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唯一----挽断罗衣

作者:  录入:12-26

慢慢的天转冷了。李质朴抽空去了一趟商场,照著最贵最好的标准挑选,给李刚买了一身衣裳,又去县城里刚刚开出来的运动鞋的店买了一双鞋,兴冲冲地拎回了家。
路上经过一个蛋糕店,因为西点是新鲜玩意儿,倒是看见很多人买,店员应接不暇,玻璃门上挂著个招聘的牌子。李质朴寻思著冬天工地里活儿少,就暗自记下了电话号码。
回到家时天已经有些黑了,初冬的风很割人的脸,李质朴缩了缩肩膀,把夹克的衣领竖起来,加快了脚步。
刚到巷子口,一道矮小的人影就冲了过来,几乎把他撞倒在地上。那小人儿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双手合抱,将李质朴箍的死紧。头脸都埋在李质朴的胸前,蹭了他一身的鼻涕和眼泪。
李质朴看清是李刚後,松了口气,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哄著李刚松手。
"不松!"李刚把脸埋在他怀里,执拗地像一头小牛。
"松开嘛,我又不跑。你看......"
"不松!松开你就不要我了!"
李质朴沈默了一会儿,无言地抚著李刚的头,发觉他一双小耳朵冻的像冰一样,就哈热了手,给他捂著:"别像小孩一样了,爸爸不会走的,听话,松手。"
李刚紧紧抱了一会儿,约莫著是估计李质朴只是晚归并未私奔,就稍稍松开一点,只搂著他爹的腰,仰起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用带著重重鼻音的声音问:"你一定不走?"
"走?去哪儿?你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说好的哦。"李刚吸了吸鼻子,泫然欲泣地望著爸爸。
李质朴捏捏他才有一点热的耳朵,笑著说:"不去,就陪著你一个人。"
李刚这才破涕为笑。
李质朴俯身捡起一溜儿袋子打开了给李刚看:"瞧,今天给你买了新衣服,还有鞋子,回去穿给爸爸看看。"
李刚无精打采地瞄了一眼:"是过年的衣服吗?"
"不是,就是冬天的衣服。过年了再给你买新的好不好?"李质朴将他的手藏进自己的袖子里,慢慢摩挲著冰凉的手背。
李刚仰起脸,刚刚哭过又被寒风吹过的脸显得有一丝可怜,被泪水沾湿的睫毛此时半干,一绺一绺地仿佛蘸了浆糊的小刷子,他用诚挚而伤感的语气说:"爸爸,我不要新衣服,什麽都不要,只要你不要丢下我。"
李质朴牵著他慢慢走,感觉到寒风凌厉就把李刚抱进怀里,远远看去,不知究竟是慈父牵著幼儿,还是懂事的孩子扶持著父亲。
到了家门口,李刚仍是眼巴巴地望著他,扯著他的袖子来回晃荡,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李质朴点点他冰凉的小鼻头,笑著,心无挂碍地说出自己的承诺:"好。"

18

冷风吹得越发地紧了。
李质朴在厨房里生了两个炉子烧水,也供不上李刚在简易浴室里哗哗地冲热水。
"要不然,下次我带你去澡堂子吧?"李质朴看他出来,立刻去抱来一床被子,兜头裹下去,坑坑哧哧地把缩成一团的李刚抱回卧室里去。
"哎呀!好冷好冷!"李刚抖抖索索地在被子里打著滚,把身上的水都蹭干了,才钻出来,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头来。
李质朴给他另外压一床被子,又拿了毛巾来给他擦头发,看他在被子里拱的像个小猪,想起某年夏天他在床上午睡追著自己的手掌拱的情景,不由笑了出来。
李刚从惬意地感觉中抬起头,眼睛眨巴眨巴地透著警觉:"爸爸,你笑什麽?"
