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上)
过去的朱放一直躲在三德殿里,他是低调的。大臣们提到方闻竺的时候,只能想到他是皇帝的宠臣,除了少数人记得他曾在火场里救过一次皇帝外,其他再无所知。这次他走到了大众面前,他又救了一次皇帝,比前一次更轰轰烈烈,从这件事起,他开始正式踏入人们的视线。
叛乱平定后,皇子奇、皇后、淮安思以及一干造反人等安仁殿自然是呆不下去了。皇帝怕贺楼英一个人太寂寞,于是,把他们都请进了阎王殿。
朱放作为此次的功臣,不但得到了精神奖励,物质奖励同样十分丰富。贺楼英下岗后,原来的仆射成了尚书令,而朱放成为新一届的仆射(从二品)。皇帝觉得还不够,另加封武官官职,是为抚军将军(从二品),受侯爵。基本工资提升了几个档次。最重要的是,朱放终于在公开场合露面了。
现在来说说朱放的新日常工作。除了大家都知道的上朝,以及带回家去写的长篇大作论持久战外,朱放还有许多工作。魏的皇帝们对练兵这件事非常关注,从不懈怠。他们身处战争年代,随时有可能被周围不文明的邻居砸破围墙,冲进来闹事。因此加强对军队的训练显得不容忽视。此类事情,朱放如今都需要参与。
一次,拓跋义上白山,搞军事训练,集结了士兵十五万,进行讲武教战。人一多不容易统一,如果军容不整,皇帝看了不高兴,那么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作为将军的朱放,在练兵前的十几天,向拓跋义打了请假条,直接赶到白山搞彩排工作。
朱放是个有工作经验的干部,再不容易的事情,到了他手里也要变得容易。朱放一到白山,先选了精干士兵布置当天的练兵场地。距离一千二百步外,又分设步兵营地与骑兵营地,两边分别是三军,中间空出三百步空地,用来走动。朱放先做了总体布局,他吩咐,士兵们从矮到高一个个排好队,我们要准备站队形,个子矮的拿戈矛站前面,个子高的持弓箭站后面;年轻力壮长得好看的站前面,年纪大的老菜皮往后站。拿旗子的需要力气大长得帅,一米八十三的小伙儿优先考虑;手持钲鼓刀盾要勇猛的汉子,豆芽身材的不要过来凑热闹;好了,你们这些选中的人都站前面去。手里还没分配到家伙的可以到后勤部领槊了,领完槊后全都站到后面去。接下去是正式彩排,均以旌旗、鼓钲为信号,旗倒则跪,旗举则起。反正每天都是练,练到领导来。
讲武那日早上,拓跋义在仆射朱放的引领下登上白山,对当天的会场纪律十分满意,军队已经提前站好位置,文武百官、地方官、外国使节都在规定区域恭候圣驾。主席拓跋义严肃道:我宣布,此次练兵正式开始。
号角响,步兵表演。将领陈词,旌旗起,兵行,列队,激战。旌旗倒,兵跪,阵势变幻。左厢起完右厢起,东厢起完西厢起,挑战,应战。所有步兵不断地倒旗跪下和举旗前进,站立到空地交战,再退。
当时由朱领导统一训练的部分皇宫禁军也参加了此次练兵,为了能较好的向拓跋义汇报工作,在数月前朱放便对他们进行了严格的训练,如今到了他们展现成果的时刻。东西厢击鼓后,朱放领导的禁军与对方军队先后举旗,一客一主,各派五十人迎战。禁军骁勇先于挑战,对方应战。刀、盾激烈碰撞,禁军战力较强,刀与刀相遇,禁军刀总能隔开对方的攻势,不久便打乱对方阵形。经过三次交战,禁军可谓拔得头筹,随鼓声再响时,时跪时起,退回原地。
又折腾足足一个多时辰后,步兵、骑兵、车兵等才全表演完毕。
主持讲武仪式的门下省侍中尉迟涵向拓跋义跪下禀报:"礼毕。"
"制军礼肃,练兵精进。"拓跋义当场赞赏了朱放。
拓跋义赞扬朱放无疑给了文武百官们一个信号,皇帝欣赏新上任的仆射,方闻竺有前途。而朱放带领的禁军的出色表现也无形的告诉了百官们,这个朱放确实有点本事。大部分官员发现,与这新仆射对着干不会有出路,继而逐渐倒戈,但也有执拗脾气宁死不屈的主儿,不放弃反方(方闻竺)倒方运动。
魏皇帝对军队训练的重视,不单单表现在阅兵一种形式,皇帝还经常进行巡回视察或是田猎。朱放对田猎有些头疼,倒不是说它有多难办,而是因为它是一项皇帝也要亲自参与积极体验的运动。这就增加了如何让皇帝高兴与增强安全性的问题。田猎与狩猎相近,但和我们现在扛着一杆猎枪上保护区去打野生动物不同,古代狩猎有相当强的组织性、合作性。它需要进行狩猎部署,为每个参与者分配工作,各部队各团体都要有明确的目标与具体的任务,相互配合协调合作,完成狩猎。它与战场抗敌的步骤相似,因而也是练兵的形式之一,另外由于它更具娱乐性,所以比较受皇帝们的喜爱。
