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流失的血液令姚俊威觉得视线逐渐模糊,头脑也开始发晕,他喘着粗气瘫倒在地面上,口中祈求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等到他手臂颤抖着第4次举起手里的军刀时,别说是从馐,连雍言和那蛮也不忍再袖手旁观。
他们齐齐急步走到燃至一半的蜡烛边,想要踏入五边形的范围之内,但是强而有力的结界壁把所有人都反弹了出来,体形最小的那蛮一下子被弹出了5米左右才从空中落下,猛烈的冲击力震得它喉头泛甜。
从馐发现结界的力量比方才强上不少,而姚俊威却如同被吸血鬼咬住了脖颈一样,脸颊上的红晕迅速淡去,眼神也出现了迷离的状态。这一盛一衰的现象让从馐察觉到,可能所有结界的力量就是来自于姚俊威的鲜血,于是便高声呼喝道:"姚俊威,你快住手。别在放自己的血了,你这样一定会死的。听见没有?姚俊威......"
姚俊威手里的那把刀在从馐说话的同时跌落到了地上,只可惜这并不是因为他听到了从馐的话,其实在这个时候,不论从馐如何得声嘶力竭,在姚俊威的耳朵里都化成了嗡嗡作响的一片,根本无法得知对方说的是什么。
姚俊威只是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控制身体做出任何反应。原本紧握着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松了开来,手臂也随之无力的垂到了地面上。他试图瞪大眼,想看清大家的样子,哪怕只是一眼,也能给他支撑下去的毅力。然而眼前重叠模糊的人影让姚俊威觉得一切都即将成为泡影,不论是打破封印,还是在脑中镌刻下从馐最后的表情......
"那蛮,如果我把我剩下的精气和魂离输入到你的体内,你能不能打破这个结界?"从馐见到姚俊威越来越虚弱,简直就是出气多,入气少,不得不咬牙下了这样的决定。
如果命里注定他不能渡过这一难关,那么他也不愿连累无辜的人。更何况,眼睁睁看着姚俊威为自己牺牲至此,本就非他所愿。此时此刻,"追悔莫及"这四个字正是从馐心境的最好写照。
那蛮放出自身的精气,试探着放出自己的精气,却迅速被蜡烛周围的结界反弹。他转身对着皱眉不展的从馐摇摇头,担忧地说道:"这样硬碰硬的方式行不通。而且不是我打击你,即便是把你体内全部精气和魂离输给我,也不能帮助我提高多少的攻击力。这个结界是由姚俊威本身和这些蜡烛共同组成的。或许等蜡烛熄灭之后,它就会不攻自破。"
"但我担心姚俊威他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从馐暗中握紧了拳头,苦于毫无良策而狠狠地说道。
六只眼睛在姚俊威和他四周的蜡烛间不断徘徊,大家都在心中祈祷,希望现在能刮起一场飓风,将所有的蜡烛都熄灭。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从馐他们的心声,亦或许是姚俊威的付出真的感动了所谓的临褛神。
毫无预兆的,原本火苗高窜的蜡烛突然同时无风自灭,一阵地动山摇的震荡从脚底产生,然而这样的巨大的变化却不带一丝的声响,仿佛所有的动静都被消音壁给吞没。随着地面晃动幅度的增大,离姚俊威脚跟不远处有块一平米左右的土地猛然塌陷,随即一个土包从塌陷的洞穴中缓缓升起。那土包上斜插着一把通体黝黑的弯刀。
"墨焱!"见到那把久违的弯刀,雍言和那蛮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口。而从馐则是看了眼墨焱之后,向着五边形试探着跨出了一步。果然如那蛮预测的那样,蜡烛熄灭之后,原本无法越雷池一步的他轻而易举的就踏入了结界范围之内。
没有了阻碍,从馐飞快来到了姚俊威的身旁,不过有些意外的是,姚俊威的脸色并没有方才看起来那么苍白,双眼中似乎也重新恢复了焦距。而且更让从馐吃惊的是,还没等他询问,姚俊威便支撑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从馐伸出手,正好搀扶住身体还有些摇晃不稳的姚俊威,并同时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姚俊威的脸上露出了百思不得其不解的表情。他甩了甩刚才还晕眩的脑袋,发现自己的知觉和体力正在逐渐恢复,原本因失血过多而产生的不适都缓缓消失了。于是他在从馐的帮助下又尝试着站了起来。