李质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揉著头发。沾了水以後,李刚的头发不似平日那麽刚硬,软软的趴在头皮上,可是一擦到半干,就直挺挺如麦芒般一根一根地站了起来。
李质朴看他眯著眼睛微微笑著,以为他要睡著了,就隔著被子拍拍他,在他身旁铺开另一床被子,左看右看觉得可能薄了一点,就从柜子里翻出军大衣压在上面,才转身去洗澡。
等他顶著寒风跑进卧室,正要上床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被窝不见了,李刚的被子不知怎麽却跑到床的正中间。
他见李刚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以为他睡著了,就四处看,找自己的被子。
李刚忽然从被窝里爬出上半身,望著他:"爸爸,好冷,你还跟我一块儿睡吧。"说著,他掀起被子一角,笑著示意李质朴上床去。
李质朴有些发愣,自从连简的事被李刚知道以後,李刚给了他很长时间的大後背看,後来入了秋渐渐降温,更是不肯和自己一个被窝,每晚早早地卷著一床被子在床角里哆嗦。这个时候,他却忽然转了心思,要和爸爸同一个被窝。李质朴既有些伤感,又有些受宠若惊。
一阵冷风灌进来,李刚禁不住往被窝里缩了缩,不由自主张嘴打了个喷嚏。
李质朴慌忙地把他的被子掖回去,脸上莫名地有些发热,他去掀起了李刚脚下的被子说:"那好,爸爸给李刚暖暖脚。"
谁知李刚重重地在床上跺了一下,不自觉地撅起了嘴:"不要,爸爸和我睡一头儿!"说完整个人钻了出来,站在床上扯李质朴睡衣的领子,嘴里嘟囔了一句什麽,就抱住了李质朴的脖子,和他脸贴脸。
李质朴怕他在被子外面冻坏了,只好抱著他到另一边去睡。李刚似乎很久没跟他亲热,此时兴奋地睡不著,搂著他,头脸埋在他怀里好一通揉搓。就在李质朴以为他快要睡著的时候,李刚忽然抬起头,在他爹的怀里仰著脸,像条小小的刚睁开眼的奶狗儿,李质朴甚至看见了那条正在奋力摇晃讨好的小尾巴,他眨巴著黑亮的眼睛说:"爸爸,你亲亲我吧。"
李质朴一时有些心酸。
从前的李刚,很少跟自己撒娇,也许因为父子连心,李刚觉得他就是他爹的全部,所以没有危机感,可是经过连简的事儿,加上方才怀疑自己被抛弃而产生的恐惧,他终於崩塌了所有的伪装,竭尽全力地要爸爸给他一个拥抱,一个永不离弃的承诺。
李质朴还在犹豫,还在伤感的时候,李刚不依不饶地揪著他的脖子,两条腿好似装了螺旋桨一般在被窝里乱扑腾,若不是他们的床是从前李质朴的父母结婚时打造的手工床,质量精良,木头结实,兴许,两人早就掉地上了。
"爸爸,亲我一下嘛。"李刚说著,撅起嘴巴,等著爸爸来亲他。
李质朴将他拥进怀里,避重就轻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李刚嘿嘿地笑著,将头枕在他爹的肩窝里,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过了期中考试,还有期末考试。李刚顶顶烦考试。小学嘛,就语数两门课,上午语文,下午就数学,每天不是扯著嗓子背课文,就是扯著嗓子背乘法口诀,李刚烦透了。
这天,李刚逃学了。
他背著书包在街上晃悠来晃悠去,就看见一个墙上镶著大块玻璃,玻璃上印著五颜六色的花朵的店面,不少人进去,出来时一开门,就闻见一股甜甜的香气。李刚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甚至甜到了五脏六腑中去,不知不觉迈开双脚就走上前去,隔著玻璃往里看。
雪白的奶油,还有五颜六色的花朵在上面,厚厚的,看起来就很好吃的蛋糕......李刚看著看著,就饿了。他摸了摸口袋,只有五角钱,虽然不算少,但是不知道那放在玻璃盒子里的奶油蛋糕卖多少钱呢?
他正顺著玻璃窗看得出神,冷不防一个熟悉的身影蹦入视线,惊得他几乎跳起来:爸爸!
李质朴正有板有眼地跟蛋糕店老板说著工资的事儿,忽然一个小孩拉开玻璃门,一头撞进来,抓住他崭新的西装,气势汹汹地叫"爸爸"。
他吃了一惊,继而想起来,就问:"你不是在上课吗?怎麽跑这儿来了?"
这个问题杀伤力不小,把李刚方才几乎冲口而出的"你不是在工地上吗?怎麽跑这儿来干嘛?"这个问题都忘在了脑後,一门心思想借口。
李质朴盯著他渐渐绯红的脸看,一旁的经理倒笑了起来:"你孩子?几岁了?好漂亮的小孩!"
