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恼火了,泉旬低着头小声道:您的小兔灯被皇帝没收了。
又不是宝莲灯,收了就收了,至于这么紧张?但,就是这么个纸糊的兔子,对朱放却是意义重大。朱放第二天早朝后,就找了拓跋炎。他还没开口,炎皇帝先开口了:正月十五快到了,记得陪朕去放灯。
轮到朱放目瞪口呆:什么灯?
拓跋炎表情轻蔑:就那只傻兔。
就这样,那年的元宵节,朱放和拓跋炎手托一只破兔子在皇宫里放灯。天很冷,还有些飘雪末子,拓跋炎原本想到宫外晃一圈,可惜没溜出去,只好在宫内凑合走走。
皇宫很大,在两人走完西苑后,拓跋炎不甘心就这么把朱放放回去,他提议再逛逛东苑。正是这个提议,让他此后都后悔不已。因为东苑有个特别的地方,叫做奉先殿。
看的名字就能明白这地方是干什么用的。没错,就是供祖宗牌位的。走到奉先殿,朱放停下了。
这地方,朱放是没资格走进去的。它不管你官有多大,要么你是皇帝,要么你是皇帝的亲戚(得到皇帝同意方可进入),要么有什么特殊情况(除了祭奠,基本就没好事)。如果都不是,那就别想了。朱放哪怕再有想法,也就只能朝它看看。
可能是朱放的举动让拓跋炎动了恻隐之心,他又一次做了错误的决定。他对朱放说:进去看看他。
奉先殿是整个皇宫中唯一没有争斗的地方,这里只有寂静。它顺着空气蔓延,笼罩在幽暗的殿堂内,在烛火尖儿上沉沉睡去。逝者已矣。时隔十年,朱放终于又见到了拓跋义,可惜不是活生生的人。一个老词,喜极而泣,就是朱放目前的表现。
但是朱放同学的表现没有得到现任领导的认可,主要是领导认为这是对他本人极大的不尊重。本来,大臣为先帝掉几滴眼泪是很正常的事,是忠诚,是敬重,偏偏别人哭都没关系,唯独朱放这样特让拓跋炎受不了。
所以他发飙了:我到底有什么不如他?为什么不能是我?
而朱放的回答依旧不能令他满意,因为他是这样回答的:"没有不如他。皇上,臣是真的说不出‘为什么'。"
虽然朱放从不曾指望拓跋炎能理解爱情心理学这门高深的学问,但从皇帝紧握的、颤抖的拳头中可以看出,他似乎也不是真的不明白。朱放看到了希望,只要拓跋炎能逐渐理解,过不了太久,他就会彻底领悟,甚至会自动将感情升华。他的判断是对的,但他忽略了拓跋炎的小性子。
第三个错误,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就这样发生了。
堂堂皇帝做了个非常没有格调、非常令人鄙视的动作,他恶狠狠地掀翻了手上的兔儿灯。拓跋炎一定明白小兔灯在朱放心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它本身的特殊含义,只因心里憋得难受,他无故迁怒只纸兔子,让人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炎皇帝的这一掀绝对属于小屁孩的撒泼行为
以前的兔灯不像现在的那么先进。现在的,整一个塑料外壳加些小灯泡,你想摔坏它买个新款,都要砸个好几下。以前纸糊点蜡烛的这种,更新就快多了,用不着砸,就稍微掀一下,着了!
兔子着了火,朱放必然会扑上去救它。而皇帝此时昏劲还没过去,他抬起腿,一脚踩在兔头上。我们可以肯定,他这动作绝不是为了救火。
无论朱放怎么努力,这只兔子是没救了。
朱放抱着被烧得焦黑的断头兔,眼眶内再次泛起泪光,他小心地摸着它,缓缓道:"他天天盼着十五,盼着放兔子灯。去的前一天还问我,‘离正月十五还有几天',那天他精神很好,我以为他一定等得到十五......"
有人说,在你年轻时,爱上的那个人,会是你一生的痛和痴,它会变成心头的朱砂痣,会成为你烙在记忆里的一朵枯萎的花,虽然枯了,依然灼灼夺目。在朱放心中拓跋义可能就是这样的存在。而在拓跋炎心中,朱放这朵花不只灼灼,它燃得拓跋炎疼痛难忍,只差没像这兔子一样,烧得只剩一堆灰。拓跋炎更愤怒了。
接下去拓跋炎完美的演绎了最后一个错误。
他大吼:"滚!别让朕再看见你!"
