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不用这么感激的看着我,我也是方便以后使唤人!"
少年腹诽:我这是感激么?这人白痴么?这么嫌恶的眼神还不能说明什么么?
其实,老天作证,这绝不是凌书泽神经粗到视厌恶的眼神为感激,而确实是少年的留海太长,凌书泽能看到的,就是少年在看着他。这多么的罕见啊,这就是回应啊!
连续几日都是这样全无素质的对话,少年懒的理凌书泽。反正凌书泽说,他就听好了。听不听的进去要看心情。
"哎,你头发为什么不绑个髻啊?我那有翡翠簪子,肯定适合你!"
"喂,小圈儿,你怎么被小老头捡回来的啊?"
"你别告诉我你也跟爹娘走岔道了啊,哈哈!"
少年在凌书泽乱糟糟的笑声中,走远了。
凌书泽咂咂嘴,摸摸鼻子,掏掏耳朵,轻叹一声,"唉,别扭的小孩!"
那口气,真够得上"可怜天下父母心"七个字。
又一天,凌书泽晚饭后例行再接再厉的拉近自己与弟弟的关系。
"小圈儿,我讲个事儿给你听啊。你,你不许说我笨!"
"今天下午我把你的情况跟哥说了,他个人渣说我笨!"
"他是皇上就了不起啊,我不知道他就肯定知道?!他还不是听他那些御医说的!"
少年头歪了歪,脸微微转向了趟地上的凌书泽身上。抱着膝的手臂也下意识的紧了紧。
凌书泽脚不耐烦的踢了颗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扑一声。一圈圈的涟漪荡了开来。
"他说,哑巴大都是因为耳聋才哑巴的。"凌书泽说着,心里有些难受。
"你可以发出声音的是不是?"放慢了语速,直起上半身,眼睛看着少年长长留海后的眼睛,"你嗓子没有问题的,是不是?"
与往常一样,少年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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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越柳找来的时候,凌书泽正趴在小圈儿房间的桌子上。没别的事,就趴着。
江越柳一掌拍凌书泽肩上,凌书泽一惊醒,江越柳就嚷开了:"你瞧你这德行,桌子都给你看穿窟窿了!想姑娘了?想姑娘找哥哥我啊,你家老头管的紧,哥哥我法子多啊!"
"嘘!"摆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指床上,然后在江越柳惊诧的眼光中又恍然了什么,道:"你尽管说,他听不见,吵不醒的。"
江越柳两步跨到了床前,见到缎子似的的乌发露在外面,嘿嘿笑了两声:"好啊,金屋藏娇!看你家老头不废了你!"
"三哥过虑了,老头让我看着他的。这小子昨天夜里冒傻泡,看了一宿的电闪雷鸣,淋了场透彻的雨,着凉发烧了。"
"他是谁?"
"小老头捡回来的。"
"你没把他带出去?"
"嗯?"
"说不定外面人父母找翻天了!"
"三哥,你脑子都装风花雪月了,他又不是开裆裤娃娃,他会有家不回?!"
正说着,小圈儿幽幽的醒了,在凌书泽两人诡异的视线下,爬了起来。下床,到桌子边坐了下来。起手倒了杯凉茶,一咕隆喝了下去。
江越柳奇怪,问:"怎么了?"
"兴许是发烧烧的口干,就醒了找水喝呗。"
江越柳咂嘴,暗笑一声,道:"小王爷,你都是怎么欺负人家的?"
凌书泽知道江越柳是说小圈儿不让自己帮忙倒水,是被自己欺负怕了。苦笑一声,道:"他是哑巴。"
"哑巴?"
"是啊,小老头善心泛滥。"
"又当你弟弟?"江越柳说着就忍不住笑了,是想到了上回的"弟弟"。
"是啊。"凌书泽哀号,"不过你别出去说,外面传的已经够没谱了。"
"放心,今晚上三哥就给你洗刷耻辱去!"
"洗刷......耻辱?"
"啊,哈哈,啊......洗脱嫌疑去!"
