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麽样?那就是个疯子,我要是知道他这麽难缠,他那时候来学校门口找我的时候,就根本不应该理他。"孙龄百无聊赖地从树上揪下一段树枝,在手指间一段一段地掐断捻碎。
似乎回想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跟那个妖精在一起,好像真的能让人醉生梦死,忘乎所以──孙龄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先找上你?"
"那还能怎麽?我总不能先去招他!记不记得上次你过生日,就是初二那回,你爸请客,咱们都在的那回。我当时就觉得他特别像......像以前课本里,百草园里的美女蛇一样,眼睛像是水里的红宝石,闪著光,勾人!"
"後来,有天我下晚自习,看见他在大门口缩著,冻得跟冰块儿一样......好啦好啦,好奇宝宝,是,是从我高二暑假的时候,他就找过我了,可是我不是没理他嘛!那天,他拿了挺多钱的,带我去长江大酒店,就是河边那个,去吃了顿饭,吃喝洗一条龙......"
"你别这麽看著我啊,好像我是吃软饭一样的!後来,他又拿了那个男人的钱,在刚才我们去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他一跟那个男人闹矛盾,就叫我过去,还给我做饭吃......好啦,除了吃饭当然还干别的啦!真是,你个小屁孩子还装什麽纯情,才初三都长喉结了......"
"他又不能跟我怎麽样,和那个男人也不愿意断。所以,我就是他偶尔要偷吃的野食!"
李刚头一次看孙龄气愤地咬牙切齿。
"你不是快高考了吗?和他在一起不会影响学习?"
"学习?高考?"孙龄睁大了眼睛看他,"你该不会还想著,我现在这样,还可以静下心来准备高考?我都恨不能咬死那只妖精,不然我也不会这样......"
李刚的心里忽然揪紧了,仿佛孙龄的现在,就是自己未知的,不可掌握,但是却一定会到来的未来一样。
孙龄看他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不过从今天你的表现来看,你没问题啦!青春嘛,就是这样的咯!李刚,你可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万一,万一我要是有个好歹,我父母......"
李刚惶急地去抓孙龄放在肩膀上的手。
孙龄变脸似地一笑:"笨蛋!逗你玩儿的你也信!"
"放心吧,我的人生,我自己会把握的。你呢,就把握好你自己的──小弟弟就好了......哈哈哈......"两人追打著,将跳脱的身影融进了暮色中。
只是李刚不知道,那天他回去以後,孙龄又逃课去了穆谨言住的地方。
他更不知道,那天,竟算得上是他和孙龄见的最後一面。
三个月後,高考结束後的孙龄,神秘莫测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再也没有了踪影。同时消失的,还有"美好生活"蛋糕店的两个老板。
可是剩下的人,生活仍在继续。
可是若是当日能了解,也许不会轻易应允的。
这重重的担子,怎好让兄弟一个人扛?
二十二、
李刚的中考是在孙龄的高考之前结束的,那天考试,孙龄还特意请了假来看他考完最後一场。
出了考场,远远就看见李质朴站在暮色里等他,薄薄软软的头发给风吹的飘起来,像是有细碎的阳光栖息在里面,又似心底里不经意地抓挠著的绒毛一般,看得人心里痒痒。
李质朴看他脸色一会儿很幸福一会儿又很阴暗地走出来,只当是他发挥的不好,就走上前去拉他的手,笑著问他:"晚上想吃什麽?"
李刚自从上了初三就难得柔和地任他拉著慢慢走,走了几步,忽然摔开了手:"整天就问吃什麽,烦死了!我今天不回家吃了!"