"八岁了,过了年就九岁了。"李质朴把李刚的毛线帽整整好,"来,叫叔叔。"
经理原本是个年轻俊秀的小夥子,这时开玩笑说:"别啊,叫叔叔就把我叫老了,还是叫哥哥吧!"他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眼角有些笑纹,显得温和贤惠,又有些俏皮。
李刚顿时不满意,虎著脸瞪眼睛:"那不把我爸爸叫老了?"
小夥子一愣,继而笑起来:"这小孩真有意思!"一边从柜台里拿了小曲奇饼干给李刚吃,一边跟李质朴说:"行,明天就来上班怎麽样?活儿是重了一点,不过每天一份蛋糕,口味不带重样儿的,怎麽样?"说著,他拿眼瞟了李刚一眼,冲他做了个鬼脸。
李刚不接他的饼干,也无视他此时分明示好的笑脸,只是悄悄抓住李质朴的手,义正言辞地质问:"你想对我爸爸干什麽?"
那经理险些笑岔了气,趴在柜台上只顾得上抖肩膀,半晌抬起头,连眼泪都出来了,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儿。冷不防门外又进来一人,高高大大像极了黑道老大,阔步走上前来,推开小门直接进了柜台,沈声问道:"笑什麽呢?这麽开心?"
李刚拽拽他爹:"爸爸,我们回家啦!走啦走啦!买菜去。"
那经理被刚来的男人胡乱擦了脸,这时勉强忍住笑,对李质朴说:"那个,这是我们老板,我的顶头上司。"
那男人慢悠悠抬起眼皮,不阴不阳地说:"谁敢当你老板啊,你是我老板还差不多!"
经理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细长的眉毛,端著饼干盘子一步一扭地去装盘,看的李质朴目瞪口呆,明明刚才还谈笑风生,是个热情爽朗的男子汉,怎麽忽然一转眼,就变得跟个娘们儿一样?
那男人回头瞪了李质朴父子一眼,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小经理,推推搡搡地进了工作间,!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李质朴四下里望望,店员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显然是见怪不怪,也就没放心上,拉著李刚出去买菜。走到门口,忽然间想起件事儿来:"你又逃学了?"
李刚哇哇叫著跑远了......

19

期末考试李刚得了一个一百分和一个八十八分,自然,数学比语文分高,尽管李刚已经练了两学期的字,已经很有改观了。
李质朴在蛋糕店里,也依然是做苦力的活儿,搬搬面粉袋子什麽的,只有店里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他才会被经理穆谨言叫到前面去充个数儿,给顾客称称蛋糕,扎个缎带。
穆谨言和陈洪涛表面上是兄弟俩,背地里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穆谨言有次说漏了嘴,李质朴才知道两个人是从某个大城市来这儿隐居的。
"这儿有什麽好呢?"李质朴不解。他还记挂著某个人在他耳边絮叨的,外面的大城市,楼是怎样怎样的高,路是怎样怎样的宽,女人是怎样怎样地袒胸露乳,夜里的华灯是怎样怎样的美好。他甚至做梦,还梦到过自己的脚,踩在大城市的土地上,竟然松软的就像,手里捧著的生日蛋糕一样。
只是後来睡梦中的李刚一膀子打在他脸上,他醒了。
为了做了那样的梦,伤心了老半天,愧疚了老半天。
穆谨言说:"这儿人少,交通其实也不错,去哪个大城市居然都有直接到的车,而且,这里的人都忙著挣钱,把老人和小孩放家里──你看,我的蛋糕点里就好多老人带著小孩来买嘛!所以说,这就是商机!"
李质朴佩服地五体投地。
冷不防穆谨言背後伸过一只手把他拎过去:"有空儿去做面包,在这儿瞎白话什麽!你能看见商机?你要是能看见商机就不会把钱亏的一分不剩!"
穆谨言撅撅嘴,一扭一扭地去了工作间,忽然又探出头来,用甜腻的声音说:"哥~~,来帮我嘛!"
