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爸爸在跟着电视里的京剧大腕儿哼着,自我陶醉地打着拍子。钟妈妈瞪了他一眼,"就知道瞎臭美!"
钟妈一边接着织毛衣,突然叫了一声,"啊,错针了!都是你!"钟爸委屈地偏过头来,"怎么能怨我?明明就是你听你老公的声音太入神了~"
"呸!"钟妈瞪了他一眼,再温和地看了一眼正在看节目的儿子和安岳,"你们看看,有这样的嘛?"
"妈,我爸就今天威风一下,您还不让,你看,安岳还在呢。"钟雷朝着安岳挤挤眼睛。
"嗯......"安岳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瞪回钟雷。
"哎!今晚又不是三八妇女节,为什么妇女掌权啊,都这样凶捏~"钟雷挠着头,慢慢说。
"死小子!"
"!!"
两束杀人光线顿时勾魂摄魄。
外面开始响起热闹的鞭炮声了,结了一层霜的玻璃,也有着渲染开的美丽光圈在上面扩散开来。
钟雷一把拉起安岳的手,"我们放炮去啦!"
钟爸爸连鞋子都没有换,披上了羽绒服,就跟着两个孩子一起向外冲。
电视机的倒数声里,夹杂着钟妈的嗓音,"你们给我回来,穿多点儿~"
"噔噔"的声音早在楼道里没了影儿。
五彩缤纷的烟火将天空染成了淡红色,日出一样。
钟雷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捏着红尾巴的香,挤到前面去点火。然后赶紧蹦蹦跳跳地跑回来,一把捂住安岳的耳朵,大声吼着,"这一排有八个二踢脚呢,太响!"
安岳什么也听不分明,只是看着天空中的漂亮花朵。
捂在耳朵上的手指冰凉凉的,但是手掌却温热地好像暖水袋一样。
一声出奇响亮的声音,安岳一缩。
安岳从来都最怕放花放炮,小时候有一次放烟火。一只花倒了,直直就向着安岳来了,要不是爷爷手快,安岳白白的面颊恐怕就是恐怖现场了。
接连的震颤从脚下的大地和捂在耳朵上温暖的手上传过来。安岳突然觉的一点儿也没有了那种害怕的情绪,反而心里安安宁宁的一片。
震颤停止的时候,那双手滑到自己的脸颊,狠狠地搓了几下,"冷死了,你也不多穿点儿。"钟雷眉眼弯弯,在烟花地里,笑得比烟火还灿烂。
安岳的心眼里酸酸软软一片,蔓延到眼角。
钟雷突然将他的脸颊挤在一起,又捏捏他的鼻梁子,"呀,你哭了呢~"
"白痴!"安岳狠狠踩了他的脚一下。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突然填满了耳朵,安岳知道是十二点到了。他仰起头,望着绚烂的天空,
新的一天到了,新的一年也到了。
爷爷,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让你看见我幸福的样子。
"你干嘛?担心你那嗑瓜子的小鸟儿?"钟雷挤在暖暖的被窝里,后面就是安岳。
本来安岳非要回去的,但是禁不住钟爸钟妈的盛情挽留,再加上钟雷的威胁和死缠烂打,只好回家洗漱好再被钟雷压回来。大球死乞白赖黏在安岳的身上,死活都不挪窝。安岳看钟雷一眼,钟雷叹了口气,壮士断腕一样点了点头。
钟妈都摸摸大球的头,顺顺他的脖子底下的毛,"瘦了这么多"。安岳一下子沉默了。大球温柔地"喵喵"了两声,钟妈立刻爱心泛滥地把它揽进了怀里,用脸颊蹭蹭它的小头颅,宣布新年夜占有权。
钟爸立刻抗议,一把把大球夺过来,扔到钟雷的怀里,"今晚就是你们了的啊,嗯,盖严实点儿,别着凉!"然后飞快地将老婆推进屋,啪嗒一声关上门。
留下钟雷愣愣站在原地,跟怀里的大球大眼瞪小眼,反应过来的时候,"呀"的低叫了一声,飞快的甩开自己的胳膊。
大球情急之下也没来得及考虑自己的立场,伸出藏在小肉垫儿里尖爪子,晃晃悠悠挂在钟雷的毛衣上,连用来呼救的"喵喵"嘴都嗑在钟雷的肩膀上。
钟雷不知所措的想逃到安岳的身后,安岳顺顺笑抽的肠子,将大球从钟雷的怀里摘出来,抱在臂弯里,进屋去了。
所以直到熄了灯,钟雷都全身戒备着。
安岳在后面的体温暖暖的,但是一想到毛茸茸的大球就腻在安岳的脖子边上时,又有些不甘心。
"没有。你不是给它留了那么多瓜子儿。你是准备多久不管它啊?"安岳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蜷着。
"你就是什么都想太多,本来没多大事吧,还瞻前顾后的,还喜欢憋在心里。"钟雷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这一句。
"什么意思啊?"
