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Wordlag

院长微笑：「我们走慢点过去吧。」
「呃、嗯。」两人并肩走在公园正门与外头唯一相连的一条小径，小径左边是公园的围墙，沿路种植花树，右边则是广大的菱角田，这里从前晚上没有路灯，总有人喝醉酒掉到田里去的事情发生。
想起这件事黄卖鱼只是不屑地轻哼：「喝醉酒活该，活该。」他特别看不起喝醉酒发酒疯的人，所以他从来不喝酒，偶尔有人拿著酒到他摊子上说要喝几杯，他会直接把对方吼走，不过那些人通常不好对付。
院长听了只是淡笑。卖鱼又想起了什麽，指著更远处说：「那边以前是一片种芭乐的，小时候的乐趣就是去偷芭乐......不过那老头死了他儿子就把田都卖了。啊，你应该不是在这长大的吧？」
「不是。」顿了顿，他笑：「以前在北部工作。」
「喔，有听人说过，那为什麽──」话说到一半，他搔搔头：「算了。」他向来不是喜欢探听别人八卦的人，倒是院长不在意地接下去：「因为不想要过那种生活了，这种生活也不错，来三年了，也非常习惯。」
「......喔、喔。」
「不继续问吗？」院长笑。
黄卖鱼不自在地轻啧。「我不是那种人啦！要是菜市场那群臭女人就会很有兴趣。」
「你没有兴趣吗？」
「废话！我怎麽可能会有兴趣，那种过去的事情──」回过头发现院长一直看著自己，他无由来的尴尬跟心虚，胡乱抓头、抹脸，晃晃脑袋，觉得院长这种眼神让自己很不自在。「好啦你如果想说那我也──吼！好啦！我超想知道啦！」
院长边笑边摇头。他的笑容总是很细微地牵动著脸部，这回却两只眼睛都笑眯起来。细细软软的黑发轻轻摇晃，让黄卖鱼忍不住摸摸自己又短又硬的黑发，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跟这个人都不一样。
他自认自己不矮，一七五的身材在菜市场里也算高的了，一开始他总觉得院长比他矮，但後来发现那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院长不仅不矮，甚至可能还比自己高上一点，皮肤白白的，跟自己很不一样，尤其刚刚院长抓著自己，摸到的肌肤细细的，自己则是结了又硬又粗又难摸的茧。
即使到了四十几岁的年纪，除了气直上的成熟之外，院长却没有四十几岁的老态，跟自己又不一样了。
他可是小学被问是不是国中、国中被问是不是二十几了、二十几的时候又被问是不是三十几这麽过过来的呢他的人生。以前老妈会安慰他说：「这叫老咧但啦，你以後就会一直都是三十几岁的样子。」等他的人生走到四十岁的时候，老妈会看著他噗哧一笑。
「这叫命啦。」
他们家几十年来吵吵闹闹，但他从没揍过妈妈，那次是他第一次这麽想动手打这个欧巴桑。
其实妈妈长得挺漂亮的，他想自己的眼睛是像妈妈，圆圆大大的，脸型也像妈妈，是鹅蛋脸，其他不大完美的地方肯定就像自己那个七早八早就死去的老爸了。这麽说起来其实他有一个姊姊，姊姊长得就跟老妈一样漂亮，他从小就被姊姊欺负到大，还好那个臭婆娘也七早八早就嫁人了。
记得从小自己家里的气氛就是很吵闹，老爸很吵老妈很吵老姐很吵他也很吵，被打是家常便饭，老爸开低级的玩笑也是家常便饭。那时候班上有同学学乐器，黄卖鱼看了有点羡慕，回去跟老爸说：「阿爸，我也想要学弹钢琴啦。」
老爸哈哈大笑，边抓小腿肚边掀开汗衫，指著圆滚滚的啤酒肚说：「虾咪钢琴？阿爸的肚子给你弹啦！你看！每一下声音都不太一样捏哈哈哈哈──」
於是他气得狂揍阿爸的肚子，揍到阿爸恼羞成怒了，就换阿爸揍他。
他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院长跟自己肯定不一样。就算不是在有钱人家长大，父母也一定都是很有素养的学士，跟自己那个爱嚼舌根的阿母还有爱开低级玩笑的阿爸才不一样。
说到底，跟这种人比起来，自己其实是有点自卑的。
院长一路笑没停，卖鱼觉得根本没什麽好笑的，但也没再开口追问。不知不觉也到了最近的超商。抱著几罐水，院长偏头想了想，问黄卖鱼：「关於我的传言，大概传成怎样了？」