凌书泽翻白眼。
"香蓕院新进的头牌今晚上叫价!"
"不去,你又害我。"
"放心,这次不会有错。你想啊,要是你家老头问你去哪了,你就说一直照顾哑巴了嘛!反正哑巴又不能说不是,是不是?"
凌书泽想想,小圈儿不能听不能说,是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就算小老头来突击,小圈儿也不能说自己去了哪。自己就说去了三哥家,也没个什么问题。于是,含笑同意了。
头牌不愧是头牌,香蓕院不愧是香蓕院,香蓕院的头牌就更不愧是香蓕院的头牌!
江越柳和凌书泽占了二楼的好位置,眼不离楼下正中搭起的台子上。那上面丝竹歌舞,缤纷娆人心。
最后晕晕沉沉中,叫价的环节开始了。价高者得头牌初夜。
江越柳掏出一沓银票,道:"三哥知道你手头紧,这个三哥先借你,抱了美人可要记得三哥的好啊!"
凌书泽看也没看江越柳一眼,抓了银票在手,嚷了嗓子就喊:"两万,两万!"
江越柳大笑,喘不过气来的说:"弟弟啊,你家老头禁欲,怎么还带着你一起憋闷啊!"
叫价叫的跟深仇大恨似的,一个比一个牙齿咬的紧,那话都是一字一音牙缝里磨出来的。
江越柳酒水灌多了,撤了身,找茅厕。就剩凌书泽叫的欢。
王府的护院师傅一进门就不无意外的听到了那颇有特色的大嗓门:"三万九千两!"
然后直奔二楼,揪了凌书泽就走。
众人在凌书泽的垂死挣扎中欢呼雀跃。强敌终于自动少了一个,回去要多烧柱高香啊!
毓王爷的训话,凌书泽听的耳朵生茧。要命的是,词还每每不换,弄的凌书泽挨训都昏昏欲睡。
毓王爷最后起身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势?你还给我出去招摇?你不怕,我还为你掉着颗心不着地的晃荡!那些都是什么人,都有什么目的,你知道啊?千川他不告诉你,不是怕你惹事,是怕你惹了那些不知道的人!禁足一个月,好好想想!还有,扔了生病的弟弟不闻不问,想想的同时,把《三字经》给好好背背!抄满五千遍,一个月后给我看!"
凌书泽愤!
有仇不报非君子。
让小丁注意东院,终于等来了机会。小圈儿身体好了,又往园子后边的湖边跑,这真真是个天赐的机会!
想了一百零八种整治小圈儿的办法,结果一脚下去,心里也就什么疙瘩都没有了。看小丁踹的小圈儿痉挛了似的,凌书泽心口甚至微微的抽紧了。
但是,凌书泽没有想到小圈儿硬气的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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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书泽的日子不好过,这是毓王府十七年来众所周之的公开秘密。但这次,下人们开始集体反思,反思凌小王爷是不是毓王爷亲生的。
《三字经》抄了两个月,共计一万三千八百五十七遍,回头想想,凌书泽都忍不住双手抽筋,牙齿磨的嗤嗤响。不过,自己也知道罚的不冤,所以也没以前意气风发的跟自家老头干架。想小圈儿身子瘦弱,尤其想到自己唯一一次握过的手臂,被那银色的镯子一映照,瘦的人心抽抽的。被自己给欺负了,走了,其实凌书泽心里真的不好受。
解禁一个来月了,凌书泽也没心情纠结京城四少光耀京城大道去。没成想做兄弟还真是件费心的事,都晚饭了,仨跑来,轰轰烈烈的说:"逛灯市去!"
