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微沉默着,摸出烟盒是空的,便懊丧的把它丢开,却发现了茶几上被自己折断的半根,于是含在嘴里,跪在地上搜寻刚刚从凌剑衣袋里掉出的打火机。
看他找的起劲,凌剑也调动起所有脑细胞,把两个人方才缠打的地方一一过滤,终于在一个大花瓶下面找到目标物,捡起来,递到他面前。
陈树微看上去相当和平,接过打火机席地而坐。
凌剑不知道这种和平酝酿着什么,索性坐下静等,全身的酸痛趁这时提醒他岁月不饶人。
"没什么好谈的。"半只烟很快就消耗掉了,陈树微伸长胳膊把烟蒂放进烟灰缸,"我是偏执狂,你不可能和偏执狂谈出什么结果。"
"偏执狂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偏执狂。"
"我是理智型偏执狂。"
终于可以坐下来谈了。凌剑想笑却笑不得,小腹的疼痛和他作对,只能暗自欣喜。事情本没有那么复杂,他不过刚开始钻了牛角尖,加上我没及时疏解,老爷子又死逼出那许多压力才让他偏执起来的。原以为吵架就可以解决掉这偏执,不料竟必需此等暴力才行。"那就把你的执念理智的修正过来。"
"能修正还叫做偏执狂吗?"陈树微反倒满脸无奈,"分手比较好,对你对我都好。"
"原因呢?"很好很好,树微,要一直保持这种和平状态啊。
陈树微支起一条腿要站起来,眉头一皱又坐下了,捋起裤脚发现脚腕不知碰到什么地方青紫一片,他仿佛为此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愁才又开口:"我会杀人。"
"啊?"
"不趁现在分手,你就永远没有机会摆脱我。"陈树微对着凌剑裂开的镜片笑,"如果你胆敢有摆脱我的想法,我一定杀了你。"
"这么说你喜欢我?"凌剑大喜过望。
"我爱你。"陈树微站起来伸个懒腰,"但就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我也爱你啊。"
"我不信。"他把凌剑拉起来,拍打他的肩膀,"这就是理由。"
"为什么不信?"
"没有为什么。"陈树微笑笑,他不想说,那个原因太幼稚,幼稚到他要自嘲,可就是摆脱不了它的羁绊。
"因为我破坏了计划,"凌剑代替他回答道,觉得好像在玩无聊的问答游戏,"那么你的计划又是什么?"
"你不是说过了吗?"陈树微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让你自投罗网,自己脱了衣服让我上?。"
凌剑脸上的疑问显而易见。
"就是一切顺其自然,先了解一些,吃个饭,再了解一些,接个吻,全部了解之后,上个床。"
他是这么保守的人么?凌剑默了一下,对,好像是的。"这就是你的计划......"
"不是全部,你也不必知道全部。"
"只不过是步骤错误,结果没什么不一样啊。"凌剑几乎晕死过去,就这么简单?简单到让人失望,他就是为了这样的傻计划让两个人都如此郁闷?!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先上床的话,你总有一天要背叛我,绝对。"陈树微认真地说,"无所谓你怎么想,说我幼稚也罢,低能也罢,反正我就是不相信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果真是理智型偏执狂。凌剑感慨着他的自知之明,示意他继续。
"没有继续了。"
"连试用期也没有吗?"凌剑不屈不挠。
"我太担心你背叛我了,我会把你关起来,因为你乱看别人或者对别人笑杀了你。这样的试用期太危险了。"
"你杀了几个人了?"凌剑笑,他说谎都不考虑效果的吗?
"没杀过,因为没有正式交往过的人,都是半路刹车。"陈树微又想摸烟。
凌剑递上自己的烟,顺势抓住他的手:"那我就死在你手上好了,这样不错。"
第十一章:解铃之人
"你怎么就不能明白呢?"陈树微以手扶额蹲在两只镜片全都碎掉的凌剑身边,"你以为我苦口婆心有问必答是为了什么?"
我现在明白了,就是为了让我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然后再施以更大更彻底的打击。凌剑从地上爬起来,他实在搞不懂陈树微的执念为什么会这样深,更奇怪这股执念由何而来,单纯的遗传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艰难的开口,但整个句子说出来连贯流利:"你这算强奸,你总得对我负责吧。"
陈树微一怔,旋即笑了:"反正你以后都不会被做第二次了,就当是特殊体验吧。"
"......"政治家是另一种泼皮无赖,看来政治家的儿子陈树微也是一样。"那我的心灵创伤怎么办?"
我看你心灵挺健全的。陈树微拎起外套。
"我送送你。"凌剑仍想用自己的力量挽回。
"免了。"恢复了理智并不意味着泯灭了情感,和凌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陈树微都在受煎熬,能耐心的说这许多已经渐近极限。他故作潇洒的挥挥手,"对不起,我对自己也没办法。"
"没有办法我帮你想办法。"一张冷淡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崔老太盯着陈树微的愣住的脸,不满道,"你没有教养吗?就让一个老人家这么着站在门外?"