李质朴愣了,对於一天比一天成熟的孩子,他太缺乏管教的能力了,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著李刚的脸色,仿佛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在自己面前怒爆自燃了一般。
李刚一触到他爹这样仰著脸看自己,微微迷惘的目光,心底里就发虚。正好考试一结束,压力大减,心情好似坐上了氢气球,忽高忽低,刚才一通大吼,泄了心底的一股邪火,此时就蔫了,眨巴著小狗一样水润漆黑的眼睛,只管瞟著他爹的脸色。
李质朴被他当著孙龄的面一吼,也挺没意思,就跟在他身边走著。因为在建筑工地坐久了而形成的习惯性地弓著背,和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人的对比就越发明显了起来。
李刚抬眼看见他爹微微弓起来,像是害怕什麽东西一样地缩肩塌背,心里就首先悲凉起来,走了没几步,越发没力气,索性远远落在後面。
李质朴走了几步就停下来等他,谁知儿子竟和自己耗上了,他走一步,儿子就在後面迈一步,他停下来,儿子便也百无聊赖地向四周张望。
孙龄看不过去:"李叔,正好今天李刚考完了,我也放假,我跟他出去玩一晚上,好不好?"
李质朴看看李刚别扭著的脸,只好嘱咐不要玩的太晚,自己一个人沿著渐渐少了人的街边走回了家。
"你傻啊,你就一个亲人,跟他别扭什麽呢!你要是伤了你爸的心,有你哭的时候!"孙龄仗著比李刚大,一巴掌就拍过去了。
李刚笑笑:"才不会。我爸那麽疼我!"
"今晚去我那儿?"孙龄不怀好意地笑笑。"那儿"自然是窝藏了一只小妖精的地方。
"不想去,我要想想报志愿的事儿。"
"考的如何?能上一高不?"
"嘿嘿,应该没问题吧──可是我不想去一高。"
"笨蛋,一高不错啊,干嘛不去?哥哥我当年是差了两分没考上......喂,你不会是发挥失常吧?"
"我听说一高的学生,住宿还要审查,挺严的。"
"嗯,他们学校宿舍不够,学生又太多......你要住宿?你住宿干嘛啊?要是嫌一高远,干脆就在一高附近租房子,李叔肯定不会让你吃苦受累跑那麽远的路去上学的。"
李刚沈默不语,他总不能说自己每天一早都想抱著自己的爸爸狠狠亲下去,要狠狠地去冲冷水才能冷静;总不能说自己每天夜里频繁梦见一个男人的裸体,一回头却是爸爸微笑的和善的脸;总不能说自己已经饥渴到在夏天看见爸爸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和手臂,都能情起......种种不能言的苦楚,他觉得自己已经承负不起。
孙龄看他一脸沈郁的样子,知道多半有心事──那就更要去开心啊!不由分说拉起李刚就走,到了穆谨言的那所房子,孙龄也不敲门,直接拿钥匙开门──谁知门刚推开一条缝,就有男子难耐的喘息声丝丝缕缕地传出来。
李刚惊得退了一步。
孙龄抢进屋,一把推开唯一的一间卧室的门,不禁大吃一惊,没提防就惊呼出声。
李刚随後进屋,却立刻就退了出来。
卧室里杂乱不堪,如同暴风过境。穆谨言被绑在床上,手脚都被别在身後,用绳结拉在一起,让他不能平躺,只能侧著。脖子上带著一个宠物用的项圈,全身光裸,被粗砺的绳子勒出红红的压痕,性器上密密地绑著一圈一圈的红色丝线,阻止血液流通,至於被折磨得不忍目睹的後庭,塞在口中的口塞,则明显是造成穆谨言此时痛苦的主因。
孙龄心惊肉跳地看著他,有些不能相信一向把那个男人吃的死死的穆谨言,居然会有一天遭受这样的待遇──不用问,只有那个男人会下这样的狠手。
自然,也只有穆谨言才能惹得他恼成这样。
"你不去救他?"李刚惊异地看著孙龄呆呆地退回客厅,还重重关上了卧室的门,将穆谨言欲哭无泪的呜咽隔绝在另一边。
孙龄呆了两秒,颓然坐在地上,抓著自己的头发,嘴里喃喃道:"救他?为什麽要救他?要不是他勾引我,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李刚瞠目结舌,想了好一会儿才试著问:"你不喜欢他吗?"
孙龄猛然抬起头,充血的眼眶让他原本俊秀年轻的一张脸变得狰狞而扭曲:"他是什麽东西?我为什麽要喜欢他?我恨他还来不及!"
李刚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问:"你恨他,是因为他勾引你?"