凌书泽默。心里扒着老黄历数数,七夕了啊。
那个清淡的影子,在春末的时候来,在夏初的时候,蒸发了。只是热热的水汽,烫了凌书泽的心口。
凌书泽所谓的京城四少,阵容强大到人人远目,三十丈不敢近人。
老大,凌千川,当今圣上,未满二十。
老二,叶再,御医院首席是他老爹,凌千川老师是他舅舅,再有凌千川有个贵妃是他堂姐。二十二岁。
老三,江越柳,吏部尚书公子,做过两年凌千川的伴读,欺负叶再他舅舅,被叶再单挑,不打不相识。年初过了十九岁。
老四,当然就是十七一枝花的凌小王爷。
此四人横行京城,实属京城四害。但是三皇子千川殿下一日披龙鳞,景象不再。几人聚众闹事频率大幅度下降。然后叶再被他老爹用女人骗的外出求学历练,一去杳无音信。江越柳就是一盲流,什么稀奇玩什么,凌书泽觉得他没个性,越来越不符合"京城四少"的光荣传统。所以,"四少"名存实亡。不料今天能凑一把曾经的威风,凌书泽再郁闷的心情也一扫而空。扑到凌千川怀里就磨蹭开了,"哥,你不担心你的头了?"
凌千川给了凌书泽一脑门,没说话。
凌书泽看门外没一堆雄赳赳气昂昂的摆设,明白了几分。但转念一想,道:"不对啊,你就算微服,人一看这阵容,也知道‘四少'重出京城了啊!"
凌千川只笑。江越柳板了脸说:"爱玩不玩。你不玩我们还有叶再的芊芊妹妹作陪!"
凌书泽侧头一看,乖乖,不只那个知书达理的芊芊姑娘,惨无人道的还有江家越柳公子传说中的大小房。干笑了两声,道一句:"嫂子们好!"
凌千川也板起脸,说:"他们的是嫂子,朕的就不是了?"
凌书泽看一眼端坐的晴贵妃,绷直了身子道:"叶姐姐好!"
叶舒晴抿唇浅笑,只是众人都明白她这大家闺秀下面掩藏不住的大大咧咧,粗枝大叶。
凌书泽突然转身跑了出去,直奔东院,抬脚踹了毓王爷书房的门,"小老头,我要姑娘!"
毓王爷抬头,嘴边有些笑意,心道是,那个惹是生非意义风发的闯祸儿子终于回来了。
"江越柳那废材还俩个,虽然是母老虎母夜叉,但我连个老虎尾巴都没有,出去一转我脸往哪搁啊?"
"你那张脸还叫脸么?"毓王爷不咸不淡的来了这么一句。
凌书泽停了,心里再三的强调:父为子纲,父为子纲,不能犯上,不能犯上。
但转瞬想到了抄了一万三千多遍的《三字经》,立刻火气全开,蹭蹭的冒火,"子不教,父之过!我没脸也是给你教没的!"
吼完气势汹汹的掉头走人。
毓王爷神思,半晌道一句:"还是抄《论语》吧。"
一行八人出了王府大门,晚风扫面,个个是佳人。
每年的七夕,除了牛郎织女话传奇,就是郎才女貌凑一对。花灯是扎给人看的,自然是怎么花哨怎么扎。
这风度翩翩的八人一路走来,倒是很没有当年风范。旁人谈笑依旧,路过依旧。
凌书泽不爽。
想当初,四少到哪处不是尖叫欢呼,列队欢迎啊!当然,都是些没见识的小丫头。但,有总比没有好啊。
凌书泽想想,又抬头极目远望,别人的成双成对,更彰显了自己的孤家寡人。感慨感叹,慨自己年少不护花,叹花开不知处。
远远的有个身影过来,清绝孤寂,却在灯火荧荧中浅笑嫣然。
凌书泽大步跑了上去,那人正在一盏灯前驻足。放轻了脚步,凌书泽想突然跳出来怪叫一声吓他一跳。却忘了心里的那人是个聋子。
近了,见那灯原是一只展翅引颈的鸿雁,并不精致,只是腹中的明烛隐暗间助长了鸿雁的欲飞之势。
被扔下的七人见凌书泽大步跑完换小步,小步走完改猫步,皆相对颔首浅笑,只是江越柳笑的颇有深意,但是深意不详。
凌书泽鼓了十二分勇气,站直了立那人旁边,装模作样的也看灯。
自然,有个人站旁边,久了,不会不发现。
面对面,只一个回眸的时间,只一个肩膀的距离。
凌书泽干笑,组织语言中。那人倒浑然无事的转身,渐行渐远。
凌书泽赶紧跑了过去,挡在了那人面前。
"小圈儿,跟我回去吧,小老头想你。"
"麻烦让开。"
清越的少年声线,孤傲清冷,仿对这世间不屑一顾。
凌书泽怔住。
少年转身,回走。
"你就是小圈儿,你别想骗了我!"