"你看人家吴远,小样儿笑得多灿烂。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活的更快乐些也不一定。"
"你今天看见他了?"安岳把身子转过来,热气都喷在钟雷的脖颈子上。
"可不,拿着串儿糖葫芦,吃得甭提多开心了。旁边跟着个戴墨镜的,我看,不是盲人,就是黑社会。"
"......"安岳不置可否地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钟雷翻过神来,静静地凝视着他。
安岳把眼神移开,外面的焰火虽然淡了,但是还是断断续续放着的。零零碎碎的声音传过来,爆在心里发出细细小小的声响。
"谢谢你......"安岳慢慢地说,像在咀嚼这几个字。
随着一阵沉默,安岳转回视线,有什么也在钟雷的眼睛里缓缓地爆开了。亮闪闪的,动人的。
"我......喜欢,你。"
钟雷轻轻地挪过来,将手臂环住安岳颤抖的臂膀。
安岳看着他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要蹦跳而出,全身都好像心脏一样,血管都要沸腾起来。
将头搁在他的颈侧,可以听到他也要失了速的心跳,那跃动的旋律,好像一只着急的小兔子。颈血管里汩汩的血液也在加速跳动着。
安岳一瞬间觉得,他们就像两颗拥抱在一起的心脏。
湿湿软软的吻落在了额头上,然后向下,在眉梢,在鼻梁,在嘴唇。
安岳同样回拥着他,用近乎凶暴的力量。
钟雷吻着他的脖子,灼热的呼吸温暖安抚着安岳的每一个细胞。
安岳觉得自己的全部力量都被交到了钟雷的手上,那种近乎于眩晕到不顾一切的甜蜜感受,和眼前的人的温柔的抚摸,一遍遍的朴素告白,都使他目眩神迷。
有人在纵火,这场火灾就是我送给你最真挚的新年礼物。
我爱你。钟雷舔着安岳的湿润的眼角,轻轻地一再重复着。
即使需要很多年才真能明白这三个字的实际意义,但是钟雷无法抑制自己想要这样表达此时的心情。
我知道。安岳勾起了嘴角。
钟雷心里卷起了惊涛骇浪,又将唇凑上了他的脸颊。
突然颊上一凉,借着微弱的光,钟雷看清了。
大球的小肉垫儿正贴在自己面颊上。
"呀......"钟雷一下子软在安岳身上。
大球在床单上蹭蹭自己的爪子,窝回安岳汗湿的颈侧,黏在那里打盹。
主人,这就是我的新年礼物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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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雷一直记得去看高考考场的那个下午,天气热得很。
电扇一个劲儿地摆头,他仰躺在安岳的凉席上,心不在焉地说着话,"诶,你到底去不去了?"
"我是无所谓的,天这么热,要是去的话就晚一些。"安岳抱着本闲书看得悠闲,"我都有些头晕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喂,这可是关键时期哦。"钟雷一下子从床上翻下来,跟坐在地上的安岳面对着面,认真地拧着眉头。
"没事,你就会瞎操心。"安岳将头低下去,大球从他脚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蹭到墙脚,抻开四肢,无聊地甩着自己的尾巴逗着玩。"笨蛋,你抓的着啊。"安岳低低抱怨了一句。
"认真说,你准备考哪里?"