「我怎麽会知道──」没好气地回答，他突然顿下：「呃，上次是有听到一点......」
「哦？」
「说什麽你原本是大企业的老板啦，後来就搬来这边，其他不知道。」红著脸别开头，他不希望让院长误会自己是那种会去打探别人八卦来听的家伙。语末稍停片刻，他结巴地解释：「可、可是，那种事情我不相信啦。」
将水拿到柜台结帐，院长回头看了眼架子上的饼乾，又回去拿了几包。「为什麽？」
「哎唷，那群欧巴桑最喜欢讲的很离谱，就算他们说你会飞我也不意外啦。」
院长又开始笑。「其实他们也没说错，算大企业吧，前阵子不是报得很凶吗，什麽大企业老板宣布退隐，禅让给谁的......」像真的在讲别人的事，他朝店员点头道谢，分了两罐给卖鱼抱著，两人相偕走出超商。「闹了好一阵子。」
「咦、喔......」其实黄卖鱼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一向懒得去管报纸上报了什麽，倒是如果哪天他们称赞自己卖的鱼好吃，他会愿意看一下。但是从院长口中得知那群殴巴桑说的是真的，他还真有点吃惊。「那为什麽要、呃，我、我不会说......」
「因为腻了。」
「咦，喔。」
院长看了眼傻傻点头的黄卖鱼，觉得好笑。「当然不是这样，不过就算不是这样，这种行为也够任性的了，当初我说不当老板了，让一群股东吓得要死，尤其又是大公司的老板，影响到的范围自然不小，员工一瞬间跑了一堆人，股票也受到影响。让我又重新考虑很久，幸好找到我能信任的人，幸好他这几年干得不错，有声有色的。」
「喔......可是你那时候应该也才四十几，这样......」
老妈常常跟他说，男人四十几，才是发展事业的最好时刻。他是不清楚啦，卖鱼哪有什麽最好的时刻，最好的时刻大概就是捕鱼的旺季。
走过那条铺散著落花的小径，鼻息间是混著淡淡花香的菱角味。黄卖鱼总是一身鱼味，所以他特别喜欢这里，人少又漂亮。
院长：「可能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吧。像我就很羡慕黄先生，总是对自己的工作很认真，全力以赴的样子。」
突然扯到自己，黄卖鱼愣著回头：「欸？」
院长微笑，表情很柔和：「不管是什麽时候总是很有活力，专心地喜欢自己所喜欢的事情，认定自己所认定的事情，这样的黄先生，我很喜欢。」
「呃......是、是喔。」
其实黄卖鱼不懂。
院长也知道他不懂，但没解释。只是之後这麽一路没说话地回到会场，黄卖鱼又开始大骂那些看是小孩顾摊就想杀价的家伙，孩子们见卖鱼回来了，提起精神大喊：「队长！」然後将他推上最前线。院长将饼乾拿给孩子们，剩馀一包拿给坐在一旁百般无聊的旭旭，他跟在在他身旁坐下，笑问：「不去跟大家一起玩吗？」
旭旭摇头：「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那爸爸呢？」看一眼正在卖商品的许先生，他身边跟著一个比他瘦小一点的男人，他知道那是在乡里间颇有名的陈老师。「不跟爸爸一起卖东西吗？」
「不要，被他们闹到不想玩了。」旭旭用两手撑著脸颊，小嘴嘟的老高，满脸不开心。
「他们做了什麽事吗？」
「他们很烦，我就说我不认识什麽小璇。」
「真的不认识吗？」
或许是因为身旁这个伯伯气质让他喜欢，循循善诱之下旭旭犹豫片刻：「......是不想认识。」
「这样啊。」院长笑：「小璇做了什麽让你不开心？」
「都不开心。」
「好吧。」他点头，拍拍旭旭的小脑袋：「我相信小璇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玩，他常常跟我说到你。这几天有人来孤儿院说要领养小璇，你很有可能再也没办法见到他了喔。旭旭，你知道『遗憾』是什麽意思吗？」
旭旭睁著水亮大眼看院长，缓缓摇头。
他还是一脸慈祥的笑，刻意放缓语气，轻道：「那麽，千万不要去嚐试。」

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7)

