他看到岚平静表情下的落寞之后，才惊觉自己竟在激动之余，说了最不该说的话。于是，他连忙赔礼说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所以......"
岚苦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姚俊威："没关系，因为你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是在助纣为虐，只因为，对我发号施令的寐慧神女不光是我族的神女，还是我族的族长。没有一个人可以违背族长的命令，也不会有人愿意这么做。"
"抱歉，尽管你这样说，我还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做法。从你的字里行间我能感觉出来，你和从馐间感情一定很深厚，可你却背叛了他。与其事后如此懊悔，为何不在那时就做出相反的决定？"打心底认为岚有些是非不分，姚俊威在为从馐抱屈的同时，对岚的好感也不禁下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