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些话,所有的人都动容了。沉默饮泣的,木然失神的。凤荣一把拉过一旁哭得泪水涟涟的小弟汉威,"还有这个小东西,从小就被我爹捧在手心上,你让他说,杨家对他怎么样? 打他管他,那是为了他不跟你余舅爷一样走歪道,毁人害己!"
余梦吉也调整了情绪同杨凤荣对峙道:"但你否认不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威儿的娘是被性情暴戾的杨家老爷杨大帅折磨而死的。余家同意把女儿交給杨家,本以为杨家这么个名门大家能让舍妹在家门蒙难的时候有个避难之所,不想杨家这么冷血残酷!"。余梦吉说到此也动容地泪流满面。"梦吉不孝,当年牵连家门,但万不成想牵连小妹遭此不测。梦吉流亡东洋前,小妹是笑着跟我讲,‘妹妹此去是嫁了个如曹操、项羽般风云一世的英雄,哥哥应该觉得是因祸得福,高兴还是。'。我是看了她满心欢喜,才别无牵挂的走了。本来功成名后就赶了去惠州看她,怎么成想却成了一杯黄土对两眼清泪的人间憾事。"
听得在场众人掩涕唏嘘,悲声四起。
杨凤荣也红了眼眶说:"你倒只想了你妹子生了威儿,就要带他走。你可知道威儿的命是怎来的吗?威儿八岁那年城里闹瘟疫,全城死了近一半人口。杨家多半人没能幸免。"
"大姐!"汉辰意识到她要说什么,紧张的制止着。但是杀红了眼的杨凤荣不顾左右的并未理会汉辰的劝阻接着申诉道:"当年威儿也染了瘟疫,还有我那威名赫赫的七叔杨焕雄。我爹急得费尽心思才找到了个西洋教士求得了四片救命的西洋灵药,那本是給我那英雄一世的七叔救命的。可为了救威儿一命,七叔竟然瞒了大家把药給了威儿服下。自己丢弃了性命。"。本来气势汹汹的大姐凤荣谈到此开始抽噎了泣不成声。
最震惊的还要算是汉威,他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故事,如五雷轰顶般呆滞不语。他当然知道那传说中的人中翘楚的英雄人物七叔的死,是杨家最大的灾难和遗憾。
多少次大哥彷徨的时候都会感慨‘如果七叔还在就好了'。他一直以为七叔是因为没逃过痨病才送了命,没想到后面有这么段曲折的悲剧。七叔的音容笑貌他仿佛还能记起,而七叔的英雄传奇却都是他长大后陆续听人传诵的。七叔的死居然是为了救自己?他转头看着大哥汉辰想得到证实,汉辰也正是掩了面调整着自己在强忍悲痛,只说了声:"大姐,往事莫要重提了。你还嫌小弟的负担不重吗?"
"怎么不提,老七还那么年轻有为的年纪,才二十七岁。我都记得当年爹拿了那药在威儿和他的房里走来走去,撒手谁他老都舍不得。但老七竟是他辛辛苦苦雕琢出来的心血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前脚把药交给老七,老七他就......。老七说杨家对不起小夫人的太多,他就当偿债了。"凤荣哭喊着歇斯底里的对余梦吉道:"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杨焕雄的名字,当年谁不挑大指夸赞。‘骏中赤兔马,玉中和氏璧,人中杨老七'这句话谁不知道?我杨家好端端一个男儿,就拼了命换了威儿这小畜牲的命。你凭什么带威儿走?"
汉辰强忍了盈眶的热泪,沉了脸,转身对汉威道:"你要走就快跟你舅父离开吧,我不拦你。"
又吩咐胡伯打开祠堂门对汉威说:"进去给爹和七叔磕个头,毕竟生你养你一场。出了宗祠的门,你就不是杨家的人了。"
汉威立在那里挪不动步,如此的残酷的抉择,出来杨家宗祠,他就不再是杨家的人了。依大哥的性子,杨家日后定不允许他再回来了。
但是母亲呢?母亲到死都是那么的恨杨家,都不肯留下杨家的任何东西,都想过溺死自己,是不是就因为他杨汉威身上还有一半杨家的血液?而今天才得知的那个用了自己的一线生机来换他性命的七叔呢?又该如何在地下评判他今日的离开?
