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感————卡帕

作者:卡帕  录入:12-27

"陆泽你就像这个故事里的爸爸,认为女儿没事,就只知道在金钱上给予帮助。"
"是......吗?"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哪里像呢?"
容治环胸注视著我,并不回答。
最近,他经常会做这样的动作,简直像大人一样──并且是压迫感很强的大人。这样气势满满、表现出优越感的容治,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看不到容治对我的依赖。

"你觉得不像吗?"容治见我不回答,於是解释到,"不探究他人内心的自己是充分体谅别人的、在可以帮助的地方尽量帮助──你觉得这很好吧?"
"是。"我点了点头。每个人的思维、感情、想法都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再亲密的人,也会有隔阂产生,又何必要去妄自揣测对方的想法呢?不要干预而加以物质上的支持,是最明智的。
"你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
"你说什麽啊?小孩子一个,居然摆出教训的口吻!"
我话音刚落,就看到容治的脸色一下子阴沈下来。他动了动嘴唇,似
乎想说点什麽,但还是忍住了。
"容治?"
"你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走进别人的内心,干脆就逃掉,还有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容治丝毫不带感情地说著这些话。他没有多
说,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房。
我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微微地弯了一下。
吴佳的话又响在我的耳边──老师都不了解我们心里在想什麽,只会
关心些有的没的......
嗯、很有道理的话。
我自然知道所谓"关心"并不是给多少东西的问题,但让我认真去了
解对方的想法,我做不到──我害怕被拒之门外。

周二的出版社总是显得格外繁忙。
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见一位作家。
"老师!"吴佳跑过来,脸上带著笑。
"你怎麽还跑来跑去的?今天不是要校稿吗?"
吴佳的笑容一下子退去了。
我知道自己口气不善,但没有办法,自从那天从容治家出来之後,我就没有平静的一刻──就好像是忘记了一件明明很重要的事情,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样时时包围著我的烦躁感。
"给你。"吴佳也不叫"老师"了,丢过来一个书本大的纸盒,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纸盒是蛋糕店专用的盒子──里面装的是巧克力慕司──即使不打开看,我也知道。因为容治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
纸盒上挂了用透明袋子装起来的叉子,还有一张纸。
对不起,请你吃蛋糕──
"吃"字的偏旁像个圆鼓鼓的皮球,是容治惯常的写法。
笨蛋!
我原谅你了──虽然我并不觉得你有错。
当然,我也不见得有错。

区区一个蛋糕当然无法收买我,可爱的字迹也并不能完全打动我。
让我愉悦的是──容治他,是依恋我的。
我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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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小说我仍然一个字都没有看到。
容治神秘兮兮的样子让我很无奈。
"这本小说是写给你看的,所以一定要让你看到成书。"
"还要在扉页上写‘献给我亲爱的编辑陆泽'这样的字眼吗?"
"差不多,"容治笑了笑,"是──谨以此献给我爱的人。"
我瞪著眼睛,差点就要叫出来。
说"喜欢我"说"爱我"就已经很足够了,现在居然要写书给我?
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g
"怎麽了?高兴傻了?"容治抓著我的胳膊晃著。
我摇了摇头──是被吓傻了。
"喜欢吗?我说了要证明给你看的──我喜欢你......相信了吗?"
我更加用力地摇著头。我不仅不相信,而且还非常害怕。
容治为什麽会这麽喜欢我?这些是真的吗?什麽时候就会失去了吧?
还是不要太投入吧......我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
"你到底怎麽回事?"
"不是喜欢,是依赖罢了!"我解释著,既是说给容治听,也是要让自己明白。
"我说是喜欢就是喜欢──你到底在想什麽?不是也喜欢我吗?两个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在一起是很好──但那是年轻人的想法。我已经是老年人了,只是在一起并不够,我要更加长远的打算。
"反正,你弄错了。"我低著头,回避容治的视线,"你还太小......"
"我不小!"容治大口地呼吸著,"我并没有把你当作是哥哥类的长辈,我还有理智,可以分清爱情和依赖之间的区别。"
我点了点头。
"所以不要再说这种话,我已经很生气了!"容治的语气就像个蛮横的小孩子。
我抬头注视著他那张英气勃发的脸,孩子气的印记仍然在眉宇间藏匿著,但鼻梁和嘴唇的线条却硬朗起来。
"说点别的什麽吧!"我换了话题,让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
"我妈今天打电话来了。"容治把抱枕塞到怀里,随口说到。
"哦......"我小心地回答,"没事吧?"
"没什麽事啊!就讲了点她最近的生活状况,罗里叭嗦的。"
"我是说你──没事吧?"
"我?"容治有点惊讶,抬起头看著我,"我怎麽了?"
我观察著容治的表情,没有从上面看到生气的前兆,於是慢慢地开了口:"你......不是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吗?"
"诶?"容治呆了呆,突然大叫起来,"啊?什麽啊!什麽关系不
好?"
"你和你爸妈......"我有点不知所措,"不是感情很淡吗?"
"谁说的啊!"
"是......"我说不出话来。
容治有一个冷漠的家庭──没有人这麽说过。所有的结论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从来没有的问候电话、容治的个性、照片,以及其他一些什麽东西,就让我以为容治是某亲情电视剧中被抛弃的男主角了。
"喂──"容治摇了摇我的身体,"怎麽啦?"
"你爸妈为什麽都不来看你?"
"我们家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啊,很自由很散漫,父母都不喜欢管小孩的。"
"那你为什麽从来不提到他们?"
"有什麽好说的?哪有人一天到晚把父母放在嘴上说的啊!"
"那电话呢?"我仿佛是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们从来都不打电话。"
"有啊,都是半夜打的,你当然不会知道啦!因为他们在国外,时区不同啊!"容治奇怪地看著我,"怎麽了?"
"没......"我弯下腰,把鞋带解开,然後重新系好。
"陆泽?"
"出版社有个会啊!我忘了──我先走了!"
"哦。"容治有些不放心。
我没有理会他担心的眼神,快速地离开了。