两个月后,平城郊外进行了一场盛大的田猎活动,沿途都作了安全保卫工作,单是禁军就多至一万,一路迎接着拓跋义的到访。而朱放则在拓跋义身旁窜前窜后维持围场纪律,使整个围场都能正常运作。
田猎当日,所有大臣、士兵等都身着劲装,很多将领们一穿上这身衣服就不由自主地有些跃跃欲试。鼓声响起,田猎正式开始。
拓跋义要求朱放参加田猎活动,不要只做保卫科科长,朱放对此兴致缺缺。当拓跋义带着他的部队进入战斗状态时,朱放则吩咐多数禁军保护皇帝,自己悄悄领着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人躲到角落。
朱放还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太冒尖,成为重臣眼红的对象,虽然他目前已经很遭人眼红了。几番斟酌下,朱放决定不和这些皇亲国戚们较劲,他懒散地策马行于围场。撇去狩猎的马蹄声,围场中颇是幽静,草木清香,天已入秋,放眼一片金色杉木,间或有停留北方的鸟雀的啾啾声入耳。朱放身在其中,不觉心旷神怡,有时他也会装模作样的举弓射猎,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射到,原因不在于他技术水平差,而是朱放根本没想要击中。
他是这样想的,可惜有人没有明白他的心思。
朱放随行的手下首先没有领会领导的意思,他们焦急地看着朱放的箭一次次从猎物身上擦毛而过。从朱放第一次举弓,部下们一心想要目睹领导风采的兴奋,到不知第几次未射中的失望,他们在内心一致认定了自己主子没有射击的天赋。朱放面对手下越来越不信任的目光满不在意,倒是另一队主将的眼神令他颇不舒服。
这位没有明白朱放意思的领军人物,我们之前提过,名为叱干黎,现任平西将军。从朱放举弓始,平西将军的队伍频繁与朱放不期而遇。只要是被朱放错过的猎物(擦毛而过的猎物),无一不被叱干黎补上一箭,命绝当场。起先,朱放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任谁被这样尾随久了、挑衅多了,都会冒火。朱放不是圣人,所以他恼火了。
但朱放是个有素质讲文明的领导干部,他不能野蛮地上前干架,只能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叱干黎:小伙子,我好歹是你上级,给点面子。
可能叱干黎有近视,可能距离比较远,叱干黎没有看清朱放传送过来的信号,依然故我,只是在一次次收缴到猎物后的眼神越来越深沉。这里容某稍稍提带一下这位平西将军的容貌,皮肤虽然有点白,但绝不是小白脸,发色不如朱放这般纯黑,估计又是个混血儿。叱干黎脸部线条极为刚硬有型,身着劲装,深褐色瞳仁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只注意手中的猎物与远处的朱放。
他在想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朱放就更不清楚了,朱放只知道这个灵不清的将军又一次射死了他放走的猎物。
朱放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了。朱放纵身跳下马,准备过去对他进行一下思想教育,却见叱干黎先他一步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提着猎物的亲卫军。
来到身前的叱干黎对着朱放行礼,架势标准的一丝不苟,倒把朱放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朱放原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却不想叱干黎实乃真心诚意。叱干黎礼毕起身,先向朱放道了歉,又将猎物呈上,一个个动作都非常严谨。
就听叱干黎道:"方才多有冒犯方将军处,望将军赎罪。方将军善骑射,非吾等所及。"
一个猎物都没射到,还善骑射呢?这马屁拍的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朱放心道。
叱干黎命人呈上猎物,指出,方将军射出的箭皆贴着皮擦过去,每只动物被削去的毛都在同一个地方,无毫厘之差,能射出这样的箭术的人怎不是顶尖高手?