"去,进去跟爹和七叔说,你决定不再姓杨,你决定要离开杨家。"汉辰喝令道。
"威儿,咱们走。等到了国外,你外公外婆就等着你呢。"余梦吉拉了汉威要走。汉威迟疑的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大哥不动声色的面容。"大哥~~"
颜面尽失
汉威慢慢的转向余梦吉,默默的叩了三个响头,忍了泪哽咽道:"舅舅,汉威不能走。"
"威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都安排好的事情吗?"余梦吉惊诧着问汉威,他猜出心性纯良的外甥可能是因为听了那个泼女人的陈年旧账后动了情,不忍心离开了。
"威儿!你留在杨家就不怕日后他们也~~~"余梦吉提醒到。汉威一眼的泪水,低头不语。
杨汉辰依然用他那平缓中略显刚硬的语气说:"杨汉威,我只給你这一次机会。去?你就现在跟了余舅爷马上离开,你跟杨家从此恩断义绝,各不相欠!留?你就給我规规矩矩的滚进祠堂,听候家法发落!从此再不许提离家二字!"
汉威忍了泪,用手背沾沾脸上的泪。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下,从地上爬起身,犹豫地看看舅父余梦吉。
余梦吉也是无限的焦虑,生怕这个千辛万苦才寻回来的外甥又一念间走错了路,就此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
汉威那清俊的面容, 剑眉秀目下忧郁无奈的眼神流露着愧欠的神色。走近他时低声说:"舅舅,威儿是杨家的骨血。你还是离开这里吧,自当可怜威儿。"
说罢,扭过头去,迈步朝大开的祠堂走去。
"不走了?"凤荣犀利的话语似是嘲弄着余梦吉。"杨家的孩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你带走的,余舅爷请回吧。"
祠堂门口,众人跟过来都不由止住了步子。女人在平日里是不能随便进祠堂的。
汉辰背了手,一副杨家一家族长的沉稳和威风。望了跪在祠堂供案前的汉威命令道:"请家法过来!"。
汉威起身,把案前那天大哥责打他用过的那根红木的家法棍子取来,恭恭敬敬的給大哥递过去。
"跪好!"汉辰的命令不容反抗。
汉威选择留下的时候,就知道难免这顿捶楚,来为前些时日他所有的过激的言行负责,以作个了局。
汉威迟疑的面对父亲的牌位跪下,伏下身用手撑了地。心下却十分犹豫。
"人还没走,规矩就忘记了!"果不出他所料,大哥汉辰严厉的提醒道。
汉威知道大哥指的规矩是什么,他也没有奢求大哥能轻饶他,可是至少要关上这大敞的祠堂门呀。
"哥~"汉威想求他关了祠堂门。但大哥不可冒犯的谨肃的神色,让汉威不寒而栗。
汉威微微抽动嘴唇,大哥的命令不容反抗。可他要是遵从了命令按了规矩领罚,那该是件多么羞耻的事情,怕是真没了颜面见人了。
"哥~求你~关了门~"汉威哀求着,凄美的一双星眸恳切的望着大哥,委屈的泪水潸然而下,十分惹人怜惜。白净的面色泛出羞愧的红晕。"哥~,给威儿留点脸吧。"
"你现在知道要脸了,早怎么不明白!"凤荣大姐在外面落井下石道。"还不快把裤子扒了,撅起屁股来,也让你娘舅学学杨家的家法是如何管家子弟的。"
玉凝见阻拦不了大姐的任性张狂,忙轰了不相干的下人连同小亮都出了书房外。只留了凤荣大姐和心有不甘的余舅爷在祠堂外看热闹。
见大哥戳着棍子在地上不作声。汉威知道他是在劫难逃了。
汉威不敢违抗,松了裤子褪到膝盖,伏跪在地上等了家法上身。
余梦吉眼睁睁看着外甥褪了裤子,裸露出体态标致的肉体暴露在他的视线里,让他说不出的脸红羞愧和痛惜。
"跪好,屁股,抬高,腿!"杨汉辰如同呼喝摆弄一个小孩子般的不加粉饰的字字吩咐,刺伤侮辱着余梦吉的耳朵。余梦吉如何也搞不懂这个相貌才情都十分出众的外甥,居然会这么俯首帖耳的听了杨汉辰的摆布和侮辱。他倒底是为什么?