陈树微慌忙闪身让路:"您请,不打扰了,再见。"
"你站住。"老太太轻轻一喝就让他停下了脚步,"你就是陈树微吧。"
"是。"陈树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多大?"老太太径直走进屋子。
"二十三。"陈树微不知为什么对老太太有惧意,竟然跟了进去。
进了客厅,老太太并不理会凌剑,对他脸上的伤只是扫了一眼,她坐到沙发上,努努嘴:"你坐。"
"我站着就好。"陈树微看看毕恭毕敬站在一边的凌剑。
"坐。你,还有你。"老太太继续用下巴发号施令。看两人都坐下了,这才仔细端详陈树微,果然是个很俊俏的孩子,当然,要除却脸上的瘀伤。老太太心情复杂,盯看着不说话。
"妈......"
"刚才你说没什么办法?"崔老太不理儿子,自从知道凌剑是同性恋,老太太就闹着别扭,今天听他的话来见他男朋友已经是给了很大面子。
"......"陈树微不知道老太太知道多少,不打算贸然开口。
"家里反对你们谈恋爱?"
"......"看来凌剑已经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没有,我见过他们,他们不反对。"凌剑怕陈树微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赶忙抢答,"我们......"
"我们在一起不合适。"陈树微说。
"啊?"凌剑只说要介绍崔老太和陈树微见面,没说两人已濒临决裂。老太太以为这次不过是媳妇见婆婆算是正式入门正式承认,没想到竟是来帮忙复合的。她看看两人脸上的伤,更觉得凌剑有强占民男的嫌疑,而陈树微分明是个刚烈女子,不,男子。
虽然自家理亏,但崔老太知道儿子是真的爱上眼前的小子,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你对我儿子哪点不满?"
"没有。"陈树微是真正的理亏,"但我们总有一天会分手,现在分后只是早了几天,没什么区别。"
"你怎么会这么想?"崔老太听他说得奇怪,他分明对凌剑有感情,却毫无道理的怀疑他的忠诚,"他为了你连救命的婚都不结了。"
陈树微一愣,与老太太诧异的对望一下,同时看向凌剑。
"呃?我从没提起过吗?"凌剑装傻,杀手锏总要在最后使出来,现在正是机会。他看向陈树微,"我为了你推掉一门婚事,这门婚事是用来救命的。如果不是陈老先生帮忙,我早就身败名裂了。"
陈树微果然动摇了,慌忙避开两人的目光抬头看墙上的挂钟,"给我时间考虑考虑。给我三天。"
"不用考虑,没别的选择。"老太太退出商界好多年,厌倦了讨价还价,"既有感情基础,又没有不满意的地方,还考虑什么?!"
"根本不用考虑。"崔老太看陈树微不做声,以为把他说服了,露出亲切的笑容,"先不说你能找着几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就算找着了,像我儿子这样愿意负责愿意好好过日子的有几个?"
要负责的人是我。陈树微当然不能对老太太明说,语无伦次的拖延时间:"我今天还有事。您给我点时间考虑。"
九五年夏天,陈树微大一。
摆脱了牢笼一样的高中生活,大学的自由使他轻易找到了同伴,并加入了一个糜烂的圈子,他并不排斥,倒如鱼得水。
九六年夏天,陈树微大二,初见何恩。
何恩眼中那份特别的沉静立即吸引了陈树微的目光,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无法自拔。
"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当何恩这样说着一身酒气的吻他时,他便丧失了心性,忘记了何恩无数的女友,只一心要得到他的全部。
"没关系。"第二天醒来,何恩微笑着说,"你没有对不住我什么。"
陈树微就此沦陷在他的笑容之中。
九八年春天,陈树微被逐出家门。
"怎么会这样?"何恩侧躺在他身边,笑问。
陈树微看进他的眼睛,便也禁不住微笑:"老爷子要我考研,我想工作,就这样吵起来,结果把实话说出来了。"
"难怪。"何恩翻身趴在床头,从抽屉里找出香烟,递给陈树微一支,"你的成绩很好,不考研可惜了。"
"这也是我爸的逻辑。"陈树微扬头从何恩的烟红上借了火,"但是以后要一起生活,还是早点赚钱的好。"
"一起生活?"何恩脸色微变,"和谁?"
"一个叫何恩的,你认识吗?"陈树微靠近他的脸,"何必的何,恩惠的恩。"
"你开玩笑吧。"
"你觉得这是玩笑?"
"太可笑了,"何恩把陈树微的衣服扔到他身上,"你难道是认真的?"
陈树微抓住他的手臂:"我就是认真的。"
"你可能误会了。"何恩冷下脸来,"我们只不过是性伙伴,你不是有过很多性伙伴吗?你想和性伙伴一起生活?"