朱放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叱干黎观察事物的能力也是如此之强,如果再谦虚那就真的太假了。于是,朱放道:"汝甚用心。汝将射术同是一绝,吾常闻平西将军箭无虚发,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能得汝赞,吾也十分欢喜。"
叱干黎当场放缓了脸色,并将所射猎物全部赠予朱放。朱放猜测他这种放松的神情就是高兴的表现,为了让他更高兴,朱放愉快地接受了他送的礼物。果然,冷冰冰的叱干黎终于扯动了一下嘴角,再次恭敬地向他深行一礼。
意料之外收服了一个长得奇帅能力极强的男人,朱放心情大好。他知道,叱干黎对自己是真诚的,并非虚情假意的客套。可能在此之前的林中相遇,都是叱干黎有意的观察试探,但在叱干黎发现仆射方闻竺的确不是个绣花枕头后,他所表现出的尊敬那就是发自真心的了。朱放很喜欢和这种类型的男人打交道,这类男人废话不多很肯干活,心机不多坏事不做。总之,让这种男人执行任务,对领导来说,最为放心。当然,前提是要先征服他!
朱放领导曾在收服心腹手下--同样类型的冰块男温仲卿时这样总结:最简单的征服方式是在他最引以为傲的项目上表现得比他更为出色,他很快就会拜倒在你的裤下,并把你的快乐当快乐,你的敌人当敌方。他甚至还会唱,就这样被你征服,断了所有的退路。新的剧情刚开幕,对你的爱已入骨。
朱放有种感觉,叱干黎将会在之后的军事剧中出演重要角色。他的感觉是正确的,不过这是后话,此时朱放还沉浸在收服叱干黎的喜悦中。
可惜,朱放没有高兴多久,麻烦就找上门了。
原先,朱放打的算盘是,自己虽然有个听起来很唬人的兼职职位抚军将军,但本身是文官,在狩猎活动中表现得太积极会遭人嫌。第一名要留给自己的大主子皇帝拓跋义,第二名要留给自己的二主子长皇子拓跋炎,第三第四第五名等则留给主子们的兄弟姐妹叔叔阿姨等,自己吊个车尾就行。可是在叱干黎免费赠送朱放礼物,而朱放又不忍心拒绝的情况下,朱放一下就多了一车的猎物,他只能改变计划:那就混个中流吧。
事实是,朱放连中流也没混到。就在朱放派了眼线跟随拓跋义的时候,拓跋义同样派眼线盯住了朱放。当狩猎接近尾声时,朱放身边的间谍及时向皇帝汇报了朱放的狩猎结果。
拓跋义:战果如何?
间谍:发了很多箭。
拓跋义:很好。
间谍:全没射中。
拓跋义: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于是,拓跋义遣人送了一车猎物给朱放作为保底。
皇帝的礼物敢不收?拓跋义:你在作死啊?
叱干黎的礼物敢扔掉?叱干黎: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最后,朱放只得拖了两大车猎物回到的中央广场。走到外围时,遇见皇子拓跋炎的亲卫小队,他们奉主子的命令,又赠予一车猎物给朱放。朱放问:送这干什么?亲卫队长答:炎皇子说是给仆射大人保底。
朱放:好嘛,这父子俩上我这儿玩重庆谍战来了。
结果,朱放在一只猎物没射到的情况下,以三车猎物的高分夺得季军。
在围场上的领奖台上,朱放腼腆地接过话筒:首先我感谢CCTV(拓跋义)、MTV(拓跋炎)、CHANNEL V(叱干黎)让我有这个机会站在勇者的舞台上接受这份荣誉;感谢我的随行部队们以及所有的幕后英雄;感谢提供我们狩猎的野兽,你们再三选择后都乐意跳到我的车上;感谢铸造弓箭的工匠师傅;更感谢站在我面前的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各位粉丝,我爱你们!
