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位说的是长孙浩。长孙将军从头到底都笑得象朵花儿一样,同人打招呼的声音格外洪亮。唯独一与尉迟大人讲话,就变了蚊子声儿。
第五位属李楚秋。李将军的笑容也同样阳光,见到尉迟大人稍有些晴转多云,但总体还算落落大方。
第六位是朱放。再次见到太子殿下,朱放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曾是自己的学生。太子比朱放离去前又长高不少,也显得更精干。相较之下,皇帝拓跋义由于几场大病,又担忧战事,消瘦了很多。虽然他强打起精神,但苍白的脸色还是令朱放担心。
叱干黎?叱干黎由于皇帝的"喜欢"被留在了河南洛阳,暂不提他。
回城第一天,个人各自回家好好睡了一觉。过了几日,皇帝拓跋义在安仁殿内举行了授封大典,众人得了赏赐都欢欢喜喜地回家。当所有人都以为又将按照原来那样过日子的时候,皇帝拓跋义却突然发了个通告,归隐三德殿。
众人大惊!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朱放被众大臣推荐,准备面见皇帝。对于这个皇宫特殊人物,内廷没有怠慢,派出了皇帝近侍阿宝很客气地向他回话:"方大人,皇上龙体欠安,概不接见臣子,大人请回吧。"
连朱放都吃了闭门羹,其他大臣也就识趣地不去打扰皇帝了。这次朱放回来之后,大臣们对他恭敬很多,大伙儿都听说了朱放在河南战中出了不少好主意,而且还领兵攻下过潼关,没人再只把他看作是吃软饭的。加上朱放做人低调,不与人争功夺绩,大家相处得还算和谐。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如今当朝掌政的是谁?是太子。是拓跋炎。他和朱放是什么关系?对了,是政治关系。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朱放过去红,今后还将红下去。
朱放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又等了几日,终于一天晚上,管家向朱放报道:"老爷,宫里来人,招您进宫。"朱放大喜:"是皇上?""是太子殿下。"
东勤宫也算是朱放常跑动的地方,但在此时此刻,却不是朱放乐意去的地方。不过,不想去也得去。太子拓跋炎最近对朱放比较冷淡,朱放觉得这样很好,要是太子太热情,他会受不了。
"来了?"拓跋炎每次见朱放,一成不变总是这个开头。
"臣来了。"朱放行礼。
拓跋炎没有再说话,他细细打量朱放。这是自打朱放回来后,拓跋炎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他,看得有点肆无忌惮。"方大人回来多日,本王原本打算早些请你过来喝杯茶。无奈政务繁忙,耽搁了。今日得空,本王命下人准备了些酒菜,方大人一同吃吧。正好,也能与本王聊聊。"
"不敢不敢。臣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说要一边吃饭一边聊。饭是吃了,但是话却一句没说。朱放始终没弄明白拓跋炎今天把他叫来到底要干什么。这位太子可比皇帝难应付多了。他有预感,今晚要出事。
要说明一下,这顿饭局,是在拓跋炎的独家大包房里开的(事后证实是太子寝殿),且四下无人,房门紧锁。虽然拓跋炎没有什么不良前科,但不代表将来没有后科,朱放警惕性很高,没敢多喝酒。不过拓跋炎同学喝了不少。酒足饭饱之后,太子殿下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就把朱放吓坏了。
太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朱放连忙朝他跪拜:"臣也很想念太子殿下。"
太子:说!你是怎么想我的?
朱放一指胸口:"用心想。臣每日清晨思殿下是否心情好,午想殿下是否吃好,夜念殿下是否歇好。臣是日日思夜夜想......"
太子:胡说八道。你根本没想我。
朱放无奈:"想了。臣真的想了。"
太子:接到你掉下山崖的消息,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朱放捶胸顿足,后悔万分道:"让太子殿下操心,臣罪该万死。臣真不该掉到山崖下,臣以后再也不会掉到山崖下去。"
太子:今天我给你谢罪的机会。
朱放高度警觉:"请太子示下。"
太子:我好像看见你心在扑通扑通乱跳啊!怎么,害怕了?