今天黄卖鱼没有摆摊，想著昨天刚从义卖会场回来，累的半死，於是九点起床时他迟疑地看看时钟，难得没有立刻起床，而是倒头又睡。然而十点一到，外头宣传车的声音就准时响起，他将棉被拉得更高，密密地盖住自己，接著出现的却是刺耳的电铃声。
他忍著不去开门，对方也很有耐心地按，伴随著一声又一声的：「卖鱼！黄卖鱼！有听到快出来！老爷我来贿选了！」然後外头一阵吵闹，几个人著急地低声纠正：「要说拜票！来拜票！」候选人显然没把他们的劝听见耳里，不按电铃，乾脆用力拍打铁门：「黄卖鱼！黄卖鱼快点出来！不然老爷我以後就不让你在市场卖鱼，快出来！」
黄卖鱼更严密地包住自己，跟著大吼：「妈！开门！」可惜吼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显然老妈不晓得跑去哪串门子去了。
他轻啧一声，猛然拉开棉被，气冲冲地拉开铁门，果然是那个里长伯的臭儿子。臭小子一脸意气风发，眼镜後的眼得意地眯成一条线。「你终於出来了吧。」
黄卖鱼很不满。「这是怎麽回事？」
一群人挤在他家门前是怎麽回事？站在那里能发财吗？
他皱眉瞪那个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小伙子，一身烫得平直的西装，斜背过一条印著一号以及「何宣退」三个字的背带，身後的一群人全穿著印有他名字的竞选背心，可表情比这个候选人谦逊多了。
臭小子插腰朝他笑，一脸意气风发：「卖鱼，投我一票。」
「......」小声地念声神经病，卖鱼没趣地要关门，那个原本笑得很讨人厌的小子立刻将腿卡入门缝，硬要扳开门板。
「卖鱼你干麽嘛！」
「我才想问你要干麽！」
「我今天去菜市场拜票都没看见你所以我就来了啊！」
「那你看见了快走啊，我要睡觉！」用力的要扣紧门板，黄卖鱼开始拿武器攻击那条挤进来的腿，何宣退吃痛，但也没放弃，两人各据一边用力拉扯，後头的助选部队看不下去，纷纷别开视线。
「不要啦，你快放开！」
「你才放开！」
两人吵到邻居探头出来张望，见是里长伯的大儿子，便也没骂什麽，甚至跟助选部队打起招呼来。一片吵闹中没人听见有道细微的脚步声逐渐从老旧的楼梯踏上来。院长从楼下就听见卖鱼跟别人对吼的声音，接著又是一群人聊天的吵杂声，犹豫片刻之後他决定踏上来看看，果然看见一堆人挤在楼梯口，还有个穿著西装的男人一边跟黄卖鱼对骂，一边拉著他家门把往外拉。
院长楞片刻，心想黄先生家真是每天都很热闹。
几个眼尖的乡亲注意到他，笑著打招呼：「早啊院长，怎麽到这来了？」
「嗯......」为难地看一眼战况激烈的门板处，院长原本想先离开，没想到被揪了出来。「我来找黄先生。」
「黄先生？」乡亲之一楞了楞，回头问身後的人：「这栋楼谁姓黄？」
身後的人也茫然地摇头：「没有吧。」跟著向院长说：「院长，你会不会找错楼了？」
院长无奈地笑，指向西装男还在奋力战斗地地方：「黄先生不就住那吗？」
「啊？啊！对喔！卖鱼的姓黄啦！」
西装男跟卖鱼伯拔河的满头大汗，听後头的人不晓得在说什麽，回过头怒喊：「什麽东西快过来帮忙啊！」这一回头正巧对上院长的视线，隔著铁门洞上的纱窗顺著何宣退的视线看去，黄卖鱼这才注意到院长来了。下意识地松开拉著门把的手，让在门外的何宣退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後倒去，幸好後援队眼明手快地紧急扶住他。
卖鱼没理会他，迳自探出头看向院长：「你、你怎麽来了？」
有些顾忌地看倒在一群乡亲中的西装男一眼，他往前走几步：「孩子们说想找你一起吃饭......我出来买东西，顺便绕过来。不过这里好像......」又看那男人几眼，他皱眉：「不太方便的样子？」
一手还拉著门板，卖鱼防备地踏出几步将院长一把拉入室内，才刚又关上门那个臭小子竟然灵敏地溜了进来，对他嘿嘿笑。
「卖鱼，你太小看我了。」
不耐地「啧」一声，他懒得再将他赶出去，索性忽略他，转头跟院长说话：「没有不方便，这臭小子可以不要理他。」
何宣退装可爱地噘起嘴：「卖鱼你怎麽这样？你都忘记我们那段过去了吗？」