少年没回头,没回应。
"那天是我不对,我都抄一万三千多遍《三字经》了,还不够抵债啊!"
少年站住。因是面前多了一伙又拦路的人。
七对一,无言。
身后凌书泽已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谁都看的出来,是在害怕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感觉到身后凌书泽过来了,少年开口,有些迟疑。
"你招惹个男的!"凌千川惊,少年的嗓音没有分毫的沙哑,但却不容置喙是个男的。
"小圈儿,你能说话了,就不理我了?"
"好像,你是认错人了。"
"没有!"凌书泽摆手,"你以为你把耳朵两边的头发往后一梳,再把个留海剪的长长短短一歪边,你就换脸了!"
江越柳听明白了,试探着插嘴:"这光线不好,咱换个地方慢说。"
"我不认识你们,而且,我不喜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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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书泽觉得自己该找叶再他爹看看眼睛,或者看看有没有什么心疾。那天之后,心抽的频率暴风雨似的没个准头,就大面积一起朝了心口砸。
闭了眼,那日的光景还是历历在目,活灵活现。
明灭的烛火中,晚风撩起少年耳畔几绺垂落的青丝。
凌书泽有些落寞夹杂着窘迫,又有些气愤,"那你说,你是谁,我听你亲口告诉我,你、是、谁!"
少年微侧了身子,目光锁在了身旁那一盏欲飞的灯上,"我叫明雁。"
"明艳?女人?"凌千川郁闷。
"不,是大雁南飞的雁。明空万里的明。"
"我叫凌书泽。"心口抽一下拉紧了。
明雁被围,只得转身面对只有一个人的后面,凌书泽。
"我不想认识你。"明雁抬眼直视凌书泽,见到凌书泽满眼的伤色,口气便不似先前僵硬,"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还有事,麻烦你让让。"
回转身子间,衣衫翻飞,夜风清冷。两个人间的距离远的银河遥望,深刻的似压抑了千万年的伤。
凌书泽冲七人微微一笑,"认错人了。"仰起头,天边的牛郎织女见着了嘛?眼睛涩涩的,起雾了?
这一夜,缱绻年少,放肆华年。四人大醉,众人不归。只这醉酒的情境,又孰人细分的清?
毓王府的管家赵伯亲自来满芳楼领了睡死了的凌书泽回家,其他几个人被凌千川打包,拖回了空屋子最多的皇宫。
一切在凌书泽朦胧的醉眼里,抵不过一个清绝的背影。他记住了七夕的少年,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声音。记住了少年的每一句话,但不愿去想一个字。
凌书泽害怕出门,因为这可能会再见到那个叫"明雁"的少年,他窝在屋子里,抄《三字经》。似乎抄的时候,可以忘记一切曾经。只半个月,可以心痛多久?
等王府的下人怀疑是不是凌小王爷也惨遭不测了,众人踹了凌书泽书房"点墨斋"的门时,凌书泽在见到众人雀跃时,郁闷了。
"你们做什么?"
小丁第一个冲上来,抱住了凌书泽。凌书泽还没推开,又一个扑了上来。紧接着众人都扑了上来。凌书泽喘不过气。
关了自己两天的凌书泽,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还遭了晴天霹雳。
紧抱住他的小丁说:"江尚书家连烧火大婶都死了,越柳公子都要疯了!"
凌书泽很想跟以前一样,大声的夸张的要求小丁"说人话"。但这一次,他所做的,只是奋力的推开众人,冲出人堆。兄弟,两个字,很重。
凌千川说,事情很简单。
七夕那夜,尚书府被人灭门了。七十一口,包括来尚书府探亲的一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