"顺其自然,不是分出来才报志愿么?那......你呢?"安岳若有所思地问。
"哎~我有个大学上就好了,人生目标不高,就是以后养的起你就行了。"钟雷一副认真思考过的样子,右手还支撑着下巴。
"呦,那可困难了,你看现在,怎么着也得有个小别野,再加上一辆小路虎,嗯,想起来了用鲍鱼海参什么熬熬粥补一补,依我看要包养我,你得加加油了。"
"哼,大夏天的,你都不怕上火。来,我先验验货。"钟雷凑上来挠他的痒痒。
"周口店的还是神农架的啊?"
"呔,俺乃是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
还是熟悉的校园,但是被清出来摆在走廊里的桌桌椅椅却让人感觉有些陌生。
桌子脚上的浅淡刻痕,写着无聊的山盟海誓或者打油诗,或者桌子整面都糊着美男海报,个个笑得桃花乱飞。无用的公式和古诗懒得被涂改,只字片言,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阔大的窗户玻璃,凉凉的黑板。没有无限向中间靠拢的各科老师延续到下课的唠叨,没有每过十分钟就会滚动出一排的新的作业提示,没有"距离高考还有XX天"的残酷倒数,只留下数学老师三角尺在上面留下的坑坑洞洞,寂寞的月球坑一样。
擅长了人声鼎沸的房间,瞬间冷静下来,真的使人不习惯。
安岳轻轻叹了口气,长龙阵一样的排列,桌角应该是贴着考号。
钟雷将胳膊搭上他的肩头,紧了紧。
安岳放松下来,只是反身握住了钟雷的手,"其实,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你打球的样子还真是帅哦。"
"哇!"安静的走廊上爆发出钟雷受不了的声音,"爱死你了!"扑到安岳身上,嗅着他的后颈惯常的黄桃香味儿,钟雷仿佛感觉到了属于青春最美好的时刻。
安岳将脸埋在他的臂膀,空无一人的走廊,安静的很美好。
"喂,有脚步声!"安岳轻轻挣脱。"
"不要啦~~"钟雷死死黏在他的身上,任性地继续这个熊抱。
安岳也就不再挣脱了,他记得篮球场的塑胶场地上,有一个蜻蜓的痕迹,大概是施工时一只蜻蜓曾经粘在了那里。
现在,它终于永远留在了那里。
安岳伸出双臂,也拥住他,嘴角是钟雷最喜欢的温柔的笑。
回去的路上,太阳在他们的背后燃烧。
一些淡淡的惆怅浮上了他们的心头,明天,要开始真的,新的未来了。
但是那些考场上的细节,几乎被选择性遗忘了。
被汗湿的手腕儿挤压出可疑皱褶的答题卡,数学考试时过于酷热的天气和疲劳的电扇,以及拿答案那天放肆的豪雨,安岳坐在钟雷的后座上,环着他的腰,掌着的伞倾向前面,倾斜的雨将他的肩膀淋得湿透。他们从斑驳的古城墙下穿越而过。
没有人会不爱上十八岁的夏天。
放肆的玩乐,没有人会指责,因为这是解放的特权。
总是沾着水珠的可乐瓶子,敲到手软的键盘,顶着大太阳也丝毫不觉得劳累的午后,可以再冲进KTV里抢着话筒争当最跑调麦霸。
那是个让人眩晕的美好时光,也许你会说它空虚到可怕,但是也丝毫无法抵御它的无忧无虑的诱惑。
钟雷打着赤膊,穿着短裤,在安岳家的厨房测验自己的DIY冰棍。
"喂,你想不想吃酒酿小圆子?我上次看着我妈做的,明儿我也给你做一回。"
"你先把你手上那堆黏糊糊的搞定再说,那个是什么啊......"
"天呐,你知道嘛,我就是生不逢时,在早生个几百年,我准就是御厨!"