这期间雍言走过来替姚俊威查了查身体,发现他完全健康,就好像那些血根本不是从这具身体里流出去的。对于这个神奇的现象,雍言不知该如何个解释。不过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等到确定姚俊威平安之后,从馐这才腾出心思来,转身注视着自己苦苦寻找了大半年之久的"墨焱"。那把刀看上去还是如同记忆中的一般,岁月的流逝对它而言根本没什么影响。即便被封印在地下几千年,仍然不能损伤它一分一毫。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千难万阻之后终得如愿以偿的不真实感,见到阔别已久的"墨焱"出现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从馐反而不急于将它重新握到手中。他伸出手,慢慢抚摸着刀柄和刀身。由上到下,从左到右,白皙的手指和漆黑的弯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那蛮和雍言看来,眼前的一切令他们有种幸福的晕眩感。
突然从馐疑惑地皱了皱眉宇,导致身旁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姚俊威走近一步,低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从馐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将"墨焱"从土包里拔了出来。他将弯刀举到自己的面前,如同沙中淘金般细细地观察良久,最后苦笑着长叹了一声,将"墨焱"丢到了地上:"寐慧,你不愧是最出色的巫女,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从馐如此失常的举动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看他脸上的表情,在场的所有人都猜到一定是出了什么纰漏。那蛮抢在其他人之前开口问道:"从馐,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这不是‘墨焱'?我们搞错了?"
"这不可能。"还没等从馐开口,姚俊威便大声反驳道,"封印的地点是岚亲口告诉我的,岚他一心想帮助从馐,所以绝不会骗我们。"
从馐听见姚俊威这样维护岚,不由对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然后他又看着那蛮回答说道:"这把的确是当年寐慧指使岚从我手里骗去的‘墨焱',但却也是假的‘墨焱'。"
从馐前后自相矛盾的言辞把大家说得面面相觑。不过毋庸置疑的是,这件事内必定有玄机,所以其他人都屏气凝神,等着从馐更具体的解释。只听从馐用隐藏着嘲讽的口吻接着说:"在这刀上我感应不到丝毫属于我自己的精气和魂离,同样也体察不到任何的魔性。换句话说,这刀已经死了。对我而言,现在的‘墨焱'不过是把不会生锈的利刃,却也和那些废铜烂铁没多大的差别。"
或许是从天堂掉落进地狱的打击太过伤人,从馐说完之后,现场一片寂静,除了大家的呼吸声,很难再听到别的动静。就这样沉默了几分钟后,姚俊威这才如恍然大悟般,慌忙摇头否认说:"不会的,从馐,不会的。你是不是搞错了?刀就是刀,即便它是把魔刀,也改变不了它是把刀的本质。刀没有生命,它怎么会死呢?一定是你搞错了。"
姚俊威边说话,边紧走两步,将"墨焱"从地上捡了起来。他举着弯刀挥舞了几下后说:"你看,这刀和我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怎么可能......"