朱放:"是臣不好,臣的心长得不是地方,全露在外面,而且先天性心律不齐,让太子殿下瞧见了。臣没有害怕,请太子示下。"
太子:和我困觉。
朱放这下是害怕了,只能给他猛磕头:"太子殿下,您喝多了。"
拓跋炎不是喝多了,是吃错药了。不过他吃的可能是假药,而且是药效时间很短的那种,因为他很快为自己翻话了:"扶本王到床上去,再替本王倒杯茶来。"
这还行,在朱放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吃太子一顿饭着实不容易,心脏病都快出来了。朱放小心翼翼地把这位小祖宗伺候到床上,又给他喂了茶,还随便问了句:"臣可以走了吗?"
拓跋炎朝他挥挥手。朱放很高兴自己被释放了,擦了把冷汗,叩谢了太子莫大的恩典。他正准备脚底抹油时,拓跋炎突然一把抓住他,有些难以自持的激动道:"下次,我决不会再放过你!"
朱放向他行了礼,表示自己听到了。转身放置完茶杯,朱放又听拓跋炎道:"以后,不准再用那些屁话逢迎我。知道没有?"
朱放又向他行了礼,表示自己听到了。走到房门前,朱放抬手打算去了栓子,身后拓跋炎第三次开口:"还有......"
您还没完了?朱放回身看他。
"还有......别忘去三德殿看望父皇。"
这下倒让朱放诧异了,他回道:"去过,皇上不让进。"
"会让你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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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拓跋炎的话中,朱放读出了一个意思,不让进宫的不是皇帝,而是太子。果然,当他第二日走到内廷左中门前,那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为他敞开了。深秋的夕阳下的有些早,余晖落在层层巍峨宫阙的金顶上,颤着金橘色的光。
三德殿门口迎接的是阿宝,院子里还是那棵石榴树,殿里面才是皇帝拓跋义。
朱放拜见了皇帝。拓跋义脸色不好,精神尚还可以,正在案前作画,看见朱放进来,连忙将他拉至案前,让他评价一下自己的画作:"怎么样?快看看怎么样?我画得还行吗?"
"竹,轻而不佻,中直有劲。"
"那么说画得还行。"拓跋义笑着把画举起来又欣赏了一番。
"皇上准备把它挂哪儿?"
"不挂。我准备把它糊在灯上。"
"那臣等会儿把它们送到皇宫内营造杂作的工匠那儿去。"
"不不。我要自个儿做个灯。"
朱放再看殿内,做花灯的材料已经准备齐全,看样子皇帝是打算自己开个小作坊,在里面自娱自乐。
"闻竺,来来来,替这竹君子题首诗。你的汉字比我写得好。"说完,拓跋义撸起袖子,取了笔交给朱放,又十分积极地说,"我替你磨墨。"
"不不不。臣自己磨就行了。"皇帝劲头十足,朱放不敢扫了他的兴,思索片刻,提上诗词。
拓跋义好像很满意,接着又拉朱放坐在地上,摆弄一堆竹子。"臣恐怕做好不这个。"虽说朱放能文能武,已经算得上是个复合型人才,但要他靠折、绑、扎几根竹子搞出个花灯来,实在太为难他了。拓跋义安慰他,没事,我已请教过专业人士,你不会,就打下手。
拓跋义叫他抓着这儿,他就抓着这儿,叫他按着那儿,他就按着那儿。打下手真是个不用动太多脑筋的事。这就让朱放有了闲工夫多看几眼皇帝。拓跋义动作很慢,很小心地将几根竹条扯来扯去,不是很灵活但很认真,他专注的神情使人容易忽视他病弱的现状。几次没有成功折成,令拓跋义冒了一脑门汗,急出来的。朱放抬起手,用衣袖替他擦了:"不急,我们慢慢来。"拓跋义听到"我们慢慢来"心情大好,继续埋头苦干。
"皇上,臣有一句话,从进门憋到现在,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皇上,您是不是应该称自己‘朕'。"
"‘朕'就是‘我',‘我'就是‘朕'。"拓跋义停下手中活儿,看着地上一堆没型的竹子道,"都一样。"