朱放没风光多久,当晚就被拓跋义召入三德殿问话去了。
第十三章(中)
问什么? 拓跋义今晚倒不问大事,把朱放找来,纯粹就是因为他心里不舒服。那他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呢?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那三大车的猎物。
本来嘛,拓跋义认为自己关心朱放,听说他什么也没射到,送些东西过去让他高兴。谁想到,朱放不但高高兴兴地收了自己的礼物,还同样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其他人的礼物,继而高高兴兴地到台上显摆,还"我爱你们",拓跋义要问了"你到底爱谁?"。
拓跋义觉得,朱放对自己用情不专!这让拓跋义怎么能舒服的了!
朱放认为自己真是太冤枉了!又没让你们送,是你们自己要送来,而且还是后送来的,你们的官比我大,我敢不收嘛我。朱放早就考虑过了,这三车东西一车也不能扔不能转不能藏,自己身边谍影重重,若不老实交出来,等被查出,到时候多加一条欺君罪,不就更被动了。所以宁可坦白从宽,绝不抗拒从严。
拓跋义可不管这个,他现在的心情,好比一个男人送情人礼物,情人不但收了自己的礼物,还收了其他男人的礼物,然后拿到自己面前炫耀:看!这是王总送我的XX;那是李总送我的XXX。拓跋义沉着脸问: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吧?
朱放心说:能怎么办?对于接受皇帝和皇子的东西,最多就是收受礼品,属于师德问题,不构成犯罪。对于接受叱干黎的东西,难道定受贿罪?自己没利用职务替他谋过什么利,而且礼品数额小,也不构成犯罪。
但皇帝说了要出方案,那就给他一个方案,朱放赔笑道:要不撤职查办?
在拓跋义看来,这事是伤害了他的感情,和撤职好像没什么关系。他别扭站在那边不说话,心里吼: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其实朱放早就领会了皇帝的意思,今夜拓跋义把他叫来,就是想做一件事,只是他来不下脸说。皇帝想干吗,皇帝就想:朱放,你哄哄我,你就哄哄我嘛!
于是朱放开门见山道:"陛下可是为西平将军的礼不乐?"
"叱干将军素来少与人来往,今日一反常态能与卿交好,实属寡见。"
朱放答:"西平将军错识臣之射术,赠猎物以表歉意。这事是臣未能及时令陛下知,是臣的过错。"说完,朱放跪下,抬头迎向拓跋义的目光,毫无虚闪,坦坦荡荡。
拓跋义释然了一半,好歹肯定两人没有奸情。皇帝当然知道两人没什么猫腻,不过从朱放嘴里说出来,他心里面更舒服。既然这样,这事就算了。
朱放又问:"陛下可是为炎皇子的礼不乐?"
拓跋义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还吃儿子的醋,于是他道:"朕并无不快,方先生曾为炎皇子之师,炎皇子此番不过是感念师恩。"
皇帝勇于自己解决心理问题,朱放再快乐不过。为了能让拓跋义更放心、更开心,当晚朱放破天荒在皇帝面前献歌一曲,唱得拓跋义心花怒放。
自从今天送走你回了家
这一天不时我把自己骗自己骂
只怪我当时没有把你留下
对着你把心来挖
让你看上一个明白
我的心里可有他
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
你要相信我的情意并不假
只有你才是我梦想
只有你才叫我牵挂
我的心里没有他
直到今日这首歌还广为流唱,歌名大家一定都十分熟悉--《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这首歌的治疗效果非常好,拓跋义脸上的神情很快便由阴转晴。只是,人这种动物一开心过头就容易忘形,拓跋义继而又开始提旧事重提:"方仆射,朕先前曾嘱卿谋划与柔然战事,此事已消停多时。不如从明日起,仆射重回三德殿,著此作。"
拓跋义的目的很浅显易懂,他告诉朱放,现在风头过了,你可以回后宫来陪我了。
朱放笑了笑,道:"皇上,此等大事臣从未敢松懈,明日臣便能将其完成,供圣上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