卧在冰箱上的大球好奇地探出头来看钟雷在往冰箱里塞的东西,立刻缩回头去,舔舔自己的爪子,轻蔑地"喵"了一声。
"切,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猫。"钟雷向大球挥了挥拳头,但是一根毛也不敢沾过去。
"还说,你上回做得那个泡菜......那是什么味道哦......"安岳靠在冰箱的一边,顺顺自己的胸口,做恐怖状。
"那个嘛......我就是忘了放......"
"行了,别提了。"
"你可是要吃一辈子的,现在就要开始适应知道吗?"钟雷凑过来,啄安岳的唇角,还没凑到,就被挠了一爪子在脸颊上。"哎呦~"
"你不觉得这就是最好的评价。"安岳耸耸肩。
"反了你们了啊!"钟雷突然反扑过来,强硬地将安岳圈在怀里。
"真讨厌。"安岳扁着嘴,可以移动的手指尖儿轻轻地划着他的皮肤。
电视机里,飘出来荡悠悠的歌声,土兮兮的黎明骑着一辆二八的大车子,张曼玉环着他的腰,在嘈杂的街道上,旁若无人的穿行而过。整个世界仿佛不过只是两个人而已。
"甜蜜蜜,你笑地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钟雷跟着轻轻地哼唱起来,跑调都有些难度的句子,弯弯的眉眼,薄薄的汗,白白的牙齿和细细的蝉鸣。
安岳睁得大大的眼睛,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人,浓浓的眉毛,挺挺的鼻梁,我的私有品。一种难以言语的喜悦流窜在身体里面,即使我是诗人,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句子和词汇,我会埋怨多智的祖先,没有发明一种方法,可以将这种心情准确地传达给想要传达的人。
如果苦涩可以证明的话,我想我也愿意永远在黑暗之中被放逐。
即使可以成为一枝昙花,保有着短暂的永恒。
"难听死了。"安岳偏过头,嘴唇小幅度地开合了一下,软软的头发都散开在竹子味道的凉席上。
"但是......我,喜欢这首歌。"钟雷小小声地在安岳的耳边说,接着将脸悬停在安岳的眼睛前面,看着他发呆。
"我,也喜欢。"安岳突然主动地去咬他的嘴角,舔去了粘在他嘴角的一点儿奶油,甜甜的。
"所以啊......"
"所以......"
大球打了个无聊的哈欠,天气确实有些热,外面的树上肯定有很多小蝉,此起彼伏的叫起来,轻快地震着透明翅膀,睡一觉好了。
也许晚上可以到窗台上看一看蜻蜓的。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了。
大球迅速跑到门边上蓄势待发。
"就你知道是谁!"安岳用脚轻轻踢踢它圆鼓鼓的肚子,走到门边开了门。
张晶走进来的时候,大球迅速缠到了她的脚边,蹭啊蹭的,小尾巴扫着晶晶的脚踝。
"得,等我呢吧,亲一个。"
钟雷不可思议地看着晶晶将大球抱到脸颊旁边,吻了一下,背上起了一串儿鸡皮疙瘩。安岳瞪了他一眼,将白背心儿扔到钟雷的怀里,"穿上!"。
晶晶坐在沙发上,对着电扇,仰着细细白白的脖子。她将大球放到脚底下,大球不甘愿地蹦到她的膝盖上,晶晶挠着它的脖子。"安岳,你报的哪儿啊?"
"这个......秘密。"安岳刚拉开冰箱,准备拿出正常的冰棍儿招待客人,看到钟雷那些还呈现不可食用状态的试验品,皱了一下眉头。
"啊?不会吧......你难道不是去B市?"晶晶旁敲侧击,毕竟B市几乎是大多数人的梦想。
钟雷钻背心儿钻了一半,这时候也认真地侧耳倾听。
"嗯......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安岳返回来,眼睛盯着手上的冷饮,指头尖儿上都挂着霜气。
"那这里......还留着么?"
钟雷的耳朵竖直了,安岳从来也没当着自己的面提这些问题。这些都像太阳光后面那些细小的光斑,黑黑的,虽然被强烈的光芒掩饰住了,但是还是固执地存在着。
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家,或者说,缺少了一个人,这里就难以称为一个完整的家了。有些寂寞的,有些孤单的。毕竟家庭的温暖,他是如论如何也难以代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