朱放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寂静重新回到这个幽暗的殿堂内,一些被遗忘的往事,随着烛火时明时暗,拓跋炎孤身站在偌大的奉先殿中,独自品味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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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拓跋炎总算回过劲儿来,开始反省昨夜自己的无故发作,反着反着觉得不对劲,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糊里糊涂就赶着上朝去了。上了朝终于发现什么不对劲儿,有人缺席,这人正巧是朱放。
不好!
终于想起来了,他居然昏了头地说:"别让朕再看见你!"通常情况下,忠臣听到皇帝下达这样的指示,会有两种情况:一、准备后事,等待他杀。二、准备后事,英勇自杀。
从数据上显示,大多数识相的人都会选择第二种,因为它比较妥当,可以选择自我解决的方式,而且不给皇帝添麻烦。下朝后,皇帝急急忙忙唤人:"给我去将军府把方闻竺找出来!"一群人得令向外跑,又被皇帝唤回:"要活的。他要是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活着回来"皇帝这句话就像发令枪,砰的一声,禁卫选手们拔腿就跑,如果有人这时给他们恰个秒表,没准个别精英还能破世界纪录,要是能经常进行这方面训练,我国的田径就有希望了。
半个时辰不到,禁军们回来了。禁军头头看着皇帝,哆哆嗦嗦不敢开口。
拓跋炎:人呢?
禁军:没了。
拓跋炎大怒:那你们还活着回来干什么!
禁军:因为方大人没死。
伟大的朱放同学,他没选择以上两条,而是通常奸臣会做得事--逃跑。
拓跋炎一拍桌子:追!一定要找回来!
皇帝说要找人,那是很方便的,只要这人还在国境内,没有找不到的。拓跋炎不放心,他下达指令:通缉方闻竺。各边关守将绝不可放人通行。
照理说,这人是稳抓了的。
没想到还是出现了漏洞。说起来,这漏洞还是拓跋义当皇帝时留下的,漏洞的名字叫做--叱干黎。拓跋义当初留他在洛阳,还真有远见。任谁都没想到,时隔十年,这位将军会为朱放开启最后一道重要的门。
当朱放赶到洛阳时,叱干黎已经接到红色警报,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朱放放出了关。这个男人在朱放一生中扮演着微妙的角色,他不止一次帮助过朱放,甚至有些帮助可能会要他的命,他都做了,而且不求回报,能达到这境界的人实在不多。朱放却没什么能与他多说的,只有一句:兄弟,多谢!
外加一个拥抱。
草丛间一阵骚动,引起朱放的注意。
伏兵?
朱放屏气凝神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数秒等待后,从里面出来的不过是只白兔,朱放长舒一口。冬天兔子很少,由于受了冻,它动作迟缓,外加僵硬。一人一兔对视良久,最终攻击力强劲的一方拎起弱方塞在怀中,并威胁:"别动!再动把你耳朵拽下来!"
兔子乖了。
朱放笑笑:"等很久了吧。走吧,我们再找个家住。"
他曾经攀上仕途的顶峰,如今却毅然放弃,如果再有一次可以选在去留的机会,朱放仍然会选择离开。他很庆幸得到的不仅是官位,还有感情。他已经辉煌过,他满足了,这次是真的满足了。
离开魏国地界,重新踏上凉的土地,朱放抬头仰望,是凉的晴空万里。有多久没有回故乡的土地了,绕了一圈终于又回来了。朱放回首再向平城方向望一眼,仿佛又看到了清阳宫中舞剑的太子和三德殿里扎灯的皇帝。
朱放淡淡地笑了。
与朱放来到魏国时无人相伴一样,离开的时候还是孑然一身。差异的是那颗心,来的时候是浮躁,离开时是平静。他用统一北方的战绩,为自己事业画上完美的句号,这回可以静静地谢幕了。
朱放轻轻地摸着兔头,背起包裹走向庐山。
佛说,若能一切随他去,便是世间自在人。
正剧完
尾声
佛说:这个世间没有圆满,只有圆滑。
方闻竺的将军府占地十余亩,北面石路与宫廷御道相接,经过半个时辰的行程,就可到达皇宫第一门--正天门。沿途道旁,皆是权贵大族气派之府,独方家将军大院因主人喜好,兼以江南园林风格建造。府中主厅慕竹堂,典雅纯朴,外连东、南、西、北四个景园,景园间又以以墙相隔,以廊贯通。本是相映成趣之景,无奈北方严寒,树木不得葱绿,硬是少了几分柔和。
拓跋炎正立于慕竹堂外的松柏下,身前是双膝跪地的管家泉旬。
朱放离开三日后,泉旬从他房里找出数封临走时没有来得及销毁的书信。
泉旬探出双手,小心呈上第一封。
拓跋炎接过信笺。这是一纸旧信笺,纸体已然发黄,叠痕处也有多处破损。展开后,散出的墨香还是令这位年轻的皇帝恍惚了一下。
这第一封寥寥几语。
"闻竺,你已经多久没有给我回信了?自从你娶了美人成了别人的老公,就回避我俩的问题。你始终不愿回答,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没有落款。
拓跋炎皱起眉头,将书信捏于手心。随着手指与手掌的揉动,平整的信笺被压迫为一个纸球,扔在一旁。
"还有呢?"