陈洪涛瞪了他一眼,看他笑得像朵花,终於忍不住啐了一口,骂一声"妖精",却还是去了。
李质朴知道等会儿穆谨言出来铁定又是头发衣裳一团糟,还外带红彤彤的脸颊,晶亮亮的双眼,让人不浮想联翩都不成,於是知趣地躲到一边去,看著新出路的栗子蛋糕,盘算著今晚给李刚带这种口味的回去,李刚喜欢吃板栗,所以肯定喜欢这个味儿。
正想著,门上挂的风铃一响,被棉袄裹成一个团子的李刚冲了进来,四处张望:"我爸呢?我爸呢?"
李质朴在角落里笑,悄悄矮下身去让柜台挡住自己。
正巧穆谨言从工作间的门里出来,一眼瞧见李刚,顿时乐了:"刚子来了?"
李刚看他的模样,红唇灼灼,一脸春意,顿时想起李质朴当时被连简压著的那会儿,霎时炸了毛,冲上去大吼:"我爸呢!你把我爸怎麽了?"
"这孩子,怎麽被害妄想症啊?"穆谨言嘀咕著,忽然起了心思逗他,反手一指身後的门,"你爸在里面干活儿呢!别去打扰他。"
几个女店员都吃吃笑起来,李刚急红了眼,张口就来:"你......你不守妇道!"一把推开挡门,冲进了工作间的门。
女店员都笑坏了,把进店的顾客都吓走了。
穆谨言红了脸,越发显得春色无边。
李质朴也忍不住笑,想进去工作间叫李刚出来,又怕冲撞了真正的大老板,只好听见里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过後,陈洪涛先是惊怒地喝斥,之後又好言好语地哄劝,好容易才把李刚推出门来。
回家的路上,李质朴手里的栗子蛋糕也提不起李刚的兴趣了,这孩子闷闷地牵著他的手走在後面,一步一拖沓,他也就由著他,反正放假了,多得是时间来消磨。
等回了家,李质朴热了牛奶,配上蛋糕给李刚当饭前点心,李刚还是闷闷地不肯说话时,他才觉得,事情有些过於严重了。
好一番诱哄,李刚才说了:"我今天考了班里第三名,想去告诉你的。"
李质朴瞧著他渐渐红起来的脸,有些好笑,却还是耐心地等他磨磨叽叽地说完:"可是,爸爸你跟他们一夥儿地捉弄我!我,我有点......有点伤心。"
他站著,李质朴蹲在他面前,他就抓了李质朴一只手,用手指去掐他爹手心上的老茧,掐著掐著,"噗"地一声响,李质朴吃了一惊,手心上竟有一滴水珠。
"後来,我看不到你,还以为你跟穆叔叔......"李刚握住李质朴的手指,就如同小时候那样,可是现在的手,已经宛如一个成人了,虽然他还是被爸爸宠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李质朴发窘,却顾不上自己的脸面,忙去摸摸他的头:"你想到哪儿去了。"见李刚一脸的不信任,只好说:"其实穆叔叔和陈叔叔才是一对,知道吗?"
李刚苦著脸,依然捏著李质朴的手指,五指并拢地去握一根手指的话,总会有一根手指滑了出去,感觉不够贴切一般地让人伤心。
李质朴不明白为什麽他还是这麽伤心苦闷,却只能抱著他,让他自己缓过劲儿来。
李刚就坐在他腿上,抱著他一条胳膊问:"爸,你以後也会找个人跟你变成一对儿吗?就像穆叔叔和陈叔叔那样?"
李质朴沈默了一会儿,李刚就泫然欲泣地掐他的手,还在他腿上扭来扭去像块牛皮糖,只好豁出去了:"不会的,爸爸有你陪著就够了。"
李刚似乎比较满意,隔了一会儿,又问:"那,爸爸,你是要找个男的,还是找个女的?"
李质朴正想著是要找男的还是女的,冷不防李刚扭头揪住他两边脸颊狠狠朝两边拉开,嘴里恶狠狠地说:"你刚才还说不会找的,现在又想别的男人别的女人了......"
李质朴才知道上当了,不由得有些恼,一把把他拽下来,翻过身,照著屁股抡起了巴掌。
还没等巴掌往下落,李刚就已经从他腿上跳下去,几步跑到门前站著,气鼓鼓地冲他喊:"你说,到底是要我,还是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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