余家曾也是门风谨严的书香大家,余梦吉少时也领教过家法的威严,但都没有如此的不堪。更何况他余梦吉从少年时就致力于新文化、新生活运动,就是为了推翻这些残无人性的封建礼教家法。如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外甥被这残酷的礼教吞噬却无能为力,他简直心如刀割般难受。
汉辰冷冷地喝令汉威:"你知道你这几天险些为人诱惑,离宗背祖!"
见汉威跪在地上开始啜泣,汉辰毫不动摇地说:"你连规矩都忘了!跪好!"汉辰喝道。
汉威饮泣顺服的略抬起腰,俯下身子。
呼啸的家法抽打在肉上的沉闷的响声,祠堂外面的凤荣都侧身不忍再看下去。
"杨汉辰,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打給我好看吗?"余梦吉愤怒着冲进祠堂,上前扶了汉威想让他起来。
"余舅爷,杨家家法教训自己子弟,你也要插手吗?不愿看您可以自行方便。"汉辰毫不退缩的喝令汉威:"跪好!"汉威啜泣着微微的俯低些身子,抬高受刑的臀部。
"腿!"汉辰再次喝道。
汉威哭出声来,费力的分开腿。
"哭什么哭,大男人的还总掉马尿,你有点出息!"
棍子就在余梦吉的眼前抽打在了汉威原本伤痕累累的臀峰上。汉威紧咬了牙没喊疼强忍了泪。
"汉威,你怕他什么,你都这么大了,还被他如此羞辱,舅舅都觉得为你难堪,你就不觉得丢人吗?你只要出了这个门就不用怕他们,不用再受这折磨了。你快起来!"余梦吉拼命的拉他起来,汉威缩在地上咬牙道:"舅舅您走吧,别管我。求您,自当可怜威儿,少让威儿受些苦吧。"
"打!狠狠的打!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差点就跟人跑了,连祖宗都不认了。"大姐在门外撺掇着,不顾玉凝的劝阻,还添油加醋的说:"使劲的打,打轻了他不长记性,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威儿! 跪好!"大哥的呵斥,汉威哆嗦着跪好,又两棍子抽下,汉威痛苦苍白的脸上冷汗淋淋。余梦吉彻底失望了。
望了余梦吉的身影远去,凤荣立在门边冲了祠堂里的汉辰嚷道:"行了行了,别再打了,那个余疯子走了。"
了局
杨汉辰停下手,看着规规矩矩垂着头伏跪在地上的小弟汉威。汉威的手指紧紧地抠着地板缝隙,点点滴滴的零星的水渍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洒在木质地板上很是明显。见汉威一副任打任罚顺从的姿态,汉辰的心倒也软了几分,但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地喝令着:"威儿,背一遍杨家家训来。"
汉威应了声"是!",没抬头,依然伏跪在地上不假思索的沉声将杨家家训通背了下来。
汉辰这才长出口气,又吩咐汉威继续跪好,边训斥着边又责打了十来下以示惩戒。
除了棍子落在身上汉威本能的颤动,和那大家子弟面对无情的家法台词般僵硬的:"大哥教训的是!"的回应。汉威即没有平日犯错时讨巧的耍心思寻求逃脱,也没被冤屈时不服气的跟他激烈顶撞。就宛如一场戏没了跌宕起伏的呼应,汉辰的家法就如同打在一块儿石头、木桩般的平涩。
"龙官儿,别打了。你就是不心疼他,也别累了自己。病才好些。"凤荣在门外劝着。
汉辰这才将家法棍子扔了一边,吩咐汉威提了裤子起来。
汉威没作声,还是保持着那令人羞愧的跪姿原地不动。
汉辰知道他脸上挂不住,猜测他那低垂的头可能已经是泪流满面了。随着小弟越长越大,他责打小弟一般都会注意回避左右的。但今天不一样,他一定要让这个任性的弟弟长足教训,让他日后想到今天就知道羞耻,以后就再不敢作出背叛祖宗的事情来。离家出走,这俨然同军人的倒戈叛逃一样的不可饶恕。
"怎么?还不肯起来了?还想讨打不是?"汉辰缓和了语气。
沉寂片刻,听到汉威说,"大哥要是觉得小弟太令祖宗失望,就接着打吧。怕再若以后,连寻这么个时机打给这么多人看,倒也难了。"汉威的话说的隐隐混混的,象是呢喃自语,又象是应答着汉辰。
"滚起来吧!"汉辰笑骂道。"又来耍舌头,也不看看地方。"
汉威还是没作答,沉吟了片刻,汉威说,"哥打得太狠了,威儿怕站不起来。"。听到汉威依旧如孩童时的耍赖的言语,汉辰也觉得有些意外,无可奈何俯身去搀扶他。
凤荣在外面没听清楚汉威的话,但从二人的神态中可以看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他知道汉威低头了,而且在有意的玩赖了。
但见汉辰伸手扶起汉威时,汉威顺势倒扑在他身上。汉辰一把搂住他,兄弟二人低声说着什么。凤荣只看到汉辰俯身,环腰拢腿地抱起了汉威在怀里。
"龙官儿,喊个人来帮你吧。"凤荣边说边想趁没人迈腿进祠堂,被汉辰厉声喝住:"大姐!"