院长高高挑起眉，看得卖鱼伯浑身不自在，用力踹何宣退发脾气：「你不要听这臭小子乱说话，这臭小子脑袋有问题。」
院长只是微笑：「这位是......？」
「我是──」
「里长伯的儿子。」直接接话，卖鱼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何宣退推开：「以前小时候常常来烦我，好不容易长大去外地读大学，没想到又回来了。」
「我说我长大要娶卖鱼我爸打了我一顿。」
「所以我说这小子脑袋有问题。」
「卖鱼年轻的时候很可爱喔现在也很可爱。」
「何宣退你给我闭嘴！」
院长来回看又打在一起的两人，笑笑的看不出情绪。被关在铁门後的伯伯婶婶突然巴住铁门隔著纱窗给小少爷意见：「阿退！阿退！」
「啊？」皱眉不耐烦地回话。他跟卖鱼打架的时候，一向不喜欢被打扰。
「那个院长啦！把院长带上我们的宣传车啦！」
「......院长？」停下手边的动作，他狐疑地看向那个没见过的男人，卖鱼见他没动作了，也跟著他的视线往回看，顿时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院长身上。
「怎麽了吗？」
卖鱼伯一个惊起，双手张开挡住院长：「你、你们这群家伙可别打人家院长的主意。」
门外的助选乡亲抗议：「卖鱼的你怎麽说这种话？不要把我们讲的好像坏人一样！」
被卖鱼推倒在地上的何宣退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他身後的男人：「哦，很保护嘛，卖鱼，他是你什麽人啊？」
「臭小子你在用这种语气说话我就打死你！」
「噗哧，好啦，不闹你了，」拍拍西装站起，何宣退潇洒地给卖鱼伯一个眨眼微笑：「我要去下一户拜访了。本来想说好久没回来找你玩玩的说，既然你在忙就算了。下次我会再来哦。」
更谨慎地遮住院长，卖鱼伯抽出空隙拿东西砸何宣退，气得大吼：「臭小子永远不要来了！」
「爱你哦，掰啦！」
「去死！」
好不容易将那小子赶走，黄卖鱼觉得今天早上又花了他被个月的精力。喘吁吁地关上两道门，他回过身朝院长傻笑。
「那小子从小到大都这样，你不要在意。」
意味深长地看了何宣退离去的地方一眼，他笑：「黄先生人缘真好。」
「什麽人缘好，就说是那小子脑袋有问题，」抓抓脑袋，他「啊」了声，突然抬起头：「你刚刚来的时候说什麽？」
「啊......我是来问黄先生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共进午餐的。」他看了眼表面：「孩子们很希望你能过去。」

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8)

「那小子八成是想要靠你的人望帮他助选，」卖鱼大啃鸡肉，油腻腻的右手在空中挥啊挥的。「不要理他，千万不要理他。」
解下身上沾著洗涤不掉的油渍的围裙，院长一边将缠在卖鱼身边的小朋友一个一个赶上座位去吃饭，待自己也坐下後才开口问：「为什麽不要？」
「啊？为什麽？」卖鱼停下咀嚼的动作，皱著眉头难得认真地思考。「因为会被他烦死吧？不是我在说，那小子脸皮真的很厚，只要能从你身上捞到的，他就会尽量捞，所以乾脆打从一开始就不要理他──喂喂，臭小子，鱼不是那样吃的！不要把刺跟肉一起吐出来！揍死你。」指著斜前方的小男孩怒吼，他当场表演了一段该如何仔细且乾净的吐刺并不带肉，看得小朋友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纷纷拍手要他再表演一次。
院长向来不会阻止他做这种奇怪的事情。替身旁的孩子夹菜，他若无其事地问：「黄先生跟何先生似乎很熟。」
「当然熟了，从他还是小鬼的时候就缠著我，哪里会不熟。」几个小子学不会他炉火纯青的吐刺技巧，他乾脆粗鲁的抢过盘子里的鱼，在他们大声尖叫卖鱼的抢鱼之前替他们细心地挑好刺，动作看似笨拙，但倒是挑的很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