原来容治他,并不是个太过渴望家庭温暖而依赖我的小孩。
原来我,一直都搞错了。
一直认为自己在扮演父母的角色,到头来对方却一点都不需要。
我,还有什麽能够给容治的?
我要怎麽才能,留住他呢?

我太过害怕,以至於连去出版社的方向都弄错了,迷迷糊糊地走了一段路,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要去出版社,只是想要逃离容治而已。
容治说喜欢我,说和我在一起──可是我不相信。
会抱有期待是因为,我有可供依赖的价值。
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没有的。
不是容治不要我,不喜欢我了,而是我──失去勇气了。

08

我坐在办公桌前,用笔杆轻轻地挑著水仙的叶子。
快到年底,接近是水仙开花的时节,我面前的这盆却一点要冒出花蕾的意思都没有。虽然说绿油油的叶子也蛮好看,但却也让人失去了期待。
容治这家夥该不会被花店的人骗了,买来根本不会开花的水仙了吧?
这盆水仙是容治送过来的。
在我开始对他冷淡之後,他打了无数的电话,也经常缠著和我见面,四下无人的时候也会忍不住亲我。但──
对我的无动於衷,他束手无策。
"你到底怎麽回事啊?"容治这麽问我的时候,我正咬著笔杆在修改文章。
他把笔拿下,双手握著我的肩膀把我转过去,一脸难过地看著我。
我看著他不说话。
"好吧!"容治最後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然後,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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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收到水仙的时候,吴佳在旁边起哄说是定情信物。我弹了弹这个小鬼的额头。
水仙并不是定情信物。
美少年NARISSE因为爱上自己的倒影,投於湖水之中变成了水仙──这个希腊神话众所周知,但後面还有一点点的小插曲。我从某本书上看来之後,曾经讲给容治听过。
那些喜欢NARISSE的女神在NARISSE死後,在湖边哭泣著思念
NARISSE。这时她们发现,湖水也在哭泣。她们就问:"湖水,你是不是也爱上了NARISSE?他长的那样美丽,所有人都会喜欢他的!"
湖水回答:"他很美丽吗?"
女神们很惊讶:"你不知道吗?他总是到你这里,来欣赏他的倒影的啊!"
"哦......"湖水说,"我只是看到,在他湿润透明的眼眸深处,隐约有闪著光芒的我的倒影。而现在,我却再也看不到了。"
我讲完这个故事,看到容治习惯性地皱起他的眉毛。
"怎麽了?"
"你不觉得这片湖水是爱著NARISSE的吗?"
"诶?"我有点不明白。
"这个故事不是在说,湖水从NARISSE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美丽吗?"
"是啊!"
"这不就是说,只有自己所爱的人,才能让自己更爱自己吗?"
"是......吗?"我注视著容治略显可爱的脸庞,开始有些不明白他了。
容治是单纯的写奇幻小说的作家?是依赖我的人?是喜欢我的人?还是注定要来挑战我人生的人?
我很想问──容治你有因为我,而更爱你自己吗?
呃,也许不用,因为已经有很多很多人都在喜欢他了。