拓跋义告诉朱放,自己打算在元月初,也就是普天同庆春节那日退位。自己苦心经营这家魏国公司多年,已经经营不动了,身心疲惫,毛病缠身,如今只想换个轻松点、可以养老的工作,比如--太上皇。最近他闭门谢客,把太子扔在外面继续实践学习,为的就是再锻炼他一下,以便到时候顺利交接。连住房问题,拓跋义都想好了。如果新皇帝愿意自个儿掏钱,把原来的皇帝寝宫(已被烧毁)重建一下,那他住新房子,自己住现在的老房子。如果新皇帝比较节俭(吝啬),不想造房子,那他住三德殿,自己住到行宫去。拓跋义还说,其实行宫更好,方便和朱放联络感情。
这些话是拓跋义一边摆弄那堆破竹子一边说的,说得很淡然。他问朱放,自己以后不是皇帝了,还愿意不愿意常来陪陪他。
朱放用灿烂的微笑回答了他,一同那年在殿外石阶朱放回他的那一笑,纯净不带杂质。并且朱放首次用诚实朴素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情感:"曾经,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皇上。如今,我对你好,不因为你是皇上。"听上去好像没什么差别,还有病句的嫌疑,却令拓跋义无比开心。皇帝开心的直接表示更诚实更朴素,他搂住了朱放。
内侍阿宝站在门口,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研究院子里那棵没几片叶子石榴树。
大概是皇帝把"我们慢慢来"当真了,简单的花灯作了一个月,而且还是两人合作。主要原因是,虽然朱放天天上三德殿报道,但也要根据皇帝实际的健康状况,决定当天合不合适工作。不过还算好完成了,没有烂尾。这个耗时一个月制作完成的花灯到底是个什么玩艺儿?
说起来,它还真是件了不起的作品--兔子灯。
此灯与元宵节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联系,将对后世的花灯文化产生深刻而巨大的影响
这小东西还真是亲切,特别容易勾起大家童年的回忆。记得八十年代,每逢元宵佳节,各家小孩就会屁颠屁颠得拉出点着蜡烛的花灯到街上去转悠,时不时瞄瞄人家的再看看自己的,心里比较谁的好看。本着瘌痢头儿子自家好的精神胜利法,总能找到自己的优势别人的劣势,然后扬高头拉着花灯故意往人家面前走过去,炫耀一下。还有个别心里变态的小孩,最喜欢看别人的花灯着火烧掉,比看放烟花还起劲。某记得,那时候,最多的要数兔子灯,一到晚上,搞得像全中国兔子街头游行一样。
拓跋义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当然,他不会忘记另一功臣,死拽着一定要他参与欣赏。即使都是用竹条编得外框,纸糊的兔子,皇帝兔子灯和小屁孩的还是有差异的。它有四大特点,最明显的区别是,大而豪华。大就不形容了,知道它是只大兔子就成。豪华在于它红红的眼睛是琉璃,短短的尾巴是白玉。另外它是有文化的兔子。兔子肚子里另装一个方形体,外面糊的是皇帝画得竹子与朱放题的诗。方形体里面才是放蜡烛的地方。最后,它还是只有深刻含义的兔子,皇帝称它为爱的象征。由于这含义实在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故不介绍了。如果哪位看官没看懂,建议从第一章开始再通读全文一遍。
好,很好,非常好。
皇帝的创作意图明显,完成效果也不错,满意是应该的。
"等到元宵节,我们擎着它到宫外面去巡游。"拓跋义越想越高兴,当了那么多年皇帝,终于又能做自由人了。
这时,另一功臣站出来说话了:"皇上,我们可以去郭城。臣去过,那儿很热闹,好吃的东西特别多。"
正月十五,是我国传统的情人节之一。在郭城悠长的弄唐里,在黑夜的掩护下,两人借着擎兔灯,手搭手,肩并肩,说说悄悄话。肚子饿了就找家小店,吃吃喝喝。吃饱喝足,不想睡觉,可以找个隐秘的角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时,身边没有外人,只有一只象征爱情的兔子在寂静的夜晚闪啊闪啊,怎么想都是件浪漫的事。(出门前最好把琉璃眼睛白玉尾巴拿下,带个这么招摇的兔子,容易被抢劫。)
皇帝大人立刻称善。
从兔子灯完成的那天起,拓跋义每天都要问:离元宵节还有几天?