凤荣自嘲的笑笑,忙边招呼外面的玉凝进来,边帮了轰散开外面的人闪开了路。
汉威闭了眼缩靠在大哥的怀里,默默的听任大哥抱了往卧室走去。汉辰小心的抱紧他说"怕是大哥再老些就真就抱不动你了。"
因为是棍子打的伤,所以只是臀胫处青紫淤血,并未如藤条抽出的血迹斑斑。
汉辰什么话都没再说, 拿热毛巾給汉威清洗了伤口,涂抹着棒伤药。
汉威侧了脸趴在床上,优雅的面容显得有些惨白,只是闭了双眼也一言不发,由着大哥随意摆弄着他。
"怕羞了?"汉辰帮他揉着屁股上的淤青的肿痕问。"知道羞耻,你可要长记性了。但凡是个条框里犯的事儿,大哥还能给你留些脸;出了框的,大哥想给你留脸,祖宗也不让。"
汉威不呻吟,也不喊疼。汉辰想他是真觉得羞于见人了。想小弟也不小了,这么打他确实也够让他难堪的。
"想哭你就别憋着了,大哥不骂你。"汉辰怕他还记得刚才在祠堂喝斥他的话,便哄劝着。"你也是,好大的人了,怎么动不动的流马尿,哭得跟个娘们似的。这要是七叔在,早就上靴子踹得你连哭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见汉威闭目不语,汉辰帮他上了药并盖好被子,好言安慰一番,转身要出门。
"大哥。"汉威在身后叫了他。汉辰心头一热,回头看时,汉威已经微侧过身,泪光闪闪的明眸在灯光下惹人怜惜。
"嗯?"汉辰立住。
"病才好些,注意身子,别再为了小弟生气难过了。"汉辰听了觉得眼眶一湿,点点头转过身刚到门口。
汉威又叫了声"大哥"。汉辰扶了门再回过头,汉威只轻声说:"哥帮我把灯拉了吧。"
不如归去
30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了吃饭, 仍然是大姐凤荣在开心地张罗着,兴致勃勃地总结着她刚才舌战余梦吉的那场胜仗。
小亮在一旁只顾低了头吃饭,问什么都是‘嗯'‘啊'的应付着。凤荣知道他八成是为了责打汉威的事情吓到了,问小亮:"你刚去看过你小叔,他怎么样了?还睡呢?"
"醒了,小黑子在给他削梨子吃。"小亮低头应道。
玉凝侧眼望望身边依然是面无表情的丈夫,俨然还没从刚才那一家之长的威风八面的戏中走出来似的。便娇声嗔怪着:"汉辰也是,小弟心里该是多折磨,他决定留下来多不易呀,你怎么还这么没头没脸的打他,还当了外人。我若是小弟就定跟舅爷走,不再回来受这份苦。"
汉辰没作答,就是一种无声的驳斥。
"杨家的孩子这些年都莫别是昏了头了,一个个的都演闹出离家出走。到头来还不都是孙大圣跳不出如来佛祖的巴掌心?"凤荣依旧接了话题打开他那口若悬河的话匣子,"依我看,今儿就算轻饶了这小东西了,若说受折磨冤屈的还要说老七。老七离家五年的时候,听说老爷子在嘉宁关临阵病倒了。大兵压境眼见杨家有大难,老七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救难呀。要是没他,杨家军怕从那次就全军覆没了。这是多大的功劳呀,就算天大的罪过也将功抵罪了。到头来老爷子一句感恩戴德的话没有,还生是把老七打得一个多月都没直起腰呀。比起老七,威儿这顿打算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