"要不是他勾引我,我......我早就好好上学考上大学远走高飞了!"孙龄忽然崩溃了一般,流了满脸的泪,他从地上爬起来,开了卧室的门去给穆谨言解身上的绳子。
李刚扒在门外,神色复杂地看他只用手去解绳结,却只让那绳结越绷越紧,穆谨言说不出话,却发出了几乎疯狂的惊呼。
"你干嘛!他,他这样会很疼的!"李刚冲进去拉开孙龄,转头又去找剪刀。
孙龄站在床边喘气,擦眼泪,穆谨言怔怔地仰著脸看他,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里带了些冷了的豔光,渐渐地竟像是要熄灭的灯光一般黯淡了下去。孙龄猛地冲了上去,跪在他身侧,两手卡住穆谨言的脖子,像是要扼死他一般,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哥!"李刚见状一把抓住孙龄往後拖,谁知孙龄竟似没有使足力气,一下子被他甩了出去,後背撞在门上,跌下去,抱著自己的头放生大哭。
李刚跑到外面去拿了水果刀进来隔断绳子,穆谨言一被松开手就拿下了嘴里的口塞,骂了一句:"王八蛋!一对王八蛋!"骂完就惊喘著倒了下去,蜷起身子无声地流眼泪。
"你起来,我帮你把绳子都解开。"李刚伏在床前,看看他身上凌乱的咬痕,绳子勒出来的伤,还有下身性器上一圈一圈的细绳子......他走了神,觉得还是自己爸爸的小家夥儿长的比较漂亮。
"不用了。"穆谨言伸手捞了一张被单把自己的腰部裹住,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上死气沈沈,看的李刚心惊肉跳,"就这样好了,反正我也感觉不到痛了。"
他见李刚眨巴著眼睛,手里还握著明晃晃的剪刀,有些心疼地看著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去在李刚的脸上捏了一把:"小屁孩,你是个好孩子。你老爹人不错,我差点就把他钓上了。"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味著什麽美好的过往,就如同那间承载了两个人共同心愿的"美好生活"蛋糕房一样美好。
可是李刚听他提起自己老爹,竟然还动过那样的想法时,实在很想用剪刀扎进这个男人的肉里去。
孙龄在靠著门,哭顺了气,就坐在地上骂:"你个老色鬼,连个小孩儿都不放过!"
李刚闻言去看穆谨言。
穆谨言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李刚去看孙龄,他一脸悲愁地盯著裹在被单里的孤单身影,似乎在苦苦压抑这什麽,只是盯著,像是一匹恶狼。犹豫了许久,李刚还是将埋在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他勾引了你,你就应该恨他吗?难道男人和男人,真的不能相爱?"
孙龄闻言冷笑一声。那笑声似乎是从他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像极了哽咽。
李刚埋著头,想为什麽那个人强迫了自己老爹,可是老爹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恨他呢?
23
"孙龄,你不爱他,为什麽经受不住他的诱惑呢?"
孙龄回答不出来,所有弄不清楚内心真正想法的,都是情感上的弱者。
李刚哗地掀开穆谨言裹在身上的床单,利落地剪开绳子,又去打了水来,笨拙地给穆谨言擦身子。孙龄在一旁看著,忽然冲上来夺过了毛巾,小心翼翼地去服侍穆谨言。
然而穆谨言似乎就此沈入了昏黑的睡眠,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两个人。
李刚知趣地走回客厅,虚掩上门,不多时,门里传出孙龄低声下气的哄劝,夹杂著暧昧的亲吻声。李刚听了一会儿,开始坐立不安,只是一想起回到家要一个人面对自己的父亲,就有些不情不愿,只好捂著耳朵在客厅里一点一点挨过时间。
一个月後,刚好是孙龄高考的时间。之前孙龄借口考前复习,一直和穆谨言住在一起,李刚偶尔去看他们一趟──这个地方,最终成了三个人的秘密据点。
当然,理应还有一个人知道的。
然而穆谨言提起那个人,只有一副恨不得那个人已经死了的怨毒表情,自然,那个和他纠缠了九年的男人,是不算数的。
此外,穆谨言就很少讲话,和孙龄相处的时候往往一整天就像个木偶,任人摆布。所以孙龄就央著考试已经结束的李刚多来看看他,因为对著李刚,穆谨言似乎还能说上两句话。
只是李刚万万没想到,穆谨言会趁著孙龄去参加高考的时候,偷偷逃掉。而且,逃跑的第一站,还是自己家。
李刚把著门,几乎惊呆了。
穆谨言。
他形容还是清瘦,比几年前李刚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真的老了许多,笑容里颇见风霜,只是还是有著别样的勾魂摄魄的魅力。单薄的背上,是一个式样简单的黑色书包,白衬衫,牛仔裤,运动鞋,头发也理得很短,他笑起来,就好像有风从脸颊上轻轻吻过,不留痕迹又让人怦然心动。穆谨言看著面前惊呆了的少年,扑哧一声笑出来,又竭力忍住了,挑著眉毛像李刚小时候一样地去逗他:"我帅不帅?"