我已经一礼拜没有看到容治了,每天早上都要对自己说"我是成年人",以保证我有足够的理智来控制自己想见他的心情。
就算没有他也没关系!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

"老师!"吴佳端著咖啡走过来,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不是个好信号。每次有什麽难以启齿的坏事,吴佳都会不自觉地去摸额头。
"怎麽了?"
"容治说要暂停新小说了!"
"什麽?"我稍微没有听清。
"停止新小说的所有计划,他说暂时什麽也写不出来了!"
"啊......那个......是别的编辑负责的吧!你这麽紧张干吗?"
"老师!"吴佳明显生气了,"你到底怎麽了?"c
"诶?"我握了握拳,又慢慢地松开,"没有啊!"
"你、还有容治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为什麽容治要突然停止这部小说──难道你不知道吗?老师你也上心一点好不好!"
"是容治自己说要找别的编辑负责这部小说的,和我没有关系,现在
有问题了,为什麽又要来问我?"我叹了口气,"吴佳你是我的助理,不用担心别人了。"
"去死啊!"吴佳向来不在我面前骂脏话,这次却忍不住了,"什麽东西啊!容治是别人吗?不对!我关心的是老师......"
"好了。"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吴佳是聪明的女孩子,知道我的
意思。
她果然乖乖地闭上了嘴,我安心地转过身去打开电脑。
"老师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麽表情吗?"
我转过头去的时候,吴佳已经不见了。
什麽表情......我当然知道──嘴角两边的肌肉非常酸痛,那是我,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不知道为什麽容治要停止小说,不知道他为什麽送我水仙,不知道
他为什麽一礼拜没有和我见面,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想著我,是不是还爱著我?
不知道我自己为什麽──不要他。
我现在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欧阳木的爸爸去世了。他来办公室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打算给容治打电话。
欧阳木向来都是轻轻松松的样子,现在却眼神强硬,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恐怖地看著我。
"陪我去医院。"欧阳木拽了我一把。
来不及问清楚,我一直到了医院,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欧阳木爸爸的遗体已经在早上被送到了殡仪馆──是其他子女料理
的。欧阳木在家庭中似乎很不受欢迎,他并没有和亲戚在一起,而是等到下午才到了医院,来看一看父亲曾经睡过的病床。
安慰人是我的弱项,特别是亲人逝世,更让我不知道要说点什麽才好。
但欧阳木只拉著我一个人作陪,他大概觉得,只要是我就可以了吧!
即使我一直安静著不说话,他是否也会觉得舒服一点呢?
我侧过眼睛注视著坐在走廊长椅上的欧阳木──在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维持著空白的神情,这并不是失去亲人的悲伤,而是一种恐惧──人为什麽突然就会死掉?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怎麽会没有预兆呢......类似这样的疑问中,有对"死亡"本身的抗拒和害怕。
我虽然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我可以想象的到。
接著,欧阳木才开始有了表情,悲痛、後悔、绝望......他的脸扭曲在一起,眼眶红红的瞪著地面。
"我们走吧!"我开口提议。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不管出於什麽样的原因,都要先松懈下来,休息一下了。
"好。"c
我们在医院旁边的咖啡店里吃了东西。欧阳木在点东西的时候,已经摆出了惯常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起来。
"明天肯定完蛋了,"欧阳木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家里那些亲戚,烦的要死!这回可以借我爸的葬礼吵一吵了。"
我不了解欧阳木的家庭情况,听他这麽说,似乎很复杂。
"和我一起回家吧!"
"诶?"
"我妈知道你,我已经和她说过了。"欧阳木看了我一眼,低头看著玻璃杯。
我不知道说什麽,也低下了头。
"去吗?"
"你知道,我......"我张了张嘴巴。要说什麽?我怎样──有喜欢的人?
欧阳木的手掌按著桌子,过了很久才说:"那你来干什麽?"
我来干什麽?我不是应该在容治身边吗?安静地看书或者被他抱著亲吻──欧阳木的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都是另外一个世界。
"走开。"欧阳木气势汹汹,却是虚张声势,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我,就站起来走出了店门。
他一定很受打击吧!父亲逝世,再加上我的拒绝,他的自信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忘记,替我把商务餐的钱给付了。

主编下了命令,让我去找容治问一问,为什麽突然停止新小说的计划。
我突然想到,容治他,并不是真的要停止小说创作,而是以此来让我
有借口去找他。
真是聪明的小孩──现在我有了足够的理由,来敲响他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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