"你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
"我又不是同性恋。"何恩没有丝毫歉意,"我就是想换个口味,尝尝新鲜体验。"他残忍的笑道,"你既然是同性恋就更不要对感情有什么期待了,你也不想想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有好的结局?"
但是陈树微想要一个好的结局,他不愿重蹈覆辙,所以不再信任从肉体开始的关系。那之后的几场恋爱里,他都试图在对方保证不背叛的前提下再发生关系,结果只被当作傻瓜。
这次他格外小心,却在中途自行偏离了航线,无法返回。
没错,凌剑也想要一个好的结局,他宁愿身败名裂也不愿背叛自己,但这样的激情又会持续多久?陈树微太珍惜他了,越珍惜就越怕失去,而如果不去得到,就不会失去了。
当天晚上,陈树微再次来到光辉岁月,在路边摊磨磨蹭蹭吃喝到凌晨两点才等到何恩下班。
"等很久了?"何恩似乎对他的出现并不惊讶。
陈树微笑了笑,突然醒悟到何恩眼中那奇特的沉静其实是一种长久的厌倦。"想问你一些事情。"他陪他走着,想点烟却打不着火机,"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何恩笑,把自己的烟红凑上去,引上他的火:"不会,我正无聊。"
陈树微停下脚步,何恩也停下,把烟从嘴边移开,掐灭。
"我们总有默契。"陈树微用不夹烟的左手勾起他的下巴,吻他,不急不缓,像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恋人,在午夜无人的街头,有感而发。
"跟我回家吧,我饿了。"
他还是住在原来的那栋老楼房,合租的那个人也还是不知去向,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做点什么吧。"何恩动手解他外套的衣扣,陈树微握住他的手:"我只想问一些事情。""那为什么要跟我回来?"何恩笑,"你对我有点放不开吧。"
"我问你,"陈树微的嘴唇凑近他的锁骨,"最近好吗?"
"老样子。"
"哦。"
两人纠缠在微冷的空气中。陈树微润湿了手指没入穴口,另外的手摩擦他分身颤动的顶端,使他在自己手中释放高潮。他起身去洗手间冲掉手上的液体。
"是因为那个姓凌的男人吗?"何恩把自己含着的烟递到陈树微嘴边,"想不到你还是理想主义。"
"我是遇到你之后才变成理想主义的。"他吸了一口又递还回去。
"我知道,对不起。"何恩叹口气,笑笑,"不过我现在对你不算什么了吧。"
陈树微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来不是为了问我好不好,是为了解决我给你造成的痛苦。"何恩看着烟雾缭绕,"我们分手的时候我还很幼稚很混蛋,不知道珍惜,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和你在一起的。"他轻轻地说,"现在想想,其实理想主义最容易有个好结局,只要碰上另一个理想主义者就行了。"他又笑了笑,"这是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答案吗?"
第十二章:大结局
说起来,陈树微无法接受凌剑的确与他长久以来的执念有很大关系,但与此同时,还有他狗屁不通的自尊心在作祟。他盲目地坚持又摇摆不定,犹如一架微妙的天平,需要一个重量级的砝码使他静止,而这砝码便是何恩。陈树微见过何恩之后推掉一切杂事冷静客观的剖析自己后得出以上的结论,不禁觉得不堪。他没有等到老太太的最后期限,第二天便出现在凌剑门前。
"怎么这么晚?我等在这儿快冻死了。"
"事情没彻底解决,还有很多应酬。"凌剑不知他来报喜报忧,不安之下语气像是在作汇报。他打开门,闪身给陈树微让路。
陈树微走进屋子:"卧室在哪儿?"
"什么?"凌剑没听清楚。
陈树微不理他,径直拔掉客厅里的电话线,看了看这房子的布局,牵上凌剑走进卧室。"手机呼机都关了。"他指使着凌剑,随手把卧室的电话线也拔掉。凌剑喝酒喝得浑噩,愣头愣脑的坐在那里看他把窗帘拉得严实。
陈树微冷着一张脸抱起胳膊看他,看了一会儿居然笑了:"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何贵干?"于是凌剑这样问道,他真的懵了。
"脱衣服。"陈树微收敛笑容,任务艰巨,一想到这里他便笑不出。
凌剑这时终于领悟了些什么,神情复杂。他说过不计较这些,他也真的想不计较这些,可是生理上......现在事到临头,实在不知道能否顺利接受......凌剑深知这一夜是影响陈树微最终决定的关键,于是借着酒劲麻利的裸了上身,可双手扶在腰带上就是动不了。
他只顾苦闷,没发现陈树微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我好好想了想,觉得我们应该从头开始,按部就班的再来一遍。"陈树微受到视觉刺激,脸蓦地红了,"我之前欠你一次,现在还给你,扯平了,一切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