李刚看他似乎一天之内重新焕发了生机,想著孙龄以後也许不用每天唉声叹气,自然也替他们高兴。
穆谨言又抬手捏他的脸:"瞎想什麽呢!嘴都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进了门,李刚围著他转了一圈儿,戳戳他背上的书包:"你这样好像学生一样。"看了一会儿又说:"你要出去旅游吗?不带上孙龄哥?他明天就考完试了。"
穆谨言看看他,看他眸子里璀璨的少年独有的光芒,仿佛要看得足够自己一路上挥洒一般:"也许是旅游,也许就换个地方生活,不回来了。"
李刚抓住他手腕:"那孙龄哥怎麽办?"
"他又不爱我。"穆谨言沈默半晌,终於说出这句话。虽然在李刚的认知里,这分明就是事实,只是孙龄不相信,而从前的穆谨言,不愿意相信罢了。
李刚语塞,停了半晌反问:"你也不爱他吗?"
穆谨言站在檐下,抬头望天,盛夏七月,长空似碧,白云如练,不觉就舒了一口气:"我一生只爱一个人,一路上都把他装在心里,我去哪儿,就带著他去哪儿。"
过了许久,又抬手摸摸李刚的头──李刚刚要反抗,抬眼看见穆谨言沧桑的笑容,硬生生忍住了。
只听穆谨言声振长空地说:"李刚,我想了许久还是後悔了,要是你一生中,爱上了什麽人,觉得非他不可,就一定要千方百计把他留在身边。给他洗衣服做饭,跟他说心里话,陪他解闷,每天都去散步,定时去打球,健身,夸他身材好,给他烧洗澡水,给他按摩,还要尽情地做爱,每天抱著他,每天都亲一亲他,告诉他你有多爱他......"
李刚抓住他细瘦的腕子,扯扯他的手臂。
穆谨言固执地等脸上的泪都被热风吹干了,才低下头来,看了看李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个,给你爸爸,是蛋糕店的合同。房子的租约还有半年,刚好到过完年。你转告孙龄,小区的房子我已经退掉了,家具什麽也都便宜卖掉了,他的东西,我已经照他家的地址给他送回去。"
"你去哪儿?难道不回来了?"
穆谨言淡然一笑,云淡风轻,并不回答李刚的问题,大步走了出去。李刚举步要追上他,想了半天却不知该怎麽去挽留,只好在院子里发了半晌的呆,等他反应过来出去时,那一袭白衣蓝裤的清爽背影,已经像夏天的一抹风一般,消失於无形。
这个暑假,如果李刚十年後回忆起来,一定是繁忙而混乱的。
孙龄自然是考完第一科语文後,就发现了穆谨言失踪的,所以下午,孙治云夫妇就接到了老师的电话,称孙龄没有参加下午的综合考试。夫妻俩顿时乱了阵脚,忙忙地找到孙龄说的复习的住所,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
寻找孙龄的行动一直没有停止,孙治云夫妇哭红了眼,四处张罗著往周边的县市去找,李质朴就每天下了工在县里的个乡镇跑,常常披星戴月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