急急辩驳的声音愕然而止,姚俊威挥动的手臂僵硬在空中,而他的表情也由焦急转变为不敢置信。见到他瞪大了双眼,重新打量起手中的"墨焱",从馐又一次无可奈何地苦笑了起来,说:"看来你也察觉到了。"
33
姚俊威清晰地记得,当初在梦里,自己仅仅是个旁观者,"墨焱"就已经带给他巨大的恐惧感,让他有种恨不能转身就跑,远远避开它的冲动。
而今他将这刀牢牢拿在手中,却丝毫没有不适的感觉。在姚俊威看来,现在的"墨焱"成了一把名副其实的弯"刀",除了外形之外,和家里厨房内的切菜刀没什么两样。一切就如从馐说的那样--"墨焱"死了。
"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岚没把这件事告诉我?"姚俊威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自己差点赔上性命所换回的东西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效果。这让他觉得,刚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磨难简直就是场滑稽的闹剧。
"如果我没猜错,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寐慧在‘墨焱'上面偷偷设了第二重封印,所以握在手里才会毫无感觉。还记得那时,大家都交口称赞寐慧长着颗七窍玲珑心,做事小心谨慎,几乎不会给对手留下任何反击的余地。我想,这个玄机可能连岚都不清楚。"从馐见到姚俊威似乎比自己受到的打击更大,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说就没有再次打破‘墨焱'本体封印的方法?"那蛮在一旁仔细聆听着两人的对话,并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不知道。"从馐转过身来,看着那蛮回答道,"我原本也单纯地认为,只要能找到‘墨焱'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现在看来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所以一时间我还理不出什么头绪。或许,这一回是老天爷真的不想让我再活下去,因此......"
雍言听到从馐口吻平静地回答那蛮,忍不住失态地怒吼了起来:"从馐,你能不能别摆出这样一副旁若无事的样子?得不到那些精气和魂离,你就撑不下去。或许明天,也或许就是今天,你便会毫无预兆地倒下。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不想让我们更加难过。可是一旦想到你将不久于人世,无论你装出怎样冷静的样子,我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雍言说到最后,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了着。从馐听到他略带哭腔的话语,心中也是为之一痛。想当初雍言还不具备变化成人形能力的时候,就因为他是个兽状的穷奇,便遭到一些所谓"正义之师"的追杀,是从馐和那蛮合力将他从刀口下救了回来。
打那以后,雍言就和同样是被从馐护下的向狼一起呆在了从馐的身边。从馐教导他们如何与人类和睦共处。与其说他们是朋友,不如说他们之间更像是父子关系。大家在一起修身练法,游历山川,过的完全是逍遥自在的日子。如果不是岚和寐慧的出现,可能他们千百年以来都享受着这样惬意的生活方式。
从馐轻轻拍了拍雍言的肩头,温柔笑着说:"雍言,别难过。这世上尚不存在哪种生物能战胜死亡的侵袭。所以就算能找到‘墨焱',我最终的结局还是逃不出一个‘死'字,只不过是时间上有些差距罢了。你就当我大限已到,顺其自然而去。你都经历了几千年的沧海桑田,也该看开些了。"
"不要,谁规定活得久就一定要看破生死!"雍言的神情痛苦地大叫着,"那一天从那蛮的口中得知你被封印,对我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被封印的那个人是我。这样我就不用带着深入肺腑的悲怆渡过以后漫长的岁月。我还清楚记得,当时那蛮曾安慰过我说,凭你的本领一定会打破封印回到我们中间。
"抱定这个信念,我一直在等待。有很多个晚上,我都在梦中见到你破茧而出,带着一贯的自信和温柔,活生生站在我的面前。然而当我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你的那一刻,你就会变成无数的玻璃碎片,瞬间在我眼前崩溃。每一次,我都会被这样的情景从梦中吓醒,然后独坐到天明......
"就在我以为自己就将这样无休止地等下去的时候,终于,千百年来的坚持有了回报。在我感应到你气息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也随着你重生了一次。可是我万万没料到,仅是短短几个月,又要被逼再度面对你的离去。而这一次,竟然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你踏上不能回返的黄泉路。
"从馐,不要这样残忍,我真的没有勇气再次接受你的消散。算我求你,求你别这么早就放弃,求你再想想办法。你被封印在山石中几千年,遭受了风霜雨雪的严厉磨难都没有低头,你怎么能在即将成功的最后关头说出这样泄气的话,难道你就真的忍心让我们所有人为你伤心伤神,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够了!"