泉旬战战兢兢从怀里取出第二封。
第二封在哀怨中多了几分期盼。
"闻竺,你要出去打仗了。我知道,在这紧张的时刻,我不应该再和你纠缠。但是,思念你的心让我不得不再次提笔给你写信。你会胜利的,去吧,我等你回来。"
没有落款。
这次,拓跋炎虽然神情激动,却没有揉坏信笺,头也不回地再向泉旬伸手。
泉旬犹豫片刻,拿出第三封。
第三封看起来比第一封更残破,褶皱处是重新被粘合上的,部分字怕是遭过水,已经完全化开。
"闻竺,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你第几次胜利,第几次升官了。还记得我十年前从你身边离开时,你送我的那只兔子吗?是的,就是那只叫"猪猪"的兔子。它离开了同伴,陪伴了我十年,可是就在昨天,它死了。它太老,老到牙都掉光了。它死的时候,是那么痛苦,就像我天天想念你一样的痛苦。"
没有落款。
"皇上,下雪了。您进屋看吧。"
一阵风吹过,撩起拓跋炎的衣衫,他披散的几缕发丝随风乱舞,孤立的身形更显落寞。拓跋炎抬头仰望从天飘落的白雪,缓缓道:"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雪,他走进我的院子。我还是个皇子,整个皇宫内有多少敌人,他带着我闯出了重围,将我送上这个位子。我以为他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为什么我留不住他呢?"
泉旬不敢接话,朝着皇帝伸来的手,递上第四封书信。
第四封是无奈的愤怒以及明显的言不由衷。
"闻竺,别再找什么借口。从辅助彦狸,到攻夏,又到征讨柔然。如今你有了统一漠北的战绩,却还不回我身边。你是离不开你的仕途了,就在平城度完你的余生吧。而我,将在这幽幽的山野间,静静安息,成为一个真正的死人。"
同样没有落款。
泉旬瞧着拓跋炎,他眼中的感伤逐渐淡去,只见他微微一笑:"和父皇相比,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更久。"
"拿来吧。"拓跋炎示意泉旬。
泉旬双手捧上最后一封。
第五封是愉悦。
闻竺,既然你已经决定舍弃权力、舍弃金钱,舍弃一切,只为了我。那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该来我这儿看看我了,不,应该说,你该回家了。你还从没看过,我们在庐山下安的小家呢。
落款人:义
拓跋炎捡起第一封被揉坏的书信,将它仔细展平。一片雪花落在"闻竺"上,拓跋炎小心地去抹,还是将字抹花了。头顶上寒风更烈,雪由疏转密,瞬间,拓跋炎的眼前模糊了。他仰首,迎着雪花,任由它们落在脸上,或化作水滴淌入颈项。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那时的人那时的情依然留在了皇帝拓跋炎的心中,他突然想起那个与方闻竺一同吃饭的晚上。方闻竺将他搂在怀中,轻抚他的头发。拓跋炎突然觉得眼中热热的,心里被塞满了遗失多年的温柔。
"泉旬,"拓跋炎睁开眼,望着落下的白雪,徐徐道,"方闻竺曾经是我一个人的侍讲......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佛说仕途一场梦》全剧终
行了!他们和和美美在一起过幸福生活了!
有时间的话再补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