朱放每天都耐心地回答他。
可惜,拓跋义没能活蹦乱跳多少天,又被老天爷请到了床上。
拓跋义病倒的那几日皓雪片片,薄覆青松,隐没万径。朱放每天来来去去也不是个事儿,主动提出是不是可以留宿后勤殿。
您说要留下来,皇帝会不让吗?
有时候朱放会遇到前来汇报工作的太子殿下。朱放认为,太子最近压力大,神经比较脆弱,要尽量避免和他冲突。难的是,容易暴走的太子好像也默认了这事,睁只眼闭只眼,一点也不折腾。到后来,朱放干脆连太子的影儿都看不见了。
估计是,太子拓跋炎忍啊忍啊,终于忍无可忍,又不能冲着重病的老爹发脾气(拓跋炎是孝子,除了有对老爸情人意图不轨的嫌疑,他绝对是孝子),他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不来了。
留下朱放继续照顾拓跋义。白天端茶递水喂喝药,晚上规规矩矩陪睡觉,无聊时候要会讲故事,皇帝情绪低落就来段幽默逗他笑。这工作不是很难很麻烦。拓跋义平时是个好脾气,生了病还是好脾气,只要看到朱放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就是只温顺的大白兔,随便怎么摆弄他都绝对配合。而且渐渐的,朱放发现,工作越来越少,故事也不用讲了,笑话也不用说了。原因是拓跋义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这天,拓跋义晚上居然睡不着觉,盯着朱放猛瞧,看得朱放怪不好意思的,考虑要不要给兔子讲个睡前故事,哄他快点睡觉。
"我是不是个好皇帝?"这个简单的问题,恐怕将困扰拓跋义一辈子。
还没等朱放酝酿好怎么说,拓跋义已经开始反省。罪己诏他是不会写的,进行自我批评还是有必要的。拓跋义絮絮叨叨开始承认当皇帝以来所犯的错误,比如哪年哪月错杀了哪个忠臣,哪年哪月挥霍钱财大造宫室等等等等。
朱放自然要安慰他,别胡思乱想。哪个皇帝不会犯点错?就算皇帝再聪明,处处提防,难免也会有被忽悠的时候,被人当枪使,杀错个把人也是正常现象。至于大造宫室,既然是皇帝听政之所,宏伟大气是有需要的,这样才能震慑朝臣。何况,皇帝寝宫被烧掉那时,皇帝不也很节约的没有重造嘛。
"你是个好皇帝。"朱放总结。
"我明知你是大凉的将领,却令你攻下河南。说实话,你觉得我卑鄙吗?"拓跋义担心地问。
"皇上,孔子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人常说‘卑鄙小人',故卑鄙二字,臣以为只当作‘为人之道',而非‘为帝王之道'。帝王与帝王之争,本身非道义,政治军事下,无君子亦无小人,没有卑鄙一说。"朱放坦言。
拓跋义没想到朱放那么谅解他,还替他说话,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一直担心你会怨我。现在,我总算能放心了。"
朱放怕他情绪不稳定又会血压升高,连哄带骗让他把眼睛闭上,乖乖睡觉。
睡了没几分钟,拓跋义又说话了:"我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等到正月十五,我们一起去放花灯。"
这话听着真不吉利,朱放不爱听。他轻轻搂着拓跋义,说:"这算什么最大心愿。等皇上病好了,别说放个小兔儿灯。魏国境内任何名山大川、草原盆地,我都会陪你去。"
"会好吗?"皇帝大人不太自信。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肯定能好。"
"闻竺啊,离元宵还有几天......"