在雍言低泣诉说的时候,始终缄默不语那蛮突然厉声喝断了他:"雍言,你已经不是当初懵懂未知的孩子,所以别再说些任性的话,你这样做除了伤到你最在乎的人之外,一点益处也没有。"
雍言听到那蛮这么说,才注意到从馐原本强装的轻松下透露出显而易见的酸涩。顿时,他明白了那蛮所言都是事实,于是他将双唇抿成了一条线,倔强得不再多言。然而眼眶中翻滚的泪花却泄露了心里的悲凉。
那蛮暗自叹了口气,走到雍言的身旁,用身体蹭了蹭雍言的小腿,轻声道:"坚强点,这么久你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你不能面对的?而且就算是从馐真的会死,他依然可以转世,只要我们不断寻找,一定能找到下一代的饕餮王。"
"可是,可是那样就不是我们认识的从馐了。即便能有相同的外貌,可新的饕餮王不会延续上一世记忆。他不会认得我们,不会和我们同悲共喜。这样的人和擦肩而行的陌生过客有什么两样?与其要对一个对我们毫无感情的从馐,我情愿从未遇上。"雍言情难自已地蹲下了身体,紧紧搂住了那蛮,心存不甘地低诉着。
那蛮用大脑袋摩挲着雍言的肩膀,坚定地说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和他朝夕相处,就像他当初带你那样,把他应该知道的一切逐步教给他,看着他成长为我们心目中的饕餮王。我想不论从馐转世多少次,他的心底必定会有块角落里装载着和我们共度的那些岁月,所以我们只要尽力,就能打开尘封的往事。"
"嗯!"雍言把脸埋到了那蛮柔软的肚子上,低沉的声音带着他内心的决定轻轻传了出来。从馐望着已经能够笑对死别的一人一狗,不觉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平静的呼唤:"从馐。"
听到个声音,从馐愈发觉得伤怀。那蛮和雍言还能有时间等,等着他转世,等着再度重逢,等着他记起他们。但这人却只有几十年的寿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与之重逢。而且每了自己在左近保护,那些妖魔鬼怪回想水蛭闻到了新鲜血液一样,蜂拥而至。即便能拜托那蛮他们,但是自己仍不能安心离开。
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劝慰姚俊威,一边担忧着他日后的生活,从馐缓慢转过身来。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他稳住身形,黑色的弯刀带着千年来沉淀的冰冷,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了他的身体,而紧握着刀柄的人正是从馐心心念念放心不下的姚俊威。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惊变,从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手持凶器却依旧一脸平静的人。直到姚俊威的手又用力向前送了三分,"墨焱"的刀尖彻底贯穿了从馐的心脏,一阵似曾相识的巨大疼痛从体内漫延出来,从馐这才相信,手的主人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原本搂着那蛮的雍言听见有肉体被刺的动静时,心中不觉有些诧异,于是他便慢慢抬起脸来看向两人。等他和那蛮看清了眼前发生的骇人变化后,顿时都想是被当头打了一闷棍而愣在了当场。
一时间,整个空地上寂静无声,只有山风滑过周围的树林时,有阵阵轻微的"沙沙"声传来。
"姚俊威?"从馐低声唤着他的名字,他实在想不到对方会这么做的用意。虽然他的体内没有好似人类血液的东西,被刺之后也不会有太过惨不忍睹的场面出现。但是类同于神经系统的感官仍是会把铺天盖地的痛意从伤口处传输到大脑里,让他一时间几乎失去了知觉。而且下手的是竟又是自己最在乎的人,这让从馐不由想起了几千年之前,那段满是痛苦和哀伤的回忆。
因为两人离得极近,双方的呼吸都混杂到了一起,所以从馐断定姚俊威必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唤,但是对方的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整个人平静得仿佛一座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